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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节

  20

  一天早晨,我坐在右边那家咖啡馆里,咖啡馆坐落在沿河街道和阿尔博尼街交接的街角上,一名男子和另一个人走了进来。我立刻认出那位壮实的棕发男子。他身上那件深色的大衣,就是发生车祸那天夜里和我离开米拉波诊所时他穿的同一件大衣。

  我竭力保持镇定。他没有注意到我。我看见他们的背,两个人都坐在柜台边。他们在低声交谈。那另一个人在本子上做笔记,一边听着棕发壮汉对他说的话,一边时不时地摇摇头。我坐在离柜台比较近的桌子旁,但是,我听不见他们说的只言片语。当时,在那女子和我肩并肩坐在大厅的沙发上,而他朝我们走过来的时候,为什么他给我“棕发壮汉”这样一个印象呢?由于撞车产生的冲击力,大概我的视线变得模糊了。

  我离开诊所的那一天,我的确还没有完全恢复知觉。

  其实,他的外形倒也不乏某种优雅,然而,他那理得短短的头发,脸部的轮廓,都有点粗俗的东西,使我想起一位我已经忘记名字的美国演员。

  我犹豫片刻。还是应该利用机会嘛。我站起身,来到他身旁,把臂肘支在柜台上。他转过半个背对着我,我则弯着身子来吸引他的注意力。倒是那另一个人注意到我想跟他讲话。他一边用手指指着我,一边拍拍他的肩膀。他朝我转过身来。我一声不吭,不过,我不认为这仅仅是因为腼腆的缘故。我正搜索枯肠,寻找字眼。我希望他会认出我来。但是,他用一种惊奇而又厌烦的目光端详我。

  “很高兴再见到您。”我说道,一边向他伸出手来。

  他漫不经心地握握手。

  “我们见过面吗?”他皱起眉头,向我问道。

  “最近一次见面,就在不久前,在米拉波诊所。”

  另一位在一旁也目光冷冷地打量我。

  “您说什么?我不明白??”一丝微笑在他唇边掠过。“您说在哪儿?”

  “在米拉波诊所。”

  “您搞错了吧??”

  他的眼光从上到下地审视我,也许他要估摸一下我对他构成的威胁。他注意到我左脚穿的鞋。因为绷带,我已经把鞋上的裂缝撑大了。要是我没有记错的话,我甚至把绝大部分的皮都割开了,让脚腕儿自在些,我因为裹着绷带而没有穿袜子,就像我们有时因为那些纯种马的娇弱而在它们的脚踝处绑上护带那样。

  “就是那场撞车的事故。”我对他说道。可是,他似乎一点儿也不明白。“那天夜里??在方尖碑广场??”他默默地注视着我。我觉得他蔑视我。

  “是这样,”我对他说道,“我想知道雅克琳娜。博塞尔让的消息??”

  他拿出一支烟放在嘴里,而那另一个人便把打火机递给他,眼睛也一直盯着我。

  “先生,我对您所说的一点儿也不明白。”他说话的语气相当轻蔑,是那种用来对付流浪汉或酒鬼的口气。

  咖啡馆老板走了过来,见我面对一位他觉得应该尊重,甚至害怕的客人采取如此的态度而大为惊讶。的确,在这张面孔和这一头理得短短的棕色头发上,有着某些令人不安的东西。甚至在那有些嘶哑的嗓音里也存在这种让人感到不安的东西。但是,这一切却不能吓唬我。自童年起,我见识过那么多同我父亲在一起的陌生人??这个男人并不比其他人更可怕。

  “我还想跟您说??我真的不需要那笔钱??”然后,我从羊皮衬里上衣的衣内袋里,拿出我离开米拉波诊所时他交给我的那一沓钞票,我一直把这笔钱放在身上。他做了个生硬而倨傲的手势。“先生,很遗憾??够了。别再说了??”然后,他就朝他邻座转过身去。他们重又低声交谈起来,根本无视我的存在。我回到桌子旁坐下。柜台后,老板瞅着我,连连摇头,仿佛告诉我,我是个卤莽的人,而我侥幸脱险了。为什么?我倒很想知道原因。

  当他们离开咖啡馆的时候,根本就没有瞧我一眼。

  在玻璃后面,我看见他们俩在沿河街道旁的人行道上行走。我不敢跟踪他们。不,应该慎重行事。我已经后悔在这个男人面前失去了镇定。我也许应该待在自己的座位上,别引起他的注意,而是等他走了以后再跟踪他。然后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并知道他是否能够把我一直带到她那儿。可是,错过了这次机会,我恐怕已经自断退路。

  老板待在柜台后,一直面露谴责的神色看着我。

  “我大概搞错了人,”我对他说,“您知道这位先生的名字吗?”

  他犹豫俄顷,脱口而出,仿佛很不情愿似的答道:“索里耶尔。”

  他说,我很幸运,因为这个索里耶尔并没有因为我对他的态度而太恼火。什么态度?那天夜里,一辆车把我撞倒了,而我只是在努力查明并找到驾驶者。我这样做难道不是合情合理的吗?我想我已经成功地说服了他。

  他露出了微笑。“我明白??”

  “那么,这个索里耶尔究竟是谁呢?”我问他道。

  他的笑容变得更灿烂了。我的问题仿佛使他很开心。

  “他可不是唱诗班的孩子,”他告诉我,“不,可不是唱诗班的孩子??”

  从他说话那种含糊其词的语气,我意识到我不可能获知更多的东西。

  “他就住在这一带吗?”

  “他曾经住在这一街区,不过,我想,现在不再??”

  “那么,您知道,他是否结婚了?”

  “这我可不能告诉您。”

  其他顾客的到来打断了我们的谈话。再说,他也不再留意我了。我的确白以为是地相信,他高度重视刚才我同索里耶尔的交谈。顾客们进进出出,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偶尔也听见一些大嗓门。甚至,有时候,深更半夜了,不得不求助于警察。在这一片鼎沸的喧哗声和来来往往中,人们终于记住了几张面孔,几个名字。但是,用不了很长时间就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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