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格医生住在芝加哥西部附近的莱克星顿,我开车驶过哈里森,朝着雷塞恩方向驶去。到了莱克星顿的雷塞恩交汇点的时候,我看见了自己要找的地方。在这个十字路口处,有一家名为“麦克艾丽斯”的特药商店,在棕褐色的药房顶上是一个小小的阁楼,一个非常合适的了望岗。不过在我向阁楼上的窗户中张望的时候,我没有看见一个人。
我们——我和那名沉默不语的乘客“金发碧眼”正驾车行驶在“小意大利”区中的中央地区,这里是有意大利血统的人聚居的地方。不过在午夜时分,整个“小意大利”区已经沉入了梦乡,街道上除了我们的别克轿车,就再也没有别的车辆了;同样地,除了我和“金发碧眼”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行人了。在“小意大利”区的尽头是巍峨的庞贝教堂,上面也有一个敞开的钟楼,在奈蒂感到有极度的危险时,他也可以把这里用作了望岗。
的确,这里的地形实在是易守难攻,朗格医生的公寓就位于这一区的中间,是一座靠道旁的巨大的高层灰石楼。这样的布置也是颇费了一番心思,因为其他楼房都远离人行道,而且大都带着个独立的小院,在门前还有通向入口的台阶,在大街的对面还有着更多的公寓楼,大都是三层的建筑。一旦发生紧急情况,就可以把人隐藏在这座小楼的楼顶。
我将汽车开到了下一个区,在路口的左面有一个死胡同。穿行在莱克星顿的大街上,我发觉这里的环境十分优雅。这里是“小意大利”区的一个豪华住宅区,位于附近的卡贝里尼医院和诺特丹姆教堂更好地说明了这一点。
我在诺特丹姆教堂向右转弯,拐进了在那后面的一条小胡同,这里正好通向朗格公寓后院。这条小胡同就如同电影里的黑帮交易的所有胡同一样杂乱不堪,我不得不在东零西散的垃圾箱中小心地开着车。在开到第二条巷口的交叉点时,我不经意地向左边扫了一眼,碰巧发现了朗格公寓的侧门,在门的上方亮着一盏老式电灯。
我继续向前开着车,把别克车停在了朗格公寓的后面,不过没有关闭发动机。朗格公寓的后部是一字排开的三个敞开的门廊,最中间的那个门廊连通着后墙的台阶,在后墙根处,是一排垃圾箱。我稳稳地坐在车里,让发动机轰响着,等着有人出来察看情况。
没过多大一会儿,在中间的门廊上出现了两个人,他们的衬衫袖子卷到肘弯处,领带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在他们的手里,都握着一支左轮手枪,审慎地向这边张望着。
汽车里的发动机还在“嗡嗡”响着,不过我没有打开车灯。在他们两个向这边张望的时候,我打开了一侧的车门。这里的胡同十分狭窄,假使我把车门全部敞开的话,就会撞上院墙。
我主动问道:“有人认识我吗?我叫黑勒。”
那两个家伙互相看了一眼,其中的一个小子似乎认出了我。他是一个皮肤黝黑的矮个子,嘴里叼着一支香烟,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斜睨着我。他就是“小纽约人”路易·肯帕戈纳,奈蒂的贴身保镖之一。
他警惕地盯着我,问道:“黑勒,你来这里究竟想干什么?”
我轻松地回答道:“不是我要来的,是这个家伙让我把他带到这里来的。”说着,我指了指副驾驶的座位。
肯帕戈纳和另外一个家伙交换了一下眼色。另外的一个人是一个胖子,那双明亮小眼睛上面的两道浓眉毛拧成了一个结。
肯帕戈纳嘴里的香烟和手中的枪都向下逼着我。
“什么人?”他问道。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受伤了,告诉我说他为奈蒂工作,然后就请求我把他带到这儿来。”
“离开这个地方。”肯帕戈纳向我命令道。
我解释道:“他中了一枪。”
这时,肯帕戈纳和那个胖子已经退了回去,不过他们还在上面向下观望着。
“我想他昏过去了。”我说道,“过来帮一下忙,好吗?”
