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尼克松告别华盛顿的那个星期,天气严寒;临到1月19日星期四,肯尼迪就职的前一天,一场新雪纷纷下了起来。黄昏时分,政府机关下班时,路上和人行道上便都变白了。那雪花在冬日暗蓝的漫漫暮色中,洋洋洒洒,连成一片,压将下来。到晚上8点,当选总统和他的妻子出席在宪法大厅举行的音乐会时,整个哥伦比亚特区早已蜷伏在厚厚的积雪之下,甚至连那帮胆壮气粗的新边疆派也不免为之却步了。雪,不停地在下,撒在一群正用火焰喷射器在融化国会东侧就职典礼台周围冰块的士兵的冻红了的脸上;雪,一层又一层覆盖在国会周围许多方形和圆形的广场上;雪,用一条闪亮的银线给行政大楼和三角地联邦机构建筑群的屋檐一一缀上了花边。为了融化冰雪,便利交通,沿着林阴广场点起了火堆,但是由于不能烧得太旺,因此效果很小;总有阵阵狂风夹着雪花从波托马克河和潮湾公园呼啸而来,在刺骨寒气到达前,先撒来一片白色的银沙。凌晨3点45分,当选总统回到乔治敦的寓所不久,雪住了,但严寒继续在市内肆虐。华盛顿东北的黑人区的陋巷中积雪成堆,克利夫兰花园区一带用石油烧暖气的小锅炉像受了传染似的一个个都烧坏了。
星期五中午,气温达到(华氏)零上20度(注:约为摄氏零下6.7度),风势依然很猛。20分钟后,冻得发抖的人群看到新总统出现在典礼台上,立即报以欢呼,希望马上听到他的演说。但他们却没有马上听到,还得哆嗦一阵,要等枢机主教理查德?库欣在大喇叭里念完他那似乎无尽无休的祝祷词。像肯尼迪生平许多其他篇章一样,这次就职典礼也是在乱糟糟的情况下开始的。枢机主教祝祷刚完,电线又短路了,从讲台下升起一股蓝烟。特工处长惊慌万状,以为整个典礼台都要着火了。他三次想下令大家走开,又终于忍住。后来不冒烟了,跟着却发生了另一件不顺利的事。罗伯特?弗罗斯特站起来念一首诗,只因积雪反光使他睁不开眼,不得不收起诗稿,单凭记忆背诵。最后,首席法官沃伦终于在12点51分主持了宣誓仪式。宣誓后,情况便大不相同了:这位朝气蓬勃的年轻总统光着脑袋,不穿大衣,声音在寒气中微微发颤,带着波士顿的拘谨口音,为这届新政府定下了调子:
让我们的朋友和敌人都能听到我此时此地发出的讯息:火炬已经传给了美国的一代新人……他们经历了战争的考验,艰难困苦的和平时期的锻炼,而为我国古老的传统感到自豪。
萨姆?雷伯恩后来说:“他那次发表的演说,比林肯的还好。”当然,这种场合说的话免不了总有些夸大其词。首都在艾森豪威尔治下度过一段安宁的养息岁月以后,现在目睹富兰克林?罗斯福以来第一个革新政府要开张了。现在也同当年一样,强调当政者必须年轻。第一夫人是股票市场大崩溃那一年出生的,年轻,艳色惊人。她在她丈夫讲完话以后在国会山和他站在一起,轻轻摸摸他的脸,以她那种气吁吁的声调说:“啊,杰克,今天,多好啊!”
头几个星期随后的一段日子也是挺风光的。约翰?斯瓦洛?赖特在一本描写摇滚乐一代的回忆录中,谈到肯尼迪当政时期时说:“他是我们的总统,是本世纪诞生的第一个总统,是历来当选总统中最年轻的一个,而且我们可以肯定地说,也一定会是最好的一个。”在新边疆派看来,这种信念是绝对不可动摇的:从来还没有人像他这样具有充分信心来接替统帅的岗位。
约翰?菲茨杰拉德?肯尼迪是被34221463个美国人选为总统的,占实际投票人数的49.7%。1963年11月他死后,据全国民意测验报道,有65%的人记得他们当初投了他的票;这就是说,有1000多万选民改变了他们在选举那天的实际想法。其实,在他去达拉斯之前,他们便开始改变原来的想法了。1963年6月的一次民意测验发现,59%的人说他们三年前投的是民主党的票。
这种现象绝非偶然。肯尼迪就职之际,就决心扩大他在全国的支持者的队伍。他在当选后到就职前那段时间,读了理查德?诺伊施塔特的学术著作《总统的权力》一书,书中写道:公众对行政首脑的印象,“就大多数选民来说,在他们第一次看到他是总统时(这同看到他是一位总统候选人是完全另一回事)便形成了”。肯尼迪决心要让美国人第一次看到他是总统时,看到他在岗位上努力工作。
他在就职典礼的检阅式中注意到海岸警卫队士官生中没有黑人,当场就派人进行正式调查。第二天上午,他很早就来到他那陈设简单的办公室里,主持了内阁的宣誓就职仪式,同哈里?杜鲁门热情握手(杜鲁门自从离开白宫以后还是第一次来),发出第一号行政命令,把四百万贫困的美国人的免费食品增加一倍。随后几星期,新总统继续前进,精力充沛。他常常一边在走廊踱步,一边迅速口授文稿,站着看文件,冲出屋去轻快地散一会儿步,接着又几乎像冲刺一般快步走回,一边还不停地用手指劈劈拍拍打榧子玩。詹姆斯?赖斯顿在谈到他早期典型的一天时写道:“今天他什么都干了,只差没有爬上华盛顿纪念塔。”
华盛顿其余的人也不得不赶上他的步伐。新任劳工部长阿瑟?戈德堡说,在肯尼迪政府里,“前天是一切事情的最后期限”。查尔斯?波伦说:“我还从来没听说过有一个总统像他这样什么都想知道的。”政府某些成员只因忙于应付新首脑的催逼,弄得许多日常的工作都无法进行了。国会某委员会的主席抱怨说:“他也许还有两小时可以自己利用,我却一点时间也没有。”驻苏大使卢埃林?汤普逊过去很少单独同艾森豪威尔一起待过十分钟以上,现在却跟肯尼迪进行过四次两小时的谈话。这种谈话却并非闲聊。一位参议员说:“你见了总统后,必须赶快坐上车子,赶回国会,要抢在他评论你的汇报的备忘录之前到那里。”
某日,有人计算前后共有100人到过肯尼迪的西侧厅办公室。有一次在那里举行一次会议,一共做出了17项指示。肯尼迪在宣誓后的两个月内提出了32件政府咨文和立法建议(艾森豪威尔在他任职的头两个月内只发了5件),同时发表了12次演说,颁布了22件行政命令和公告,给外国元首送出了28封函件,举行了七次记者招待会。记者简直被他迷住了:到会人数超过了以前或以后任何总统举行的记者招待会。华盛顿一位爱讲俏皮话的人这样说:新总统似乎不仅决心要做自己的国务卿,而且还要当自己的罗斯福夫人呢。他似乎认为任何细节都不是小事。在早期举行的一次记者招待会上,他胸有成竹地回答了关于美国从古巴进口1200万美元糖蜜的建议的问题,而这件事只是四天前有一份有关部门的报告的末尾部分才第一次提到过。他注意陆军特种部队取消了绿色贝雷帽,便命令恢复。他同将军们讨论东南亚战略时,还试了试要运往越南的卡宾枪。他在就任后的第一个春天发现白宫返青的草坪上长出了蟋蟀草,便亲自告诉园丁把它除掉。
他力图扩大他那十分重要的基础。人民是他所需要的,他们正注视着他,他要让他们看了高兴。他那种光着脑袋、不穿大衣的劲头就很有帮助。美国人一向喜欢人有主动精神。让记者报道说,这位新总统是完全当家做主的;比如说,让大家相互传说,总统只给迪安?艾奇逊四天时间草拟一份有关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的详细报告,都是有好处的。当然,最初几次同白宫记者团在电视节目中的会见极关重要。其中一次,即第三次,有2150万户人家,共约6500万人看了;这类电视节目全都是实况广播。肯尼迪不仅一定要做他自己的罗斯福夫人,而且还要做他自己的罗伯特?蒙哥马利美国电影演员,曾任艾森豪威尔演说辅导。——译者。他也的确这样做了,麦克卢汉称他是一位表演大师。诺伊施塔特的论点的明智,现在在民意测验的研究中也有所反映。肯尼迪一出手就改变了很大一部分选民的观点。这些人过去是投票支持尼克松的,现在却改变了看法,而且很快就相信自己从来就是支持肯尼迪的。这可以说是一种政治上的奇迹:新总统的基础竟同艾克的一样雄厚。
道格拉斯?卡特说过:“总统这个职位,和许多法国的餐馆一样,各有各的风味。”肯尼迪的形象就是一种混合物,其中有杰奎琳?肯尼迪那山茶花般的丽色,有三岁的卡罗琳有如格里纳韦凯特?格里纳韦(KateGreenaway,1846~1901年),英国画家,擅长画儿童书籍插图。——译者笔下人物的那么可爱,有总统发表演说时那种滔滔不绝的口才,有司法部长办公桌上的橄榄球,以及新的理想主义。前届政府的那些华而不实的话——“花一元钱收两元效果”,“循环不已的再调整”,“痛苦的重新估价”等等——再也听不到了。相反,全国都认识到,很快就会有一种生气勃勃的行动方针。新任劳工部长在就职后24小时就解决了一次罢工,便是典型例子。新内阁的每一成员都和那位忙得不可开交的参议员一样,来回奔忙,一天工作12小时,好像都得了肯尼迪狂躁症。当然,这大都是一种错觉,有一天必然会有人感到幻灭。但是无可否认,当时却仍给人以极深的印象。有人看到一位部长一面签署文件,一面听电话,同时还用一种简单的信号在向助手传达上边的指示。据说另一位部长尽量训练自己一天只睡六小时的觉;还有一位内阁成员罗伯特?麦克纳马拉,每天清晨7时半就上班,使五角大楼的警卫为之愕然。
