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个角度、某个时间看这个城市的人流,你会发现每个人都是一模一样的。一样的表情,一样的步伐,去一样的地方,做一样的事情。彼此之间没有交流,没有说话,像工厂流水线上输送的产品。唯一让他们获得活下去的动力,或者说与别人不同的,是他们心里都有一个人。这个人懂你所有的心事,了解你所有的行为模式,在你低落的时候当你的输送液和垃圾桶,在你高兴的时候陪你举起杯子庆祝,这个人就叫做“知己”。
这一天,罗书全在家里的电脑前干活,而顾小白趴在桌子边像狗一样看着他,看了足足有一个半小时,罗书全则始终不为所动。
“你看看我呀,你看看我呀。”顾小白终于忍不住了。
“我看你什么啊?”
“你看我失恋多可怜啊。”
“你可怜个P啊。”罗书全转过头,“你哪次失恋不是这个样子?都是一模一样的,我都看了十几次了,就有一点不同的是你这次是被两个女人同时甩了,活该!”
“嗯?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有同情心?”顾小白诧异地看着他。
“我忙着呢。”
他凑上去看了看,原来罗书全正在给一个网络游戏做测试。这是公司最近派给他的工作,为了让他专心打游戏,不要被别的事情打扰,罗书全可以不上班,在家“工作”。
“切……幼稚。”
“你成熟?”罗书全反击,“成熟的人现在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去工作的路上。谁像你在这里扮失恋——你可以上去睡觉了!”
“我不去。”顾小白呻吟了一声,“失恋的人是不可以睡觉的,太没气质了。”
“滚!”
“哎?亏我把你当我唯一的好朋友,知己。你居然叫我滚……好吧……我滚了……”顾小白悲怆地走到门边,扭头回眸,“我滚了啊……”
“嗯。”
“我真的滚了啊。”
“嗯……”
“我不会。”顾小白妩媚地一笑,“你来教我怎么滚。”
罗书全跳起来要揍顾小白,顾小白逃出门去,罗书全砰地关上门,走回电脑前,还听到顾小白在外面发花痴。
“团成一团……团成一团……”
顾小白跑到楼上,一步步贴着墙壁,像陀螺一样地打着转,滚到门边,头晕眼花,忍不住弯下腰,“头好晕,好想吐。”
突然在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白球鞋,顾小白心中一寒,慢慢往上看去。
祸不单行,站在面前的人正是阿千大人。
“麻烦你告诉我我看到的是幻觉。”顾小白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不是幻觉,谢谢。”阿千义正词严地回答。
原来阿千作为一个万千人流中打死也红不起来的小演员,已经半年接不到活了。非但没有任何剧组找她演戏,照她的话说,连个广告代言也没有。所以她就越来越穷。俗话说穷则思变,阿千变来变去变不出什么花样。突然这天早上脑子里变出个顾小白,于是脸也没洗就跑过来求救了。
“不是我不帮你,我现在在写的那个戏已经介绍你客串过了,那个角色已经死了,你也不能再去演了啊。”楼下的咖啡馆里,顾小白已经困得要死过去了,只能用力撑着下巴听着阿千诉苦。
“那改成双胞胎行不行?”
“索性写成克隆人好哇?”
“……”
“是这样的,我租的那个房子已经三个月没有交房租了,房东已经催了我三百次了,再不行我就要卖身了。”阿千深吸一口气说。
“这么严重?哎呀,你早说嘛,需要多少钱?”
“大概一万块。”
顾小白打着哈欠打开钱包抽出卡,“密码是我生日,自己去取,我现在可以上去睡觉了吧?”
“不行,这一万块是欠房东的钱,房子已经被房东收回了,这一万块是把我押在他那里的身份证取回来的钱。”
“哦……那你现在住哪儿啊?”
“住你家?”
“阿扑色录特嘞闹特……”
“什么意思?”
“就是不可能,滚。”
“喔,那就没办法了。”阿千死死拽着卡,羞涩地笑笑,“把你拽到这里的这会儿,我已经叫搬家公司把东西全搬你家门口了。”
顾小白家里,顾小白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哼哼,刚刚他才亲眼目睹了一场暴力拆迁的反面——暴力迁入的悲怆场面,还没恢复,边上的阿千兴高采烈地把一件件家具搬进另一间次卧,出出进进,还在往墙上贴海报,俨然已经把这当做自己的新家。
“哎呀!你想开点嘛。”阿千看他实在打击过重,走过来,在沙发上坐下,看着他,“你想想,这间房间空着也是空着,而且一个女人跟你一起住,没事也可以给你烧烧饭,打扫打扫卫生。”
“你以为我会笨到被你这种话骗进吗?”顾小白斜眼看着她。
“那,”阿千一副听天由命——她还有脸听天由命——的样子,“现在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你就应该往积极点的方面去想。”
“比如说?”