肯帕戈纳缓慢地走下台阶,他的脚步沉重而迟缓。他一边向我这边走来,一边用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在他的手里,自动手枪的枪口始终对着我。
终于,他走到了我的车前,紧接着他一闪身,走到了车的另一边,也就是“金发碧眼”靠坐的那一边。我安静地站在主驾驶的座位旁边,手里也握着枪。别克轿车静静地停在我们中间,在上面,那个胖子一直向下紧张地张望着。
“哦,上帝,”肯帕戈纳向车窗里看了一眼,然后说道,“他好像已经死了。”
“可能吧,”我回答道,“他中了枪。”
肯帕戈纳瞪了我一眼,“你这个蠢货,干嘛要把他带到这里来?”
我不慌不忙地说道:“这个人手里拿着枪,一路跌跌撞撞地闯进了我的办公室,不停地流着血。接着,他对我说,他中弹了,想让我为他开车。我能怎么办呢?只好按他的话去做了。”我停了一下,又问道,“你们确实认识他,是吗?”
肯帕戈纳为难地点点头,“是的,我认识他。可是,我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他又看了我一眼,“把他带走。”
我提高了声音:“混蛋!路易,他是你们的人。”
肯帕戈纳对我怒目而视,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我努力做出了一副充满歉意的表情,然后向肯帕戈纳说道:“过来,帮一下忙。”我指了指别克车,“你看,这是他的车。你可以随意处置它,我想我可以坐出租车回家。”
肯帕戈纳想了想,不情愿地说道:“好吧。”然后,他向上边喊道:“法特蒂!”
那个叫法特蒂的胖子从上面的门廊上跑下来,肯帕戈纳向他迎了过去,他们两个人在黑暗的窄巷中互相看了看对方,似乎统一了意见。我站在车旁一动未动。
最后,肯帕戈纳把自动手枪别到了腰间,向我说了一句:“你走吧,黑勒。”说完这话以后,他丢下我,径直向前走去,只是不时地回头瞟着我。
这时,法特蒂已把枪收了起来,低声地问肯帕戈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熄灭了发动机,又重新下了车,跟在肯帕戈纳后面向前走着,乘他不备,用“金发碧眼”的那支无声手枪猛砸了他的后脑一下。肯帕戈纳一声未吭就瘫倒在地上。走在他身边的法特蒂一惊,伸手去掏枪。这时,他看到我脸上的笑容,一丝胸有成竹的笑容,于是他又把手慢慢地缩了回来。
肯帕戈纳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脑袋后面流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耳朵。他昏了过去,看上去就像一条死掉的癞皮狗一样。
我用无声手枪对着法特蒂的左胸,弯腰掏出了肯帕戈纳的手枪,然后又不慌不忙地把弹匣里面的子弹全部退了出来,扔在了小胡同的砖石地面上,又一抖手把空枪向远处扔了出去,手枪正好掉在远处的一个铁盒中,发出了“丁当”一声。这时,法特蒂已经自动自觉地举起了双手,我掏出了他的手枪,按照同样的方式处置了他的手枪。
做完这一切,我轻声命令着法特蒂:“你过去,用他的领带把他捆起来。”
法特蒂恼怒地瞪视着我,我轻轻地扬了扬手里的无声手枪。他的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起来,接着就乖乖地走了过去,按照我说的把肯帕戈纳绑了起来。
“谁在里面?”我一边看着他,一边轻声地问道。
正在弯腰捆绑肯帕戈纳的法特蒂回头看了我一眼,他那两道打结的眉毛都快要挑到头顶上了。他狠狠地问道:“你说什么?”
我走了过去,用手枪逼住了他,平静地说道:“你说呢?”
他看了看我手里的枪,无可奈何地说道:“只有奈蒂。”
“没有保镖?”
“公寓里的一个保镖去了药店,奈蒂让他呆在那里待命。”
“没有其他人?”
“在楼上还有另外两个人,他们是白班,所以现在他们早已经睡下了。”
“还有呢?”
