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律师,今天请你来主要是为了遗嘱的事。”他开门见山,毫不含糊。
“遗嘱?”我惊讶道。
“是的。我年纪大了,公司的事也安排得差不多了。深怕有个闪失,也好早做准备。”他和蔼地说。
要不是亲耳听到他这么说,我真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人会有这样的隐忧。我的心突然被触痛了一下。看来,人的生命总是很脆落的。可是,隐约间,我的职业敏感性告诉我这事我不该碰,于是我本能地拒绝了他的要求,我开口说道:“如果是遗嘱的事,我们事务所的秦志峰律师是这方面的专家,如果您允许的话,我可以替您引荐。”
“不,”他打断了我的话,“我只信得过你。”他的一只手撑着办公桌,双眼注视着我。
“林董,您太抬举我了。”我有点心虚。
“上次启正婚前公证的事我很满意,所以,遗嘱的事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选。”
这算恭维我吗?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从来没有机会做与林家有关的事。我该怎么办?婉拒还是迂回?或者……
也许看出了我的顾虑,对我说:“你只要把它当成工作就可以了。”他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他这样的坚持,使我突然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我真不该来,现在骑虎难下了。
“既然林董这么看得起我这个晚辈,我会认真对待的。现在开始吧。”我职业性地作了答。
我们开始讨论起来,他口述,我记录,他还给了我些资料,是有关林家产业的。
半晌,谈得差不多了,我对他说:“回去之后,我会和律师专家讨论一下的,三天之内把合同草拟出来,拿给您过目。”
“哦,不,我只想你一个人知道。”他点了点桌子,再一次对我投以信任的目光。
面对着这样的局面,我似乎很难控制了。
很快地,我告别了他,走出了他那金碧辉煌的办公室,我松了一口气,那样的环境让我窒息。
我回想着刚才的情景,他的坚持,使我突然觉得,他的儿子和他是多么的相像,林启正的一切,正是拜眼前的这个人所赐。我为自己的发现哑然失笑。
晚上刚吃过饭,我就专心致志地埋头在书桌前整理今天见面的所有材料,拟成遗嘱。
遗嘱的大意是:林氏名下所有的产业,不动产景观花园、林氏传媒……归钟丽萍名下所有,其子林启重拥有致林集团20%的股份;雅丽舍花园、林氏娱乐……归白梦云名下所有,其子林启智、林启慧各拥有致林集团10%的股份及林氏基金会50%的股份。致林集团60%股份及林氏海外集团的所有股份归次子林启正所有!
这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林启正已经拥有了林家、江家所有的核心产业,这样的安排显然有失公允,难保那几个兄弟不会造反?
我惊恐不安,这样的遗嘱将会掀起多大的风暴,不得而知。更令我头疼的是,我又跳进林家的漩涡中去了。
我躺在床上,千百个疑问向我袭来。从我在医院碰到他,到他请我负责遗嘱的事,再到遗嘱上的安排,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大的事情,难道只是因为信任我?这显然不能成立。
看来明天我要好好研究一下,这事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四)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跑到事务所的阅览室,精心挑选出几本有关立遗嘱的辞典,搬进办公室阅读起来。
“今天吹得是什么风啊?我们的邹大律师怎么这么早就出现在办公室啊。”
不用说,高展旗开始他一天的作息了。
我没有理他。
他见我这架势,突然严肃起来,“怎么,是不是出事了?林老太爷没为难你吧?”
“没有,我好得很。去去去,正忙着呢。”我不想被人打扰,于是把他赶走。
见我忙碌的样子,他也就知趣地走开了。
第四天的上午,我把草本拟好,然后匆匆吃过午餐就直奔致林公司了。
这次一同参与讨论的还有一个来自美国的律师,叫Peter.Wang。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邹律师,这是Peter-汪,来自美国的律师,是林氏首席律师及海外资产研究顾问。”林董为我们介绍。
“你好,邹律师”。他伸出手。
我惊讶原来他会说中文,“你好,汪律师,真没想到你的中文这么好。”同时,伸出手,和他握了握。
“噢,我本在中国长大,后来移民去的美国。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没想到我们见面如此的顺利,林董示意我们坐下,马上进入实质性的讨论。这次,汪律师带来了林氏企业在海外的资产明细,涉及的财产分割、权属转移等细节多如牛毛,我们讨论了一下午,确定了最终的方案。
回到家,我的头快炸了。邹雨啊邹雨,你好不容易才和过去说byebye,那么快又要面对过去的人和事了,而且还是最头疼的财产归属。难道人生真的是这样,你越不想碰的东西,就越会来找你?