“比如说,你想啊,”阿千自己想了一会儿,开始掰手指,“从今以后我住在这里,你碰到什么失恋啊,失业啊,失婚,这种事情,这种事情对你来说很平常的呀……”
“啊!真是的。”顾小白点头,“我刚刚同时被两个女人甩了呢!”
“我就可以安慰你啊,开导你啊。”阿千谆谆诱导,“帮你出谋划策啊,帮你主持情感热线啊,做你的情感垃圾桶啊……”
刚刚还躺在沙发上奄奄一息的顾小白,听了这话,眼睛慢慢地亮了起来,坐起身看着她。
“噢……原来你是作为一个垃圾桶搬进来的?”
“阿扑色录特嘞耶丝!”
第二天,风和日丽,左永邦,米琪,罗书全被顾小白叫到港汇附近喝咖啡。顾小白把阿千作为一只移动垃圾桶搬进来的辉煌事迹渲染了一遍,所有的人都斜着眼看他。
“我和她是最纯洁的男女关系呀!”顾小白说。
“我觉得世界上就没有纯洁的男女关系。”米琪发言。
“这算啥说法?照你这么说,男人和女人就没办法做朋友啦?”
“普通朋友肯定能做。”米琪说,“但做到好朋友,好到一定程度,就肯定有问题。”
“什么问题?”
“男女问题。”
顾小白绕不过她,气死了,“你们女人就是这么狭隘,喔,她没钱付房租,我让她在家里住一阵,就像家里放了个垃圾桶,我和垃圾桶能有什么问题?”
“你们一个男未婚,一个女未嫁,又都是单身,没有问题也会出问题。”米琪接着说。
顾小白看看左永邦,刚想求救,顺便挑拨离间一下,左永邦倒自己放下杯子说话了。
“我同意米琪的说法。”左永邦点点头,“但是还有一种情况也是例外。比如,一个男一个女,好朋友,如果这个女人特别丑,丑到你不会有任何想法,那就不会出什么问题。但那个阿千不丑吧?”
阿千当然不丑,她是一个演员嘛。
“那就是了,你当心一点。”左永邦说。
“我当心什么?当心什么啊!!!”
左永邦不说话,看着远处……
远处的云好白。
然后他转过头。
“你回想一下,你以前有没有过那种长得特别漂亮的女性朋友,跟你关系特好的?”
“有!有!”顾小白不疑有他,急着往陷阱里跳,“我前两年就认识一个,后来去美国了。那个特别漂亮,我跟她就是什么事都没有,就是兄弟,勾肩搭背逛街,勾肩搭背各回各家。”
“那你们是没喝过酒。”米琪举手。
顾小白瞪着眼看左永邦,“你还要不要她?你不要她我可以现在一脚踹死她吗?”
左永邦笑起来,“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回答完了,就过关了。”
“好!”
顾小白振奋了一下精神,好像过关后可以领奖金。
“你好好回忆一下,”左永邦看着他,慢慢地,一字字地问着,“仔细回忆,老实回答,你和那个去美国的美丽‘纯兄弟’接触的这段时间里,你晚上……呃……有没有做梦梦到过她?梦里面,有没有——和她……呃……有过超出‘友谊’的举动?”
问完,大家还想幸灾乐祸地看反应,没想到一转眼顾小白已经不见了。
五十米外,一阵风沙滚滚。
顾小白一边跑着,一边迎风流泪。
怎么会有这么阴险的问题啊?
人家以前单身,做春梦也不可以啊……
回到家,阿千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姿势还颇为撩人。顾小白冲进里屋,噼里啪啦地翻出一叠纸。阿千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然后还听到里面有打印机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她刚想敲门去看,顾小白已经拎了一叠纸出来,把她也拎到客厅茶几前,啪地把纸拍在茶几上。
“鉴于我小时候家门不幸,”顾小白的表情严肃得要命,“和你住在同一个楼层,又发生过交谈,以至于二十几年后我遭到了命运齿轮的报复,让你和我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为了我们能更好更和谐地相处,直到你搬离这栋屋子,上帝对我的惩罚期限到期为止。我有必要和你签订一份协议,约法三章。”
“哪……哪三章?”阿千吃吃地看着他。
“条约第一款,”顾小白缓缓道,“不论发生什么事情,或者我们处在什么样的状况,除非地震火灾等不可抗因素外,和我保持两米的距离。”
“第二条呢?”
“不论发生什么事情,或者我们处在什么样的状况,除非地震火灾等不可抗因素外,和我保持两米的距离。”
“这不是第一条的内容吗?”
顾小白又缓缓点了点头。
“一共六页,四十八条,每一条都是这句话。”顾小白看着她,“千言万语数不尽我心中的哀与怨,总而言之一句话——你离我远点啊!!!!”