“楼里的大多数人都是一些亲戚和朋友,朗格医生虽然有自己的公寓,不过他并没有自己的保镖。”
“朗格现在在哪儿呢?”
“在杰菲逊医院里。”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明天上午。他今天应该值夜班。”
“那么,奈蒂的妻子呢?朗格医生的妻子呢?”
“奈蒂夫人和她的母亲还呆在佛罗里达州。”
我不相信地问道:“真的吗?”
“是的,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笑了一下,不过笑容里没有一丝善意,“如果你骗我的话,那么垃圾箱就会是你永远的家了。”
法特蒂强硬地答道:“我希望你能够活到那一天。”
我又冷笑了一声,轻声地说道:“那咱们就走着瞧吧。”
法特蒂的口气软了下来,“我所讲的全部都是事实,黑勒,怎么你还不满意吗?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看了看地上的肯帕戈纳,他的双手已经被领带紧紧地捆在了一起,他的呼吸十分急促,不过仍然处于昏迷状态。
我用枪点了点法特蒂,“把他拖到台阶下面,放到垃圾箱的后面。”我又叮嘱了一句,“放好了,不能让别人发现他。”
法特蒂像拖死狗一样地把肯帕戈纳拖到了台阶的下面,然后,他把垃圾箱向一旁挪了挪,腾出了一些空间,接着把昏迷着的肯帕戈纳塞了进去。
做完之后,他回头看了看我,怯生生地问道:“现在呢?”
我说道:“转过去。”
法特蒂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摇着头转过了身。我又用无声手枪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后脑上面。
他嘟哝着倒在了垃圾箱上。我站在垃圾箱的边上,静静地等着,手里拿着枪,思忖着他还会不会再一次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可他没有。
我又向上面的门廊上看了一眼,等着再有人探出头来,这也是同样没有结果的等待。
没有人再从那里探出头来。
我抽下了法特蒂的领带,把他的双手紧紧地绑在了一起,然后,我又在周围转了转,从其中的一个垃圾箱中捡出一块肮脏不堪的洗碗布,洗碗布的一边有些烧焦了。我把它撕成了两半,又团成了一团,接着给每一个昏迷的家伙嘴里都塞了一团,然后,我把他们的两根鞋带系在了一起。最后,我把法特蒂这个胖子扔到了肯帕戈纳的身上,我想这重重的一击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在把他们的两根鞋带系在一起的时候,我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嘀咕着:儿童游戏——儿童游戏——跟着,我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别克轿车,透过挡风玻璃,我能够清楚地看到“金发碧眼”。他还是那副老样子,头偏在一旁,眼睛微睁着,看起来他好像有话要说,可惜他已经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了。
在我做完这一切的时候,从小巷的深处传来一只雄猫的凄厉叫声,之后,四周又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在六月的下旬,午夜时分的天气已经有些凉意了,我却出了一身汗,因为我在完成一项费力费时的工作。
之后,我悄悄地溜上了楼梯,进了公寓的后门;接着,我又小心翼翼地上了门廊,来到了第一处平台,在这里看不到公寓里有任何灯光。我又走上了下一个平台,从这里能够更加清楚地看到公寓里的情况。突然,公寓里点亮了一盏灯。我小心翼翼地经过了第二个平台,走到了一个封闭的门廊上。
在这个封闭的门廊尽头,有一扇铁门,门正开着。肯帕戈纳和法特蒂刚才就是从这里出来的。在铁门的里面,还有一扇隔板门,门上没有锁。我一闪身,溜进了房门。
我摸到了那个刚亮起灯的屋子,那屋子看起来是一间厨房,有个人影在里面活动着,从背影上看来,那个人就是奈蒂。
我一点儿也不喜欢手里的无声手枪,我的那支合手的自动手枪正安静地放在我的上衣兜中。不过,我想自己最好还是使用这支笨重的无声手枪更好一些,因为它是“金发碧眼”的枪。根据通常的经验来讲,我最好用别有和手枪来完成自己要做的事情,这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于是,我握着一名杀手的无声手枪走进了厨房,我所要做的就是用这支枪杀死弗兰克·奈蒂。
厨房里的那个人穿着宽松的睡裤,赤裸着上身,正背对着我,在冰箱中翻找着东西。他身上的肌肉并不强壮有力,佛罗里达的阳光给了他健康的肤色,不过在他的背部下方还有一道鲜红色的伤疤,那就是兰格留下的印记。
在我走进厨房的时候,他的右手正擎着一瓶牛奶,左手还在冰箱里翻找着什么。
他听见了我的脚步声,不过没有马上转过身来。
“路易,那场混乱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车里的几个小伙子丢失了他们的女朋友吗?”