恢复特种部队的绿贝雷帽,表明肯尼迪是主张事事都要出人头地的。戴维?哈伯斯塔姆哈伯斯塔姆,《纽约时报》记者,著有《胡志明》、《出类拔萃之辈》等书。——译者后来在写到肯尼迪执政初期的情况时说,肯尼迪班子的成员“给人一种美国式人才主义的感觉,令人振奋”。——人才主义在当时还不是一句骂人的话——“人们感到,全国各地最优秀的人才已经集中起来了,要在一种新的美国民族主义精神中实现这一理想,并给我国在世界事务中的历史作用增添一种新的、坚强有力的主动精神。”这方面的例子很多,特别是许多著名学者的纷纷受聘,这些人很大一部分来自马萨诸塞州的坎布里奇。当时有一句流行的话等于是给“失败”下了一个新定义:耶鲁大学出身,开着埃德塞尔牌汽车,车上贴着尼克松标签。有人问奥维尔?弗里曼怎么会选中他担任农业部长的,他说,“我也说不清,不过我想这和哈佛大学没有农学院可能多少有点关系。”弗里曼的确没有哈佛的学位,但对这一届政府来说,更重要的是,他曾在明尼苏达大学以优异成绩毕业,并被选入大学优秀生联谊会。莫尔丁在一幅漫画中把优秀生联谊会的钥匙描绘为进入首都的新钥匙。八年前在华盛顿到处感到的轻视甚至蔑视知识分子的风气现在已经一扫而光。为了树立这新风气,新边疆派对某些不甚合拍的事都尽量不说,例如,他们的总统之喜欢玩高尔夫球。此外,他最喜爱的两首歌曲《比尔?贝利》、《我心儿的心》,也不是什么古典作品。但是,把他描绘为一位名门望族的子弟,倒是恰当的。杜鲁门喜欢将军,艾森豪威尔喜欢企业巨头,肯尼迪则喜欢学士。在他的顾问中,以国务卿为首,有15位罗兹奖学金获得者,四位历史学家。国防部长、国内收入署署长、文官委员会主席,以及驻印度、日本和南斯拉夫的大使,都曾在大学里教过书。总统的黄金问题专家也是一位教授。而总统的军事顾问马克斯韦尔?泰勒将军则是来自林肯表演艺术中心的。同时,白宫在历史上第一次有了一位文化顾问。
哈伯斯塔姆后来悻悻然数落他们在外交政策方面的失败时,把他们叫做“出类拔萃之辈”。他的评价是11年后才做出的,而且主要是指责他们在越南战争中的作用。毫无疑问,那是他们所干的最坏的事情,但这并不是他们惟一的不幸遭遇。在通观肯尼迪执政的年代时,这是不能不加以考虑的一个问题。其实,新政府早就摔跤了。他们头一桩突出的失败事件,其责任绝不能完全由他们来承担,因为他们不过是执行了上届政府定出的计划而已。当然,事先他们应该对计划考虑得周到一些。他们没有这样做,这就表明,即便最聪明的政治家也多么容易犯错误啊。他们的错误就在于混淆了想像与现实。罗伯特?肯尼迪在回顾新政府最初几星期情况时若有所思地说:“那时,因为总是听说人们怎样刻苦工作,我们还以为正一步步走向胜利呢。”他们所以能发现错误,倒应该归功于美国历史上一次最荒唐的冒险,那便是以古巴的猪湾为名的事件。
关于那次惨败,哈伯斯塔姆后来是这样写的:“一位看起来是这么符合时代精神的总统居然会同意一项明摆着非失败不可的计划,一个对当前情况这么缺少了解的计划,真是令人吃惊!”肯尼迪自己后来竟也问特德?索伦森:“我当时怎么会这样轻率的呢?我一生从来不迷信专家。我怎么会这样愚蠢,竟让他们放手去干呢?”阿瑟?施莱辛格写道:悔恨不已的总统“一次再次难以相信地提到猪湾事件,简直不能理解一个有理性的、负责任的政府怎么竟会卷入这样一种注定倒霉的冒险勾当中去。”
当然,这些都是事后的话。计划开始时看来倒也并不那样轻率。当选总统是在1960年11月29日,第一次从艾伦?杜勒斯那儿听到这个计划的。总统就职后两天,杜勒斯和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莱曼?兰尼兹尔将军向新政府的主要成员——腊斯克、麦克纳马拉、罗伯特?肯尼迪——作了汇报。1月28日,总统召集第一次白宫会议,讨论古巴旅的前途问题。施莱辛格说,肯尼迪的“反应是审慎而有所保留的”。中央情报局的人告诉他们的新首脑不必担忧,他们向他保证,不会有任何漏洞,所有要注意的地方都弄严实了。
肯尼迪当时刚做了一个星期的总统。他需要时间把这件事仔细考虑一下,但中央情报局说时间已很紧迫,对古巴旅来说,错过眼前的机会,就永远没有希望了。卡斯特罗就要从俄国得到一些装箱运去的米格式飞机,一到6月1日,就能装配起来足够数目的飞机编入现役,由现在正在捷克斯洛伐克受训的古巴飞行员驾驶,把古巴旅完全消灭在海滩上。此外,伊迪哥拉斯总统还说,那些受训的人到4月以后就不能再在危地马拉待下去了。因为那时是雨季,马德雷山区成了一片大沼泽,不可能再在那儿进行训练。中央情报局还报告说,古巴旅已经一切准备就绪,渴望战斗。古巴的解放,就只等总统的一句话了。
他仍然犹豫,于是压力愈来愈大。艾伦?杜勒斯直率地向他提出:他要不批准这个计划,就等于不容许那些爱好自由的流亡者从共产党独裁政权下解放自己的祖国,等于鼓励古巴去颠覆拉丁美洲的各民主政府,并且为1964年的总统选举运动制造一个难题,因为解散了的、感到幻灭的古巴旅,将会在共和党的资助下,周游美国,揭露肯尼迪如何背弃他们,背弃反共大业。杜勒斯问总统,他是否准备告诉那批全部要求“只不过是希望有机会在本国恢复自由政府”的“优秀的年轻人”说,他们“是得不到美国的同情、支持和援助的”?
肯尼迪问成功的机会如何。杜勒斯提醒他说,中央情报局曾在1954年6月推翻了危地马拉的马克思主义政府。他说:“当时我就站在这儿,艾克的办公桌旁边,我告诉他,我可以肯定我们的危地马拉行动计划一定会成功的。而现在,总统先生,我们这个计划的前景甚至比那个还要好。”参谋长联席会议也一致同意这一计划。2月底,肯尼迪第二次向参谋长联席会议征询意见。他们派了一个调查小组到危地马拉基地去。兰尼兹尔将军在读过报告并研究了古巴旅的作战计划后,再次预言此举必成,而海军作战处长阿利?伯克海军上将也是这个想法。为了更广泛地征求意见,肯尼迪又把一位具有赫赫战功的海军陆战队上校派到危地马拉去进行调查。下边是他的估计:
我的观察增强了我的信心,使我认为这支部队不仅能够完成初期的作战任务,而且有能力实现推翻卡斯特罗这一最终目的。旅和营的指挥官对计划的各个细节现在都已充分了解,情绪很高。据查,中央情报局此时实际尚未向他们中的任何人说明该项计划。——译者这些军官年轻力壮,有才智,狂热地希望战斗……
他们说,他们深知本国人民,认为只要给对方的军队一次沉重打击,那些军队就会土崩瓦解,立即抛弃他们本来无意支持的卡斯特罗。他们说,谁胜了便和谁站在一边,这是古巴的传统。不管卡斯特罗能使出多大力量,他们对胜利是有绝对把握的。
我也具有同样的信念。
这时,肯尼迪让步了。他终于也认为这样一种论点多少有点道理:政府既然准备派遣美国部队到世界另一边的老挝去攻打共产党,就不可能对佛罗里达以南不过90英里(约合145千米)的一个咄咄逼人的共产党政权置之不理。但是即使在这时候,他仍然疑虑重重。后来施莱辛格认为,当时如果有某位高参出面反对,远征计划就肯定会取消的。可是那时只有施莱辛格和参议员威廉?富布赖特曾经表示异议(切斯特?鲍尔斯和爱德华?默罗也知道这一计划,他们表示反对,不过他们的消息来源是非正式的,因此不能直接向白宫提出意见)。施莱辛格问肯尼迪:“对这个该死的入侵计划,你是怎样想的?”肯尼迪无可奈何地回答说:“我能不想,就不去想它。”
4月10日,星期一,古巴旅乘卡车来到上船地点尼加拉瓜的卡贝萨斯港。星期四,全部人员都上了船。星期五,他们的中央情报局的领导人告诉他们,行动的目标是:在猪湾占领三个滩头阵地,同时由古巴旅的伞兵夺取位于古巴本岛和大海之间的萨帕塔大沼泽地上的几个据点。星期日中午,这支远征队便到了有进无退的地步。这批造反者——他们的武装船队和他们的小小的空军都已投入战斗了。
但是,这次战斗的真正性质,同总统认为他批准了的那项计划并不是一回事。总统根据汇报,完全相信古巴旅是一支拥有受过游击训练的1400人的精锐部队。他(和古巴旅的人)听说他们在猪湾的目标是一片偏僻荒凉的海滩,那里仅有的一点人迹是一些现在闲着的避暑房屋。汇报的人还解释说,这些造反部队乘黑登陆,卡斯特罗根本不会知道。中央情报局的情报进一步向总统保证,古巴的独裁者至少在72小时内没有可能采取任何行动。即使那时,他也会莫名其妙的,因为为了迷惑他,古巴旅的168名突击队员将在300多英里(约483千米)以外的东方省海岸作牵制性登陆。
杜勒斯、中央情报局的计划的主要设计者理查德?比斯尔,以及他们的顾问们,包括小霍华德?亨特在内,一致坚信,对卡斯特罗感到失望的古巴人多得很,足以保证这次登陆成功。他们说,已有2500名古巴人参加各种抵抗组织,另有2万人同情抵抗运动,而且至少有占人口总数25%的人准备给登陆的起义军以积极的支持。这一点是很重要的,因为肯尼迪在私下和公开场合一再强调,美国军队决不参与对卡斯特罗的进攻。他对这一点是坚定不移的。他在4月12日举行的一次记者招待会上说:“在任何情况下,美国部队都决不介入古巴问题,而且本政府将竭尽全力——我认为它是能履行自己的责任的——保证不会有任何美国人卷入古巴境内的任何军事行动……古巴的基本问题不是美国同古巴之间的问题,而是古巴人自己之间的问题。”
他手下的人告诉他说,倘若这些流亡者不能在猪湾建立并守住滩头阵地,他们就会结束这一行动,“消失在山区中”的。这样,总统就认为一切可能发生的意外都已经想到了。他相信,这样一变,使这项原想大张旗鼓进行两栖作战的计划变成一种无关宏旨的渗透活动,因而感到,危害美国信用和威望的任何可能性都已经排除。
他完全错了。中央情报局干的根本是另一套。从1960年11月4日以后古巴旅(那时不过300人)就再没有接受过游击战训练。后来新招募的人大多不适合进行艰苦的丛林战争。全旅只有135人是合格的兵,其余的人过去是职员、律师、银行家、医生、地质学家、教师、养牛人、新闻记者、音乐家、描图员、工程师、艺术家、机工等等。此外,还有三名天主教神甫和一名新教牧师。一支精锐的部队,必须由20岁左右的青年组成,但这些人的平均年龄是29岁,其中有的已经60开外了。最后参加的一些人根本还不会放枪。
肯尼迪的失算这时还不过刚刚开头。实际上,这支叛军在山区究竟如何活动,从未经过试验。说来难以置信,离登陆点最近的山脉是埃斯坎布拉伊山区,离岸有80英里(约129千米),同猪湾之间还隔着一片无法越过的沼泽地带。流亡者都是古巴人,他们可能早已指出这种情况。问题在于从来没有人对他们说过,他们有可能要分散渗透到那个山区或其他任何地方。中央情报局既没有请示总统,又没有同参谋长联席会议商量,竟擅自对叛军隐瞒了那个备用计划。它的理由是,倘若这些流亡者知道了这一点,他们的战斗意志就会削弱;他们就可能在很有可能取胜之际放弃滩头阵地。