阿千真是家门不幸,寄人篱下,只好忍受顾小白数不尽的蹂与躏。她恨恨地签了,顾小白高兴起来,叫了外卖和阿千吃。吃饭过程中顾小白也尽量小心翼翼,等阿千夹完了再夹菜。这一顿饭真是吃得举案齐眉,顾小白从没想到吃一顿饭能把自己吃得筋疲力尽。
吃好饭,顾小白说要去附近超市一趟。
“我也要去!”阿千急忙穿好衣服说。
“你去干吗!”
“我也有很多东西要置备啊……”
?这副二皮脸的样子让顾小白真是一点点办法都没有。
家附近步行十分钟就是个百货公司,百货公司底层有个大超市。顾小白拎着篮子,阿千也拎着篮子,周围有很多人在精挑细选地往篮子里放东西。顾小白却随时监视着阿千,她靠近一步,他就跳开三尺。他眼睁睁地看着阿千买了红酒,红酒开瓶器,还有乱七八糟一堆生活用品,心想这下真是死定了,他是不是半夜趁阿千睡觉搬家算了。两人从自动扶梯走上来的时候,顾小白心里一直在盘算着这个计划的可能性,越想越是万念俱灰。
到了地上一层,路过一个化妆品柜台,阿千叫住顾小白,说等一下她,她想试试一个粉底。
“粉你老母。”顾小白心里恨恨道,看着阿千坐在那张圆凳上东张西望。这时不远处走来一个制服小姐,越走越近,越走越近,顾小白呼吸也越来越困难。
那确确实实是一个明艳动人,符合顾小白200%审美的极品美女!
那个人走过来,从边上的盒子里先后拿出一样样化妆用的刑具。她每拿出一样,顾小白心脏就停跳一拍,拿出十几样后顾小白的心脏几乎已经连成一条线了。那个人完全没注意到,只是拿着睫毛刷在阿千的眼睛上划来划去。阿千也闭着眼睛,一副很享受的样子,完全没想到,边上已经有一个人快要没命了。
“快一点,啊……”顾小白一边在四周焦灼地乱转,一边嘴里嘟哝着。
他刚经历过不靠谱的美女事件,对美女这种生物比往日更加期待与抵触。
“没关系,马上就好。”那个女孩子转过头,对着顾小白动人地笑了笑,“先生,你女朋友这么漂亮,用了我们公司的产品会更漂亮的。”
不知是公司规章制度,还是纯属没话找话。说完这些,那个大眼睛、笑起来很灿烂的女孩子开始向顾小白和阿千推销起产品来了。顾小白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狂喊:“那不是我女朋友!那不是我女朋友!那就是个垃圾桶!”
但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喉头嘶哑,就差一甜,就地吐出一摊血来。
“他不是我男朋友。”阿千突然睁眼,对她说。
“啊?”女子愣了愣。
“他不是我男朋友。”阿千又再度强调了一遍。
大概是以为小两口在闹别扭,女人只是笑了笑,并没有接话。顾小白也死死咬住嘴巴,怕一张嘴,喷两人一脸血。
“你觉得他这人怎么样?”过了一会儿,阿千突然又问。
“啊?”
“就说长得帅不帅吧!”
“挺……挺帅的呀……”
可能是不太好意思——任何人面对阿千都会有一种不好意思的心情——女人转过头,对顾小白礼貌地笑笑。
“可你知道吗?”阿千突然睁开眼,看着她,“他刚接连被两个女人抛弃啊!”
面对着自来熟的阿千,女人再一次局促地笑起来。
“一个人到底要惨到什么份上,才会接连被两个女人抛弃啊?”阿千睁大眼,不依不饶地看着她“嗯?你倒是说说看?”
“我……我不知道啊。”
“那你想不想知道呢?把你手机号码给我……”
“……”
第二天,罗书全在电脑前打游戏,顾小白在边上拿着一张名片对着灯光已经看了一个小时。
“是真的。”罗书全忍不住安慰他。
“莫小闵……”顾小白拿着昨天那个女人羞涩地拿出来的名片炫耀,像念银行存款一样幸福地又念了一遍手机号码,“你看!你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阿千非但对我没任何想法,而且还积极地在帮我张罗,让我尽快摆脱失恋的苦恼。”
“你苦恼个P啊。”罗书全回头问,“那个化妆品小姐漂亮吗?”
“非常漂亮啊!”
“也就是说阿千帮你搭讪了一个美女,来提供你发展的可能性咯?”
“Yes。”
“我也好想有一个这样的垃圾桶啊。”罗书全突然很羡慕地看着他,“你让这个垃圾桶搬到我这儿来怎么样?”
“哈哈,怎么可能?!”顾小白指着罗书全,“非但不可能,而且你已经从我的知己名单里OUT了,因为我找到了真正的红颜知己!”
“对你来说,你的红颜知己就是媒婆咯?”