我说道:“你说得不完全对,那是一场流血的混乱。”
听到我的声音,奈蒂并没有转过身来,他僵在那里,后背的肌肉一下子绷紧了。不难猜出,他正在竭力地掩饰着自己的真实情绪。然后,慢慢地,他斜过头,斜睨了我一眼。我看不到他的整张脸,不过我还是看出了他的紧张和困惑。
“黑勒?”他的语气十分平静。
“你觉得奇怪吗?”我的口气可不是十分的客气。
“路易和法特蒂在哪里?”
“在垃圾箱里。”
奈蒂苦笑了一下,说道:“你没什么吧,年轻人?”
我没有理睬他的话,说道:“弗兰克,把你的手慢慢地从冰箱中拿出来,千万别和我要什么花招。”
奈蒂又笑了,“怎么,你以为我会从冰箱里拿出一支冲锋枪吗?黑勒,你不是在说胡话吧,要不然就是刚从其它的星球上回来?”
“我从比那还要高的地方掉了下来。把手拿出来,然后再慢慢地转过身来。”
奈蒂照着我的话做了。在他的前胸上也有块鲜红色的伤疤,脖子上还有另外一块疤痕,它们都是兰格留下的印记,看起来就像是难看的胎记。在奈蒂的右手里还拿着那瓶牛奶,不过他的左手却空着。
“年轻人,我只不过是随便在冰箱里找点儿吃的。”他的语气十分轻松随意,可是他那双眯缝的眼睛却闪着冷酷的光芒。“在那里面还有一些吃剩下的烤羊肉,我猜你一定不想帮我把它们吃完,对吧?”
这间厨房的基色是白色,布置得十分现代,窗户开着,所以里面的空气带着些凉意。在一旁的圆桌上散放着一些纸牌,我想肯帕戈纳和法特蒂刚才一定是坐在这里玩牌呢。
“弗兰克,这间公寓里还有其他的人在吗?”
“没有。”
“那带我四处转转吧。”
他耸耸肩,缓慢地在前面带着路。我们把走廊两边的房间都看了看,两旁是几间卧室,一间起居室,一间书房,在走廊的尽头是一间宽敞的客厅。在这些房间的里面,摆满了欧式风格的豪华家具,在墙上还悬挂着许多画像。我四处仔细地看了看,的确只有奈蒂一个人在家。
我和奈蒂又回到了厨房。我让他坐在了桌边,背对着房门。我自己则坐在背对水槽的位置,这样我就能清楚地观察到右边的门和左边走廊里的动静。
奈蒂仔细地审视着我。我注意到奈蒂的“八字胡”长得更加浓密了,不过看起来比过去苍老了许多,也瘦了很多。虽然他看上去还很虚弱,不过已经一点儿也不像他刚从鬼门关上逃出来时那么憔悴了。在经历了兰格事件之后,他以前那股盛气凌人的气势已经收敛了不少。
他向我问道:“怎么样,年轻人,我可以喝牛奶吗?”
“当然,请便吧。”
他对着瓶口,喝了两大口牛奶,白色的奶渍粘到了他的“八字胡”上面,于是他用另一只手的手背把它擦了下去。
“溃疡,”他向我解释着,“这些天以来我惟一能吃的东西就是牛奶了。”
“我的心也得了溃疡,它在不停地流着血。”我巧妙地回答道。
“是的,我的溃疡也是这样的。”他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目光冷峻地盯着我,“你这个无知的小笨蛋,你为什么自己送上门来,你知道自己是在找死吗?”