中央情报局的人想尽办法来增强叛军的士气,包括做出一些不能兑现的诺言,例如,弗兰克?本德对他们说:“你们到时候会强大起来的,你们马上就会得到许许多多人的支持,所以你们根本无需等我们来援助。你们完全可以长驱直入。你们只要伸出双手,向左转,直奔哈瓦那就是了。”此外,中央情报局的特工人员还向流亡者保证:万一失败了,美国人会来救他们的。事后很久,流亡者的领袖何塞?佩雷斯?圣罗曼才听说原来有一个在不得已时可以逃往山区去的备用计划,不禁痛心地说:“我们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计划。当时只告诉我们:‘如果你们失败了,我们马上就开进去’。”在迈阿密,民主革命阵线的曼努埃尔?拉伊一直相信,美国部队会紧跟着古巴旅登陆的。他后来说:“我们得到的通知是,这次登陆行动将得到一切必需的支援。他们甚至还告诉我们,已经准备了一支1万到1.5万人的兵力。”
古巴旅受到的第一个挫折来自空中,这也是决定性的挫折。中央情报局一贯瞧不起古巴的空军,对它的战斗力的估计是“几乎等于零”,认为它的飞机“大部分已经过时,不起作用了”;指挥机构“紊乱透顶”,等等。卡斯特罗共有15架B-26轰炸机、10架“海上怒涛”式机和4架快速的T-33型喷气式教练机。为了消灭这些飞机,中央情报局计划在登陆前两天即4月15日(星期六),对古巴各机场进行空袭。计划由八名流亡者驾驶二次世界大战时的螺旋桨B-26轰炸机去,事后由其中两人在迈阿密声称自己是从古巴空军中逃出来的。这种做法当然很不妥当。卡斯特罗当然知道是不是从他那儿逃出来的,而恰恰在这个倒霉的时候,一个真正的叛逃者在杰克逊维尔着陆了,这就更增加了美国人的手忙脚乱。笨重的B-26飞机,速度慢,操纵困难,发动机经常出毛病。星期六晚上,弗兰克?本德打电报给佩佩?圣罗曼说:轰炸任务非常成功,卡斯特罗的飞机差不多全部在地面上被摧毁了——12架在古巴的圣地亚哥机场,6~8架在自由城,8~10架在圣安东尼奥。如果这是真的,那可是太好了,可惜不是这样。古巴的空军还剩下6架B-26,两架“海上怒涛”式,4架战斗机,更重要的是还有两架T-33喷气式。令人费解的是,中央情报局和参谋长联席会议都认为T-33没有什么价值,因为是教练机。但是它毕竟还是喷气式,因而就可以围着叛军的B-26飞行。这种飞机还装有50毫米口径的机关枪,可以对B-26的尾部进行射击。而B-26轰炸机又是特别经不起来自后面的射击的。在二次世界大战中,B-26原来是有自卫的尾炮的,现在中央情报局却把这几架的尾炮撤去了,代以备用油箱,使飞行员能在古巴飞得久一些。这样,流亡者飞行员可就注定要倒霉了,而制空权就落入卡斯特罗之手。在一场两栖行动中,制空权极为重要,而在这里,由于中央情报局犯了另一错误,就更显得重要了。原来,谁也始终没有说过到底为了什么缘故,中央情报局的人员竟命令把头十天战斗的补给品——弹药、汽油、食物、医院设备——全部装在一艘船上了。
这条船叫“里奥?埃斯孔迪托”号,是这次投入的五艘笨重的二次世界大战时代的运兵船之一。它们和两条护航舰一起参加行动,统称加西亚轮船队以掩人耳目。因而从某种意义来说,这条船可以说是整个行动的象征。船身没有上漆,满是铁锈,发动机经常出毛病,底舱恶臭冲天,早已属于“非洲皇后”另一类见英国作家福斯特描写第一次世界大战非洲德国殖民地中一条破船脱险的小说。——译者。那些流亡者们见到它不免大吃一惊。他们中有一个叫恩里克?鲁伊斯?威廉斯的迫击炮手,懂得一点航海常识,更是吓坏了——他后来追忆说,当时真是“凉了半截”。而埃尔内多?奥利瓦更觉得“这是一大骗局,我们一到船上就有这种感觉。完全出乎我们的料想之外。这不是我们等待已久的东西啊。”选择这样一条船来执行偷袭任务,简直荒唐。它的起重机和绞盘用起来无不嘎嘎作响,它那锈成一片的装卸机闹声更大。“里奥”号早已出了毛病。当它沿密西西比河而下到达墨西哥湾时,一片螺旋桨撞上了一根木头。该旅的潜水员下去一看,发现完全打弯了。这样,它的运转便大受限制,现在只能颠簸前进,去和敌人空军进行决斗。
肯尼迪原以为,这些年轻的古巴爱国者会悄悄地在一处荒凉的海岸上登陆的,但曼哈顿的一家新闻发布公司首先就使他吃了一惊。中央情报局没有告诉白宫或任何人(包括权限已日见侵夺的古巴民主革命阵线),就聘用莱姆?琼斯联合公司以“古巴革命委员会”的名义发布新闻,内容由中央情报局人员用电话通知该公司设在麦迪逊大道的办公室,然后由那里分发报界。有一份“供即刻发布”的公报说:“古巴起义者反对卡斯特罗的大战将在几小时内打响。今天的行动主要是为了加强供应和支援。”电文最后呼吁:“全面配合,一起来从事破坏和叛变。”
在华盛顿,政府内部有人开始怀疑是不是有人在和这些流亡者捣乱,因为为他们进行的活动无不搞得一塌糊涂。拨给他们分批进攻用的登陆船只,都是一些14英尺长(约4.27米)、没有护甲的小船。船上的50毫米机枪装置不当,朝着错误的方向。这些船是由外舷的发动机推进的;后来在行动达到高xdx潮时,一个入侵者从船上往外跳,不巧撞了一下舵手,把他撞落水中,结果那只登陆船就在水面上乱打圈圈。还有别的一些事故,例如:运输船“大西洋”号上有三个人用50毫米口径的机关枪练习打靶,枪身忽然从座架上脱落下来,向四处乱射,结果打死了一个同伙,伤了两个。这次行动更为不祥的一个征兆是,原定在东方省发动佯攻用以扰乱卡斯特罗对猪湾的注意力的突击队,始终也未能到达海岸边。他们两次上了登陆船,两次退到“海滩”号上去。陪同的中央情报局人员报告说,佯攻计划“主要由于领导无方,归于失败”。而那些领导人却是中央情报局自己挑选的。
登陆东方省原是想使卡斯特罗措手不及的狡计的一个组成部分。另有一个比这更重要的打算是由反卡斯特罗的地下组织在古巴国内来个总发难。肯尼迪总统手下的人告诉他说,地下运动是这次任务能否成功的关键,参谋长联席会议同意这个说法。但是,中央情报局的行动却令人哭笑不得。地下运动是总战略的一部分。中央情报局人员一直同罗赫略?冈萨雷斯?科尔索保持着联系,他是地下运动的近乎传奇式的领袖,在全古巴以“弗朗西斯科”的代号闻名。他同他的手下人都已作好一切准备,只等适当时机,就通知他们动手作乱,造成总起义的气氛,然后由流亡者的宣传站天鹅电台加以传播。天鹅电台在它的广播中将告诉人们如何支援古巴旅,如何参加他们的队伍,如何炸毁发电站,等等。纸上谈兵看来倒是不错,但要具体执行就马上产生了一个谁先谁后的根本问题。时间上的配合很难安排。起义活动同消灭古巴空军的空袭就发生矛盾,不管哪个在先,都会引起卡斯特罗对另一件事的警惕。当时认为制空权更重要,因此先进行空袭,结果失败了。第二天晚间,天鹅电台播发命令让地下组织起义。命令是用暗号和霍华德?亨特式的措词华丽的抒情散文播出的:
注意!注意!好好守望着彩虹。第一道彩虹很快就要出现。奇科正在家里。去看他。天空一片蔚蓝。把通知放在那棵树里。树是绿褐色的。那些信已安然到达。信是白色的。鱼不要多久就要浮出水面。鱼是红色的。
最奇怪的事是,广播这命令的频率似乎找错了对象,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和全国广播公司以及佛罗里达的几个电台都收听到了,但谁也猜不出它是什么意思。尽管一遍又一遍广播,电台心目中的听众——古巴旅、突击队、阵线、渗入小组和古巴国内的破坏者——却谁也没有听到。从实际情况来看,这倒没有多大关系。头天的空袭早已使卡斯特罗警觉起来,他已经下令搜捕古巴所有对他不忠的嫌疑分子。用一个等待起义的人——十九岁的费利克斯?罗德里格斯的话来说:顷刻之间,“大路封锁了,房屋围起来了,成千上万的人被捕。我急哭了。”光是在哈瓦那,就有二十多万人被捕,关在垒球场、公共建筑、剧院和礼堂里。因此,地下组织的听众还来不及找到那个电台,就在枪口下被抓走。第二天,1961年4月17日星期一,即预定的登陆日,弗朗西斯科本人以叛国罪被处决。
先一天晚上7点3刻,由五艘生锈的运兵船和两艘护航舰组成的流亡者的特遣部队到达了猪湾,抛锚停泊。为支援船上的叛军而计划的一切辅助行动——东方省的佯攻、国内的破坏活动、天鹅电台的命令、地下组织的起义——已经一一失败,现在这两栖登陆活动也和当年的安齐奥之役1944年1月,美英联合部队在意大利安齐奥登陆,遭到德军的顽强抗击。美英部队最后虽守住滩头阵地,但战斗激烈,伤亡损失重大。——译者一样,成为一种莽撞行为了。叛军并不知道这情况。在任何战争中,总是尽量不让进攻部队了解什么的。他们全副武装着待在底舱,偶尔打个盹。晚上11点,司令官佩佩?圣罗曼到甲板上去透透气,一看可把他吓呆了。他原听说海岸是空无一人的,现在却是一片灯火。原来向他介绍情况的人所说的猪湾,是三年前卡斯特罗夺取政权以前的猪湾。自卡斯特罗夺取政权以后,就决定把这一带建成公园。现在,在中央情报局还认为无法通行的沼泽地带,早已修起了现代化公路。三个旅游中心的修建工程接近完成,其一就高耸在古巴旅的第一个目标吉隆镇上。汽车旅馆、快餐馆和浴室,全部近两百所建筑物,都快完工,一次就能容纳一千古巴人。盛大的开幕式预定在5月20日举行,离现在不到五个星期了。从一月份的主显节以来,每逢周末总有成千游客从哈瓦那乘车来参观。这一天是星期日,当古巴旅的运兵船开始看到陆地时,最后一批游客的车子刚离开几小时。现在海滩上还有人来来往往,对新建筑物进行最后装修的工人同他们的家属就住在吉隆镇。这情况简直像是一批俄国阴谋家企图在美国的科尼岛公园纽约布鲁克林郊区靠海的一处大规模游乐中心。——译者或琼斯滩公园作一次敌前登陆。肯尼迪一听到这种情况,大吃一惊,他记得,计划这次行动时艾森豪威尔还在白宫。他说:“天啊,我们继承下来的这帮顾问是些什么家伙……你无法想像当总统的能让他们这种人留在这里!”