顾小白微笑地看着罗书全,然后慢慢手伸下,按下电脑开关电源,在罗书全错愕的眼神中蹦蹦跳跳地上楼了。在上楼过程中,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所有的事情都将启未启,好像一张刚刚放进播放器还没按PLAY的DVD。所有的事情都有可能,所有的方向都有可能。但就是这种什么都还看不清的情形,让他突然觉得生活很美好。美好在可能性本身上,那种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例子根本用不到顾小白头上。对他来说,岁月不静才好,现世不安才有劲。然而以前只是脑中蠢蠢欲动的朦胧,自从阿千这个现实行动派的搅屎棍子搬进来,一切才变为无限可能性的现实。
回到屋里,阿千正在看电视。听到顾小白开门,转过头看看,表情非常之得瑟。阿千也不说话,保持这种表情转过头继续看电视。
顾小白走到阿千边上,坐下,突然间……涕泪滂沱。
“我错了。”顾小白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我错误地估计了形势,低估了你的能量,以至于用了一种简单粗暴的办法来制约我们的关系——对此我表示真挚地道歉,请你接受我的哀悼。”
他沉痛地说完,斜眼打量她的反应。阿千置若罔闻,完全无动于衷。
“如果你再不原谅我,”顾小白小心翼翼地说,“我只有以死相逼了。”
手上突然多了一把水果刀……是阿千默默递给他的。
望着这把刀……顾小白思考了下,虚晃了一枪,拿过一只苹果,开始默默地削起苹果来。
“我问你,”阿千突然转过头,紧紧地盯着他,“你跟我签订的那个协议……”
“不要再提那个协议了,我错了!”
“是不是害怕我会跟你发生点儿什么?”
顾小白停止了动作,呆住了,转过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小白,”阿千看着顾小白,真心诚意地说起来,“我喜欢你,是喜欢你的为人。真诚,不做作,不虚伪。你有所有男人的缺点,但是你从来都不掩饰。”
“你……”顾小白又有点不确定了,“你是在夸我吗?”
阿千点点头。
“但是我绝对不会跟你发生点儿什么。”阿千突然有些哀愁地笑起来,“不是因为你不够有魅力,而是……我其实是喜欢女孩子的。今天的电话不是为你要的,是为我自己。这也是为什么今天我在那里化妆化了那么久。其实对我来说,你才像是真正的姐姐……”
阿千静静地看着他,真诚地说完,然后带着一声遗憾般的叹息。她站起身来,缓缓走进了卧室……
身后的顾小白,浑身的每一个血细胞,都变成了粉末。
接下去的几天里,顾小白再也没有出过卧室,饭也是叫了外卖,自己拎进屋子吃。阿千开始还以为没事,进去看了几次,顾小白都躺在床上,缩在被窝里看《金刚经》,胡子也不刮,蓬头垢面的也不以为意。他看了一眼阿千后,也只是眼神浑浊地缓缓转过头去,继续看书。就这么熬了近一个星期,阿千终于忍不住了,跑下楼去找罗书全求救。
“我就是要让他受点打击,”跟罗书全说明完前因后果后,阿千解释道,“不要整天沾沾自喜,自以为是,觉得每个女人都会爱上他。电话当然是帮他要的啦!可你知道他让我签的那份协议吗?”阿千看着目瞪口呆的罗书全叫起来,“整整六页,四十八条,就一句话,和他保持两米的距离!”
“可是他今天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阿千苦恼地说,“我刚才进去看他,他抱着一本佛经在看,看到我睬也不睬,好像根本没我这个人一样,我这次是不是玩大了?再下去他和我隔着就不是两米的距离了,是两个世界了。”
呃……这么严重了吗?
“哎呀,”反应过来后,罗书全开始开导阿千,“你不为他想也要为自己想想啊,你想他现在已经开始自暴自弃了,哪天突然开始恼羞成怒了把你赶出去,你怎么办?”
阿千张大嘴,愣愣地看着罗书全,终于反应过来,猛地站起身,毅然决然地走到顾小白卧室门口,开始敲门。
罗书全也一脸凝重地跟在后面。
“小白……小白……”
阿千拼命敲门,里面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悄悄拧开门……
屋子里光线昏暗。床上,一个木乃伊一般的存在正在一动不动地躺着,手里拿着一本佛经,正在入神地看着,对于周围的变化,对于身边多了两个人完全没反应。
“小白……”
阿千走到床边,关切地看着他。
“干什么。”
“吃早饭了。”阿千抒情地说道,“我做了你最爱吃的火腿煎鸡蛋。”
“哼!吃与不吃,有什么分别。”顾小白鼻子里嗤了一声,悠然望着天花板,“怎么都是行尸走肉的一副臭皮囊,早晚化为风中的一缕青烟。”
阿千大惊失色,吓坏了,转过头看着罗书全。
“他精神还正常吗?”
“别扯早饭的事情啦!”罗书全也急了,“说重点!”