接连着的一个礼拜,我都没有好好休息,我总是担心出错,生怕遗漏了什么重要环节。每次,林董总是让我放松,说有汪律师和我一起珠联璧合,不会有问题的。可是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至于什么不对劲我也说不上来。
所有的修改就要告一段落了,进入最后的复核程序了。我紧绷着的神经可以稍事休息了,如往常一样,我照例去那个令我不自在的办公室报到,可是汪律师却没有来。
“汪律师回美国了,有些事等着他去处理,他很快就会回来。”林董不紧不慢地说道。
“哦,那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事务所了。”我尽量避免和他独处。
我等着他的回复,他却好像没听见我在说话似的,突然,他发出剧烈的咳嗽声,我急忙递上纸巾。
“谢谢。”
“不客气。林董,天气转凉,保重身体。”
“谢谢你的提醒。”
没想到他越咳越厉害,我见状不妙,说:“林董,您等一下,我去叫医生。”我站起来,准备朝门外走去。
“不用了,我没事。”他示意我坐下。
我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倒了一杯温水,端到他面前。我一边拿着,一边轻拍着他的背,他缓缓地喝下。
他稍好了些,转过头来,“邹律师很专业啊,在家也是这么伺候父母的吧。”
“双亲已经去世了。”
“真对不起。”
“没关系,您感觉好点了吗?”
“嗯,没事了。”
我回到座位上。
过了很久,他开口问我:“你是不是很恨我?”
我猝不及防,但很快平静下来,淡然一笑,摇头否认。
“你天天来我这,却一次也没有问我启正过得好不好?”他继续问我。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林董说过,请我来是为了工作,而不是聊家事。”我针锋相对。
他显然没有料到我会这么让他难堪。
我意识到气氛被我破坏了,于是急忙打圆场,“如果林董想跟我谈家事的话,按照事务所的规定,我要考虑是否另外收费,不知林董意下如何?”
我们相视一笑,他便不再追问下去。
我意料到如果不快点结束遗嘱的事,迟早我会被推进一个泥潭中去,于是,我赶紧安排好我下个阶段的工作,期待不在这件事上耽搁太多精力。
一大早,我就召集几个部门的负责人汇报工作,顺便把下个阶段的工作布置一下。
刚开完会,高展旗就跟着我回到办公室。
“最近你好像很忙,怎么?林家那边的事搞定了?”他问。
“没有,不过快了。”我答。
“还没有结束,你怎么有空召集各部门开会?那些部门负责人,一听说你要开会,都一个个紧张得跟什么似的。”他绘声绘色,只差没有表演那些人的窘样了。
“我有这么可怕吗?我只是想多劳多酬啊,这不是郑主任一直以来的心愿吗?我只是贯彻执行,并且发扬光大……”
“得得得,邹雨,说真的,你最近变得好忙,忙得我都没有时间跟你说话。”高展旗认真地说。
“怎么,是不是又欠下什么感情债,要我替你出主意?”我总是喜欢揭他的短。
“你也太小看我了。就算摆不平,也不用劳烦你邹大律师亲自出马啊,现在你是林家的御用律师了。”
“去去去,如果你存心要挖苦我的,现在就给我滚回去。”
“我关心你啊,你们除了公事就没谈点别的?”他凑近我,不怀好意地问道。
“别的?什么别的?”我作无辜状。
“比如……”他欲言又止。
“哦,谈了。我告诉他,我讨厌透了我的合伙人高展旗,我请他帮我找找是否还有其他合适的合伙人,好把那个令我烦心的人一脚踹开。”
“不是吧……”
“所以啦,如果你还不识相继续在这里捣乱妨碍我工作的话,我就……”
还没等我说完,这家伙溜得无影无踪了。
我偷笑着,突然电话响了,是林董秘书打来的。汪律师从美国回来了,今天下午碰头。
我如约而至,刚走出电梯,就看见林董和汪律师两个人笑着从办公室走出来。
我正奇怪着,“邹律师,”汪律师叫了我的名字。
“怎么,您要先走了?”
“是的,刚从美国回来,还有些事要办,您和林董慢慢谈,我先走一步。”他匆忙地与我握手,笑眯眯地说。
我和他告别。难道林家的律师都是这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邹律师,我们去咖啡厅坐坐。”还没等我缓过神,林董开口说道。
“不去办公室谈吗?”
“今天换个地方,这样或许轻松点。”
这老家伙看起来心情不错。
我没有拒绝,跟着他来到致林公司的咖啡厅。
“邹律师,请坐”。
服务生过来,他低语几句,服务生便心领神会了。
“林董,汪律师从美国回来了,我想是否可以将遗嘱的……”我还沉浸在公事中。
“今天不谈公事,如何?”他打断了我的话。
“哦,我忘了,上次你提了额外收费的事,怎么个规定,说来听听。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可以再签一个补充协议,如果当事人是个老年人,可不可以收费低点……”
想不到他先将我一军,还那么风趣,我笑而不语。
服务生把咖啡递上,味香醇正,一定是极品吧。
“邹律师,下周是我70岁大寿,到时一定要光临。”他微啜一口,放下精致的杯子,不紧不慢地说。
我一下子懵住了,他不是在邀请我,而是在“命令”我。
“真对不起,下周我要去北京出差,实在无法抽身”。幸好我反应快。
“那太可惜了,我希望你能参加。”
“林董,您太客气了,这样隆重的场面,我去怕是会失礼。”我谦虚地说。
他仍然有点失望。
“到时启正和心遥、江家二老也会过来庆祝的。”
终于还是提到那个我不想听到的名字了。仿佛那名字是几个世纪以前的事了。林启正,他……他现在什么样子?……幸福吗?快乐吗?说不定已经当爸爸了……
他就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似的,这样的场面要我去参加,这可能吗?