情况已经够糟的了,但事情还没有完。如果说过去二十年中美国军队在军事技术上有什么拿手好戏的话,那就是两栖登陆作战了。从北非到诺曼底,从瓜达尔卡纳尔到仁川,都能做到以熟练的技巧把战斗人员送上岸去。潮汐变化、水下障碍、潜流、激浪、峰浪——所有这些困难都依靠高明的航海术、特别的登陆艇和巧妙的两栖登陆战术加以克服了。现在中央情报局的战略专家都是当时进行那些军事行动的老手。如果他们不是过于健忘的话,就应该记得,在过去那些战斗中从来没有一个美国的指挥官会如此莽撞,执意把登陆时间定在夜里,从而使自己增加重重困难。但是,他们现在却要古巴流亡者这样干。此外,他们还忽略了猪湾一个极重要的特点:每一入口处水下都有峥嵘的珊瑚礁环绕。
第一批登陆的叛军是潜水员,他们过去是古巴海军的军官,现在的任务是设置登陆指示灯(尽管肯尼迪曾下令禁止,但带领他们的仍是美国人)。他们一发现暗礁,就知道他们只能标出一条弯弯曲曲的航道来。午夜,潜水员在一座水泥墩旁安放了第一盏引导部队登陆的闪光指示灯。可是指示灯刚一打开,海滩上就亮起了吉普车的头灯。这是一支民兵巡逻队。吉普车一转头停了下来,车灯直照在潜水员身上。他们向车子开火,一辆载着武装民兵的卡车迅速开来支援吉普车,运兵船“布拉加尔”号上的炮手消灭了这一威胁。但这并不值得高兴,首批流亡者甚至还没有下船,出其不意的袭击(选择夜间登陆的惟一理由)的因素就消失了。
潜水员尽力想在珊瑚礁之间为车辆人员登陆艇和更宽的装载坦克的通用登陆艇寻找航道。有好些地方肯定是过不去的。离海岸150码(约137米)便无法前进的士兵,只好携带武器和无线电设备涉水登岸,但无线电设备一泡海水就完全失去作用了。暗礁也撞掉了一些船的推进器。有些等得不耐烦的士兵往深水里跳,装备很重,人就像石块似的往下沉,幸亏有人拉了他们出来。人们巴望天快亮,甚至为此祈祷。但是情况越来越明显,天亮了处境只会更不利。发现这一点的军官是埃尔内多?奥利瓦,他后来作证说,他在夜里2点半登上海岸,看到的第一个建筑物是一间小木房,顶上露着微波无线电台的天线。他立即占领了它,但如他后来所说:“你可以看出,他们刚才从那里发出过电报。”清晨6时,吉隆镇又发现了两处微波无线电台,发报机尚有余温。中央情报局的情报事前竟没有提到这一点,可说是整个行动中的一大疏忽。由于有这些电台,卡斯特罗知道他们来了,现在他要来对付他们了。
凌晨3点1刻,人们叫醒了哈瓦那的那个大胡子独裁者,说敌人已经在吉隆滩和附近的长滩登陆。他担心这是一个骗局,问了详细情况。微波电台的报务员报告说,那些地方正受到来自海上的50毫米机枪、火箭筒和无后坐力炮的轰击。接着,电讯忽然中断,显然是电台被占,一个滩头阵地已经建立起来了。这样,某种临时政府随时都可能登陆,得到美国的承认,造成一个政治问题。于是,卡斯特罗下决心要把叛军赶下海去。
卡斯特罗在全古巴的防御状况可以从他在这一区域的部署看出来,他在这个区域随时可以出动的兵力就有:由公共工程部长奥斯马尼?西恩富戈斯指挥的一个营、配备有三个迫击炮连的一个民兵营、一个步兵营、守护通过沼泽地带的道路的三个后备营和若干支队武装民兵;即使登陆的敌人兵力再大一些也不难对付。总共派出2万人截断叛军从萨帕塔半岛撤出的通路。此外,卡斯特罗还有空军。日出时候,他命令他的6架B-26轰炸机,满载炸弹,从洛斯巴尼奥斯的圣安东尼奥机场起飞,由一架战斗机护航,前往袭击在猪湾停泊的船只。
当天上午,滩头阵地上混乱极了,这部分是由于地上的叛军糊里糊涂朝他们自己的飞机开了火。当卡斯特罗的飞行员到达海滩上空时,最容易受他们攻击的目标就是古巴旅的重炮营。潜水员在上午6点找出了一条通过珊瑚礁的路线,到6点25分,这些重武器才开始往岸上搬运。搬运工作进行得非常慢,当敌人从空中进行攻击时便完全停了下来。有一段很短时间战斗差不多完全在空中进行,因为空中也有古巴旅的飞机,但T-33式喷气教练机终于撵走了叛军飞机。于是,卡斯特罗的轰炸机便集中火力攻击那些生锈的货船。首先炸沉的是装载弹药和汽油的“休斯敦”号,淹死26名船员。接着轮到装载着十天补给品的“里奥?埃斯孔迪托”号;一架“海上怒涛”式飞机向“里奥”号发射了一枚火箭,它便在一片火光中彻底解体了。这对特遣队的指挥官来说真是够受的。他的水兵大多是些政治上并不很忠诚的古巴人,现在眼看很可能哗变。于是他通知佩佩?圣罗曼说,虽然古巴旅的军火卸下还不足10%,他同剩下的船只现在要立即全速离开了,但他答应当天晚上再来。
华盛顿对于从古巴传来的互相矛盾的消息最初好像很不在意。但是,古巴消息仍然成了那天早晨最主要的新闻。卡斯特罗的外交部长劳尔?罗亚已向联合国提出控诉说,他发现叛军飞行员星期六驾驶B-26飞机进行的空袭,是中央情报局策划的。艾德莱?史蒂文森有点不安,打电报问哈伦?克利夫兰。克利夫兰打电话问美洲事务司。美洲事务司又打电话问中央情报局。中央情报局严肃地否认其事,于是美国在外交上最受尊敬的一位发言人就上当了。史蒂文森据此对联合国说,总统早已公开宣布,“保证没有一个美国人参加反对古巴的行动”。接着,他读了一段他本人也信以为真的一个假叛逃者在迈阿密发表的假声明。然后指出:“这些驾驶员和机上某些其他人员显然是从卡斯特罗暴政下叛逃出来的。”他又说:“没有美国的人员参加,也没有任何种类的美国飞机参加。这两架飞机,就我们所知,都是卡斯特罗空军的飞机,据驾驶员说是从卡斯特罗的机场起飞的。”
他高举一张B-26式飞机的照片说:“机尾上有卡斯特罗空军的标记,谁都可以认出来。古巴的红星和F?A?R(革命空军)这几个字,很清楚嘛。”罗亚回答说,谁都能够自己涂上这种标志,实际情况也正是如此。这位美国大使还向他保证:“已经采取步骤要拘留这几架古巴飞机,不准许它们飞往古巴。”
当然不会采取这样的步骤。中央情报局的饰词越来越漏洞百出了。感到丢脸的史蒂文森只好自己想办法为撒下的谎进行开脱。正像罗伯特?肯尼迪后来说的,“事情已经要表面化了”。到了星期一晚上,最糟糕的情况已为大家所了解。海外钦佩肯尼迪的人都不禁为之愕然。米兰《晚邮报》说:“美国威望在一天之内下降的程度,超过了艾森豪威尔的胆小怕事和优柔寡断的八年。”《法兰克福新报》宣称:“现在看来肯尼迪在政治和道义上都失败了。”在联合国大会上亚非国家的外交家还记得约翰?福斯特?杜勒斯谴责过中立主义如何不道德,现在不禁感到分外高兴,大为活跃。史蒂文森尴尬地说,他不能肯定谁在攻击古巴,但他却知道谁在攻击美国。
《迈阿密新闻》星期一下午6点钟版的大字标题是:古巴海军起义,入侵部队在前进中。消息透露,这次海军叛变采用了一个颇富想像力的代号:“奖金”。又说,叛军正以巨大的钳形攻势分割卡斯特罗的土崩瓦解的军队。该报还引证了“各种报道”,从而断言,入侵者已经“在古巴六个省中四个省的海滩登陆,现在尚未遭到攻击的只有哈瓦那省和东部的卡马圭省”。这些报道都是毫无根据的。根本没有什么“奖金”行动,古巴的海军仍继续忠于一人,全部行动仅限于猪湾海岸一处,实际情况是,2万名卡斯特罗政权的保卫者使叛军陷入了背水的绝境。
船只逃跑后,入侵者陷入无望的境地。但是,他们打得很出色。伞兵虽然降错了地方,却打退了民兵的进攻。在数量上处于1∶13或更悬殊的劣势,又面对着敌人重炮和空军的战术支援,古巴旅仍然守住了所有据点,在头一天损失了不到100人。奥利瓦手下只有370人,却打退了2100名卡斯特罗士兵和20辆坦克的进攻,自己伤亡在百人以下,却打死政府军500人和打伤1000多人。这些是卡斯特罗的一名医生透露的。
入侵者的情绪很高。他们的总的困难只有他们的领导人才知道,而这些领导人所以还抱着希望,是因为受到中央情报局人员从逃散的船上发来的无线电讯的鼓舞。(“喂,佩佩。你要知道,我们绝对不会抛弃你们的,如果事情很不妙,我们会进去把你们撤出来的。”)后来,对于当时交谈的内容到底如何,颇有争论。但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中央情报局人员给海滩上的叛军打气的确延长了他们抵抗的时间,自然也增大了伤亡。批评中央情报局的人一般认为,该局的战略家们的看法是一致的:不管肯尼迪早先的立场如何,他决不能让这次入侵失败——他一旦发现美国的威望可能会受到损害,他就会使用美国的力量进行干预的。这里,也和其他许多事情一样,他们又错了。总统讲话是说了算数的。当天,他在白宫问他周围的人道:“什么是威望?它是虚幻的力量还是真实的力量?我们要以真实的力量为依据。毫无疑问,在今后几个星期里,有人会把我们看得一钱不值的,但这无关大局。”
大多数美国人看来是谅解的,甚至还同情。60年代后期他们之间形成分裂的那种怨恨情绪这时还没有表现出来。国家还没有分裂成为互相敌对的阵营。正如罗伯特?肯尼迪后来在《十三天》中所说,“猪湾事件时,我们的意见实质上是一致的。”《哈泼斯》月刊编辑约翰?费希尔在该刊上讲的几句话,代表了一般人的看法,他说:“每个总统都需要大约一年的时间去组织他的行政班子,去摸清那架巨大而危险的官僚机器的路数……当〔肯尼迪〕实际上还不过刚刚往屋里搬家具的时候,就发现屋顶塌了下来,门也刮倒了。”盖洛普民意测验表明,82%的美国人对他处理事务的方式表示赞赏。肯尼迪阴郁地说:“我现在跟艾森豪威尔一样,干得越糟糕,倒越得人心。”
诚然,舆论并不一致。右翼方面,有像理查德?尼克松这样的强硬路线派。他后来在1964年11月份的《读者文摘》上透露,他曾建议肯尼迪“找一个适当的合法借口,然后……直接开进去”。这是意料中的事,而出人意料的却是,在这个时候,在这个问题上,忽然出现了一帮引起摩擦的新左派。施莱辛格写道:“左派当中,出人意外,许多人现在感到在选举前他们对肯尼迪表示怀疑是完全有理的。”他们的标语牌要求“公平对待古巴”。他们同示威者一起挤满了曼哈顿的联合广场;诺曼?梅勒也参加了他们的行列。在白宫外面,一个高个子女诗人身上挂着斥责第一夫人的标语牌:Jacqueline,vousavezperduvosartistes.(杰奎琳,你已经失掉文学艺术家的支持了)。“公平对待”运动得到了许多大学的响应,特别是人文科学和社会科学学院。哈佛大学历史系成员和新左派的早期人物斯图尔特?休斯,带领着70名大学教师在一封给总统的公开信上签名,要求政府“扭转目前美国准备对古巴进行军事干涉的趋势”。社会学家巴林顿?穆尔预言要出现“一个用自由的辞藻掩盖着它的基本政策的军国主义的反动政府”。《权势集团》一书的作者赖特?米尔斯从医院的病床上打电报给加利福尼亚举行的一次公平对待大会说:
肯尼迪之流已经把我们重新带回到了野蛮时代,施莱辛格之流已经使我们在理智和道义上蒙受耻辱,我为我的国家感到无比羞耻。我未能参加你们的大会深感遗憾,如果身体许可的话,我现在可能已去同菲德尔?卡斯特罗并肩战斗了。
实际上卡斯特罗并没有进行战斗,他没有这个必要。他的部属已经完全掌握了猪湾的局势,他只是站在一边旁观,看着他们无情地一步步压缩叛军的滩头阵地。拉丁美洲还从来没有见过古巴政府军所用的那种武器。星期一清晨,装备着苏制122毫米榴弹炮的四个炮兵连开始轰击海滩,落弹点附近的叛军被震得晕头转向。叛军坦克指挥官很勇敢,但俄制T-34坦克的火力要更强得多。到了晚上,叛军十分缺乏弹药。佩佩?圣罗曼后来告诉海恩斯?约翰逊说:“天黑了,我们盼着船回来。人人都朝大海看,等船来。我们知道,如果船不来,我们就绝无成功的希望了。”午夜,仍然毫无音信。佩佩在绝望中同他的无线电发报员登上敞篷船,出海六英里,希望通过无线电同中央情报局的船取得联系。他回到指挥所,派出另一名军官到海上去设法找到一些由于船员哗变自己已完全无能为力的船长。这只敞篷船一小时接一小时地发出如下电讯:“多洛丽丝,我是海滩。多洛丽丝,我是海滩。我在找你。我们需要你。我们需要你。”