“这个是这样的,”阿千咳嗽两声,“小白,我之前是跟你开玩笑的,呃……有关我,和那个电话……其实我不是……那个电话我是帮你要的……”
阿千从来没有这么毕恭毕敬地和谁道歉过,然而换来的却是……
“真实与虚幻,谁能分得出其中的界限?”
顾小白转过头,静静望着她,哀伤地笑起来,“你又怎么能确定你看到的是我,那只不过是你的幻觉。一切都是虚妄,如梦幻泡影。包括你,包括我,都是尘世间的一缕青烟……”
阿千只好无奈地看看罗书全。
“小白,”罗书全也帮忙检讨,“阿千跟你开个玩笑,你想开点。”
“是啊是啊,”阿千连忙点头,“我认错了,而且我以后真的跟你保持两米的距离。你不允许,我不会开口说话的。”
“那每天帮我扫地。”顾小白连忙说。
“没问题。”
“每天叫外卖点的菜我做主,你不许发表意见。”
“没问题。”
“以后我的任何行为,都只许赞美,不得以讽刺、拒绝、沉默的方式加以否定。”
“没问题,你都是正确的。”
“行了,”顾小白双眼盯着佛经,“电话拿来吧。”
接过阿千恭敬地递上来的名片,顾小白面无表情地扯过手里“佛经”的书皮,露出里面《幽游白书》的封面,长长松了一口气,继续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一转头,他讶异地看着罗书全和阿千。
“咦?还在这里?没事了,退朝吧。”
阿千呆呆地望向罗书全,罗书全面无表情地转过头。
——落荒而逃。
接下去的时间里,顾小白一直在酝酿怎么打那个电话,以及打了怎么说,说什么。阿千只好在边上,一直以赞美鼓励配合的方式支持着顾小白。为了确保顾小白的第一个电话完美无瑕,她还拿着手机跑到洗手间冒充莫小闵和顾小白对台词。这一通热身电话打了足足有七八十个,打到顾小白胸有成竹,打到阿千威胁顾小白把她的手机费包年为止才罢休。
直到顾小白终于拨出莫小闵的电话,听到电话里传来一声“喂?”
“喂?”
“莫小闵吗?”
“是,请问你是?”
“我是顾小白。”顾小白深吸了口气,回答。
莫小闵稍微有些惊讶,顾小白解释了以后——“和那天那个令人印象深刻的精神病女子一起的倒霉男人”——莫小闵才反应过来,笑起来。
顾小白约她晚餐,莫小闵迟疑了一下就答应了。挂了电话,顾小白愣了半天,不知道这是出于自身魅力,还是上天对于他最近那么惨的一次性大礼包回馈。总而言之,他迅速开始收拾,到了下午五点总算打扮妥当。从屋子里出来,逼得阿千赞美了他一百遍,这才忐忑不安地出了门。
到了莫小闵上班的百货公司,莫小闵正好下班,两人一见,竟有些讪讪的。不得不说,这样的约会本身就是有些无厘头的。莫小闵在化妆品柜台上班,加上容貌娇美,身材魔鬼,少不得吸引一些瞩目的眼光。但事情坏在来化妆品柜台的男人总是陪着身边的女友,纵然心动不已也只能干咽口水。哪里料得到还有阿千、顾小白这种组合,更别提阿千主动要了她号码。
那一次莫小闵就对顾小白有些好感。在她看来,顾小白当时心慌意乱的样子简直是好玩死了。当然也料不到接下来的发展,给了阿千手机号码后,她还惴惴不安地等了一两天。没想到音讯全无,也就绝了念头,就当是一出无聊的闹剧。今天接到顾小白的电话,突然有了一些峰回路转的错愕。再接下去一秒,也就觉得生活美好起来。
顾小白约了她在边上的一个意大利餐厅吃饭。
进了餐厅,落了座,点了餐,周围的音响里放着谢弗兰演奏的巴赫大提琴奏鸣曲。对面的女人大胆起来,笑吟吟地睁大眼看着他。顾小白反而有些羞涩,只能傻笑不已,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你是做什么的?”莫小闵突然问。
“啊?”顾小白没反应过来。
“职业。”
顾小白愣了愣,“我是做广告的。”
“广告?”
“广告。”顾小白长长吸了口气,确定地点点头。对于这个问题,他有一个照例的撒谎的回答。因为对一般人来说,无论是自由撰稿人还是情景剧本作家,都会给人一种不靠谱的感觉,因为人们很容易对不了解的东西产生误会。而在广告公司工作感觉就不一样了,会给人又忙碌又与时俱进的质感。反正顾小白以前也在广告公司上过班,不算百分之一百的说谎。
“广告创意,”顾小白点点头,“就是把客户这边传来的营销策略啊,广告定位之类的东西转化成故事或者一个点子之类的。”
营销策略,广告定位……真是好专业好帅的词……
可惜离顾小白的生活已经快十年那么远了。
那是大学刚毕业那个时候的事,他迅速觉得那些忙忙碌碌的时尚感都是虚假繁荣。虽然每天穿着最时尚的装束去上班,公司里也都是一班最时尚的精神病患者。但他们面对的,却是一帮恨不得在三十秒里把最土的广告词念上三十遍的广告主。
他心中还是有类似梦想般的东西吧。
虽然不确定那是什么,但至少不是这个。
于是,顾小白就毅然辞了职。
“就像我们产品那样的东西吗?”
