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就要开庭了。凯姆虽然尚未找到狒狒,仍答应出庭应讯。
帕札尔从天一亮便开始仔细查看命运之神为他安排的门殿。迎战孟莫西的任务并不轻松;警察总长虽已被逼得无路可退,但却也不会乖乖束手就擒。柏札尔就伯他会使出坏心眼,这些个达官贵人为了保护自己的权利,总会不惜将别人踩在脚底下。
帕札尔走出门殿,注视着与门殿贴靠在一起的神庙。在一道道的高墙后面,有一群专门研究神力的专家正努力用功着,明知道人类有无数弱点,但他们并不认命。人类不过是泥土干草,只有至高无上的神才能为创造力播建起永恒的居所,这种力量是凡人永远无法捉摸的,但却又无所不在,即使最简单的打火石也不例外。如果没有神庙,司法将只是一团混乱,是人与人之间债务的清算,是某一个阶级凌驾于其他阶级之上;幸赖有了神庙,玛特女神才能掌稳了舵,维持着平衡。无论是谁,都不能拥有司法。惟有身轻如驼鸟羽毛的玛特方知行为举止的轻重。因此法官必须像稚儿依赖母亲般地伺奉她。
孟莫西在黑夜即将结束时出现了。帕札尔一向伯冷,虽然气候还不冷,却已经罩上了羊毛披肩了,而警察总长则只穿着一件上了浆井令他感到骄傲的长饱。他的腰间插着一支短柄细刃,眼神十分冷漠。
“你起得真早啊,孟莫西。”帕札尔先招呼道。
“我可不想扮演被告的角色。”
“你是以证人的身份出庭的。”
“你的计策很简单:用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击垮我。你可别忘了,我跟你一样都是落实法令的人。”
“你却忘了落实到自己身上。”
“进行调查并不是轻松愉快的事,有时候就是得弄脏自己的”你该不会忘了把手洗干净吧?“
“现在不是假仁假义教训人的时候。你不可能把—个危险的黑人置于警察总长之上。”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我是这样立誓的。”
“你以为你是谁啊,帕札尔?”
“我是埃及的法官。”
这几个字说得铿锵有力、义正辞严,深深震撼了盂莫西。他不幸遇到了这么一个属于古代的法官,就像金字塔黄金时期的浮雕上所刻画的人一样,高举着头、守正不阿、崇尚真理,不受任何责难与赞美所动。在宦海浮沉多年之后,孟莫西总以为这种人将随着巴吉首相的退休而完全绝迹,不料,大家都以为被斩尽灭绝的杂草,却又在帕札尔身上获得了重生。
“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孟莫西叹着气问。
“你并非无辜的受害者。”对他,帕札尔并不寄予同情。
“我是身不由己。”
“谁指使你的?”
“我不知道。”
“算了吧,孟莫西!你是全埃及消息最灵通的人,你叫我怎么相信还会有比你更狡猾的人在操控全盘呢?”
“你要知道真相,这就是真相。骗了你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我还是存疑。”
“那你就错了。关于退役军人的真正死因,我毫不知情,神铁被窃一案也是一样。谋杀布拉尼的凶手给了我大好的机会,利用匿名告发的方式来除掉你。我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因为我恨你。我恨你的机智,恨你不管任何代价都要坚持到底的决心恨你不愿妥协的固执。凯姆、他是我最后的机会,如果你能让他当代罪羔羊,那么我们就算达成了互不侵犯的合约了。”
“幕后操纵的人该不会就是你那个冒牌的目击证人吧?”
孟莫西搔了搔发红的脑袋。“亚舍将军的确主导策划了一项阴谋,但是我找不到线索。我们既然有着共同的敌人,何不联手合作呢?”
