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紫建喜欢上那个女孩,这就有点自寻死路的意思了。
需要承认的是,即使最坚强的人,也不可能完全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紫建嘴巴又不利落,因此,他就形成了写点小文章的习惯。
因为心存歉疚,老威悄悄地还和紫建有点来往,他看过他的几篇小文章:“小艾,说真的,比你写的东西有灵性。”
如果只是给老威看,那这事不至于发展到后来的地步,刘紫建最大的错误在于,他把这给自己同桌的女孩看了。
任何人被孤立,都不能长期存在。
躲进堡垒里,你以为是安全的,却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无从知晓周围发生的事情,将自己与赖以生存的信息隔绝开来。
紫建的封闭并非有意制造的,可他确实封闭了,而且树立起写小文章这样更容易让自己被隔绝的习惯。他把他的文章给喜欢的女孩看,这本来无可厚非,麻烦在于,他太闭塞了,以至于不知道这个叫作宋丹的女孩是祁睿的女朋友!
宋丹当时的想法已经无从查证了。不过很显然,她和祁睿有意无意之间聊到了这件事。
老威起初不知内情,也是后来听祁睿说起的。
“我得教训教训这小子,让他知道我的马子别人是不能碰的。”祁睿如是说,老威紧拦着。
早晚是会拦不住的,老威心知肚明,就警告刘紫建。
偏巧紫建犯了倔脾气,听不进去良言相劝。大概是他忽然被人搭理了,甚至被人关注了,因此飘飘然。
宋丹大概没想到刘紫建会错了意,要不然就是她在成心刺激祁睿的醋意。她给他回写一些小文章,这些讨厌的小东西更刺激了紫建的神经,让他认为她是喜欢自己的。他甚至开始玩些文字游戏,表达了缠绵的爱意!
这太危险了!就算宋丹的拒绝不至于伤人太深,祁睿的拳头可不是开玩笑的!
劝不了紫建,老威只好回头去找宋丹:“你玩得也够了吧?”他开门见山,“祁睿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他大概不会揍你,但是刘紫建跑不了。”他甚至恫吓她,“我知道你在玩什么把戏!你要是觉得祁睿会吃醋,那是扯淡,他顶多会发怒。如果你再执迷不悟的话,我也会耍花招,我会在祁睿面前把你的技俩全部抖露出去,后果怎么样,你自己想想看!”
宋丹也不傻,她知道老威认了真。
“那你让我怎么办?又不是我在追他!”
“好办,你直截了当拒绝他!告诉他别再写这些文章了,这就行啦。”
“那好吧,我该怎么拒绝?”
“……唔。”这是个问题,该怎么拒绝呢?说他是弱智,说他是结巴,这太伤人了,不合适。老威一时语塞。
“哦,行,我明白了,我不抨击他残疾,这样吧,就说他不是我喜欢的那个类型,我喜欢强壮有力的,这样没问题了吧?”
“嗯,我看行。”老威点点头。
行吗?祁睿也不是强壮有力型的呀,其实老威倒是。
谁也没多想,在那个夏日的风和日丽的下午,宋丹拒绝了刘紫建。
没有人知道,这个周末里发生了什么,两天过后,周一的上午,老威到了学校,发现班里空了两个位子,一个是刘紫建,一个是宋丹。他没当回事,所有的人都没当回事,包括祁睿。
大家尚自蒙在鼓里,直到下午,谜底揭晓了!
周一下午的第一节课,例行是班会,班主任老师沉着个脸——他这一天都沉着脸,吩咐大家:“都把嘴巴闭上!谁要是敢说一句话,给我校长室站着去!”
大家乖乖地闭上嘴,坐在最后排的老威一党人,都没敢出声!去校长室站着,这是何等待遇?前所未有!
用不着老师多说什么,挂在黑板右上角的大喇叭开始广播了!这玩意儿不是红领巾的广播就是共青团的,大伙儿从来也没把里面说的东西当回事。
今天可不同了,是政教处主任亲自在说话!
内容缩写如下:上周五,我校发生了极其恶劣的事件,初二某班的男生,将同班女生诱骗至学校后山的小树里,施以猥亵强暴的不道德流氓行为,对该女生的身体、精神造成了极其严重的伤害。该男生的所作所为已触犯法律云云……
慌了,大家都慌了!
也没准,一帮同学兴致盎然也说不定!
关键是这广播本身太混了,虽然没有指名点姓,但是“初二”、“同班”这两个关键字,几乎道出了一切。
广播中,当然没有流氓行为的具体描述了,但许多同学听得津津有味。只有两个人例外——一个是老威,另一个是祁睿!他们从这叙述和班级的作为,以及班主任老师那抓得凌乱、充斥着头皮屑的发型中,就明白了事情的一切。
即便他俩再笨一点,今天没反应过来,早晚也会明白的——刘紫建和宋丹从这天开始,就再也没出现过。
主任的话还没有讲完,祁睿站起来怒冲冲地跑出去,作为最好的朋友,老威也追了出去。老师没拦着,因为他知道是谁*了谁,谁和谁是什么关系,他不能扔下一班孩子不管,他只能信任老威。
“我他妈弄死丫挺的,我他妈弄死丫全家!”祁睿拼了命地要去车棚里取自行车,力气大得吓人。
老威使出吃奶的劲儿把他拦腰抱住!