“是啊。”
“那你知道我们产品的广告是哪个公司做的吗?”莫小闵认真地问,“我一直觉得我们的产品拍得很漂亮。”
“不知道。”顾小白斩钉截铁地回答。
回到家,顾小白简直是身心疲惫。好久没有正儿八经地约会了,尤其是面对一个自己认真喜欢的女孩,简直比上一个月班还累。要注意谈吐礼仪,要幽默风趣,要兵来将挡,要找准机会主动出击,不能总是被动挨打。碰到难以回答的问题还要小心翼翼地迂回绕开,约会简直变成了一个军事活动。
但想到莫小闵离去时微笑的眼神,他心情又复杂纠结得要命。
回到家,一推开门,屋里一片漆黑,还没拉开灯,一股刺鼻的气味就扑面而来。
打开灯,阿千坐在沙发前的地上喝着红酒,灶台前乱七八糟。
“我靠!你在干吗!”
顾小白呆呆地看着她,愣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去收拾灶台。
“放着吧,”阿千拿着红酒杯,咯咯笑起来,“一会儿我来。”
“你来?你来一会儿屋子就该烧起来了!”
顾小白连擦带抹,然后跑去窗前打开窗,让风吹进来。
那是不知什么东西被烧焦的味道。
阿千一直坐在沙发边的地上,手上拿着红酒杯看着顾小白忙进忙出,也不说话,就是咯咯笑。
好不容易等顾小白收拾停当——
“你回来啦!”阿千举高杯子,“欢迎回来!”
“你刚看见啊?”顾小白走过去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为什么喝那么多酒?”
“我本来是想吃饭的啊,于是便自己烧饭,因为烧砸了,所以只好喝酒了。”
阿千无辜地看着他,顾小白静静地回看了她一会儿,也走过去坐下来,给自己也倒了杯酒。
“你约会怎么样?”
“累死我了……”顾小白叹了一口气,“我一直在和她说我是广告公司工作的,因为我不想让她觉得我是个吊儿郎当的人。”
“呃……问题是你就是个吊儿郎当的人啊。”
“可我不想让她这么认为啊。”顾小白看了看她,“偏偏她又特别感兴趣,我只好一晚上使劲回忆我以前在广告公司上班的事情,做过的案子,想得我筋疲力尽,都快吐了。”
“啊哈哈哈,”阿千笑得浑身发颤,“她信了吗?”
“嗯,她看起来就是一个工作很疲惫,身心很需要依靠男人的人,哈哈。”
“你个禽兽!”
阿千哈哈大笑起来,顾小白也嘿嘿乐,也不知道两个人为什么突然笑起来。
“哎?”阿千突然转过头,直勾勾地看着他,“我觉得我真是失败啊,工作又失败,恋爱又失败。二十五岁了还没演过一个别人记得住的角色,男人一听说我是演员么,”阿千使劲抓头发,“又本能地想玩玩,但是又不能太认真。你知道一个女演员二十五岁还没怎么演过一个正经的角色,还有多少年可以混吗?”
“所以嘛,”顾小白自顾自点点头,“你应该和别人说你是个百货公司售货员。”
“哎,你说是我们太失败了,还是太没自信了?”
“啊?”
“就是说……”阿千斟酌了一会儿,“是主观说太没自信了,还是客观上其实是太失败了?”
“你很有文化的嘛,还知道主观客观。”
“你去死吧!”
顾小白又嘿嘿笑起来。
“我跟你这么说吧,”顾小白微笑,“其实这不是主观客观的问题,这是一个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就是因为自己没自信,所以越来越失败。而越来越失败呢,就会越来越没自信。所以就这么恶性循环。”
“谢谢!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样,安慰起人来感觉也特别不一样!”阿千重重点了点头,“这样吧,我们来做个约定!”
“什么约定?”
“等到你四十岁没人要,我四十岁也没人要的时候,我们就在一起搭伙过日子,怎么样?”