帕札尔沉默不语,事情似乎有了转缓的余地。
“你的坚持维持不了多久的。”盂莫西肯定地说,“你的确靠着不妥协的个性爬上了高位,不过这条绳子已经绷得很紧,不要再拉了。我对人生有相当的体验,听我的建议准没错。”
“我想想。”
“好极了!我已经准备好尽释前嫌,把你当成朋友了。”
“如果你不是这项阴谋的主谋,”帕札尔一边思考着说道,“那么事情要比我想象得严重了。”
孟莫西露出窘迫的神情,他原以为门殿长老会有另一番结论。
“你那名证人的身份也就成了关键的线索了。”帕札尔接着况。
“不要再逼我了。”
“那你只好一个人承担了,孟莫西。”
“你敢指控我……”
“阴谋危害国家的安全。”
“陪审团不会听你的。”
“开庭就知道了。指控的理由已经多得足以让他们有所警觉了。”
“我如果说出他的名字,你会放过我吗?”孟莫西还想抓住最后一线希望。
“不会。”
“你疯了!”
“我绝不接受任何要挟。”
“这么说来,我说了也没有好处。”
“随便你吧。待会儿法庭上见了。”
“随便你吧。等会法庭上见了。”
盂莫西的手紧紧握着短刀柄。这么多年来,他第—次感到了进退两难的窘境。
“你打算让我将来变成什么样子?”他十分紧张地问。
“你的未来得由你自己决定。”
“你是个优秀的法官,我是个好警察。错误是可以弥补的。”
“作伪证的人是谁?”
孟莫西当然不会自己承担一切,“牙医喀达希。”
他说完后,仔细地观察帕札尔的反应。但是帕札尔依旧不发一语,他迟疑着不敢离去,接着又说了一次:“喀达希。”
转身离开的孟莫西只一心期盼这个告白能救自己一命,却没发现一穷有个第三者,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拂拂高居在门殿屋顶上,犹如一尊托特神像。它端坐着,双手平放在膝上,似乎在沉思些什么。
帕札尔知道警察总长没有说谎。否则,狒狒早就扑上去了。
他出声呼叫杀手。狒狒起先犹豫着,然后才循着一根小圆柱滑下来,他面对着帕札尔,伸出了手。
当狒狒再度见到凯姆时。立刻跳上前去抱住他的脖子,而凯姆则高兴地热泪盈眶。
***
成群的鹌鹑飞越过农田,朝稻谷猛扑而下。经过长时间的迁徙飞行,疲累的领队竞没有发现陷阱。此时,穿着纸莎草鞋、匍伏在地的猎人们。早已张着一面密密的网,一待助手们起身挥动布条,受到惊吓的鸟儿便会大批大批地自投罗网了。烤鹌鹑可是饭桌上最令人垂涎的佳看之一呢。
帕札尔见到这幅景象却不感到欣喜。凡是剥夺自由的举动。即使对象只是一只鹌鹑,都一样让他痛心。向来对他的思绪一清二楚的奈菲莉,忙不选便拉着他往郊区走去。他们俩走到一处水面无波无纹、四周种满了无花果树与提柳的湖边,这座湖是一个底比斯国王为了他伟大的皇族妻子所开凿的。据说每到黄昏,哈朵尔女神便会到湖里洗浴。奈菲莉希望眼前天堂般的景致能够安抚丈夫的心。
若警察总长的告白属实,不正表示打从帕札尔到了孟斐斯开始调查之初,便已经把矛头指向阴谋计划的成员了?喀达希毫不犹豫便收买了孟莫西,将法官送入牢营。帕札尔突然感到一阵晕眩,他不禁怀疑喀达希是否只是执行者,在他的背后还有一双黑手负责策划路线,并强迫他不计代价地遵循。
确定喀达希有罪后,帕札尔心底产生了一些疑问,而这些问题在没有证据的情形下是不能仓促下结论的。他心中仿佛有一把无名火焚烧着。有时候真叫他无法忍受,然而太急于发掘真相,是不是反而可能因为冲得太快而极曲了事实呢?