星期二黎明,古巴旅剩下的6架B-26飞机打算去炸毁洛斯巴尼奥斯的圣安东尼奥机场上的古巴空军飞机。卡斯特罗又是好运气,机场上空浓云密布,没有受到任何损失。在吉隆滩,T-34坦克密密地并成一排,径直向海滩开火,越来越狭窄的海滩阵地上没有一件事使人称心的。缺乏空中掩护已造成了叛军的失败,现在因为没有空中掩护,他们甚至连撤退也不可能了。
星期二晚,总统正在白宫举行一年一度的国会议员招待会,临时被请了出来。他打着白领带,穿着燕尾服,站在他办公室里的一幅地图前面(看了令人感到不协调),听腊斯克、麦克纳马拉、参谋长联席会议的两位成员和中央情报局的理查德?比斯尔对他说,现在只有出动美国空军,才能救出古巴旅,免遭卡斯特罗伪法庭的审判。总统让步了,批准在猪湾外边加勒比海值勤的航空母舰“埃塞克斯”号上出动6架无标记的喷气式机。星期三早晨6点半到7点半这一小时之内,美国飞机将保证不容卡斯特罗的飞机飞临海滩阵地上空,古巴旅剩下的几架B-26飞机则将用以向环形阵地周围的政府军发动攻击。在《要是在今天》一书中,霍华德?亨特公然厚着脸皮指摘说,由于肯尼迪没有让美国战斗机掌握制空权,因而造成了猪湾远征的失败。——译者
猪湾这一出悲喜剧的最后一幕开始了。古巴旅飞行员的基地在尼加拉瓜的卡贝萨斯港,离古巴有3小时又20分钟的航程。这些飞行员由于不停执行任务早已筋疲力尽,只有两个人还有气力再作飞行。可是,四名美国顾问相信从“埃塞克斯”号起飞的喷气式飞机一定能保护他们,自愿驾驶其余的几架B-26飞机。中央情报局在这次一无是处的行动中,已经犯下了无数错误,现在他们所犯的这最后一次错误则更是毫无道理的。原来尼加拉瓜和古巴属于两个不同的时区,而这些飞行员却忘了校正他们的手表。他们提前一小时到达了吉隆滩上空,这时用来保护他们的喷气式飞机还一动未动地停在“埃塞克斯”号的飞行甲板上。于是卡斯特罗的T-33教练机便蜂拥而上,一举歼灭了他们,使四个美国人全部丧生。
现在只剩下最后咽气的份儿了。从吉隆滩发来的要求增援部队、坦克和弹药的呼声已经减弱。电报都很简短:“海滩继续战斗。立派一切可用之机。”“已退入海中。弹药告罄。敌人迫近。必须在一小时内救援。”星期二深夜,开始了最后的抵抗。叛军领导人在卡斯特罗大炮和坦克的包围中于星期三清晨4点32分发出了最后一份电报:“正在销毁我全部装备通讯器材。坦克迫近。已无武器战斗。决定入丛林。我不能再等你们了。”
林子里也只能暂避一时。由于原来就没有定出撤退计划,叛军最后一一落入敌手。卡斯特罗大获全胜。他不到72小时就粉碎了入侵,正如海恩斯?约翰逊在其关于这次战斗的一本出色的著作中所说,使入侵变成为“也许是自从轻骑兵旅在巴拉克拉瓦港冲入死亡的无底深渊指1853~1856年克里木战争中,英国轻骑兵旅对克里木半岛巴拉克拉瓦的攻击。——译者以来许多错误百出、计划不周的行动中最得到大肆宣扬的一次”。古巴旅的幸存者还面临着要在哈瓦那体育宫公开受审和长期监禁的耻辱。他们直到1962年圣诞节,由于罗伯特?肯尼迪和詹姆斯?多诺万发起了一次赎救他们的运动成功,才放出来。
在60年代中期,当代一些历史学家倾向于认为,从长远看,猪湾事件倒真是一件好事;由于这次事件,肯尼迪对专家完全失去信心,因而使他在18个月以后的古巴导弹危机中反而更能当机立断。从70年代回头看,对于吉隆滩的溃败以及他对此事的反应,却有一种完全不同的看法。在那个星期的星期四,即入侵失败的第二天,总统在华盛顿斯塔特勒-希尔顿饭店对美国报纸编辑协会发表演说,完全采取了战斗姿态。他说,这一次他决定不同卡斯特罗计较,但是他希望记录在案,“我们的克制是有限度的”。美国已经准备采取行动,“如果必要,就单独行动”,以“保卫自己的安全”。他并警告莫斯科,“到了那时,我们决不会去听那些已在布达佩斯血染的街头声名狼藉了的人来同我们谈什么对外干涉问题。”
这是最露骨的冷战语言,这无异断定说,美国的惟一危险在本国国界以外。美国的惟一敌手是铁板一块的国际共产主义,不论“在古巴或在世界其他任何地方都不能低估它的力量”。他还告诫西半球的各国政府和人民,“要对共产党从外部对古巴进行干涉和统治的威胁加以更密切的注意和更现实地对待”,因为“现在可以比以前看得更清楚,我们在世界的每一角落都面临着一场无情的斗争,其范围远远超过两军对垒甚至核军备的冲突”。
60年代的转向自由主义,那时还没有开始。一旦开始,美国所受到的威胁就都会看做是来自本国国内的了,如种族主义、军国主义、环境污染、技术问题、官僚机构、人口爆炸、“权势集团”等等。但是在肯尼迪执政期间,这些问题都还没有出现。自由主义的时代英雄,在30年代是愤怒的青年工人,40年代是美国大兵,50年代是被母亲误解的青年人,到了60年代初期,就变成了以和平为工具同饥饿、疾病——以及共产主义——进行斗争的和平队队员。作为美国当代的自由主义派,肯尼迪认为,不发达国家发生革命运动的基本原因是贫穷和愚昧,而共产党则利用它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他确信,一旦由于执行第四点计划改变了那种情况,共产主义的号召力就会完全消失。争取进步联盟之所以受人欢迎,其原因正在于此。一般认为,拉丁美洲在追求进步的事业中同美国联盟,就能排斥来自共产国际的拉拢。
这种信念是根深蒂固的。自由主义派认为人类是能够解决自己的问题的,不过这也许是最后一次有这样的看法了。60年代早期理想主义的青年,用当时极为流行的语言来说,是实用主义的。下一个十年中的自由主义派典范人物拉尔夫?纳德,这时还没有登上舞台。在肯尼迪执政时期中,一如在富兰克林?罗斯福执政时期以来一样,自由主义派人士都认为,医治社会弊端的方法是扩大政府机构和加强总统权力。后来他们在这个问题上的幻灭,几乎动摇了整个共和体制的根本。
那个星期四肯尼迪在斯塔特勒-希尔顿饭店的演说,完全有可能出现在艾森豪威尔执政年代,甚至还可能出自约翰?福斯特?杜勒斯之口。二者在风格上可能很不一样,但实质上并无多大区别。像所有的冷战人物一样,肯尼迪最后也提到了慕尼黑会议,提醒听众说,它的意义就在于:民主国家如果不能抗拒集权主义的独裁者,是注定要灭亡的,而“可以不发一枚导弹或越过一国国境,就能使我们的安全一点一点、一国一国地丧失掉的”。他说,他决心“吸取这个教训”。最后又说:“未来的历史将载明,这一艰苦的斗争是50年代后期和60年代初期达到高xdx潮的。作为美国总统,我要明确宣布,我已经下定决心要让我们的制度存在下去,获得成功,不管其代价如何,也不管会有什么风险。”
这是对未来的历史结论所作的最不高明的一种猜测。那次演说是肯尼迪对猪湾事件的公开反应。回白宫后,他又采取了另一更具象征意义的步骤。麦乔治?邦迪作为国家安全顾问的地位忽然被破格提升。他从西行政大街对面的比较寒碜的行政大楼搬到了白宫西侧楼,十分靠近总统的椭圆形办公室;邦迪开始每天早晨主持他的国家安全委员会的例会。除此之外,邦迪还把他的管辖权扩大到挂着巨幅地图、装着许多鲜艳的电话机的白宫作战室去。下一次共产主义世界再策划对自由世界进行攻击,美国就会有所防范了。如果它胆敢再颠覆任何一个弱小国家的反共政权,他们就会遇到坚决的抵抗。白宫已经做好了准备,邦迪已经做好了准备,作战室也已经做好了准备。热线已经接通,侵略者必将受到他们永世难忘的教训。
认真阅读关于古巴问题的报道的人中也有尼?谢?赫鲁晓夫。这位部长会议主席对那些冷战言辞并不十分在意,因为他自己也说过不少。他所感兴趣的是,这位新总统,年轻而又缺乏经验,这一跤摔得真够呛。肯尼迪这会儿似乎还有点晕头转向,这看来是对他猛击一拳的大好时机了。
白宫知道,克里姆林宫准会这样看待美国这次的大失败的。华盛顿在估量了经过猪湾事件残存的自信心之后,感到惊惶,这是主因。本来在2月间已经安排让肯尼迪同赫鲁晓夫6月初在维也纳举行会谈,赫鲁晓夫在5月12日还写信说,邀请仍然有效。肯尼迪想延期,但感到这可能会被看做又一软弱表现。他说,宁攀高峰,勿近边缘这是一句双关语,高峰指最高级会议,边缘指战争边缘。——译者。因此他丝毫没有放松,而且是加倍努力进行维也纳会谈的准备工作。有人告诉他,苏联主席认为艾森豪威尔两次在和他进行最高级会谈之前都缺乏充分准备,因而对他很看不起。艾克每遇到一些困难问题总要问他的助手怎么回答。于是肯尼迪决定,一切重要会谈都只由他们两人和一位译员参加。
赫鲁晓夫同肯尼迪一样,也受到国内强硬路线派,即斯大林主义分子的压力,他们认为,要想从对方得到你所需要的东西,惟一办法就是硬索强夺,咒骂恐吓。赫鲁晓夫本人就很善于搞这一手。斯大林对他这一手是赞赏的,正因如此,他显得具有一种原始的力量似的。前年秋天,他就曾在联合国大会上作了一次令人难忘的表演。这几年来,刚果使得许多地理政治学家的名誉扫地了。由于U-2事件的出现,同艾森豪威尔举行日内瓦最高级会议的流产,美苏缓和的希望的破灭,赫鲁晓夫早已不痛快了,现在加丹加省的新的耻辱更使他气急败坏。他原来一直责怪达格?哈马舍尔德,说他是殖民国家的工具。他要求废除联合国秘书长一职,提议由一个三人组成的执行机构来代替,以代表西方、共产主义和中立国家三个国家集团。他根据俄国的一种三马并拉的车子,把这种安排叫做“troika”(三驾马车)。他当时脱下鞋子在桌上有节奏地敲了几下以示强调,使联合国大会为之哗然,主持大会的一位爱尔兰人为了恢复秩序,把木槌都敲断了。这样混乱使那位苏联主席很高兴,回到莫斯科后还扬扬得意地说:“联合国虚弱极了,眼看要完蛋。”
1961年1月6日,赫鲁晓夫为了反击美国自由派对不发达国家的政策——经济援助和必要时进行军事干预的双管齐下计划——提出了共产主义在整个60年代的巨大挑战:“无限支持为求解放而斗争的民族”的“正义”战争。六个星期后,他的刚果同盟者帕特里斯?卢蒙巴在加丹加省被谋杀。于是这位狂怒的俄国人就称这一谋杀事件为“哈马舍尔德罪恶活动的最高成就”,再次要求立即撤销他的联合国秘书长的职务。
俄国的右派力量还有其他一些不满也由赫鲁晓夫表示出来了。原先眼看就要投入他们怀抱的老挝,现在却正在转向中立道路。红军中的强硬派要求恢复苏联在1958年秋季暂停的核试验;他们现在已经有了2000万吨、3000万吨、5000万吨和1亿吨级的武器,急于要加以试验。这些冷战症候每天不断刺激人们,使外交气候保持寒冷,但又不致酿成世界危机。但是对他们来说,还有一个盖过一切的关键问题。赫鲁晓夫有时称它为“卡在喉咙里的骨头”,有时称它为“需要割除的一种毒瘤”,或可能导致另一次世界大战的“萨拉热窝”;这个问题就是柏林的分裂。
15年来,俄国人一直把西方驻扎在前德意志首都一事看做是眼中钉。1948年斯大林力图逐出盟国军队,但被大规模的空运活动所挫败。当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抬高了苏联的身价的时候,赫鲁晓夫抓住机会,要求使柏林成为非军事化的“自由城市”。他当时给盟国六个月的期限,后来由于艾森豪威尔把延长期限作为邀请赫鲁晓夫访美的一个条件,才加以延长了。艾克曾经作了若干让步。他同意柏林形势是“不正常的”,提出可以就西方在该地卫戍部队的规模,以及西德利用该市作为宣传和情报活动基地的限度问题,进行商谈。
