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有人叫我去找一个叫弗里布尔的人。他住在博拉·博拉岛已经有三十年了。他在太平洋岛上拍摄一些纪录片,然后总是把它们拿到巴黎的普莱耶尔剧场去放映。他是最熟悉大洋洲的人之一。
我甚至用不着把弗雷迪的照片绐他看。他以前在帕皮提港靠岸出时候,就碰到过弗雷迪好几次。他对我描绘说,弗雷迪差不多有两米高,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的岛,或者说没有离开过他的船。他曾乘着他的纵帆船,绕过土阿莫土岛①的珊瑚礁作过长途吭行,甚至到过马克萨斯群岛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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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②属法属波利尼西亚群岛。
弗里布尔提出要领我到帕皮提岛上去,我们上了一只类以渔船的船。我们由一个异常肥胖的毛利人①陪伴着,他一步不离地紧跟着弗里布尔。我觉得他们是生活在一起的。这个小个子举止象过去童子军的头头,穿着磨破了的高尔文球裤和一件短袖衬衣,戴着金属架的眼镜,同他肥胖的,皮肤古铜色的毛利人走在一起,实在是太不协调了。这个毛利人围着一条缠腰布,穿着天蓝色的棉上衣。在越海航行中,弗里布尔用一种温柔的声调对我叙述说,他青年时代曾同阿兰·热尔博②一起踢过足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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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新西兰的一个土著民族。
②阿兰·热尔博(1893-1941),法国航海家,他1923年乘一只独桅帆船横渡大西洋,1924-1929年完成了环球航行。
四十七
在岛上,我们沿着一条密布细草、两旁长满椰子树和面包果树的小径走着。时而可以看到白色的矮栏墙,它们圈着一个花园。花园的中央,有一幢房子,这里的房子总是同一个式样:带有游廊,铁皮的房顶漆成绿色。
我们到了一块用带刺铁丝网围起来的大草地。草地左边,是一排飞机库房。它们中间,有一幢淡红色的三层楼建筑物。弗里布尔对我解释说,它是美国人在太平洋战争时建造的一个机场的旧址,弗雷迪就住在这里。
我们走进了这幢三层楼的房子。楼下一个房间里有一张床,一顶蚊帐、一张写字台和一把柳条椅。里面有扇门通向一个简陋的浴室。
第二和第三层楼上,房间都空着,有些窗上的玻璃也没了。在走廊上,散着一些瓦砾。在一面墙上,还挂着一张南太平洋的军事地图。
我们又回到那间可能是弗雷迪的房间里。好多棕色羽毛的鸟从半开着的窗子钻进来,密匝匝地排列在床上、写字台上和靠近门口的书架上。乌越聚越多。弗里布尔对我说它们是摩鹿加①乌鸫。这些鸟什么都啄,啄纸张,啄木头,甚至啄房间里的墙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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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印度尼西亚的一个岛。
一个男人走进屋来。他身着缠腰布,胡子全白了。他对形影不离地紧跟在弗里布尔身后的、肥胖的毛利人说了些什么,胖子一边左右摇摆着身体,一边翻译着。半个月前,弗雷迪乘坐那条枞帆铅,想作一次环绕马克萨斯鸟的航行。但在返航时,枞帆船触到岛上的珊瑚礁搁浅了,而弗雷迪却不在船上了。
他问我们要不耍看看枞帆船,并把我们带到礁湖边上。船停住那里,桅杆折断了。人们在两边的船帮上,挂了几个用来保护船体的旧汽车轮胎。
弗里布尔声称,我们回去以后,将要求进行调查。穿着浅蓝色短上衣的,肥胖的毛利人在同另一个人说活,因为他的嗓音很尖,所以别人还以为他在小声地叫喊呢。不一会儿,我就不再去注意他们了。
我也搞不清我在这个礁湖旁边停留了多久。我在想着弗雷迪。不,他决不会沉没到海里去的,他也许决定割断最后的一条线索,隐遁到环礁里去了。我最终一定会找到他的。接下去,我还得尝试最后一次奔走,到我以前在罗马的旧居——暗店街2号去一趟。
夜幕降临大地。礁湖随着它的—片绿色的消失,自己也逐渐地隐没了。水面上,一些暗紫色的影子就象忽隐忽现的磷火一样奔突着。
我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掏出我原来想交给弗雷迪看的我们的那些照片,其中有一张是嘉·奥尔罗夫女孩时代的。直到这时,我才发观她在哭。我们从她颦眉的样子就可以猜测出来。有一会儿,我的思想把我从这个礁湖导离开去,带到另一个遥远的世界,带到俄国南部的一个海水浴疗养地,这张照片就是好多年前在那里拍的。黄昏时分,一个小女孩跟随着她的母亲从海滩上回家来。她因为还想再玩,就莫名其妙地哭起来了。她离去了。她已经拐过街角,而我们的生命不也正是象孩子的这种忧伤一样,会很快地在暮色中消失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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