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是宣传部长吴东林,只见他递给李又兵一张《南方周报》,指着上面一条题为《科技公司突然蒸发数万农民血本无归——高峰县推广科技种养遭受巨大损失的调查》的新闻说:“我们被几个老记耍了!”
李又兵看着看着,额头渐渐冒出了细汗,脸色也变得苍白,拿着报纸的手不停地在抖。
“李书记,这些记者收人钱财不予人消灾,毫无诚信和道德,找他们算帐去。”吴东林气愤地说。
李又兵将报纸往地上一扔,“怎么算帐啊,向别人说我们曾经向记者行贿吗?不知道你是怎么办事的,不是说花了钱就没事吗,现在好,高峰从此不得安宁。你这个宣传部长,包括我这个县委书记,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果如李又兵所料,就在当天,看到报纸和得到消息的省、市有关领导纷纷打电话给书记、县长质问情况。许多媒体也把焦点对准了高峰,并派出记者进一步深入采访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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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子得知在广州招商无果的消息后,像抽丝一样,他心里最后一条希望之绳没有了,只剩下了绝望。
这天夜里,春子在睡梦中梦见自己被关在一间用钢筋水泥浇筑的非常牢固的屋子里面,所幸东西南北有四扇大门开着。他忙向东边的大门跑去,正要跑出大门,忽的被一根巨大的木棒击倒在地,春子挣扎着爬起,正欲冲出,不想大门轰然关闭。春子用手去摸大门,冰凉冰凉,原来是用铁铸成的,不论如何用力,都无法撼动分毫。春子只好向南面的大门跑去,无奈和刚才的情形一样,被重击一下后,大门轰然紧闭。在最后一道门关闭之时,屋子里变得漆黑一片,伤痕累累的春子扒在地上,用微弱的声音质问:“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只听屋外众人高声喝道:“像你这样的罪人,还有何面目苟活人世,应该打入十八层地狱!”话音刚落,春子只觉天旋地转,整个屋子急速向下落去……
“我不要下地狱,救命啊!”春子大叫,猛然一跳,醒了。
“你怎么啦?”同睡在床上的蔡芬早已坐起。
春子左右环顾,才发觉刚才做了一个恶梦,见蔡芬关切地问自己,春子不禁悲从中来,突然扑向蔡芬的怀里,“呜呜”有声,像个受伤的孩子。
蔡芬也百感交集,抚摸着春子的头说:“你是不是做噩梦啦?”
“嗯。”春子仍旧抽泣着,“我梦见有人要杀我,将我打入地狱。”
蔡芬安慰他说:“不就是做了个梦吗,你也会怕成这样?你平时不是挺有勇气和胆量的吗!”
“如果仅是个梦那就好了,可惜现实如梦中一般可怕!”春子一想到今后将无颜面对众乡亲时就不能自已。
蔡芬沉默良久,说:“我们不如离开高峰吧,省得你那些老乡成天惦记着你。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换一个环境,你的心情会不一样。”
“这怎么行呢,我们走了,那些老乡还不要恨死我。”春子不想背上骂名。
蔡芬说:“你留下来他们就不恨你吗,反而会处处为难你,不如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在一个新的环境之下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春子说:“这不成了逃避?”
蔡芬摇摇头:“我不认为这是逃避,因为这事本不是你的责任,也不是你的能力可以化解的,你在不在都不会影响政府处理这事,你只是重新选择自己的生活,以免被眼下的事情所累,而活得灰头土脸,心情压抑。”
春子说:“我真的很失败,本以为可以造福乡梓,没想到如今落得人人喊打的地步,真是始料不及啊。也罢,离开这个伤心之地也好。”顿了顿又说:“就怕大人们不同意。”
蔡芬说:“现在儿女外出闯荡的多了去了,有啥不同意的呢,再说我们又不是永远也不回来,一有时间和机会,我们就回来看看不就得了,除非你舍不得那副科级身份?”
春子苦笑:“这个副主任谁想要谁要去!只不过我们离开高峰,能到哪儿去呢?”
蔡芬说:“沿海开放得很,珠海、深圳还有海南,哪里都会找到我们的舞台,据说到那些开放城市做老师待遇很好呢。”
“可我能做什么呢?”
“你一个大男人还怕饿死呀?”蔡芬一笑:“再说还有我呢,有我教书的收入也能挺住的。”
“嗯。”春子点点头。
蔡芬在春子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其实我早就想出去闯闯,外面多好啊!”