奈菲莉早已经下定决心要让他暂时脱离办公室和那些公文,因此也不管他的反对,便拉着他来到了这处幽静宜人的西山乡间。
“我把宝贵的时间都浪费了。”帕札尔幽幽地说。
“跟我作伴的感觉真的这么沉重?”奈菲莉反问他。
“对不起。”
“你有必要缓冲一下。”
帕札尔于是将情况剖析给妻子知晓。“从牙医喀达希可以推展到化学家谢奇,然后到亚舍将军,然后到五名退役军人被杀,可能也和戴尼斯夫妇有关!这些阴谋分子全是国家的上层精英。他们想利用军事叛变与独——无二的新式武器夺取政权。所以他们才要除掉未来卡纳克的大祭司布拉尼,以免他支持我进入神庙调查神铁失窃案;所以他们才要诬陷我谋害思师,借机除掉我。事情牵涉太广了,奈菲莉!可是我不确定自己想得对不对,而我又伯这些假设全是真的。”
她牵着他走在环湖的小径上,此时正是酷热的午后,农夫都在树荫下或草屋中睡午觉。
奈菲莉走到岸边跪了下来,摘下一朵含包欲放的莲花插在发间。有一条银色圆腹的鱼跳出水面,又随即消失在金光闪闪的涟漪之下。
奈菲莉跟着走进了水波里。浸得湿透了的亚麻洋装紧紧贴在身上。使得曲线毕露。她钻进水中,畅意欢笑,优游自得,还用手学着前面的鲤鱼左右游动。出水之后,她身上的香气也更加浓厚了。
“你不跟我一起吗?”
注视着她的感觉是如此地享受,帕札尔竟一时看傻了眼。接着他脱下缠腰布,她也褪下了洋装。两个赤裸的身躯交缠在一起,缓缓滑进了—处纸莎草丛,在这里他们沉浸在做爱的欢乐中浑然忘我。
***
帕札尔极力反对奈菲莉的做法。御医长奈巴蒙找她去还能有什么好事?一定是设了陷阱要寻求报复。
不过奈菲莉还是在凯姆和狒狒的保护下去了。狒狒也进入了奈巴蒙的庭园里,若是御医长—有邪念,它便将以最粗暴的方式反击。
不过奈菲莉一点也不怕,反而很高兴能得知自己最顽强的敌人的企图。虽然帕札尔百般劝成,她还是答应了奈巴蒙的条件:和他一对一的谈判。
通过门房守卫的大门后,她走进了一条怪柳小径。只见夹道的垂柳枝条浓密错杂,怪柳。的果实外覆长毛,须得在晨露中采摘,再置于太阳底下晒干后食用,味道十分甜美,怪柳木则可用来制造著名的棺木……就跟奥塞利斯的棺木类似……以及用以对付埋伏在暗处的敌人的棍棒。由于俗大的宅院里出奇地安静,奈菲莉顿时有点后悔没有随身携带这样一根棍子。
没有园丁、没有挑水夫、没有仆役……豪华别墅的四周空无一人。奈菲莉迟疑地跨过了门坎。宽敞的会客室里凉风阵阵,由放只有少数几盏灯照着、光线暗淡。
“我来了。”她大声说。
没有人回答,整栋宅子似乎是空着的。奈巴蒙会不会忘了他们的约定,回城里去了?她满腹疑惑地又往私人的卧室里头走。
在一间有壁画装饰,描绘着水鸭扑翼与白鹭栖息的房间里,御医长仰卧在大床上沉睡着。他的脸颊消瘦,呼吸短促而不规律。
“我来了。”奈菲莉又轻轻地说了一声。
奈巴蒙这才醒过来,他不敢置信地揉揉跟睛,坐起身来。“你竟敢……我实在不敢相信!”
“你真的这么令人害怕吗?”