我对他的威胁不以为然,“在楼下就有一个死人。”
奈蒂一下子站了起来,“路易?如果你杀了路易,那么请帮个忙,我要——”
我打断了他的话,“不,肯帕戈纳并没有死,不过在几个小时以内他不会知道自己是谁,但我可以保证他不会有事的,法特蒂也是如此。”
奈蒂皱起了眉,“那么,谁……”
“一个金发碧眼的家伙,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不过我以前曾经不只一次地见过那家伙。”
奈蒂抬头望着我,他的眼睛又眯缝了起来。
我继续说了下去:“我上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贝朗佛特公园,那一次是你派他去暗杀舍迈克;再向前推呢,当他在鲁道夫大街上仓皇逃命的时候,我也看见了他,那一次是卡朋派他去暗杀杰克·林格尔;再有就是今天晚上,你派他去暗杀内森·黑勒,可惜,”我摇了摇头,“这一次他没能完成任务,是这样的吗?”
奈蒂摇了摇头,说道:“不,黑勒,你说错了。”
我冷笑了一声,“我说错了。好吧,奈蒂,难道你打算告诉我,你派他去佛罗里达州只是为了晒太阳?”
奈蒂用右手指着我,就像我手里的那支枪正指着他一样,然后,他说道:“我并不否认我派他去佛罗里达,我想说的是我并没有派他去杀你。”
我手里的枪开始有些微微发抖,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也带着颤音,“弗兰克,他把我从‘空中飞行’的最高处推了下来,那里几乎有一千英尺那么高。我几乎为此粉身碎骨,不过幸运的是,我现在还好好地坐在这里。他死了,我来到了这里……”我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又继续说道,“你也要为此付出代价,奈蒂。我真希望那天兰格一枪打死你,我还后悔为什么让他们给你找来了救护车。”
奈蒂安安稳稳地坐在那里,静静地听我叙说着,等到我说完了以后,他轻轻地摆了一下手,好像在安抚一个过于激动的孩子。
“黑勒,”他诚恳地说道,“我的确没有派他去杀你,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在城里,要知道他并不为我工作。”
我摇着头,然后,我说:“不要再狡辩了,奈蒂,今天你死定了。”
奈蒂的语气仍然十分平静,“等等,黑勒,你别太激动了,听我把话说完,好吗?我没说他从来没为我工作过,他是从东部来的,当初,约翰尼·汤里欧把他推荐给了卡朋去杀林格尔。我有时候也雇用他为我工作,主要是处理一些棘手的事。”
我冷笑了一下,“是的,我就是这样的,一件棘手的事情。”
奈蒂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道:“我十分清楚你的感受,我明白那使你发狂的原因是什么,年轻人。应该说,我实在是太熟悉这种渴望报复的强烈心情了,如果舍迈克没有下地狱的话,你就可以问问他,奈蒂懂不懂得怎样去报复。”说到这里,他加重了语气,“可是,我的确没有雇人去杀你,这一点我可以对天上的所有神灵起誓。”
似乎上天真地听到了奈蒂的这句话,就在这样幽静的午夜时分,教堂的钟声响了起来,在宁静的夜晚回荡了许久。不过,我不知道它究竟是从诺特丹姆教堂还是从庞贝教堂那边传过来的。
我按捺住自己激动的情绪,问道:“那么他是受谁的指使呢?”
