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欣的人群不时从身边经过,舞动着小旗,喧闹着,发泄他们的快乐。沪妮走着,随了旁边的这个人一道,好象是许多年前的情景,却又真真的是在他们都已经长大了,长得面目全非以后,面目全非到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就在那一瞬间,世界又不在了,所有都只变了无声的背景,两个人又回到了从前,那样叫人揪心的过往。
“秋平!”沪妮喃喃地低唤,眼睛迷茫地看着前方,一种不能把握的虚幻带着悲伤控制了她。
没有回答,身边的人只是抓住了她的手,就像以前的许多次一样,没有什么不同。沪妮心底涌起了许多的酸楚和幸福,那许多的酸楚和幸福纠缠着,憋涨在身体里,翻滚着,从眼睛里汹涌而出,流出像泪一样的东西。沪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僵硬着自己的头,没有让它偏转了去看那个已经不是记忆中模样的男子,她就想着他以前的模样,想着她还是以前的样子,穿着厚厚的小花袄,穿着厚厚的灯心绒的棉裤,脖子上围着绿色的围巾,把嘴和鼻都捂住了,只露了两只大大的眼睛出来。就这样走着,他拉着她的手,穿着藏青色的棉衣棉裤,慢慢地向前走着。
经过一个报厅,秋平买了一份报纸,把它打开,举在沪妮的头顶。其实已经没有用了,再细密的小雨,经过这么长的时间,单薄的衣服早就已经湿透了,沪妮额前的头发早就已经开始滴水,水滴绵绵的,很是温柔,周围的一切,都是温柔的。沪妮自己举了报纸,慢慢地向前走,仿佛这是一条没有终点的路程,一直可以这样走下去。
“沪妮!沪妮!”
沪妮循声看去,小言的白色宝马车拥挤地停在了叉路口的路边,后面紧跟的小车已经不耐烦地让喇叭响成了一片。
“上车啊,沪妮!”小言探出头,凶恶地对后面的车喊:“催什么催!赶着去投胎啊!”
“那,我先走了。”
“好!我再跟你联系。”秋平看着她,目光令人心碎地温柔。时光令人晕旋地倒置,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关上车门,看着站在雨幕里的男子,不知是什么情绪让沪妮感到轻飘也感到郁重。
“刚淘的?”小言低声地问,语气兴奋而且充满好奇。
“一起上车吧,我送你回去!”小言很仗义地招呼秋平。
“不了,谢谢!”男子的自尊不允许自己搭乘刚刚相逢的,梦想中女子的便车。
“再见!”沪妮挥了挥手。
“再见!”
秋平突然地把身子探在车窗前,制止了要发动的汽车,“我还没有你的电话号码呢!”
“哦!”沪妮惊觉,手忙脚乱地掏着纸和笔,把一串长长的号码留在了纸上,像留下了最具诱惑的希望,递给车外的男子。
“再见!”
“再见!”
“……刚淘到的?”小言再一次兴奋地问。
“不是。”
“看你那骚样!还不是呢!”小言低笑起来。
沪妮还是忍不住地微笑,然后笑出了声,“太巧了。”
“真的发骚了?很难得哦!”
“你才发骚了呢!”
“我是发骚,我常常发骚,有不发骚的女人吗!那还是女人吗!”小言振振有辞:“有像你这样的女人吗,没有男人的精液滋润的女人,是很容易枯老的!”
“……受不了你!”
“真的,像你这样真是没意思,找到一个马虎吃得下的男人就那么难?”
“……没你胃口好。”
“你啊,就是抱的期望值太高了,把条件放低一点,你会享受到很多生命的乐趣。就像上次给你介绍的李兵,有钱,长得也不赖啊……”
“他一点气质也没有!一点男人味都没有。”沪妮想起那个长相端正身材高大,但一点都不气宇轩昂的男子,好象那个男子的嘴唇还特别的红润,看着让人心里像爬过许多的毛毛虫一样难受。
“刚才那个有男人味?”小言把腔调放得很是放浪。
“……”沪妮还泡在喜悦里,“是孟秋平,小言,你敢相信吗,我居然在这里遇到了孟秋平。”
“就是你跟我说过的你小时侯的那个,那个帮你打架的孟秋平!”小言看着前方,街灯把她漂亮的脸照得忽明忽暗,在这些年里,她无疑是发生了很大变化的,以前那个漂亮的小丫头不见了,现在的小言举止优雅华贵,看她优雅的举止和表情,你大概不会想到会从她美好的嘴唇里吐出这样的话,“不会吧!这么浪漫!那他现在是在做什么?有钱吗?有钱的话,你不是就可以考虑有个结婚对象了?……如果没有钱,你也可以有个不上台面的男朋友了!解决一下需要也是好的,看他的样子也是蛮帅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干!”说着就笑起来,笑得很放肆。
“你怎么这样说啊!”沪妮大声地制止:“怎么什么事情从你嘴里说出来,就变味了呢!”
“本来嘛,有时候我都在想,你怎样来解决你的问题啊?你不要告诉我你没有欲望啊,你不会……”小言把脸转过来,看了沪妮意味深长地笑:“自慰?”
“你以为啊,都像你一样,缺了男人就不能活了。”沪妮不想跟小言急,她说不过小言,小言对“性”在沪妮这个朋友面前是从不忌讳的,沪妮也不会感到尴尬,两个亲密女人彼此分享私密话题,很自然不过。何况小言是那样地“豪爽”。
“本来嘛,吃、穿、住、行、性,是人生活的五大要素。你啊,就是这么不现实。”
“我有不现实吗?”
“谁在这样的年代写小说,小说里还没有什么性描写,谁就不现实。都什么年代了,还在做这样落伍的事。‘作家’?坐在家里的就叫”作家“。”
沪妮沉默了,她的生活状况缺少说服力。
把镜子上的雾气擦掉一块,沪妮仔细地审视自己,秋平没有看到她前些年的玉洁冰清的美好,但她现在也不是特别的不堪,还好,她依旧还能算是美丽的。
用吹风把一头的湿发吹干,再用梳子梳,却扯下一大把的头发,沪妮心里有压抑的惶惑,据说许多深圳人都掉头发,因为压力的缘故。沪妮把一撮毛茸茸的头发团了团,扔进马桶里冲走了。然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里就流露出一些不能把握的悲凉。沪妮明白,一个人的一生,有许多事情都是自己不能把握的,就象一个人的衰老,还有别的。
穿了睡衣出去,把灯关掉,就在黑暗中坐着,思绪遥远。耳边有蚊子“嗡、嗡”的声音。沪妮起来,摸索着把灭蚊器插上,灭蚊器上小小的红点亮了起来。沪妮转身看到放在墙角充电的手机,它的指示灯闪着绿色的荧光,一闪一闪的,是等待的信号。等待一个遥远的,未知的呼唤。
手机始终沉默着,沪妮暗笑自己的迫不及待,已经是这样的深夜了,一切都应该平静下来了。
但这个夜晚是无法睡去了,思绪被拉了回去,又抛了回来,感叹神伤的一个夜晚。沪妮索性坐了起来,点燃香烟,慢慢地吸着,一只又一只,红色的小点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兀自癫狂。
角落里的那把暗蓝色的方格大伞静静地,发散着温暖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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