“我看你是个很精明的女孩子,可直到现在,你也没问我姓什么,叫什么,从事什么工作,怎么就敢把我带到你家里来?”
小丽眼睛盯着已烧滚水的小铝锅,背对着他说:“我不问。你想告诉我,自然就告诉了;你不想说,我问了,也可能问来假的。我只相信自己的感觉,你有身份,有教养,肯定不会是坏人,这就够了。”
廖柏木又一次感受到了被人信任的慰藉与受用。
吃过面条,又说了一阵话,廖柏木起身告辞。在拉房门时,小丽从身后抱住了他,抱得很紧,低声说:
“大哥,再坐一会儿,陪陪我,行吗?”
后来发生的一切,便顺理成章。一个孤寂的女人,年轻漂亮可人凄怜,而且她的社会身份是小姐;一个正值壮年气血正旺却独守家门的男子,而且身边并没有他所顾忌的学生和熟人。当然,在廖柏木宽衣解带准备放弃他的道德底线的时候,他也曾想到这会不会是一个阴谋,小丽是一只放出去猎食的鹰,当两人正要入港的时候,有人会突然破门而入,这样的故事几乎每天都可以在小报社会新闻版里看到。但他转念便否定了自己,他早已注意到了,小丽自从跟他坐进避风塘见面那一刻,就将手机关了,直到此时,再没有开启,一直放在她的小挎包里。放鹰的人总要得到信号,才会杀将出来收网,而他和她在一起,进程却是一直由自己控制的。这么屁股大的小屋,他也早四下留意了,真是连藏只老鼠的地方都难找。
廖柏木在筹划第四次去的时候,就想这次不应该再带什么了,避点嫌好,而且不能惯出她的毛病,且看她这次又是一种什么样的表现吧。如果她确实不是那种眼皮浅的人,那日后就一定给她一次更大的惊喜,比如带她去旅游,比如为她更换一张舒适些的高档床铺。但就在他美滋滋算计着什么时间去的时候,却突然接到一个电话,一个让他完全意料不到的电话。
“是廖老师吧?我是塔东公安分局治安科。有一点事情,我们想请你过来一下,当面谈一谈。”
当时廖柏木刚刚走出教室,奔向食堂的学生们蜂拥着从他身边跑过。他心里紧了一下,问:“什么时间?”“最好现在就来。”“我总得吃过晚饭。”“可以。我们在治安科恭候。”
“能不能先给我透露一下,是关于什么方面的事情?”
“既是我们找,总是和社会治安有关系吧,你来了就知道了。”静了静,又说,“我们很忙,希望廖老师不要让我们久等,我们就不想惊动你们学校领导了。”
这就有了警告,或者说是威胁的味道。廖柏木只好应道:“好,我吃过晚饭,马上去。”
廖柏木自然想到了小丽,可能是她那边出了问题,但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公安局是怎么知道的?除非是她自己说出去的。可她说出去又有什么好处?她傻呀?自己并没亏待她,两次送的礼物,折算起来,即便算为嫖资,也是绰绰有余。而且,两人之间的关系,那是男朋友跟女朋友,并不是嫖客与妓女,根本不存在讲价讨价完事付费的交易往来,公安干警总该懂些政策法规,不至于混为一谈吧?
想到这些,在坐上出租车前,廖柏木给小丽打了手机,但对方关闭着,他心情忐忑地唉了一声,只好去面对现实了。
等在治安科的两位干警都很客气,一位年龄大些,脑门儿已亮亮的谢了顶,另一位嘴巴上还只长了一圈细细茸茸的小胡须。两人听廖柏木报了“我姓廖”,便请他坐,小胡须还起身沏了一杯茶,送到他面前。是亮脑门主问,他将一张写了手机号码的字条推过来:“这个号码,你一定很熟悉吧?”
廖柏木看了看,答:“我对数字不敏感,每次打电话,都要现翻电话本。对不起,我想不起来。”
“那歌厅里的一个小姐,你不会想不起来吧?她接待客人时,叫小丽。”
果然是她!