奈蒂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不敢肯定,不过我有一种预感……你好好想一想,黑勒,你也许能猜到的。”
我感到有些迷惑不解,渴望复仇的冲动渐渐地消退了,我开始认真地思考了起来。
奈蒂提醒着我,“在九月份,兰格就要接受审判了,难道你忘记了吗?难道那些刚刚发生过的事对你来说都已经成为陈旧的历史了吗?可是,对另外的一些人来说,那些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我迟疑着说道:“你是说兰格派他来的?可是,兰格不可能有这么多钱,也不可能有这么广的门路……”
“他没有这个头脑,也没有这样的胆量。”说到这里,奈蒂摇了摇头,“不,不是兰格。没有人,没有人指使他。好好想一想,黑勒,你在芝加哥制造了轰动性的新闻,那就是你讲了真话。你觉得你的那位金发碧眼的‘老朋友’在知道了这件事后会怎么想呢?你知道他是杀死杰克·林格尔的真凶,又是杀死舍迈克的帮凶,当他听说内特·黑勒突然在法庭上说出了事情的真相,你说他会怎么想呢?谁知道在审判兰格的时候,你又会说些什么呢?你很清楚,当时兰格也在贝朗佛特公园。”
我把那只一直举着枪的手臂支在了桌子上,然后又把另一只手臂也放了上去,紧接着,我用那只手摸了一下脸。我感到自己口干舌燥,胃里像着了火似的不舒服。
显然奈蒂也比我好不到哪儿去,因为他又喝了一大口牛奶。
然后,他擦了擦嘴,笑着对我建议道,“把枪放下吧,黑勒,把它放在桌子上吧。”
这听起来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可是我还是不太相信他。
我继续问道:“那么,吉米·比姆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奈蒂平和地说:“忘记吉米·比姆吧,黑勒,我之所以告诉你‘金发碧眼’的事是想帮你一个忙。”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放下枪,离开这里吧,不要再问为什么。”
忽然,我记起了一些事,我的脸一下子涨红了,我冷笑着向奈蒂说道:“弗兰克,你差点儿就骗过了我,可是有件事你忘了,那就是吉米·比姆和泰德·纽伯利有关。他们除了参与三城的贩卖私酒的交易以外,我并不清楚他们之间具体的关系。后来,吉米·比姆又加入到你的团伙里面,结果你又发现了他与纽伯利之间的关系。怎么样,弗兰克,不管你承不承认,我都有充分的证据能证实这一点……”说到这里,我停了一下,留给奈蒂足够的思考时间,然后又说了下去,“我说对了,对不对?在我接手这个案子后,四处探听,终于查到了迪波尔·库内这条线索,你就想把我们两个人全都杀了。可惜你只封住了库内一个人的嘴,而我……”
奈蒂打断了我的话,“库内的死的确与你有关,不过这不是我派人干的,是门外那个狗娘养的‘金发碧眼’干的。”
“是的,‘金发碧眼’的那辆别克轿车正是昨天夜里杀死库内的那辆车。”
奈蒂泰然自若地说道:“其实很长时间以前,我就知道你在寻找吉米·比姆,”他耸了耸肩,“从你刚开始到北克拉克贫民区到处打听情况时,我就知道了。你要明白,年轻人,这城里没有什么事能够逃过我的眼睛。”
“可是我一无所获。”我插了一句。
奈蒂点点头,继续说了下去,“是的,他的确为泰德·纽伯利做过一些事,给泰德以及他在三城的那些朋友跑腿送信。不过,你忘了一件事:他和摩伦的人都没有参与一九二九年情人节的那场屠杀;沙丘沟里发现的泰德的尸体也与他无关。因为在他为泰德工作时,泰德还是我们的人,他为我和卡朋工作,所以你的假设并不成立。”
“那么就告诉我,你的假设是什么吧?”我问道。
奈蒂摇摇头,“不,你回家去吧,黑勒。我以前曾经欠你一份人情,这次就算还清了。‘金发碧眼’会在半夜坐着他的车到芝加哥河里游泳去的;我还会告诉路易和法特蒂这是一场误会,这样他们就不会再找你的麻烦了。我这样报答你还不行吗?”奈蒂叹口气,又继续说了下去,“现在留下枪,走吧!我想这把枪是‘金发碧眼’的,对吧?侦探是从来不带无声手枪的,至少我还没听说过。”
