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弗朗西斯是理想的嫌疑犯,这需要从两个方面解释。他本人,名声远播于他的著作——依赖他的犯罪描述和背地里潜藏着的犯罪意识。他吸过毒,并因此受到几个月的监禁。他目前并不走红,这也许导致他对社会的报复意识。假如上面这些还出自臆测,那么,在被害人死前半小时,文森特留在旅店里的指纹和体液,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无心的玩笑”。
至于第二个方面,若解释出来可能稍有争议。
当淫荡与粗俗不断地在人们面前展露,以使得我们近乎熟视无睹,因而去看一看我们仍然觉得邪恶的东西是大有教益的。人们被驯服的意识已经软弱得近乎病态,还有什么东西能给人足够的刺激,吸引住眼球呢?
文森特的这个案子显然是一个好的答案,一如他本人是个理想的嫌疑犯。
辛普森的案子是个挺完善的例子。它证明了人们不仅仅对公众人物的花边新闻感兴趣,若他杀了人,那便更加引人入胜了。
一个备受关注的人物——昔日闪耀的作家文森特;两起惨无人道的谋杀案——毫无疑问是一人所为;并非捏造出来的DNA证据——即便这事情真的并非文森特干的,那么作为一次媒体宣传,它可能带来的轰动效应也是不言而喻的。
至于汉考克侦探长,则早在几天前便嗅到了“这枚臭鸡蛋的味道”,因而有些嗡嗡躁动起来,实在是不必赘述了。
然而汉考克的贪婪和狡猾并没有使他丧失理智——他需要小心从事,以避免惩戒的斧头砸在自己头上。以往的例子显示,若人们稍有操之过急,则不免出现纰漏。
他了解陪审团的爱好——并不是说他们习惯每天吃什么,或者更乐意在几点给孩子喂奶——他了解哪些东西会对他们产生影响。
一次审判中,他们常常希望看到证人,哪怕是个智力低下患有口吃的家伙——这样也不错,他们可以欣赏律师对那人作出的精神盘剥;他们希望看到照片,并在那一阵类似于惊恐和震撼的嘘声之后,有更多的机会对此进行讨论;他们同样愿意看到完美的证据,当然这个证据不一定是第一时间被呈现上来,它可以慢一点,或许上诉的时候也来得及。
汉考克了解他们的这些爱好,因此便不得不谨慎起来。他手里没有任何证人,也没得到哪些关键证据可以对文森特做出致命一击。出于完全考虑,他严禁将文森特作为嫌疑犯的信息透露给外界。
汉考克在警局多年的侦探身份并没有白当,再加上天赋,得意的时候也曾经像饿狼一样想在职业上大显身手,可留下了几出小小的伤痕。那都是心急火燎急于求成时抓在了幸运宝剑的剑锋上,不小心割伤了手。他现在决定一步步地做,从文森特的银行卡开始调查。
于是,这一天的晚上,没有了例行的与妻子的晚餐,他加了班。于是,一向对女人的感觉十分敏感的汉考克先生,由于注意力的分散,忽视了一些来自于外界的危险。
他想到他年轻的妻子,想到她出浴时Rx房如何颤动、摇晃,想到了她刷牙的时候流露的那份好看的背部曲线,想到她冲着自己微笑的样子。典型的视觉派,可他仍然无法忘记她指头轻微的抚摸十分美妙。
汉考克晃晃脑袋,又用凉水冲了把脸,破天荒地搬了把椅子,在杨克的办公室里,与梅尔逊一起三人探讨案情。
文森特的几张银行卡显示,从去年八月开始,便再没有任何大笔收入进账,但这并不妨碍他在过去的四个月里,花些钱给自己购置些小东西。侦探们没能从中看出什么破绽,便试图到文森特的家里去找找晦气。
因而汉考克先生,本该在回家之后,从妻子微微潮红的面庞上瞅出端倪来,可惜他错过了……
1910年,法国最伟大的刑事犯罪学家艾德蒙·洛卡德曾这样说过:“任何接触都可以留下痕迹”。朴实无华的这几个字就为现代法庭科学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从另一重意义考虑,任何形式犯罪的发生都涉及到物质接触与交换,罪犯在现场留下痕迹,或者把现场的痕迹带走。在这些留下和带走的物质中,常有头发、纤维、沙粒、火药、皮肤脱落物、扣子、泥土等等大量的物证。但这些微量证物很容易被人忽视,因而对这些证物的发掘要求技术员人具有高超且又入微的观察能力。迈阿密的SCU组长斯皮德·斯皮尔曼便是其中之一。