现在赫鲁晓夫又利用这一问题来偷袭肯尼迪了。他在关于解放战争的演说中大做文章,公开威吓肯尼迪。他说,如果“帝国主义者”拒不“正视实际存在的形势”,苏联就将“采取坚定措施”,“同德意志民主共和国签订和约”。这样,肯尼迪现在又面对着艾森豪威尔曾经驱除过的恶魔了。赫鲁晓夫明确宣称,这样一个协议要包括下述保证:任何对东德边界的“侵犯”都将认为是对华沙条约所有成员国的“侵略行动”——实际就是要西方或则放弃柏林,或则准备打仗。他真是要这样吗?夏尔?戴高乐表示怀疑。他劝总统坚决顶住(“要吃得住这一棍子”)。他说,如果肯尼迪坚决顶住并计划新的空运,那位部长会议主席就会退缩的。艾夫里尔?哈里曼一心只惦记着维也纳会议,便表示赞同这意见,不过建议采用另一策略。他预言,赫鲁晓夫一定会凶相毕露,大肆恐吓这位年轻的总统的。最好的对付办法就是不理睬他的话,但态度却要温和。而且,肯尼迪绝不要把他的对手估计过高。哈里曼说,赫鲁晓夫本人也一定神经挺紧张。那位主席惟一的另一次西方之行已经失败了,而美国的克里姆林宫学家还一致认为,赫鲁晓夫对自己出身卑微始终放心不下。维也纳会议上不可避免会出现紧张情况的。他一定会很无礼,因为他只会这一套。哈里曼建议,遇到这种情况,总统就必须不为所动,而付之一笑。
肯尼迪飞奥前夕在巴黎收到了哈里曼这个建议。巴黎的这一段行程对年轻的第一夫人来说,是首尝胜利。11年前,她是巴黎大学的一名学生,现在却带着两卡车行李,满身珠光宝气,随员成群(包括欧洲头等的理发师),来到了这里。戴高乐几乎目不转睛地瞧着她。法国报纸惊呼她是如何“动人”、“迷人”、“艳若天仙”!总统在走进一次记者招待会的会场时说:“我想我应该自我介绍一下。我就是陪杰奎琳?肯尼迪到巴黎来的那个男人。”
维也纳却不一样了。肯尼迪夫人也曾跟赫鲁晓夫开过玩笑,例如说:“哦,主席先生,请不要拿统计数字来烦我了。”但是阴森气氛过于沉重,甚至连她也无法付之一笑。自赫鲁晓夫的俄造黑色海鸥牌汽车一穿过铁丝网,进了美国驻奥大使馆那座石砌和拉毛水泥面的巨大建筑物,整个气氛就和当时的天气一样恶劣起来。肯尼迪对助手说,他的对手是个“滑稽其外”、“凶恶其中”的人。在两天的会谈中,他的凶恶也形之于外了。经过最后一次交锋,詹姆斯?赖斯顿要求访问总统。那天,肯尼迪一走进赖斯顿等着他的那间屋子,就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把帽子往下一拉,长叹一声。赖斯顿感到他似乎处于半震荡状态。他问总统:“很难对付吧?”肯尼迪回答说:“我一辈子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难对付的事。”
后来,赖斯顿写道:
他(总统)走进美国大使馆一间阴暗的屋子,神色沮丧,怒气冲冲。他在同赫鲁晓夫对谈时,像平常一样力持冷静,极力想同对方讲道理,要他明确表示苏联准备干什么和不准备干什么,而赫鲁晓夫却恫吓他,在柏林问题上拿战争对他进行威胁……肯尼迪在那间屋子里所说的话,使我完全相信如下事实:
赫鲁晓夫已经研究过猪湾事件。如果肯尼迪当初不去碰卡斯特罗,或干脆把他搞掉,赫鲁晓夫倒都能够理解。但是肯尼迪动手打古巴时很轻率,却又没有胆量打到底,这就使赫鲁晓夫感到,同他打交道的是一个缺乏经验的年轻领袖,他大可对他威吓讹诈一番。
肯尼迪告诉赖斯顿:赫鲁晓夫非常粗暴、野蛮,有时简直像要向肯尼迪冲过来。只在一个问题上他还讲点道理,那就是他认为无足重轻的老挝问题。讨论任何其他问题时,他始终表现出一副凶恶的、冷嘲热讽的态度。他坚决要求,哈马舍尔德必须撤换,代之以三驾马车。美苏之间的任何裁军协议,也都需要由代表世界上三大政治阵营的三方委员来监督执行。肯尼迪对他说,这种安排必然会由于一方使用否决权而陷于无效(“即使俄国的三驾马车,也只有一个赶车的嘛!”),但也无济于事。赫鲁晓夫在柏林问题上发出了最后通牒,说:这根骨头必须从苏联的喉咙里去掉,不管同美国能不能达成协议,他在今年年底以前一定要同东德签订和约。如果美国要在这个问题上打仗,那他也没有办法。对付企图发动战争的疯人,只能给他穿上紧身衣。
在肯尼迪的要求下,他们举行了最后一次密谈。总统竭力劝阻赫鲁晓夫不要采取这样莽撞的步骤。赫鲁晓夫断然拒绝,说:“我要和平,但如果你要战争,那是你的事。”他签订和约的决心是不可改变的,他要在12月签订这个条约。他们分手时,肯尼迪说:“今年冬天想必会很冷的。”在《赫鲁晓夫回忆录》中,这位主席评论说:“……对于我们在维也纳的会晤,我从心里感到高兴。尽管我们没有达成什么具体协议,我看得出来,他对于寻求世界问题的和平解决是感兴趣的……他是一个讲理的人,而且我认为,他知道在柏林问题上发动一次新战争是毫无道理的。”
肯尼迪对赖斯顿说:“我有两个需要解决的问题:一是弄清楚他为什么要这样干,而且采取这样敌对的方式;二是弄清楚我们能有什么对付办法。我认为,第一个问题是很容易解释的,他这样干,是由于猪湾事件。我想,他认为一个这样年轻无经验,公然给自己惹下大祸的人,是可以吓得住的;任何一个陷入这类麻烦而又不能坚持到底的人,是没有胆量的。于是他便狠狠地打击我。我面临着一个可怕的问题,如果他认为我既无经验又无勇气,那么除非我们能改变他的想法,我们同他就不可能谈出结果来。因此我们必须行动。”
赫鲁晓夫的话到底算不算数,人们拭目以待,这一点他自己也知道。他一回莫斯科,就下令公开发表他交给总统的关于核试验和柏林问题的两件备忘录。国务院目光敏锐的人马上看出,他对柏林已不再提期限问题,但这一点现在关系已经不大。全世界都知道了俄国的最后通牒。自此以后,赫鲁晓夫使苏联的军事预算提高了31.44亿卢布,并发表了一系列沙文主义的演说。
肯尼迪也随着赫鲁晓夫逐步升级。6月25日,他对美国人民发表电视演说,“倘若战争爆发,那一定是从莫斯科发动的,不是从柏林发动的……只有苏联政府才会利用柏林边界作为发动战争的借口。”他要求国会批准他给五角大楼拨款32.47亿元,召集预备役,提高征兵额两倍,提高战斗部队的最高限额,并修整启用封存中的飞机和船舰。迪安?艾奇逊要他宣布紧急状态,副总统林登?约翰逊也表示同意。但是肯尼迪主张让谈判的大门继续开着。他不敢冒失进行原子讹诈,因为对方有可能逼你摊牌。他对《纽约邮报》的一位编辑说,他主要担心的是那位主席“存心要欺侮我”,如果真是那样,那就“什么都完了”。
双方的领导人都受到越来越大的压力。为了免得柏林的德国人担心被遗弃,肯尼迪派遣他的副总统同过去的空运英雄克莱将军一起访问柏林。赫鲁晓夫向全世界提出警告,说苏联现在已经能够制造爆炸力相当于1亿吨烈性炸药的核弹,已经拥有能够运送这种核弹的火箭。他似乎为了证实这一点,果然把苏联一个宇宙航行员送入了轨道。美国国内情绪日趋紧张,肯尼迪敦促美国人修筑防空掩体。与此同时,柏林也是一片混乱。7月,有30444名难民流入柏林西部。8月的头十天中,又有1.65万名越界过来。单在12日这一天,越界人数就有4000人之多,其中大部分是医生、技术人员和熟练工人,他们都是东德共产党第一书记瓦尔特?乌布利希的五年计划所必需的人。
8月13日午夜过后半小时,黑暗无人的大街上警笛狂鸣,矮墩墩的T-34和T-54型坦克带领着满载德国军队的卡车直开东西柏林之间25英里(约40千米)长的边界线。头戴钢盔的东柏林警察乘卡车前往主要通道站岗。士兵从车上卸下木马、铁丝网、水泥桩柱、石块、镐头、铁锹。四小时后日出之时,一堵墙的墙基已经形成了。四天以后,墙就完全建起来了,当时仍然留在东柏林的德国人便从此被禁锢起来。
这件事使西方国家冷不提防。肯尼迪当时不在华盛顿,国务院过了四天才向莫斯科提出正式抗议。接着,9月1日,赫鲁晓夫把螺丝又拧紧了一点。美国的地震仪记录到无可置疑的证据,表明俄国人又恢复核试验了。肯尼迪和麦克米伦呼吁苏联主席停止试验,指出了新的放射性微尘的扩散程度和毒性。赫鲁晓夫对他们的呼吁置之不理,侦察设备记录到了第二次试验,接着又是第三次试验。在其后的那一个月里,苏联一共爆炸了30个较大的装置,几乎全部是在大气层进行的。到这一系列试验结束时,俄国放射到空气中的放射性毒物,已经比美、英、法三国加起来还要多了。他还在苏共第22次代表大会上宣布,很快就要爆炸一枚5000万吨级的核弹——等于过去扔在广岛的原子弹的2500倍,等于历史上一切战争所使用的全部烈性炸药的五倍。第二次会议上,他告诉代表们说,爆炸结果“证明它比科学家们原来估计的5000万吨还要大一点”,但他们自然决不会因为这个计算“差错”而受到处罚。这引起了代表们的哄堂大笑。
肯尼迪决定,如果这就是赫鲁晓夫对西方国家关于禁止大气层试验建议的惟一答复,那他也不得不批准美国恢复试验了,虽然他仍只批准恢复不会产生放射性微尘的地下试验。他说,鉴于苏联政府的行为,“我们现在必须采取即使谨慎的人也会感到必要采取的那些步骤”。这天是9月8日,危机达到了顶点。柏林墙已经建成,一道由砖石和水泥组成的栅栏,穿破柏林的中心。自8月22日以后,除了一处以外,所有的通道口都不容盟国部队通行。那惟一可行之处,也有东柏林警察检查盟军士兵的证件。边界100米以内的地方禁止接近。还给巴黎、波恩和华盛顿发出照会,正式要求禁止西德领导人坐飞机进入柏林。但西方态度在这一点上很强硬。赫鲁晓夫在9月8日坚持西德进入柏林的飞行应受监督,遭到了西方的断然拒绝。十天后,当肯尼迪即将从海恩尼斯港动身返回华盛顿时,有人交给他一张不幸的便条,原来达格?哈马舍尔德乘一架刚果飞机失事死去了,原因始终不明。自从对日作战胜利日以来,战争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迫近过。
两个星期后,赫鲁晓夫开始从战争边缘缩回去了。他对访问莫斯科的比利时外交家保罗-昂利?斯巴克说,“我认识到,同我的愿望相反,西方国家不愿签订和约……我并不想使你们处于无法忍受的境地;我很清楚地知道,你们是不可能让人踩在脚下的。”这么说,鲠在喉咙里的那根骨头也并不是那么令人不能忍受了。他继续对比利时客人说:“你知道,柏林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在共产党10亿人民中间,200万人算得什么!”而且现在事情也不那么急了。他原来给过肯尼迪一份最后通牒(“以今年年底为限”),现在却只说:“我也不受任何期限的限制。”柏林墙已经建立起来,他现在似乎想尽量争取得到西方的某些让步,使他可以保全面子。他还作了一些企图缓和紧张局势的姿态,包括大捧肯尼迪的成熟和明智。但他看到这些姿态并没有得到什么反响,便决定草草收场。10月17日,他又一次在共产党代表大会上宣称:“看来西方国家对目前局势有所了解,愿意寻求德国问题和柏林争端的解决了。”他最后说:“如果情况是这样,我们也不再坚持必须在1961年12月31日以前签订和约了。”
就这样,一场对抗终于结束。它似乎是美国的一次胜利,但真正付出的代价,到日后才表现出来。施莱辛格后来写道,由于莫斯科的态度、柏林问题以及核试验的恢复,“总统无疑感到,如果美国从亚洲撤退,就可能打乱全世界的均势。”肯尼迪认为,在这个问题上他必须进一步让他的对手相信他的无畏和坚毅。他对詹姆斯?赖斯顿说,共产党对西方在进行热战的惟一地方是印度支那,所以“现在我们的一个问题是让人相信我们有力量,而越南看来是办这件事最合适的地方”。
对林登?约翰逊来说,这段日子是很不愉快的。前一年他还是美国参议院的权力很大的多数党领袖,现在身为副总统,在政府中虚有其位,而又事事烦心。约翰逊从各方面都愈来愈清楚地体会到自己无足轻重的地位。他在白宫的停车场只容下一辆汽车,只有一架同白宫相通的电话分机(司法部长罗伯特?肯尼迪却有三架)。他的妻子从来没有登上过总统的专机,他本人曾上去过,但不是请上去的。肯尼迪的助手曾三次发现约翰逊一个人在机上的舱房里张张望望。他们进飞机去总是由于总统马上要使用飞机了,因而总是不得不请约翰逊离开。这种情况不免使他有些难堪,但他还是不断上去,这一实际权力的象征仿佛已使他完全入迷了。