我把枪交到左手,用右手掏出了自己的那支自动手枪,然后,又不慌不忙地把无声手枪里的子弹退了出来,将它们放在我的上衣兜里,接着把空枪放到桌子上,随后又举起了我自己的那支自动手枪,说:“不行,这件事我还没有做完。”
“不,你已经做完了,黑勒。”
“不,弗兰克,你不明白的,”我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吉米·比姆不仅仅是我的一份工作,一份寻找离家出走的年轻人的案子,他是……我未婚妻的弟弟,我在几个月以前认识了他的姐姐,就是她雇用我调查她弟弟的下落的。现在,她的弟弟死了,她一定会让我继续追查下去。弗兰克,我必须得找出凶手,也许你并没有扣动扳机,可是我敢肯定你就是那个幕后主使人。”
奈蒂大笑了起来,在他的笑声里不带有丝毫的幽默感,有的只是忧伤,或许还不仅仅是忧伤。
笑过之后,奈蒂说:“事实上,我还欠你一份人情,不过这一点你自己并不知道。”
关在亚特兰大监狱里的卡朋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
奈蒂陷入了回忆之中,“起初,我并不知道他叫比姆,也不知道他与纽伯利之间的关系,我只知道迪波尔·库内的看法,他对我说这个年轻人不错。后来,当我和他谈话的时候,我发现这个年轻人与众不同。怎么说呢?他是一个小机灵鬼,简直聪明过人。我问他,你上过大学吧,年轻人?他回答说,并没得到文凭。说实话,我很喜欢他,他在数学方面很有天赋,所以,我就让他从事会计工作,他在一个电话间里工作,乔·波拉姆的电话间。此外,他还负责拉铃,记得吗?黑勒?”奈蒂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我。
这一次窗外没有响起教堂的钟声,不过我的脑子里却响起了刺耳的铃声。
奈蒂又问道:“你手头有吉米·比姆的照片吗?”
我从钱夹中取出了照片。
奈蒂探过身说道:“给我看看。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时候的模样,这么小,又这么胖,真是一个胖孩子。他的头发又长长了,有了更多的发卷,还长出了胡子,的确长大了很多。”
是的,就是那个在窗台上的年轻人。
奈蒂斩钉截铁地说道:“你杀了他,黑勒。”
是的,他从窗台上摔下去了。
奈蒂叹了一口气,“是你杀了他,这就是我欠你的另一份人情。我的一名手下认出了他,我这才知道他曾经为纽伯利和三城的那些人干过一些事,知道他的真名不叫弗兰克·赫特,而他一直是这么说的。不过,我的那名手下也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是什么。其实,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很多人一生都不只使用一个名字——我出生时就叫尼托——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我还是派路易去摸摸他的底细。”
奈蒂又喝了一口牛奶,继续说道:“路易发现了一些对我们不利的事。他在那个年轻人那里发现了一些笔记本,像是学生用的格纸本,然而里面的内容却完全不是学生的功课,这个自称叫赫特的年轻人记下了他所听到和看到的每一件事。因为我经常去波拉姆的电话间,所以这个年轻人听到了很多事,虽然只是只言片语,不过他的记录是好是坏全凭你怎么看了。路易还发现了他的驾驶证,发现他的真实名字是詹姆斯·什么·比姆,”奈蒂想了一下,“噢,是詹姆斯·帕尔默·比姆。而且我们还在他的笔记本中发现了他父亲的名字,他的父亲是一名医生。那个年轻人并不像他说的那样从大学里面肄业了,在他的行李里面我们找到了他的大学文凭。你能想到他究竟是学什么的吗?”
