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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梅阁想蹬梯子上房去向家,爬上两蹬就觉得腿发软。往上再爬伊蹬,眼前就有些发黑。向上看看,离房顶不远。再爬,便力不从心了。她闭住眼睛歇息一会儿,再想迈腿时,腿也不听使唤了。她这才倒退下来,从正门往向家走。

  梅阁来到向家,看见秀芝正在晒干菜。秀芝把没成色的白菜用刀劈成四瓣,打算往房檐儿下挂。好白菜她舍不得晒干菜,那要放进菜窖吃鲜菜,鲜白菜从秋后起要吃到来年正月。梅阁走进来不提刚才上梯子的事,看见秀芝劈菜,还假装精神地说:“文成嫂,我替你劈,你挂吧。”秀芝看看站在跟前的梅阁,觉的她今天的脸色很不好,蜡黄,颧骨倒通红。弱症病人的病越重,脸上越显得桃花粉色。秀芝知道,梅阁这面相正是弱症的特征,便明白梅阁的病又重了。她对梅阁说:“没几颗菜,也快劈完了,临黑,群山耕地也回来让群山挂。”梅阁听了秀芝的话,就找了个蒲墩儿坐下看秀芝劈菜。只见秀芝抡起胳膊一刀下去,一棵菜立时就便成两瓣,再劈两下就变成四瓣。她劈得有力,劈的果断,劈得利落。梅阁不觉想到,若自己真要替秀芝劈菜,还真没有这么大力气。人要是不壮实,遇上本来的区区小事,做起来也会变得十分艰难。梅阁就这么一边想着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秀芝把菜劈完。秀芝知道梅阁来想家有事,劈完菜在围裙上擦擦手说:“梅阁,有事吧?”梅阁说:“嫂子,我想给我个人绣副枕头顶。取灯走了,我又不能进城去教堂。心里憋闷得没抓没挠,也是为了排遣点儿寂寞。我知道恁家有样子。我想替一副。”秀芝解下围裙收起刀说:“梅阁,你要是找花样,我娘屋里比我多。走,咱去找我娘。”

  梅阁生性喜欢干粗活儿,做饭、煮菜不在话下。浆线子、待布也能胜任。可同艾教她织四逢缯,到现在她也没有完全掌握,织出的布净跳梭,绣花的事就更少涉及了。她常对同艾说:“娘,你看我的手,就是拿不住绣花针。”同艾也不嫌她,说:“也不必去费那工夫,老年间的女人净低头绣花呢。”

  原来梅阁看秀芝劈菜,同艾早在屋里看见了梅阁。这会儿一听梅阁要替花样子,就连忙从正房走出来,站在廊下梭:“梅阁,快来吧,花样子我可攒了不少,老样的新样的都有。”同艾虽然早就不绣花了,花样子好真保存了不少,她找向文成要了几本大书,把花样子一张张都夹在书里。这书是向文成的硬皮医书,有中国字的,也有外国字的,有的书上还画着人的五脏六腑、人的眼睛、脑子,还有人的生殖器,什么都有。同艾看不懂这些奇形怪状的图像,只用这书夹花样子。

  同艾把梅阁引到他的屋里,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两本大书,翻开来给梅阁一幅幅介绍。她翻出一幅说:“这是个喜鹊登枝。”又翻出一幅说:“这是个鸳鸯戏水。”又翻出一幅说:“这是个麒麟送子……这是个莲花石榴,这是个五子登科,这是个狮子滚绣球,这是个松鼠拉葡萄,这是个猴偷桃,这是个鸡上架……这些都是咱们本地的样子。”同艾又往后翻着说:“这是我在外地攒下的。外地人见识广,花样变化也快。你看,岳阳楼,洞庭船帆,平湖秋月,宝俶塔,雷锋塔……塔里的那个媳妇是白娘子,白娘子是个蛇精,法海把她镇在这座塔里了。白娘子和法海可是斗了一阵子。白娘子领着水来淹法海的金山寺,淹不了,为什么?白娘子说:水也长,庙也长,法海的法力比我强……你看我说到哪儿去了,这是一出戏。你再看这张,这是断桥,断桥借伞,白娘子和许仙就是在这儿认识的。”同艾给梅阁讲着,梅阁的眼睛随着同艾的本子兴奋地忽闪着。她说:“敢情喜大娘有这么多花样,真是个万宝囊。我越看眼越花,哪个适合我呀?我这个人和别人不同。这喜鹊天天见,我也不喜欢断桥和雷锋塔。喜大娘,还求你给我出个主意吧。”