哥俩扭在一起,最后打作一团。末了,他们累了,满身满脸又青又紫,疲惫地躺在草坪上喘着粗气。
“我他妈……”祁睿说不下去。
“你他妈什么!你他妈今晚上跟我回家!别去闹事!”
老威真的把祁睿扭送回了自己家,一旁还有班主任护送。路上,三个人谁也没说什么。回到家,他们依然没说什么,老威不好意思把事情的经过告诉父母,怕他们的同情或其他言辞更激起祁睿的暴怒。
他把他看了三天,直到确认他火气消了。
第四天,祁睿没来上学,老威慌了。
第五天,祁睿来了,露了露书包里的刀子:“算这小子走运,他们搬家了!”
刘紫建确实搬家了,他的离开,应该在我之前。1992年,我十二岁,上初一。老威十四岁,上初三。我们所居住的胡同被夷为平地。从此,这段历史就被封存了。
依照祁睿的说法,他要找刘紫建玩命,但那时候,他的家已经空了。那大概就是在1991年的年末或者1992年年初,他母亲带着他搬走了。
“后来,我就失去了刘紫建的下落,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儿。”老威用这句话作为总结。
“你等等,我有点跟不上思路了。他没去坐牢吗……呃,我糊涂了,他年纪不够,那也应该去少管所吧?”
“不,没有。”
“为啥?”
“我妈是教委的,这你知道,所以我和学校老师很多关系不错。街头传言咱们不说了,我记得有个主任很确定地说,刘紫建没去少管所,因为女方家长,显然也不想把事情张扬出去。才十四岁的姑娘,被人*了,这怎么说得出口。”
“所以就便宜了刘紫建?”
“对,可以这么说,当然,那个周一的下午,已经宣布了对刘紫建的开除处分。”
“嗯,那肯定得开除。我很纳闷这两天里发生了什么。*是如何确定的?是*而不是诱奸,也不是*?”
“你想哪儿去了,那是什么年代,还能*?”
“……”
“不过你说得也对,我最初劝祁睿的时候,就曾说过,整个事件未必就确定。不过我后来打听过了,这里面还有一个细节是广播里没有透露的。”
“说。”
“嗯,别瞧我们那是个三类校,不过面积挺大,学校里阴暗的角落很多,小树林啊,灌木丛啊什么的。宋丹应该是跟人到了这里,然后被打昏了,蒙上眼堵着嘴给……然后呢,他在实施这件事的时候,没想到不远处还有别人。有几个初三的孩子,放学了不回家,在小树林里赌牌。开始也没留神,后来觉得事情不大对劲,他们就过去看了。按他们的说法,得二十分钟吧,最开始听见一声叫唤,后来没动静了,就没理会。也许半个小时,有人输光了,站在树坑边撒尿,看着远处模模糊糊的有点什么,这才过去查看。他们过去看的时候,男的好像刚提上裤子,女的*。他喊了一声,男的看了一眼,转头就跑。他们确定那就是刘紫建。完事呢,他们扶起女孩,也认出是自己学校的女生。女孩迷迷糊糊半苏醒,眼罩有些歪了,她看到了是刘紫建。”
“唔,这一说是确切无疑了。”
“是的,当然*到了什么程度,谁也不知道。”
“果然,最后刘紫建离开,宋丹转学,这也是必然的结果。”
“是的,这事出在校内,学校认倒霉,赔了钱,又动用关系,应该把宋丹弄到一个好学校去。”老威忽然停下了,戛然而止,长长地叹了口气,“唉,现在你明白了吧,我对紫建是有愧的,如果不是我,从小就挤对他,或者不是我那天让宋丹拒绝他,也许……”
“没有什么也许的,历史谁都不能改变。”为了安慰老威,我违心地下了定论,“紫建的悲剧,也有他自己的原因。也许*宋丹的事情不会发生,早晚还会出其他问题的。”
早晚……唉,我能说点什么。
“那你又是如何找到刘紫建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赶快转移话题。
“哦,是这样的,其实我有好几年把这事都给忘了。你明白的,小孩子那点记忆……我忙着自己的事,这两年我事业有成,老是回头想过去的事儿,也是那天老妈跟我聊天,说我过去是个坏孩子,一下子就把回忆勾起来了。我自认为对不起紫建,就想找到他,也不知道是死是活,要是活着的话,他改过自新了,没准我能帮帮他。”
这是他的真实想法吗?我表示怀疑!要不要帮助刘紫建,这话放在一边不说。问题是帮助刘紫建,不一定非要让他来参加同学会吧?其他同学还好,祁睿也在场,他怎样面对十五年前的过节?万一打起来了,岂不是在让别人看热闹?