我还是婉拒了。
过了几天,收到致林的请帖。
“邹大律师,林董70大寿,致林将宴请所有事务单位。”高展旗冲进我的办公室,广播消息,手中拿着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请帖。
“噢,过些天我要回老家看看,我要整理资料,你去吧。”我把橱窗里的文件夹搬到桌子上整理,没有时间应承他。
他的视线落在我丢在废纸篓里的请贴上,立刻明白一切。
“是为了不见他?”他问。
“跟我没关系。”
“这么说,是因为他?”
我坐下,对着电脑,绘制一张目录清单。
“邹雨,如果你在等他,恕我说一句,别傻了。你已经30了,你还有几个30年可以等下去?如果你真的不想见他,就当着他的面说清楚,你这样畏首畏尾,躲东藏西,何时才是个尽头?难道你能躲他一辈子?你酒会不去,团拜不去,凡事只会一个人落泪,你这样,我很担心,我想不只我,你弟弟,郑主任,左辉那两口子,很多人都在担心。如果你想找个人嫁,现在就有个合适的人选,我愿意做那个人。”
我的手指略微地抖动了一下,但很快,我收拾好情绪,继续敲动键盘。
“你究竟有没有听我说话?”他急了,冲着我大喊。
“你在向我求婚吗?”我转过头,问他。
“我求过很多次,不在乎多这一次。你要想清楚,他对你,是不是真的重要到一直等下去的地步?”
我不语。
末了,他说,“刚才求婚的事你不用当真。如果你想嫁,早就答应了。”
门“砰”地关上了。
我坐在那里,回味着他刚才说的话,就这样,一直到深夜。
为了避免这种尴尬的局面,我向事务所请了假,决定回老家散散心。
我把决定告诉了小天,他问我:“是为了避开林启正吗?”
我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你都知道了?”我惊讶地问。
“林老70岁大寿的事已经传遍全城了”。他摆弄着他的ipod,满不在乎地说。
“哦。”
“他们邀请你了?”
“嗯。”
“你不去?”
“不去。”
他看了我一眼,见我坚持,不再追问下去。
有些人,还是活在梦中比较好。
番外——林启正:
过年前夕,曾经回来过。
酒会当天,看到高展旗,却没有如愿看到她,异常的失落,虽然他也想过她是不会来的。于是,猛灌几杯下肚,借着酒劲,还和高律师寒暄几句。
也许是喝多了,也许是想找个吹风的地方,他让傅哥载着车带他出去。
开着开着,想起了那座天桥。于是,过去看看。
他站在天桥上,思绪万千。他不清楚她是否知道这是为她造的,不过,并不重要。他一直在等,等她的出现,等她的回头。
奇迹会出现吗?这不在他掌握之中。他的心只因一个女人起伏波动,可是她完全不知道。
傅哥向他招手,说林董找他,催他回去,他只好折回。
这次,父亲大寿,机会来了。父亲是低调的人,本来只打算请十桌,可是,生意场上的朋友,社会名流什么的,怎会轻易消停。索性,他建议在大寿前搞个聚会,好让那些人开心,也为父亲图热闹。
父亲大笑,同意了。
他通知傅强草拟名单,傅强明白。
她没有来,在他预料之中。但是他在,而且会停留很长一段时间。他会想办法见她。
(五)
冬天的农村,有点萧瑟。
我带来了表妹心仪已久的文曲星,还有好多好多的书,给长辈们买来了厚实的棉衣、补品。二姨做我最喜欢吃的麻辣子鸡,多么熟悉的味道,让我想起了小时候,我们几个围坐在桌前,等着妈妈烧菜,一家人幸福满足的时光……那时候虽然苦,可是充满了笑声。
这段日子平静而知足。我想,如果有一天,我能放下手上的工作,找一处田园,带着小天,舅舅一家,过着波澜不惊的生活,会不会领悟人生另外一番光景呢?三天的时间一晃而过,我要回城了,只能依依不舍地与他们告别。
下午,刚进事务所,高展旗就拉着我进了办公室。
“邹雨,你可回来了。”他拽我的袖子。
“怎么啦,你们不会想我想疯了吧。”我放下包,调侃道。
“你什么也不知道?”
“知道什么?”我反问。
“林家出事了,出大事了。”他语气夸张。
“出事?”我瞪大了眼睛。
“他们家的大公子,就是那个林启重,在老爷子的生日宴会上当场发难,给他弟弟好看,并要老爷子交出大权,老爷子一气之下,进医院了。”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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