  同艾一听梅阁要她出主意,想了想说:“梅阁我先问你,你打算做什么样的枕头?”梅阁说:“枕头还能有什么样的,用蓝布缝个筒子,一头一幅枕头顶,枕头里装上荞麦皮。”同艾说:“叫我说,咱们不做那样的,太守旧,做新式的洋枕头吧。先前我在城陵矶、汉口,都枕洋枕头。”同艾一说洋枕头,梅阁便恍然大悟似的说:“我知道了,准是山牧师他们家那样的,白的,扁的,没有枕头顶,花样直接绣在枕头上。”同艾说:“对,对,有的还在四周沿着飞边儿。这就是洋枕头,就做这样的。”

  同艾帮梅阁确立了枕头的形式,梅阁十分高兴,就开始按照这洋枕头的形式选花样。她选来选去,最后选了一幅平湖秋月:近处有房子和树,远处是水和几个孤帆,最上边有个圆月亮。同艾也觉的这个花样适合洋枕头用。她把平湖秋月取出来,交给梅阁说:“你回去替吧,替下来再把样子还给我。”

  梅阁回家去替花样子,忽又觉得这个花样不完全适合于她。她想的可不是风平浪静,也不是花好月圆,她要把她的向往寄托在这个枕头上。她就一边替着,一边做着修改。她先去掉了那个月亮,又模仿宗教画上的云彩形状画了几朵云彩,只保留了中间的帆船和下面的房子、树。最后,她压着上方的空白写了一排双描字:天国近了,时候到了。她觉得那几只帆船不是飘向别处,正是飘向天国。梅阁终于完成了这幅图画,终于完整了自己的思想。

  那天梅阁拿走花样,同艾就叫过秀芝说:“梅阁的脸色可不对,还有点儿恍恍惚惚的。这孩子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咱们得帮帮她。”秀芝说:“文成让她吃药,她也拧着不吃。”同艾说:“叫她喝羊奶吧,这病就得靠浆养。”秀芝说:“我叫有备给她送过,她说羊奶膻,硬是让有备端回来。”同艾说:“叫文成给她讲讲喝羊奶的好处,她还是听文成的。”

  向文成从门外走进来,知道同艾和秀芝正在说梅阁的事,就说:“这回让秀芝送,告诉她,再没有比羊奶更适合她喝的物件了,羊奶里含蛋白、脂肪和钙,糖分也不少。这不论对身体的营养,对肺病的钙化都有好处。”

  秀芝说:“我说不了那么全。”

  向文成说:“能说多少就说多少。等她哪天过来,我再仔细递说她。”

  秀芝把早晨挤的羊奶在砂锅里热热,端着砂锅去给梅阁送羊奶。这些天向家刨了山药,有备净喂奶羊吃山药,又喂山药蔓儿,挤出的羊奶就格外稠。秀芝端着砂锅出门,砂锅里往外扑着奶香。