我平静地答道:“新闻。”
“是的!他想把他的故事——我们的故事——登上报纸!我们一定得采取行动,不知道你明白了没有?就在你、兰格和米勒搜查瓦克——拉塞尔的那间电话间的早晨,路易发现了这些。可是当时那个年轻人一直在场,所以路易根本没有机会把这些告诉我。后来,在我下赌注的时候,路易把我赌注下面的一张纸拿走了,那是安娜商店的帐单。我想你还记得那张纸吧?后来,你们三个人就出现了。”
我有些不知所措,支支吾吾地说:“那张纸,噢,是的——”
奈蒂点了点头,“是的,就是我嘴里嚼的那张纸条,兰格为此开枪打我,因为他根本找不到其他的证据。当时我受伤了,那个叫吉米·比姆的年轻人那时在隔壁,后来路易告诉我,那个孩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显得十分慌张,因为他不知道警察会不会搜查他的东西,他不想那些笔记本被别人发现,他一定是想要在它们被公开之前多记一些。于是路易就让他从窗户那儿逃出去,可是他有些犹豫不决。路易对他说,走吧,还犹豫什么?这时,你走了进来,路易随手扔给他一支枪,你帮我们解决了这个难题。”
我目瞪口呆地坐在那里,手里的自动手枪漫无目的地指向前方,这支枪,我曾经用过,我的父亲也曾经用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肯帕戈纳走了进来,他的手里没有拿枪,不过脸上却是一副凶神恶煞般的表情,再加上那些凝固的血迹,看上去阴森可怖。他径直向我走来,幸好我的手里还拿着枪。
就在这时,奈蒂伸手拦住了他,肯帕戈纳迷惑不解地向奈蒂弯下了腰。奈蒂对他轻声说了些什么,肯帕戈纳的眼珠转了转,然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吧。我出去帮帮法特蒂,他还在那儿呢。”
奈蒂点了点头。
这时,我把枪收了起来。
奈蒂向我说道:“你不想喝点儿什么吗,黑勒?我有一些相当不错的酒,可惜我自己却不能喝,这都怪那该死的胃,酒精会要了我的命的。”他的语气充满了同情,“振作一点,年轻人,你一定会想出办法向你的女孩做出解释的。”
我沉重地摇了摇头,说道:“我杀了她的弟弟。”
奈蒂笑了,“这事只有你我知道,现在他已经安睡在陶场的空地里了,对我们来说,他只是一个不相干的死人,别去管他了!”
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虽然我的双腿软弱无力,可我还是站了起来。
奈蒂缓缓地走了过来,把一只手放在我的肩上,“忘了这件事吧,我的朋友,你已经受够了,还是回去睡觉吧。”
我机械地说:“我要杀了你。”
奈蒂笑了,“可是你并没那么做,你帮过我的忙,我也帮了你,现在咱们两个人扯平了。”
“那个‘金发碧眼’……”
奈蒂打断了我的话,“什么‘金发碧眼’?还是忘记他吧,枪杀已经成了历史。以后当人们再想起芝加哥的时候,只会想到世界博览会,没有枪杀,没有匪徒。”接着,他又有些自豪地问我,“你觉得我的博览会怎么样?”
“你的?”我惊讶地问。
奈蒂自得地笑了,点了点头,然后说:“在博览会上的每一部分,无论是大是小,我都能得到一些甜头。这就像……像一次尝试性的经营。”
“你的目的是什么?”
他有些故作夸张地耸耸肩,然后说:“为了一切,也是为了这个国家。我们可以控制这个衰退的世界,我们已经控制了酒业,这就是说,全国的酒馆都要出售标志着我们品牌的啤酒和白酒,他们也必须出售我们承销的软饮料。此外,他们还得从我们这里购买椒盐卷饼和薯片。我还要让四十八个州的每一家旅店、餐馆、鸡尾酒馆、私人俱乐部都这么做,就像艾尔以前说过的那样,我们要看到在美国出售的每一瓶柠檬汁都是我们的,这可是一笔大买卖。所以呢,那些靠玩枪打天下的日子结束了,让那些去抢银行的继续玩枪吧,就像那个叫狄克的家伙,让他登在报纸的头版上吧。我需要制造新闻,成群的乡巴佬持枪抢劫小镇上的银行,这样警察们就不会无事可做了。而我们呢,则要远离那些聒噪的新闻。好了……”奈蒂看上去十分疲惫,“你呆在这儿吧,我去为你叫一辆出租车。如果你想喝点牛奶的话,柜子里面有杯子,冰箱里的羊肉你也可以随意享用。”
说完,他就把我一个人留在了厨房里。
我觉得胳膊下的枪十分地沉重。
吉米和玛丽·安小时候的合影还静静地放在桌子上,我把它又放回到钱夹中。
然后,我就无力地趴在了桌子上。
过了一会儿,奈蒂叫醒了我,他还穿着睡裤,把我送到了走廊的尽头。然后他告诉我,穿过大厅以后,再从大门出去,出租车就在前面的台阶下等着我。
“去哪儿?”出租车司机问道。
“塔城。”我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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