这位浅黄色头发的调查员时年46岁,长着一幅友善可亲的面容和微笑后单侧酒窝。年纪对他来说,一直是若有若无的问题,去年的案子便是很好的例证。警察们在棕榈案找到一幢无人居住的房子,并随后发现了其中两只带盖的大锅,里面盛着的是被煮沸了的人肉;一个箱子里还发现了37块人肉;另一只木箱装着人体的躯干,包括带着半个头颅的肩膀和一个装满内脏的饼干箱,所以这些均被一张浸过血的地毯覆盖。
斯皮德·斯皮尔曼与他的法医同事,就在这个让人窒息的地方逗留了8个小时,目的是对焚烧过的1000多块人骨进行分类。斯皮德从里面挑出了除部分头骨以外的所有人体组织器官,并通过对体液中叶酸含量的分析,辨别出这是两名被害者混杂起来的尸体,而其中之一,是怀有身孕的女性尸体。
接下来的4个小时,他差不多保持蹲着的姿势,一点点搜寻整个房间的地板和陈设。最后,找出了一些不寻常的沙粒,而这些沙粒,则是南部迈阿密海滩上的产物。这一发现,使得嫌犯的活动区域被大幅缩小,以使得他的另一位朋友,通过心理法系筛选罪犯的工作得到实质性进展。
当然,有时候,收集工作并不是那么简单,比如一些物证肉眼无法识别。那么,现代的器械可以起到很好的辅助作用,其中最重要的,也是人类调查发现史迈进的巨大一步,就是1609年,荷兰的镜头制作人发明了显微镜。显微镜发展至今,其显像倍数早是今非昔比,斯皮德当然是显微镜的忠实拥护者。但长时间的观察,使得他左眼视力出了些问题,而且有了一个奇怪的后遗症,当他在显微镜下工作一段时间之后,总有十几分钟感觉天旋地转。
工作使得他丢掉了一个酒窝,却也使得他的笑容更加亲切。
斯皮德今天没有工作,休闲时的他,便扯下了紧绷绷的领带,只穿一件淡粉色的衬衫,两件叉着腰,笑着迎接远自普利茅斯来的客人。
这两位客人,自然是女法医琳达·罗莎莉以及她那位好心教授的妻子艾尔米。
琳达趁着登机前的空闲,把她一头褐色的长发修葺了一番。现在它们变短了,密密地盖在耳侧,显得更加地干练,与她轻易不会放松的表情配合,显得更加不适合这次旅行。
“我喜欢迈阿密,四季如春。”艾尔米与斯皮德有过几次接触,显得十分亲近,“每一次来都是这个感觉,我讨厌北方,北方的冬天很糟糕,总还要生上壁炉。”
“不过,”艾尔米继续自说自话,又将女伴肩膀的行囊卸下,“不过,我还是很喜欢壁炉的,很有情调,不是么?”
“真的么?”斯皮德的声音有一些沙哑,听起来别有味道,笑起来右侧便单单挑起个酒窝,“据我所知,壁炉只会凭空增加一些患睾丸癌的男子而已。”
“为什么?”
“因为烟尘的堆积,多数清理壁炉的工人,会因为这份工作,导致长时间高温和烟尘入侵,从而引起的睾丸组织病变。”琳达面无表情地解释道。
“哦,一位同行。”斯皮德会心一笑,带两位女士上楼,“你们的起居室就在上面。”
“嘿,两位,这是个度假,别把气氛搞得这么糟。”艾尔米为难地撅起嘴巴。
琳达则轻抚她的肩膀以示歉意。
“这里就是起居室,那边是浴室,啊,楼梯口还有一个,喏,钥匙,我可能经常不回家,你们大可随心所欲。”
“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
“啊,说到这个,现在还有个朋友住在这里,呆会儿你们会看到他的。”
她们的确会看到他的,因为早在上楼之前,艾尔米便注意到徘徊在空中的钢琴曲——亨利八世写的《冬青树郁郁葱葱》。
……
杨克很少参与搜查工作,多数原因来自他本身的不擅长,少数是他人窃取了他的脑力成果,使他丧失了机会。
这一次,汉考克“大度”地邀请杨克同去搜查文森特·弗朗西斯的住所。
这举动,让梅尔逊琢磨了好一阵子却不得要领。
杨克坐在自己的车里,半路上拨了个电话。
“杨克?”