  同艾问向文成:“梅阁的病是不是弱症?”向文成说:“十有八九是。要是有架X光就好了,X光就是为了诊断弱症的。”同艾说:“早先咱在保定的时候,斯罗医院就有。”向文成说:“有是有,可X光只管检查,管不了治疗。目前咱是缺药,外国人发明的药在中国只有大城市有,我正托人给她找药呢。”同艾说:“快托托人吧,看把这孩子煎熬的,可怜见。”向文成说:“有种专治这病的药叫链霉素,这药只有天津有,贵得很,从天津买要好几块钱一支。在咱们这里买,一支就得两斗麦子。”同艾说:“大粪牛还能舍得拿麦子给梅阁换药?”向文成说:“可舍不得。我盘算,先把药进来,咱替她打针,治病要紧。可是怎么才能把药买回来呢,我一时还没想好。”同艾说:“找找你叔叔吧,他整天跑天津。”向文成说:“最近一个时期,他不常去天津了,宫崎的事让我叔叔伤透了心。”同艾说:“你叔叔是不撞南墙心不死的人。当初咱都看着他卖灯的事不牢靠,他非干不可。你说宫崎买他的花,不给钱光让他卖灯,有他那样的糊涂人没有,他才是聪明一时糊涂一世。”

  向桂“栽”到了卖植物油灯这件事上。宫崎通过韩先生从裕逢厚套购棉花,半个兆州的棉花都给了宫崎。为了满足宫崎无限的需求,向桂用重金高价收购棉花,支出了大量现金,可向桂得到的只是宫崎的植物油灯。偏偏向桂对植物油灯的市场估计有误:现在,随着抗日形势的发展,许多人家连灯都不点了,目前几屋子植物油灯扔在仓库里卖不出去,裕逢厚让这些灯压得已濒临倒闭。向桂自觉没脸回村见同艾和向文成,只派小妮儿不时回村看看。小妮儿有时给同艾带一小蒲包橘子,有时带几斤炸食。向文成看见小妮儿就说:“小婶子,你可成了个使者。”小妮儿说:“文成别给你婶子开玩笑了,你婶子连个开玩笑的精神也没有了。”向文成说:“也不必。你看你一回来我娘多高兴,我娘就爱吃南方的水果。”同艾生性和笨花人不同,在南方又养成了爱吃水果的习惯,对水果吃得还很挑剔。同艾看见小妮儿的蒲包也不推让,迫不及待地解开麻绳,拿出一个橘子掰开尝尝说:“倒是黄岩橘子。这兵荒马乱的,城里还有人买橘子。”小妮儿说:“都是日本人买,有几个日本娘儿们整天穿着趿拉板围着水果摊子。”小妮儿看同艾尝着橘子却又想起向桂的大房聋扔子,便对同艾说:“嫂,得了空儿也给有备他聋奶奶送过几个去吧。”同艾就说:“你不说我也得送过去。”

  向文成还在和同艾盘算给梅阁买药的事,秀芝回来了,手里端着个空砂锅。同艾就赶紧问,梅阁喝羊奶了没有。秀芝说:“倒是喝了,可过了一会儿又吐了。吐了羊奶就咳嗽,痰里还裹着血。”向文成沉吟一阵说:“三期。”他说的是梅阁的病。原来女人的弱症就是肺结核。肺结核分期,三期已近后期。看来托人去天津买药成了刻不容缓的事。

  向文成早就要替梅阁买药,一直苦于找不到人。这天,有个女人走进向家,顿时打开了向文成的思路。这女人是走动儿的媳妇,现在城里给山牧仁揽饭——笨花人管当用人叫“揽饭”。前几年走动儿往西头奔儿楼家“走”的时候,走动媳妇就不想跟走动儿过了,便不时找向文成诉说心里的苦闷。其实走动儿媳妇比奔儿楼娘要年轻利索得多,脸和手洗得洁白,连衣服领子都是少见的干净,头发整日光亮乌黑,纹丝不乱,一个黑丝纂网把脑后的纂网住,纂网上常插着星星点点的银簪子。走动儿的媳妇叫三灵,也信基督教。山师娘看见三灵干净利索,就托向文成问她愿意不愿意给她帮忙。向文成把消息告诉三灵,三灵一听十分高兴。她和走动儿本来就冷淡,闺女安已经嫁了人,身边也没有子女拖累,便去了山牧仁家揽饭。三灵很快就掌握了山家的全套家务,从洗涮到炊事,一切按瑞典人的习惯做事,做得一丝不苟。她对瑞典人的饮食习惯尤其领略得快,她利用当地极少的炊事原料,创造性地为山牧仁做着烹调。笨花人来福音堂做礼拜时,常隔着花墙看三灵的炊事表演,或烤肉,或摊薄饼。整个福音堂常常弥漫着新鲜而陌生的气味。三灵和山牧仁一家相处得十分融洽,山牧仁不止一次对向文成说,感谢他为他推荐了三灵,使他在兆州愉快地完成着他的事业。