二人商量毕,又躺下了。可春子怎么也睡不着,他并非想离开高峰,离开亲人,而事实上不离开的确无法面对父老乡亲,因为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乡亲们希望落空,他们怎么也不会相信自己了,甚至会将怒火直接撒向自己。看来离开一下并非坏事。
第二天,牛树人又急匆匆来到县城,找到春子说:“不好啦,乡亲们等不得,非来县城找你不可。”春子叹了口气,说:“这是预料中的。”然后他将准备离开高峰的想法告诉父亲。
牛树人说:“离开一下也好,否则真不知怎么收场。”
春子说:“我最担心的就是你,如果他们找你的麻烦怎么办?”
“他们能把我怎么样?”牛树人说,“都一大把年纪了,他们还会向我动手不成,乡里乡亲的,还不至于。只是你还需与你丈人商量才行,他毕竟栽培你多年。”
春子点点头,待蔡芬回来后,与她一起去找父亲蔡学良。
此时已是晚上九点多,蔡学良刚接待完省农业厅的领导回到家。听春子诉说了一通自己的处境,眉头索得更紧了。
蔡学良说:“政府的过失现在让你个人来承担,没有这个道理,可惜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如果你觉得无法面对乡亲想离开一下的话,我倒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说着,领春子来到他的书房,递给他一叠材料。
“深圳有一家公司专营中药材出口业务,包括我们县种的天麻、仙人掌等,我正准备派人去了解一下情况,要不就派你去吧,一来可以让你暂时避开一下乡亲们升腾起的怒火,二来也可以让你继续为高峰人民服务,不至于被人骂作背信弃义的‘缩头乌龟’。”
春子说:“乡亲们找我不着还不照样骂呀?”
蔡学良说:“这就大不相同了,你是以政府名义派出去的,他们能说什么呢?不过,你到深圳后要想尽设法了解该公司的准确情况,如果有望收购我们的产品,及时通知我,我们再派出正式的代表与他们谈。”
春子说:“也就是说我先去那边摸个底?”
蔡学良点点头。
回来后,春子将蔡学良的决定向父亲一说,牛树人笑道:“果然是一县之长的智慧,办法就是比咱们高明。”蔡芬叹道:“唉,我还是走不成啊!”春子说:“这样不挺好吗,你难道真想我一世背着骂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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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来,李又兵、蔡学良等疲于应付上级领导和各路记者,弄得个个心力憔悴,更让他们感到恐慌的是,此事引起了省委书记章世杰的震怒,再一次来到了高峰。
这一次来和上一次大不相同,章世杰根本不理会赶到交界处迎接的李又兵等人,而是吩咐司机直接将车开往附近村庄了解情况。李又兵跟在后面心里直叫苦,不知如何应付眼下的危机。
章世杰察看的这村叫李王村,共有60多户人家,其中有13户参与了科技种养。在种养户李尚德老汉家,章世杰看到简陋的家什和一堆卖不出去的天麻,心情沉重。在李尚德带领下,章世杰一行来到了他的天麻地里察看。李尚德说:“为种天麻,我们在地里铺了一层沙,庄稼再也没法种了,估计以后只能荒着。”章世杰闻听,蹲下身子用手去抓地上的土,果然满是细沙。这时,一农户大声说:“章书记,到我地里看看吧。”章世杰起身前去,原来这家农户没有掌握好技术,天麻全烂在了地里……
章世杰离开李王村又到了其它地方察看,许多种养农户基本上把全部资本投了出来,有的还借了债,由于不能收回投资,农户们被推到了绝境的边缘。有一户养梅花鹿的农民,听说没人来收购了,气得连杀两头鹿当牛肉分给亲友吃,众人边吃边流眼泪。
“数万农民的眼泪啊!”章世杰在与文州市、高峰县领导谈话时大发感慨,“他们的眼泪足够将我们淹死!”他接着说:“数万农民愤怒的火焰,也足够将我们烧死!”
章世杰不禁噙着泪花,说:“想不到我的眼睛、耳朵竟残废到如此地步,在我的眼皮底下上演的这一幕幕,我竟充耳不闻。就在我上次到高峰之际,对几里外发生的对农民的不公正对待竟混然不知,百姓想和来到自己身边的省委书记说说话竟被我们的公安人员以罪犯视之,甚至大打出手,试问,你们是如何下得了这手的?”
一席话说得在场的领导干部们如坐针毡,文州市委书记杨永元双眼瞪着李又兵,更叫李又兵冷汗直流。
“我们的李又兵同志说,这是市场经济条件下一个公司背信行为导致的结果,真是彻头彻尾的狡辨,整个事件,难道不是我们党委、政府在极力推动吗?农民朋友说,他们吃的是政府的苦头,我认为这话没错,想推卸责任,莫说我不会答应,农民朋友更不会答应。”
李又兵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蔡学良也深感不安,不过,他此时最关心的莫过于春子在深圳的消息。可春子已经去了三四天了,怎么一点回音也没有呢,手机又关机,到底怎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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