肯尼迪手下的人把约翰逊的人都看做外人。整个副总统的班子,除沃尔特?詹金斯外,根本不为那些声名显赫的总统顾问所识得。他们之中有些人没有白宫的出入证,只是作为观光者才能进入过白宫。这种默默无闻的处境甚至对给约翰逊值勤的特工人员也不例外。从职位上说,他们同总统的警卫人员是完全平等的,但实际上,他们却被排斥在白宫警卫队之外——不能使用他们的车子、办公室,也不能参与他们的社交活动。他们大多数人对此都不十分在意,因为他们知道,这并不是对他们个人的冷落。他们之所以受到那些得势的人排斥,只因他们负责保卫的那个人并不重要——没有别的更恰当的词来说明了。
肯尼迪对这种情况是不清楚的。他和大多数总统一样,对于这个地位仅次于他的人物也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由于根深蒂固的历史惯例,或许还由于人类的天性,美国通过选举获得第一号和第二号职位的人的关系从来就不很融洽。有些副总统早期曾同他们的行政首脑比较接近,后来也由于友谊已被冷冰冰的礼节所代替而感到伤心。他们忘记了,对于总统来说,有一个副总统在身边就等于每天提醒他随时可能死去。而且还不止于此。虽然有些人对于死亡也能泰然处之,但他们并没有一个等着继承他的地位的人老是跟在后面。那些希望总统向副总统详细介绍情况的人,大约都没有考虑到其中的含意。要理解这一点,我们必须了解总统这一职位的意义,那个第二号人物等着继承的遗产的意义。一个家庭的家长可能会毫不畏缩地写下自己的遗嘱,但如果有人对他说,他死后,隔壁的那个人要变成他孩子的爸爸,他妻子的丈夫,那他就会马上变得面无人色的。
除了这个来自宪法的麻烦外,还有一层麻烦。在实际的政治生活中,为了“平衡”总统竞选名单,正副总统候选人必须分别来自本国两个不同的地区,各自对不同的选民具有号召力,而他们的性格等等也可能都是对立的。这就好比说,那个丈夫还必须选择一个和他的长相不同、衣着不同、谈吐不同、价值观念也不同的人来等着接替他。富兰克林?罗斯福同哈里?杜鲁门彼此就很少有相似之处。艾森豪威尔同尼克松,肯尼迪同约翰逊的情形也大致如此。在肯尼迪看来,约翰逊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未免可笑的怪才。他的自我扩张是赤裸裸、毫无忌讳的。他出国旅行期间,每天都要打电话给他在华盛顿的办公室,询问美国报纸如何反映他的活动。他永远在进行竞选运动——一位在巴基斯坦工作的美国医生惊呼:“我的天呀!他竟和一名麻风病人握手!”——他决定让卡拉奇的一个赶骆驼的人充当一名亲善使节,使得巴基斯坦全国为之高兴。他对那个受宠若惊的巴希尔?艾哈默德说:“我们是来看望你和你的骆驼的,我们的总统也想看看你的骆驼,他已有计划要使你的生活得到改善。”其实总统根本没有这种计划,这一招看来似乎肯定会起反作用。但是结果却并没有,艾哈默德的美国之行很成功,肯尼迪也满意,他说:“如果是我,我最后得让骆驼把屎拉在白宫的草坪上。”
总统知道了副总统如何不愉快之后,就想尽一切方法来对约翰逊表示尊重,给他创造许多出国访问的机会,其中有些后来却成了重大事件。意想不到的是,有两件事在先看来毫不起眼,而事后回顾,却显得无比重要。一是柏林之行。副总统在去柏林以前的心情很坏,但他在那里所作的演说却很好,同时正赶上欢迎美国第一批增援柏林部队的入城式。他的德国东道主认为他这次访问是这座围城前途的一大转折,因而他返国时情绪也深受感染。
另一次是那年5月的西贡之行。结果证明它具有更重大的意义,不过当时还看不出来。这是一次南亚地区的旅行,谁都希望副总统到那里去给非共产党政权打打气。他这一次并不像上次去柏林那样要表示美国已经决心同当地人民共同战斗,那时候美国还没有在东南亚地区承担那样的责任。尽管如此,他对西贡提出了十分坚强的保证。他十分欣赏吴庭艳,公开称他是“东南亚的温斯顿?丘吉尔”。副总统一行离开越南后,《星期六晚邮报》的斯坦?卡诺问他是不是真那样想,副总统却回答说:“去你的,老兄,我们在那儿再没有别的人了。”
这位东南亚的温斯顿?丘吉尔是个黑黑胖胖、烟不离口的单身汉,最显著的特点是他似乎有永远说不完的话。从他那巨大的黄色拉毛水泥的独立宫里走出来的人,都得先听他说有时长达六七小时、甚至12小时的从不打顿的独白。但是他的其他缺点倒不多。他已经60岁了,仍然果断坚定,具有献身精神。吴庭艳是一个当权的铁腕人物的典型。他的头衔是总统,但并不十分尊重民主。他完全是一个东方式的暴君,至少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官僚,坚信人民的职责是对他服从。他把政敌都送进了集中营,在他的统治下,根本没有新闻自由和真正的改革。政府重要人选全从军官里挑,考虑的主要是忠诚而不是能力。虽然吴庭艳本人是廉洁的,但他的宫廷里却挤满了野心勃勃的贪官污吏。他严厉而固执,似乎认为,由于他是天主教徒,天主教徒就应该享有特权。他大权独揽到了惊人的程度——如果没有他的批准,一个连队的指挥官也不能调动自己的部下;直到他快垮台以前,护照都要他亲自签署才生效。他的专断统治一月比一月更加严厉。他只同少数几个信得过的助手和家人商量,其中特别是他那跋扈的兄弟吴庭儒以及吴庭儒的漂亮而狠毒的妻子,美国驻外记者所说的“龙夫人”。吴庭儒夫人有一次解释吴家统治的哲学说:“如果我们打开窗子,阳光固然可以进来,但是许多坏东西也会随着飞进来的啊!”
进去的固然很少,出来的也不多。这在情报方面,特别如此。有关越南战争的两大奥秘之一是:为什么它使许多西方专家为之声誉扫地?缺乏充分的事实根据便是其主要原因。在这样一个重大的问题上,竟有这样多著名人物犯下这样荒唐的错误,这是历史上罕见的。直到1972年10月,亨利?基辛格由于过早宣布越南战争的解决办法而大丢其脸时,许多军人和政治家对越南战争的性质和它可能的发展前途也都作过错误的判断。1954年4月6日,新英格兰的一位州指马萨诸塞州。——译者参议员为使他的同事们散散心,向他们引述了一些早期对越南战争的议论,如“军事形势看来正越来越对我们有利”(1952年艾奇逊语),“我们认为,印度支那的形势正在好转”(1953年助理国务卿沃尔特?罗伯逊语),法国打胜仗“不但有此可能,而且可能性很大”(1954年国防部长查尔斯?威尔逊语),以及“法国人正在赢得胜利”(1954年海军上将雷德福语)。结果法国却失败了。七年中,法国人死伤1.9万人美国在1961~1972年间,损失45882人。法国伤亡的数字通常说是9.2万人,但那数字中包括外籍军团、非洲人和在法国指挥下作战的越南人。法国不像美国,它没有派遣应征入伍的部队到越南去……这似乎证明了那位新英格兰的参议员的怀疑是正确的,而这位参议员不是别人,正是约翰?肯尼迪本人。但是肯尼迪后来却也陷了进去。他对越南的政策最后也仍是以1960年参议院委员会的报告中所作那种刘易斯?卡罗尔见本书第669页译注。——译者式的估计制定的。那个报告预言:“根据军事援越使团团长的保证……美军……将能在可以预见的将来分批撤出越南。”1961年初,肯尼迪总统批准了一项援助计划,便是以战争将在18个月内获胜为依据的。
有关越南战争的另一个不解之谜是:为什么这样多见解不同的美国人,其中包括四位总统(两个共和党总统和两个民主党总统)都认为有义务拯救西贡政府?这个国家,不管怎么说,远在亚洲,离我们有五千英里,在遥远的印度支那半岛一片到处是稻田和茂密的丛林的原始土地上,然而,十多年来,华盛顿的历届政府却一意孤行,甚至不顾美国国内的安宁,力图使一些大可怀疑的人物在越南保持统治。美国在越南的努力,从一开始就是注定要失败的。肯尼迪应该理解这一点。开始,只有少数几个人看出了越南势必引起的麻烦,而他正是其中之一。他在1951年(当时他是众议员)访问过越南,返国后,通过“会见新闻界”节目说:“没有当地人民的支持,在任何东南亚国家中想取得胜利都是没有希望的。”后来,他却也受到冷战言论的影响。冷战派人物认为,美国已经“失掉了”中国,现在决不能再“失掉”印度支那了。
美国对西贡承担义务始于1954年,到1957年又重申前议。日内瓦协定签订后,艾森豪威尔在给吴庭艳的一封信里保证美国“帮助越南政府发展和维护一个强大的、能够生存下去的国家,自己有能力抵抗通过军事手段进行的颠覆和侵略”。艾克做出这项保证时附有条件,即“越南方面也应采取必要的改革措施”同他配合。他提出这一保证的目的是,“打消任何人要想把外国的意识形态强加于你们自由人民的念头。”
林登?约翰逊主政白宫的几年中,每谈到越南问题便常说:“是艾克许下的诺言啊,我也只好遵守。”但他实际并没有遵守。这毕竟不是一项正式条约,参议院从未参与其事。它甚至作为一项行政命令的合法性都不具备。但约翰逊和肯尼迪却都认为非遵守不可。西奥多?索伦森曾写道,如果撤销美国的支持,将会使“全世界对美国保证的可靠性产生怀疑”。阿瑟?施莱辛格更进一步写道:
不管在1954年以前我们在越南有无重大利害关系,反正艾森豪威尔的信件已经产生了这种利害关系。不管我们应不应该在我们划线的地方划上一条线,反正这条线一旦划下了,就会一年比一年更有力地约束着我们。不管多米诺理论在1954年时是否有根据,反正七年以后,当各邻国政府已经把自己的安全寄托于美国有无能力信守对西贡的保证时,它已具有充分根据。肯尼迪……别无选择,只能在他承袭下来的总的形势中干下去。
白修德在《1968年总统选举纪实》一书中写道,“我们在越南的事业”就是“半世纪来美国的事业,这一事业已为全世界所共知……如果说今天已有一个尽管很脆弱的世界秩序,这一世界秩序的取得却是40万美国人在本世纪的四次战争中用生命换来的。”约翰逊总统认为“匆忙撤出”就“等于在这个问题上向全世界宣布,我们不打算遵守我们所签订的条约,也不支持我们的朋友了”。《时代》周刊对那些不同意这一说法的人解释说:
……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守住南越……如果美国不能或不愿在共产党的进攻下保住南越,那么亚洲国家就会从此不再感到信赖美国是安全的了;整个东南亚的陷落就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据说这样撤退的后果是不堪设想的。为了支持派遣美国部队到越南去,罗伯特?麦克纳马拉和参谋长联席会议直截了当说,不这样就只能眼看那一地区的情况普遍恶化。莱曼?兰尼兹尔将军代表参谋长联席会议讲话,他预言说,如果越共获胜,“我们将失去全部亚洲,直到新加坡。”而马克斯韦尔?泰勒将军则坚信能战胜打游击战的敌人(他说过,北越“经不起常规轰炸的袭击”),他告诉肯尼迪总统说,派遣一支“美国军事特遣部队”是“必不可少的”。
所有这些说法都毫无道理。如果肯尼迪政府并不认为有义务把古巴旅从眼看要完蛋的海滩上撤回,那么,它对吴庭艳就更没有什么义务可言。而且,由于吴庭艳已经公开否定了采取“必要的改革措施”的义务,艾森豪威尔的信也已经失去了效力。吴庭艳还拒绝在1956年实行全越选举。即使美国同他的关系受着一项条约的约束,以为他会要求按条约的规定行事,那也是荒谬可笑的,何况根本也没有什么条约呢!