他定神凝视眼前这个轻飘飘地人儿,说道:“我曾经是的。我总希望帕札尔就此消失,你也一蹶不振。知道你们过得幸福快乐,真让我痛苦万分,因为我想要你跪在我眼前,劳苦地哀求。你们的幸福甜蜜让我无法快乐起来。为什么我吸引不了你呢?有那么多人都为我倾倒了!但是你跟她们都不一样。”
奈巴蒙苍老了许多,他原本富有磁性、令人着迷的慵懒声调,如今却徽微颤抖着。
“你生了什么病?”
奈巴蒙没有回答,岔开话题说:“我这个主人真差劲。你要不要尝尝蜜枣果酱夹心的金字塔蛋糕?”
“我不是个贪好美食的人。”
“但你却热爱生命、为了生命,你甘心毫无保留地奉献自己!我们本来可以是一对令人称羡的佳偶。帕札尔配不上你。你也知道的,他这个门殿长老当不了太久,而财富也将从你的手中溜去。”
“财富有这么重要吗?”
“一个贫穷的医生是无法进步的。”
“可是你的财富就能让你免予痛苦吗?”
“我得的是血管瘤。”奈巴蒙唉的一声。
“这并非不治之症。要想减轻痛苦,我建议你采用无花果树在春初尚未结果前所茸取出来的汁液。”
御医长点头赞许道:“很好的药方。你对医药的认识果然非常彻底。”
“手术还是避免不了的。我会以锋利的芦苇切开患部,再以火加热去除肿瘤,然后再用柳叶刀烧灼。”
“如果我的身体承受得了,你这样做是对的。”
“你已经衰弱到这个地步了?”
“我的日子不多了,所以我才遣散了亲信和仆人。所有的人都让我厌烦。现在宫里一定是一片混乱,我不在就没有人做主。那些对我惟命是从的笨蛋想必是个个手足无措了。真是可悲又可笑……不过临终前能再见到你,我也够欣慰的了。”
“让我帮你听诊好吗?”
“随你高兴吧。”
她仔细地听着他微弱而不规律的心跳声,奈巴蒙说得没错,他的确病得很重。他静静地躺着,呼吸奈菲莉身上散发出的香气,享受她的手轻触着肌肤、她的耳朵轻贴在胸前的感觉。如果能让这一刻就此停住,就算要他付出一切他也心甘情愿。不过,他再也没有这种机会了,在最后审判的天秤旁,噬人的恶魔正等着他。
奈菲莉听诊过后,问道:“谁在帮你治疗?”
“我自己,埃及王国最杰出的御医长!”
“你怎么治疗的?”
“用自我鄙视的方法。”奈巴蒙露出一抹苦笑,“奈菲莉,我讨厌我自己,因为我没有办法让你爱我。我的人生是一连串的成功、谎言与卑鄙的行径,但是我却缺少了你,缺少了那份可能吸引你的热情。现在我也将孤独地死去。”
“我不能舍弃你。”
“不要再犹豫了,把握这个机会吧!万一我痊愈了,我又会变成一个猛兽,又会千方百计要除去帕札尔来掳获你的心。”
“病人就需要治疗。”奈菲莉态度很坚定。
“你愿意担任我的医生吗?”
“在孟斐斯还有许多优秀的医生。”
“我只要你。其他谁都不要。”
“别耍孩子气了。”
奈巴蒙看着她。用一种绝望的深情问道:“如果没有帕札尔你会不会爱我?”
“你知道我的答案。”
“那么就请你为我说一次谎吧!”
“今晚你的仆人就会回来了。我会吩咐他们准备清淡的饮食。”
奈巴蒙坐了起来、说道:“我向你发誓,我绝对没有参与你丈夫所说的任何阴谋计划。对于布拉尼被杀、退役军人的死以及亚舍将军的诡计,我一概不知。我惟—的目的只是想把帕扎尔关进牢营,然后逼你嫁给我而已。我这辈子是不会再娶其他人为妻子了。”
“既然知道不可能。何必那么坚持呢?”
“我坚信,风总有转向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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