“是,是我,我在办案子,搜查某人的住处。我忽然想起你,不放心所以打个电话。”
“我很好,你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对。出什么事情了?”
“呃,关于弗朗西斯先生,我想说……”
“文森特?你怎么又提起他,你还想着那天下午的事情?我跟你解释过了。”
“是,对,我是说,文森特他……不,没什么,我明白,他需要帮助。”
“谢谢你的理解。”卡瑟琳这句话说得冷冰冰。
杨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略带抖动地慢慢呼出来。
“你在开车对吗?小心点儿。”
“好,我会注意的,好的,那么,挂了吧,早点休息。”杨克合上电话,一只手把捏额头,他还是说不出口,关于文森特成为嫌犯的事情。
持枪的人做事,和戴着手套拿着镊子的人做事,风格迥然不同。
三位侦探快步冲上楼梯,身后跟着两名警员。
“在外面等着,告诉外面的人,注意逃生楼梯的动向。”汉考克举起枪,站在房门的一侧,对梅尔逊点点头。
梅尔逊半个身子倚着门,“弗朗西斯先生在吗?”他敲敲门。
半晌没有回音,两人交换个眼色,汉考克冲随后而上的公寓管理员说道:“把门打开,然后退在一边。”
“悉悉簌簌”一阵钥匙的碰撞声过后,三个侦探冲了进去。
汉考克和梅尔逊分别搜索两边的客厅,杨克走进厨房。
“没有人。”
“没有人。”
“该死,这家伙逃了。”汉考克气不打一处来,用力扯开阳台上的大窗帘,对着楼下的警员摆摆手。
杨克环顾四壁,又把目光落在靠着卧式门边的吸尘器上,若有所思。他随后缓缓走到沙发边的茶几上,拾起上面皱皱巴巴的报纸。
“这是什么?”梅尔逊靠过来。
“头版新闻,关于我们发现的第一被害人,文森特确实可能逃跑了,或者他在关注被害人的动向。”
杨克又想起了和凯瑟琳的那通电话,他不希望文森特是凶手,一点也不。
他随后打开吸尘器的盖子:大量的灰尘杂糅一起,结成一个个毛球;还有一些污物;却没什么有价值的玩意儿。
房间内弥漫着浓浓的消毒水气味,侦探们怀疑文森特用消毒水处理过血迹。
“叫见证小组过来,查找那些被消灭了的血迹。”
“是的,侦探长,”电话那头传来警员毕恭毕敬的声音,“还有个发现,文森特在花旗银行的卡里显示,他在最近购买了一张机票。”
“什么时候?”
“三天前。目的地是,迈阿密。”
迈阿密……琳达·罗莎莉的度假地……
他开始尝试莫扎特的《bB大调奏鸣曲》。乐音告诉他,他与这架钢琴还不够彼此熟悉,但琴键对他手的反应告诉明眼人,它们很快会跟他融洽起来的。
他的左手不是很灵便,所以挑剔的人,便能从音符的强弱听出少许端倪来。
他谈到第二乐章时,试图追加两个乐句,但被身后轻微的敲门声打断了。
“请进。”他柔软又纯正的美音从翕动的嘴唇里跳跃而出。
房门开动,带起来窗外的海风,鞭挞着烛光,吹得蜡泪涔涔低落,差一点熄灭。
“为什么不开灯,而用蜡烛?”艾尔米问。
“这个……呃,我的这位朋友有些小秘密,但我不好说。”
“没有关系。”那人在落地窗边、钢琴后面站起来了,背靠着夜晚的新鲜空气。月光和飘曳地的烛光晃动他的身影;优等精致玻璃杯里半装了酒红色的液体,闪现了极品红宝石般的神秘;海风略带了咸味,飘过却恰到好处地混合了酒的醇香,嗅觉敏感的琳达在门口就可以嗅到。那人缓缓地开了口,“那没关系的,我的好朋友斯皮德大概不愿意揭露他人的伤疤——他的为人,与他所做的工作是截然相反的。不过我没什么好隐瞒的,我的左手有些残疾,”他说到这里,便靠着黝黑的,泛着银光的海岸,抬了抬他的左手——一个奇特的,凹凸不平又坑坑洼洼的轮廓,“为了不影响别人的情绪,我一般都把它藏起来。你可以开灯了,斯皮德。”
两位女士觉得既神秘又有少许的恐惧,当然还有微弱的兴奋掺杂其中。不知不觉中,房间就亮起来了,多少有些刺眼,眨眼过后,她们不由自主地又将视线汇集在那左手上——却遗憾地发现,除了一只漂亮的黑色皮质手套外,在看不到别的什么了。