“明白!这就是传说中的备胎。”
“完全正确。”
“完全拒绝。”
望着阿千呆呆的眼神,顾小白耐心地解释起来。
“你想想啊,我是男人啊,男人四十岁还是可以找三十岁甚至二十岁的女孩子。你就不行了,你只能找六十岁的,最多五十岁的——这叫道不同,不相与谋。”
“很好。”阿千点点头,拿过电话,“我现在就打电话给莫小闵告诉她,你不知多少年前就从广告公司辞职了,现在自由职业,有上顿没下顿。”
“我靠!”顾小白浑身一抖,扑上去和阿千抢电话。两人都喝了酒,阿千更是喝得醉醺醺的。两人在地上爬来爬去,互相拉扯的。不知怎么,就发现对方离自己那么近。
真的是……很近。
而且,不知怎么地,在无声无息中——变得越来越近。
近到了阿千听不到其他声音,近到了她自觉地闭上了眼睛。
在闭上眼睛的一刹那,看到对面的人也闭上眼睛。
这是多么长的一瞬间……
阿千闭着眼睛,等着那一种叫做吻的温暖的东西。等着那一种让自己放松心情,即便第二天宁愿什么都没发生的事情。
然而……
那一瞬间也太TM长了吧!
阿千睁开眼,对面的顾小白不知何时早已睁开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你不觉得这样……”顾小白说。
“太悲惨了吗?”阿千自然而然地接了下去,然后两人同时笑了起来,笑得在地上打滚,笑得刚才所有的氛围荡然无存……
他们又变成两个光屁股的小孩子。
再往后的时间里,两人彻底沦为废柴。顾小白和阿千一个没工作,一个懒得工作,两人一天里大部分时间都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顾小白隔三差五地去和莫小闵吃个饭,约个会。两人关系也越来越近,但莫小闵始终不知道顾小白家里有这么个女人。而这个女人,基本上已经荣升为顾小白在异性交友方面的总策划、总参谋和总演戏对象。
每次约完会回来,顾小白都事无巨细地汇报,滴水不漏地坦白,阿千便指东打西,一一分析,摆出莫小闵说这一句话背后的一二三四层意思。让顾小白惊叹,女人实在是太神奇的一样生物了。
和阿千出街的时候,顾小白又轻松又自然。阿千长得美,路人又纷纷拿羡慕的眼光看他。而顾小白工作的时候,阿千便会一边涂着脚指甲,一边把脚搁在顾小白腿上晾干……
没错,就是这么和谐。
和谐到突然有一天,顾小白心里起了一个可怕的疑问。
那就是……“我要女朋友到底要干吗?”
这天,顾小白再次约了左永邦、罗书全和米琪。在港汇楼下的咖啡店,对他们发出了终极疑问:“自从阿千住在我这里以后,我突然发现,我根本不需要女朋友!女朋友能够提供给我的快乐她都能提供!”
“真的么?”罗书全转过头斜眼看着他。
“畜生!”
顾小白义正词严地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又激动地说起来。
“我们可以一起玩,一起上街,一起打打闹闹,一起谈天说地。”顾小白掰手指,“我要工作的时候她也不会来打扰我。我们一起上街的时候别人看我的眼光也不会是同情,而是羡慕嫉妒恨。我们俩可以坐在沙发上喝红酒喝到天亮,互相倾诉各自的感情史,然后感慨自己是如此遇人不淑,然后各自回房睡觉。而同时,她又不会因为出于爱情而理直气壮地来霸占我的私人空间、私人时间。她不会来干涉我的社交,不会来窥探我的隐私。没有妒忌,没有愤恨,没有小脾气。一句话,她能给我所有女朋友能够给我的快乐,而没有任何女朋友所带来的负面的东西……”
顾小白一口气说完,缓缓地扫视众人。
“那我为什么还要女朋友呢?请问。”
“……”
“嗯?请问?请问?请问?”
“那你为什么不把她带来一起吃饭呢?”米琪问。
“那她不真成我女朋友了?”不假思索地,顾小白脱口而出。
这句话说完,顾小白自己也突然觉得不太对劲。反应过来后,眨着眼睛惊恐地看着他们,三个人约定好般面无表情地回看着他。
“你小心到最后把阿千变成你的女朋友。”左永邦慢悠悠地说道。
“把莫小闵变成你的红颜知己。”
“你们为什么老是要吓我呢……”
到底什么是女朋友?什么是红颜知己?她们之间相差的到底是什么呢?
总体而言,男人需要的是一个谅解、体谅、懂他的女人。而这点,又确确实实是红颜知己最能办到的……
那女朋友呢?女朋友只是一个……
晚上,顾小白一边和莫小闵吃着饭,一边脑子里还在盘这个问题,想到脑枯萎。
“你知道我这两天下了班回家后都在干吗吗?”莫小闵突然问。
“啊?”顾小白回过神,呆呆看着她。
“你知道……我这两天每天下班回家都在干吗?”
“干吗?”