“我……记得是有这么一个女孩子,她陪我唱过歌。”
“仅仅是唱歌吗?”
“仅仅是唱歌。”
“如果仅仅是唱歌,她会把你的手机号码告诉给我们吗?我们还会坐在这里等你来吗?”
“我后来……还和她一起闲聊过。不过,那只是作为朋友之间的交往。”
“朋友?”亮脑门儿咧开嘴巴无声地笑了,“上过床的朋友?”
廖柏木说不出话了。本来他想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婚姻关系的男人和女人,上过床的多了,你敢都找来挨个儿问一问?他也想到,干脆矢口否认,不信你们敢搞逼供信那一套。但他转念一想,小丽既已把自己交了出来,甚至包括手机号码,自己便成了人家手里的蛤蟆,随人家愿怎么捏怎么攥吧,辩解什么还有用吗?
亮脑门儿的老干警看廖柏木垂首不言,使了个眼色,小胡须小干警便将一沓询录稿纸和一支碳素笔送到他面前来。亮脑门儿仍温和地说:“我们可不是闲着没事干,我们也不会打那种白费时间白费精力的无把握仗。有这工夫,我们回家陪老婆孩子看看电视好不好?我知道文化人面子矮,有些话说不出口。写完了,你回家,我们也回家,都好。”
廖柏木嘟哝说:“我……我真的没什么好写的。”
“廖柏木老师,”亮脑门儿有意强化了姓甚名谁的三个字,“你在学校里能教大学生写文章,整这么个小东西,还不是老太太擤大鼻涕,甩甩手的事?就别绷着了,没用。我这一天,净处理这种事了,口干舌燥的,你就别让我再费唾沫星子啦。我为啥叫你这时候来?知道你不愿磕头碰脸地遇到熟人嘛。我要是把你们学校领导请来,再把那个小丽也提溜来,搞一搞当面对质,我倒是省事了,你呢?都在社会上混,谁都不傻,谁心里也都有数,就别再让我费话了,好不好?”廖柏木脸上的汗下来了,人家事先已把什么都摸得清清爽爽,只那一声老师,就把他羞臊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了。而且,亮脑门儿采取的绵里藏针、点到为止的战法,不动一点儿粗,不耍一丁点儿横,也许真在照顾为人之师者的那点儿可怜面子吧?
廖柏木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吭吭哧哧地说:“我……可以写。但是,我是不是可以有一点请求?”
“说吧。只要你积极配合,我们保证说话算数。”
“我以后还要站讲台给别人上课……”廖柏木说不下去了。亮脑门儿又笑:“那我就替你说。东西写了,存在我这儿,就算一了百了,你该去讲课还去讲课,我们绝不会再跟任何人说,也绝不会给任何人看,包括不向我们的领导和你的领导报告。唉,领导们那么忙,大案要案还不知从哪儿下手呢,这种屁事,人家稀罕听?再说了,一辈子谁敢保证,步步没有闪失?我要是一点儿闪失都没有,何至于熬到头顶上都没几根毛了,还连个副分局长都不是。再退一步说,我告诉给别人又有什么好处?备不住一两年后我那笨蛋儿子考大学时,还得求到廖老师头上请帮忙吧。尽管把心放肚里,写吧。”
说得如此贴心贴肺通情达理,廖柏木再无话可说,抓起笔便写起来,写他和小丽是怎么认识的,写小丽约他去闲聊,写两人上了几次床,写他后来给了小丽什么礼物。不过就是那么点破事,也用不着考虑什么遣词结构转承启合,几百个字,果然就是一挥而就。当然,结尾处,廖柏木还是动了一些心思的,他没忘给事件的本身定性,“我深为自己的这种不道德的婚外性行为表示愧悔,保证吸取教训,永不再犯。”他写完“婚外”两字时,曾想接着写“恋”字,但停了停还是写了“性行为”。既到了这种地方,写婚外恋肯定通不过,有婚外恋连对方的确切姓名都叫不出来的吗?与其被人撕掉重写,还不如一次到位呢,只要不承认嫖娼,不信他们还能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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