  三灵走向向家,向家人也喜欢三灵,同艾、秀芝、向文成把她围在当院。三灵笑着对向家人说:“还是回到笨花觉着亲。”三灵说的回笨花亲,其实是看见了向家人。她自己的家空着。走动儿在区里当交通后,三灵的家就更无人进门,院里长着荒草。同艾知道三灵话里的含义,说:“想家了,就回来看看吧。”三灵不再多作寒暄,把一个白布包在石板上展开,里面是一个又胖又大的面包。这面包有钵碗达,烤得红通通的,还喷着发酵的香味儿。三灵告诉他们,这时她刚烤出来的,山牧仁一定要她带给向家尝尝。只是如今她烤制的面包仍然不知道,没想到这看似最简单的事倒难住了她。主要原因是酵母不对付,山牧仁从瑞典带来的干酵母都用完了。目前全世界都在打仗,邮路不通,瑞典人想寄又寄不过来,她就用本地的蒸馒头的酵母代替。用本地酵母还得使碱,不使碱就酸,可一使碱皮就硬,她左试又试还不算成功。不过山牧仁却说好吃,她知道这是山牧仁在鼓励她。一个新鲜面包摆在向家,向家人无论如何都觉得是个非同一般的物件。院里弥漫着酵母的香气,也弥漫起欢乐。近来形势紧张,向文成已经许久没有这种欢乐了。这时他面对着石板上的面包又立刻展开了一个关于面包的话题。他说那年他在汉口时,渣甸路上有个英国人开的面包房,他看过英国人做面包,那过程比蒸馒头要复杂的多。单说醒面,一般人就做不到。面发好了,做成面包形状,还要“醒”,醒面的温度和湿度都得拿温度计试。

  向家人观看完这个又胖又大的面包,三灵又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布包,专对向文成说,这也是山牧仁让她送来的。其实,她今天是专为送这个小布包而来,送面包是个捎带。三灵把布包打开,里面是一个电光纸包。打开电光纸,电光纸里还有一层纸,纸包上写着钢笔字,有中国字也有外国字。向文成小心翼翼地接过纸包,凑近了仔细看。他看懂了,对全家说:“硼酸,这可稀罕。先前只在医书上看过介绍,是外用消炎药。”三灵说,山牧仁让她转告向文成,他知道向文成正需要这种药。向文成接过这硼酸如获至宝,他把纸包又一层层包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就让三灵跟他去世安堂。

  向文成领三灵来到世安堂,先把硼酸收进一个药抽屉,然后让三灵在沙发上就座。三灵不坐,只看了个板凳坐下。

  向文成对三灵说:“三灵呀,你再给办一件事吧。现在我进不了城,不能亲自去见山牧师,这事又不能落在字面上,只有口传。你是个靠得住的人,就替我转告一下山牧仁吧。”

  三灵问向文成是什么事,心里也知道这事肯定非同寻常。

  向文成说:“天津有个班牧师你准知道。”

  三灵说:“知道,班牧师叫班得胜,前几天还来过。”

  向文成说:“你回去就对山牧师说,说我托他一件事,事不宜迟:我急需一种叫链霉素的药,让山牧师托托天津的班牧师务必给买到,买到后再设法送给山牧师。”

  三灵说:“靠给我吧,我也知道你找这种药的用处。”

  三灵站起身就要走,向文成又拦住她说:“我还得给你说说走动儿的事。走动儿可是进步了,对抗日工作积极着哪。在区里、县里名声都很好。在咱们这一方,开展工作可顶了大事。”