依照老威的性格,他不会办出这种没头脑的事。莫非他也另有隐情。我想起一些往事,想起我的心理医生简心蓝对我的了如指掌,她根本就不可能如此了解我,身边一定有人在出卖我,这个人是谁?
这个人,会不会是老威?
就像他现在这样,没有对我完全说出实话,他到底要隐瞒什么?
这一切,只不过是头脑中的一恍惚,我什么话都没有说,接着听他往下讲。
“所以我从两年前开始找他。北京这么大,过了这么多年,要找一个人很难。不过对我来说还可以,由于咱们做着特殊的生意,我认识了许多人。我委托一个房管所的朋友去调查。毕竟刘紫建的母亲当时不可能有第二套房,所以她应该跑到亲戚家了。没有多少钱去买房,所以她不可能完全放弃这套房子。1992年的大拆迁,有不少人惦记着住楼房,于是我就查了案底,他妈妈应该是和人家换了房。后来,又接二连三的几次换房,最终让我给找到了。”
嗯,这不难想象。
“刘紫建现在在干嘛?”我问。
“能干嘛?他走到哪里,阴影就追到哪里。因为*而被开除,记录在案的东西,不可能有哪个学校收留他。这十几年来,他应该打过工、卖过服装,现在和他妈开了个小烟店,勉强维持生活。”
“刘紫建死了,如果他没死的话,你想让他干嘛?”
“不知道。”
“你总不会带到公司来吧,咱公司很多小姑娘。”
“不会的……”
“呃……”
我忽然想起宋丹了,她这些年在干嘛?
于是,我就问老威:“你不会蠢到在同学会上,既叫了刘紫建,又叫了宋丹吧?”
“当然不会!”老威不可思议地瞥了我一眼,“昨天你也看到了,同学签到名录上根本没有他,当时除刘紫建之外,其他人全部到场。”
“那我就不明白了,宋丹为什么会来?”
“我哪儿知道!”他忽然对着我笑,“我说小艾,你刚才分析得头头是道,可惜全错了!”
“啥分析!”
“你说宋丹是杀人凶手,为了报复干掉了刘紫建,这是错的。”
“呃?不过也难怪,你现在提供了一个同样有嫌疑的人——祁睿。”
“不不,祁睿不可能。”
“为啥?”我承认这话极大地调动了我的好奇心。
“因为祁睿没有作案时间,紫建被杀的时间段,祁睿和别人在一起。确切的说,也是我班同学,他俩一直有联系,所以哥俩是一道开车来的。”
“哦,那我明白了,如果不是共同杀人或者撒谎,他俩确实没有嫌疑。”
“对,最重要的是,祁睿根本不知道紫建会来,也就不可能预谋。因为名录只在我手里。”
“你扯淡!那服务小姐手里拿着的是手纸啊?”
“哦,对,酒店的工作人员有,不过我是直接交给小宋的。所以其他人不会事先看到。”
“不一定,早到场的宾客都会看见的。”
“不会的,嗯,我大概是没对你解释。宴会厅是六点整开放的,所以宾客只能在六点之后才有可能从服务员那里看到,而刘紫建是五点半到六点之间被杀的。”
“……”
“那我就彻底迷糊了,大家都不知情,祁睿也没机会下手。这就是个无头案啦。”
“不,有头。”
“怎么说?”
“你难道不好奇我今天上午为什么没来吗?”
我瘪着嘴,一脸的不高兴。这讨厌的家伙兜了这么一大圈子,到现在才想起来解释上午的行踪不明。
我又天真了,他没打算坦白从宽,反而跟我讨价还价:“你要是想知道这个惊天大秘密,得先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就惊天大秘密:“说!”
“那我可说了啊。”
“……”
他神色凝重地信口开河道:“我想让你查这个案子。”
“什么案子?”我只知道案例,哪懂什么案子。
“刘紫建之死!”
我很想对着镜子瞧瞧自己的脸,有没有扭曲了,或是七窍生烟。我拉着脸,瞪向老威:“你说的这是人话啊?我凭什么调查凶杀案呢!我是警察啊,还是侦探啊!你不去拜托祁睿,为什么来找我?”
“因为祁睿不干,他说刘紫建活该!”
“废话,他就是活该!祁睿不干就对了,我也不干。”
“那我不告诉你今天的秘密了哟。”
“你耍什么小孩子脾气,你爱说不说!”
拿一块糖,就想让我淌这浑水,亏你想得出来!
“哎呀呀,别生气嘛,侦探大人。”他不撞南墙不回头,接着哄我。
“侦探个毛……”
“哎?你不是写了好几本侦探小说吗?赛斯大人,多牛×啊!”
“……”我只好转移话题,“别扯淡了,你不饿啊,吃饭去吧!”我站起来拿大衣。
“先等等,我就说一句话啊,”他不慌不忙,十拿九稳,笑呵呵地说道,“我之所以肯定凶手不是宋丹,因为根本就没有宋丹这个人!”
我把大衣放下了,缓缓又坐了回去。这话什么意思呢?
“昨晚九点出现在会场的女人根本就不是宋丹。因为在现实中,宋丹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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