她们便又去看他这个人。
“请允许我介绍一下,女士们,这位是我的朋友赛斯·沃勒先生,为陆军部工作,担任最高心理鉴定长官。我们的相遇源于去年的案子。”
赛斯·沃勒对着他的朋友热情地笑起来,而后把身子从钢琴后面绕出来。他以矫健的步伐和悄无声息的方式走近他们,站在那两位女士面前,温文尔雅地伸出右手。这时候,他似乎比刚才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他长得不漂亮,即使从最为宽容的要求看来也谈不上英俊:单眼皮,小嘴巴,脸颊谈不上很瘦,不过颧骨很高,肤色接近白人,鼻梁高挺。可他的乌黑的眼珠和纯正的一头黑发——此刻在眉间两侧整齐地分开,仍然确定了他是个东方货。或许有一点混血?这一点没人知道。
他的身高于斯皮德相仿都是将近6尺。然而他的年龄,却顶多三十出头,这和斯皮德对他的那一通官方成分比起来似乎有些不大搭调。两位女士能想象,他和他的同事们在一起的时候,他能多么地光彩照人,斯皮德是不会信口开河的,这男人比他的工作群的平均年龄至少小了十岁。
她们一一和他友好的握了手。
而后,斯皮德决定,四个人不应该干巴巴地在这里咬文嚼字。他提议市区里面可以容纳5000人同时入住的超豪华宾馆,那里三层的餐厅实在叫人流连忘返。
在出发之前,女法医琳达的手机响了,电话是杨克打来的。
在场的人都能看出,这是一次工作性质的“攀谈”——依赖琳达那紧锁的眉头。
“你那边度假还好么?”杨克结结巴巴地问道。
“别说蠢话,”琳达这样的开场白引来剩余三人的轻笑,“我知道你不会为这个打来电话,说说那个案子。”
“唔,对,关于案子,我们找到了合适的指纹、体液匹配主人,文森特·弗朗西斯。”
“那是谁?”
“……你不知道?”
“废话,我当然不知道。那是谁?”
“一个畅销小说作家。”
“你看小说?是的,对,你当然看,我知道那个人了。你的偶像,对吧?不过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她忽然意识到这个电话太长了,便回头对着她的伙伴们伸出一个指头,“很快就好。”他们宽容地对她点点头。
“我们搜索了他的住所,但他不在那里了,现场可能被清理过,目前还没发现什么痕迹,不过我们很快会派出SCU过去检查的……”
“长话短说。”琳达不客气地打断他。
“他不在这里,文森特不在,我们知道他买了一张机票,现在很可能人在迈阿密。”
“在……迈阿密?”
“对,他在迈阿密有一所房产,我有地址……但,我不建议你去找他。”
“当然,我是法医,谢谢你不必要的提醒。”
“是,稍后我会把照片传到你的邮箱。”
“没有必要,难道我不会自己在互联网上搜索吗?”
“啊……也对……”
“好了,你给我传过来吧。晚一点时间,我会去看的,别期待什么回复。大家都在等我,挂了。”
琳达合上电话的那一瞬间,她就有些后悔?为什么,为什么她喜欢用这样近乎粗鲁的口吻对杨克说话呢?杨克是个好人,她心知肚明,为什么还要这么对他呢?
“琳达?”赛斯·沃勒开口了,“你多久没有约会了?”
“什么?”琳达倍感诧异,“为什么要这么问。”
“因为你对男朋友的态度,唔,简直像看到了鳄鱼,好了,玩笑而已,”斯皮德打着哈哈,“女士们先生们,别在门口逡巡不前了,照这个速度天亮也到不了。”
“那不是我的男朋友。”琳达迫不及待想要辩解。
“我知道,他不是。”赛斯扶上两位女士的肩膀,“快走吧,我们的司机快发狂了。”
他不是我的男朋友,琳达在心里又重复了一遍。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我没有一个约会?
他怎么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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