  三灵听向文成说走动儿也不接话茬儿,只说:“文成大哥,我还得赶回城里去哪,天黑了,城门要关,就回不去了。”

  向文成不再挽留三灵,三灵从世安堂出来,和同艾、秀芝告了别,就回了城。

  三灵回到福音堂,赶紧把向文成托她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山牧仁,山牧仁想了想对三灵说:“你再回笨花时,就替我转告向先生,他托我的事,我一定尽力,让他放心。”

  很快,天津的班得胜牧师就托人送来了链霉素。班得胜托了一个来兆州卖文具的教徒,这位教徒由天津坐火车先到石家庄,又从石家庄骑自行车来到兆州。谁知进城门时遭到了日本兵的搜查,日本兵单把链霉素扣留下来。这卖文具的教徒在福音堂见到山牧仁,把进城时的遭遇讲给他。山牧仁一听着了急,便去找教徒韩先生。韩先生说,此事看似不大,但比较复杂。因为最近常有人从天津带药,药都是带给八路军的。如果他去找日本人要药,日本人一定会说他通着八路。这就不如由他引荐山牧仁亲自去找仓本部队长。好在仓本认识韩先生,估计也会给点面子。

  山牧仁听了韩先生的话,决定亲自去见仓本。他靠了韩先生的引荐,在十五中学见到了仓本。十五中学本来是兆州的省立中学,现在学校停办,成了日本人的驻军机关,武的、文的日本人大都集中在这里。

  仓本客气地接见了山牧仁。山牧仁用英文说明来意后,仓本笑容可掬地也用英文说:“我们都是住在兆州的外国人,据我所知,目前住在这里的外国人只有我们两个国家。我们和你们在兆州的目的虽然不同,但,都是为了这个国家的繁荣和文明而来。那么,我们两国的事就纯属于自家人的事,就不同于和中国人打交道。”

  山牧仁说:“既是如此,就请您的部下把药品还给我才是,那是我的教徒托我买的。”

  仓本说:“刚才我的话才说出一半。我们在兆州的目的不同,遭遇也就不同。我们正面临着八路军、游击队越来越顽强的抵抗,而他们最缺乏的是药品。我们无法证明这些药品不是带进游击区的。”

  山牧仁说:“如此说来,您认为我是私通八路军的。”

  仓本说:“牧师您错了,我不会作出这种无礼的判断。基督教是全人类的,传教士都是人类中最优秀的分子,他们的诚实是无可非议的。因此我们才百分之百地相信,这药品是属于牧师先生私人的。”

  山牧仁说:“那就请您的部下赶快把药还给我吧。”

  仓本想了想说:“牧师先生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呢?”

  山牧仁说:“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仓本说:“是这样,兆州这个地方交通不便,日本军队的运输又经常受到抵抗力量的破坏。牧师需要药品,皇军也需要药品。对于像链霉素这样的珍贵药品,我们就更加需要。这样吧,您把药品留给我们,我们会加倍付给您钱。这笔加倍的款项,我们会让韩先生给您送去。”

  山牧仁说:“这不合适吧。既然您认为药品是属于我的,假如我要是不同意您刚才这个决定呢?”山牧仁有些激动起来,听着仓本强加给他的这个主意,他只觉得在受侮辱。而一想到笨花的朋友向文成在急等用药,就更加悲愤难忍。他竭力忍住心头怒火,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对仓本说:“我是瑞典人,你这样做是超出了你的管辖范围的。”

  仓本不急也不火,他脸上仍然挂着笑容,对身旁一位军人说:“替我送客吧,用我的车。”

  山牧仁差不多是从仓本房中被架出来的,两个军人请他上汽车,山牧仁一腔愤怒,甩开那两个日本人,连韩先生也不顾了,独自拔脚奔出了十五中。

  当天晚上,韩先生果真把药款给山牧仁送到了福音堂,那数目大约是实际药价的一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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