“看电视。”莫小闵深吸了口气,“我以前看电视都看电视剧,但我这两天碰到电视剧就转台,专门找广告看。我发现广告真的还蛮好看的,可惜……”莫小闵看着顾小白的眼睛,微微笑起来。“一直没看到你的作品。”
“……”
望着张口结舌的顾小白,莫小闵再度笑起来。
“没关系,我再找找……”
“你找不到的……”凝视了莫小闵良久,顾小白终于长长吸了口气,“因为那是好多年前作的,早已经放完了。”
“……”
“我早已经从广告公司辞职了。”顾小白看着她的眼睛,“现在不是在做广告,是自由撰稿人。这么说是好听的,其实是有上顿没下顿,太穷的时候也会给一些情景剧写剧本。”
顾小白一口气交代完,心里有了一种踏实感。“我不知道你会怎么看我,看我的职业,会对我有什么判断。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个不靠谱的人,所以我本能地骗了你,对不起。”
“是这样。”终于,莫小闵慢慢点了点头。
“你现在肯定加倍地觉得我不靠谱吧?”顾小白笑起来。
“恰恰相反。”听了这话,一直在低头凝视着桌上叉子的莫小闵,抬起头来肯定地说。
走出餐厅,顾小白明显觉得莫小闵和他的距离近了,他说不出是为什么。但这是真的,这是怎样的一种靠近呢?顾小白心想。
莫小闵也没有说话,一路默默走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走到路边拦下车,莫小闵转头笑起来。
“那我先回去啦。”
那一瞬间,顾小白很想脱口而出,“你知道吗?现在有个女人住在我家里,那是我的红颜知己。”
但是,他没有说,他没有说出口的瞬间突然明白了友情和爱情的区别。
一种叫做忌讳的东西在他心中模模糊糊地展现开来。
那或许才是最根本的区别。
一个心有忌惮,一个无所顾忌……
而忌惮是出于在乎,无所顾忌是因为完全无所谓吗?
倒也不见得。
带着这样模模糊糊的心情,他看着莫小闵的出租车越来越远。
回到家,阿千依旧百年不变地在厨房鼓捣,试图喂活自己,看到顾小白回来,连蹦带跳地跑上来。
“怎么样怎么样?”
“我觉得可能可以正式开始了。”顾小白说。
“你怎么判断的?”
“当然是眼神。”顾小白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一个女人愿不愿意与你交往,眼神就看得出来啊,你教我的啊!”
“喔,是吗?”看着顾小白,阿千的眼神突然开始变得邪恶起来,“这样啊,那你看看我愿不愿意和你交往?”
“……”
她凝视着顾小白,顾小白也呆呆地回看着她。
不知怎么,心中突然有一种很酸楚的东西,轻声扣动着。
他想,那种酸楚的东西难道叫做幸福感吗?
大概,或许是的吧。
忽然阿千笑起来,顾小白也笑起来。
“我什么都还没吃呢!”阿千说。
那……肯定是的吧……
“老板……两碗砂锅馄饨。”
深夜的街头路口,一个路边摊旁,顾小白和阿千坐在那里。
“这就叫人同命不同。”阿千叹道,“人家吃意大利大餐,我吃路边摊。”
“你懂什么,”顾小白瞪着她,“这个地方我都从来不带别的女人来。”
“为什么?老板是你爸?”
“是你爸!”
顾小白把阿千面前的馄饨拿过来,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楼。
“看到那个楼没有?”
那是一组在夜色中朦朦胧胧看不清轮廓的楼群。
“那是我以前的大学。”顾小白笑起来,“以前每天晚上,回寝室睡觉前,有时候我一个人,有时和我同学都会在这里吃这个砂锅馄饨。怎么也吃不厌,特别好吃。毕业后我就很少来了,没想到还在呢……”
“是你编的吧?”
“确实是。”
“确实是编的,还是确实是真的?”
“确实是编的。”
“妈的。”
顾小白看着阿千,心里知道,这些话是真的。而即便是真的,不知为什么,他也不会对莫小闵说这些。
而这些,是心底最深处最留恋的东西。
虽然阿千可能也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只是想说,想说,想说很多东西。
于是他就这么说,说着以前的事情、经历过的非人遭遇,看着阿千哈哈大笑。看着边上不远处的几张小破桌上,几个或许是他师弟师妹的少男少女在打打闹闹。
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
“我不知道红颜知己对男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可能是了解女人的一个出口,可能是没有恋爱时的玩伴。或者更可能,只是虚拟一种感情的环境,让我们孤单寂寞的心找到一点点安慰。毕竟在这个时代,这个年龄,我们已经很少敢于去认真地付出什么。但不管怎么样,红颜知己,就是让你找到自信、勇气和力量的那个人。如此珍贵的一个人,就不要因为冲动、寂寞或者失落,而让她变成可能的陌生人……”
他怔怔地想着。
“你在想什么?”阿千问。
与此同时,阿千落在顾小白家的手机上显示着一条新的短信。
“对不起,这样伤害了你,我找不到你,你在哪里?”
她在哪里?阿千不会再告诉那个人,因为那个人,已经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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