使华盛顿无法抛开西贡的真正压力来自国内政治方面。这时麦卡锡已死,但民主党也好,共和党也好,无不惶惶然,深恐吴庭艳可能成为蒋介石第二。而尤其矛盾的是,他们竟重犯了当初为蒋介石出谋划策的美国人犯过的错误;虽然南越的核心问题也是政治性的,但他们给的却是军事援助。他们犯这种错误的原因之一是由于国会中的权势人物的态度。他们对参谋长联席会议十分信赖,却不相信国务院亚洲司的政治官员。另外一个原因则是60年代初期在越南问题上为白宫献策的两位内阁成员性格上的差异:麦克纳马拉果断有力,腊斯克却胆小怕事,模棱两可,结果当然是来自五角大楼的声音更受重视。
艾森豪威尔执政后期,越南局势还是相当稳定的。800个美国军事顾问和每年3亿美元的军援,已足以维持现状。后来,1960年12月,肯尼迪就职前的一个月,吴庭艳的敌人宣布组成了民族解放阵线。他们在独立宫里的对手却称它为“越共”。吴庭艳起初对这个阵线并不在意,上一年秋天,他就很容易地粉碎了一次政变企图,当时约翰逊副总统问他是否需要一点美国兵,他说不需要;不过,虽然不需要地面部队,他却仍然承认需要一些帮助。于是肯尼迪总统批准了400名特种部队(绿色贝雷帽)去担任训练工作。美国向越南派出部队从此开始了。
1961年5月初,新任美国大使弗雷德里克?瑙尔汀到达西贡。他的前任由于企图同吴庭艳讲道理,结果实际上成了不受欢迎的人。瑙尔汀决心不蹈前任的覆辙。这时,越共的破坏活动已经非常明显,连那位做官当老爷的总统也不得不承认这一事实。乡村的情况日益恶化。游击队自由来去,到处暗杀村长。美国情报方面的一份报告估计,“最严重的时期”看来“即将来临”,并警告说,西贡政权“实际上依赖寡头统治”,“容忍贪污腐败”,已使很多人“对吴庭艳在这一时期的领导能力表示怀疑”。
在华盛顿,人们敦促白宫对越南各地各种不同官僚体制的违法行为进行干预。副国务卿帮办亚历克西斯?约翰逊要求肯尼迪把“打败越共”作为“真正的和最终的”目标。参谋长联席会议向总统保证,只消4万名美国部队就可以“消除越共的威胁”,再加上12.8万人就足以抵挡住北越和中国共产党可能进行的干涉。麦克纳马拉的副国防部长罗斯韦尔?吉尔帕特里克建议同吴庭艳谈判,探讨订立“防御安全同盟”的可能性;当时还在五角大楼的威廉?邦迪也敦促美国“尽早毫不留情地”对战争进行干预。邦迪估计获胜的机会为70%。
肯尼迪下令作进一步研究,同意扩大在西贡的685人的美国军事顾问团,同时批准了再为吴庭艳装备2万名越南部队并承担其费用的计划(这样总数便达15万人)。像艾克一样,他也希望援助应以南越国内的改革和动员一切人力物力反对越共为前提,但是他却并没有强调这一点。当时他正在为柏林问题和禁试问题伤脑筋。施莱辛格怀疑他从来也没有“充分注意过”越南问题。冷战派观察家继续对越南问题感到不解,白修德在1961年8月写道:“形势几乎是一周比一周更坏。”他发现,“游击队现在差不多完全控制了南方三角洲——以致在大白天,如果没有军队护送,我就找不到一个美国人愿意让我坐他的车子驶出西贡。”他报道说:“政治上的崩溃已达到惊人程度。”又写道:“……令我大惑不解的是,在共产党那边,他们似乎总能找到一些愿为他们的事业出生入死的人。”革命精神常常使那些没有为这种精神所感染的人困惑不解。
6月间,游击队占领了一个省会,处决了省长。吴庭艳部队到处后撤。他无可奈何地召见了瑙尔汀,要求签订双边防御条约。华盛顿立即表示支持。整个夏季,援助一直是以林登?约翰逊对东南亚的理解为依据的。副总统表示了一种典型的自由派立场,他从东南亚回国后写道,越南的真正敌人是“饥饿、无知、贫困和疾病”。他认为,美国“必须——不管我们采取何种战略——始终以那些敌人为我们进攻的目标,并充分发挥我们在科学和技术上的能力”。
总统为此派出一个高级调查团前往西贡,其中包括两位最受他信任的顾问,马克斯韦尔?泰勒将军和沃尔特?罗斯托。于是,一位将军和一位好战的文官(罗斯托自始至终是最不妥协的鹰派)便成了这个关键时刻总统在越南的耳目。值得注意的是,调查团里没有高级外交人士参加。索伦森后来曾写道,这反映了“国务院无力同五角大楼竞争”。其结果是更进一步牺牲政治上的考虑,而突出强调军事目标。
泰勒-罗斯托报告形成了越南战争的一大转折。为了挽救吴庭艳的命运,报告要求肯尼迪派出一大批美国顾问。更重要的是,立即派去八千名美国步兵,需要时再增加。作为调查团主要成员的泰勒希望总统以越南问题为主题发表一次重要的电视讲话。他要求对南越进行干预的某些论点是非常奇怪的。例如,在极力主张派遣远征军时,竟拿越南同朝鲜相比,认为在朝鲜“美国部队并没有花费很大的气力就适应了那里的生活和工作环境”。实际上,朝鲜和越南根本不同:朝鲜战争是正规战,敌人的队伍越过分界线进攻,美国兵在比较熟悉的地形上同他们进行固定战线的战斗。越南战争则是在茂密的热带丛林中进行的非正规战。最重要的一点区别是,南朝鲜的当地居民希望美国人待在那儿,越南却不是这样;越南村民倾向于把美国白人部队看成是来接替法国人的,而把越共看成英雄。
政府中低于内阁一级的若干成员,其中包括切斯特?鲍尔斯、乔治?鲍尔和艾夫里尔?哈里曼,对这一建议很感吃惊。但是,提出疑问的惟一高级人士还只有肯尼迪本人。他拒绝在电视广播中和人民见面,因为那会把越南问题搞得和柏林问题一样。他还尖锐地指出,同参谋长联席会议不一样,泰勒和罗斯托对美国进行干预的效果是乐观的,因为他们认为只要能防止北越人向南越渗透就行,至于如何才能做到,他们根本没有提出办法。最使肯尼迪感到惊愕的是关于派遣部队的建议。索伦森写道:“所有他的越南问题的主要顾问都赞同这一建议,说它是考验我们的信用的‘试金石’,是我们的决心的象征。但是总统实际上否决了这一建议,而只有他的这一票才作数。”肯尼迪告诉一位助手说:“他们想派去美国部队。他们说,为了恢复信心和维持士气,这是必要的。但这会同柏林的情形完全一样:部队开入,高奏乐曲,群众欢呼,可是四天之后,谁都把它忘了。然后,又会有人告诉我们,必须派出更多部队。这就好像喝酒,酒劲一过,你又得再喝。”
虽然如此,他也难免为大家的意见所左右。他否决了派遣美国部队的建议,但在另一些问题上却有所让步,从1961年12月起就开始加强美国在越南的力量了。和七年前艾森豪威尔的做法一样,总统在同吴庭艳公开交换的信件中肯定了这一安排。这也不完全是单方面的,吴庭艳也同意进行改革,并且承认必须加强军队的指挥和提高士气。但是没有规定美国援助的限额,以及这一援助到何时为止,只是笼统地说直到平定了越共和逐出北越人的时候为止。泰勒并不认为这里面包含着什么巨大的危险。他从菲律宾拍电报给总统说:“通过南越卷入一场亚洲大战的危险是存在的,但并不十分严重。”相反,乔治?鲍尔却对此事十分不安。他说,吴庭艳在迫使我国政府派出步兵以前是不会罢休的。这正是吴庭艳的真正目的,这样他就可以让美国人去为他打仗,而由自己来巩固政权。鲍尔预言,如果答应派兵,其规模就会不断扩大。他告诉总统说,不出五年之内,就会有30万美国部队在越南。肯尼迪笑着说:“乔治,你真是疯了。”
美国后来所以加速陷入越南(这证明了鲍尔和后来一些人的意见是正确的),其中一个因素乃是美国在西贡的决策人的性格。从1962年初直到肯尼迪执政一千天的末尾,这里的两个关键性人物是瑙尔汀大使和2月到达越南的美国军事援助顾问团新任团长保罗?哈金斯将军。选用这两个人本身就是一个悲剧。瑙尔汀出身于弗吉尼亚望族,一向因循守旧,对亚洲毫无所知。他的任命是由国务院中强硬的反共派推荐的。不论出现任何危机,他都支持吴庭艳,而当肯尼迪真正需要他时,他却会一去多日,到爱琴海上优哉游哉地度假去了。哈金斯比他还要糟糕,他是波士顿一个世家的浪子,中学也没有念完就退了学。他在军队中的晋升,只因他精于马术,是个勇敢的马球队员,乔治?巴顿需要轻松一下时陪同他骑马的伙伴。他在第二次大战中是巴顿的副参谋长,他那时的绰号是“枪通条”,是因为他贯彻巴顿的命令雷厉风行而得来的。但是和巴顿一样,他自己有时却不那么遵守命令。这一点,在他接到指示要他向总统如实报告越南战争进展情况时,表现得尤其明显。肯尼迪明白指出他需要知道一切情况,不管消息好坏。但哈金斯却不喜欢把坏消息往上报,他认为这对他不利,他的一切做法让人感到仿佛他的使命就是万事只求表面上不错就行了。他一到西贡,就对美国记者说,他是乐观主义者,也喜欢看到他周围的人都是乐观派;还说,今后给华盛顿的每日情况估计汇报可以叫做“进展报告”。他要使人完全相信,在他的领导下,反对越共的战斗将会不断进展。
瑙尔汀和哈金斯都同意,一切问题都取决于吴庭艳,没有他什么事也办不了。同时,既然对他的政权进行批评只会激怒他,那就不要批评。用《纽约时报》霍默?比加特的话来说,这就变成了“与吴庭艳共存亡”的政策。吴庭艳很快就认识到,他完全可以为所欲为地来利用这两个美国人。
哈金斯到后对越共发动的第一次进攻称为“日出行动”,这倒很恰当。哈金斯告诉记者说,他计划建立一系列设防的“战略村”,由民防队防守;同他一起搞这个计划的就是越南总统的弟弟吴庭儒。紧接着华盛顿得到的报告是,战略村已获得惊人成功,农村人口的1/3以上都居住在战略村里。战局看来已开始扭转。从西贡来的报告全是好消息。怀疑哈金斯所作估计的人可以拿瑙尔汀的估计来加以核实,因为后者也是同样觉得一切如意。
实际上,战略村的试验完全失败了。除了那些居于高位的人之外,什么也没有变。他们现在是通过发布新闻在进行战争。从战地来的报告都由哈金斯重新改写,悲观和不受欢迎的消息全部删除,代之以彻底的虚构。反对这样做的校级军官——他们中的确有人表示过强烈反对,最令人难忘的是约翰?保罗?范恩中校——就调去担任不受欢迎的职务,在他们的档案上写下可能从此断送他们的军人前程的评语。另一位职位仅次于哈金斯的将军巡视了前线,发现整个形势全然不同于美国军事援助顾问团团长亲拟的电报所作的描述,于是就写了一份报告给哈金斯,列举战争实情。哈金斯竟在报告的边上批道:“谎话”,“谎话”,“又是谎话”,然后往档案柜里一塞了事。实际撒谎的是他自己,而能够揭穿他的谎言的只有美国报纸派驻越南的记者发回国的消息。哈金斯为了替自己辩解,便说那些记者危言耸听,甚至干脆骂他们为卖国分子。他偶尔也承认受挫,那是因为他别有企图,他要借此多搞些兵、枪炮、直升机。他警告说,如果不给他补充,就是文官想拆军队的台,任何人只要还记得当年中国的往事,准知道会产生什么结果。
要是越共发动春节攻势或其他攻势,这个单人新闻社可能在一开始就暴露了。但当时的情况却是游击队的活动恰好有所下降。这正是那些操纵新闻的人求之不得的机会。他们宣称,“日出行动”已经为战场带来了晴朗的天空。他们兴高采烈,而华盛顿也为他们的这种扬扬得意的情绪所感染。马克斯韦尔?泰勒说,他已感觉到在越南将出现粉碎越共的“一次伟大的全国性运动”。麦克纳马拉说:“一切统计数字都表明,我们正在赢得战争。”肯尼迪总统是又惊又喜,当下就批准了把西贡的司令部从2000人扩大为1.6万人,把美国军事援助顾问团升格为美国驻越军事援助司令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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