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路线上白天
列车呼啸驶过,把田野河流渐次抛远。
海边夜
与刘川的想像相当接近,那是临海而立的一片土崖,陡而不高、峭而不险,一如单成功描述的那样。此时虽然厉风扑面,却未有丝毫冷意,远处涛声击岸,轰鸣不绝于耳。
此刻,他们终于到达了终点,单鹃的眼角还凝结着干涸的泪珠。
单鹃的母亲已经疲惫得不能支持,她一拐一拐地把刘川和单鹃带到记忆中的缠绵之境,那片泥土上杂陈的草叶和嫩枝,与二十多年以前几乎别无二致。
银色的月光把海水的波纹反射在长满植物的崖壁上,半明半灭的星星照不见那上面是否还怒放着火红的杜鹃。单鹃的母亲不知是激动还是疲乏,双腿一软瘫在了地上。刘川没多说话,即用备好的一只铁锹从这里挖了下去。
单鹃站在一边为刘川望风,风声和海声其实遮掩了一切,虽然近在咫尺,可连她都难以听见铁锹挖土的响动,难以听见刘川急促喑哑的喘息。仿佛知晓今夜这个秘密的,只有头上的月亮,和满天的繁星。
海边的泥土很湿润,很松软,但刘川的全身还是很快就被汗水湿透。他挖的坑宽大得足以栽下一棵参天大树,但挖地三尺也没有挖到任何异物。挖出的泥土搀杂着大量粗沙,还有杂芜的草根碎石,一锹一锹被刘川扬得到处都是,坑的四周狼藉不堪。挖着挖着刘川停下来了,他挖得太猛了,挖得筋疲力尽。他把铁锹扔在坑里,坐下来大口喘气。地上湿漉漉的泥沙带着阴邪的凉意,像被海风吹冷的汗水一样,一下子浸透了他的全身。
单鹃也失望地蹲下身子,两眼向坑内茫然探看。她母亲的目光也凑了过来,在一览无余的坑里徒劳地搜寻,然后又疑问地投向刘川。
单鹃母亲:“没有?”
刘川喘着气:“没有。”
单鹃问母亲:“是这个地方吗?”
母亲说:“是啊,就在这个凹口,这上面当时还开了一大片杜鹃花呢。”
母女一齐举目,向头上的崖顶看去,崖顶被夜色吞没,草木黝黑一片。她们低下头来,彼此相顾无言,只好再次把目光投向刘川。刘川喘息了一会儿,一声不响地从坑内爬出,从里面拽出铁锹,在这个刚刚挖出的大坑旁边,又是一锹挖了下去。
挖了左面,又挖了右面,三个坑很快连成了一体,变成了一个更加巨大的大坑。刘川继续挖,坑越挖越大,大到足以放下一张双人的大床。单鹃也上来帮忙,她和刘川互相替换,足足挖了三个时辰。很快单鹃也没劲儿了,累得大仰八叉躺在大坑的旁边。这时,她在刘川那一下周而复始的挖土声中,突然听到几声哐哐的变异,那变异的声音响了几下之后就消失不见了,但紧接着又再次响起,哐!哐!哐……像是铁锹的端部撞上了一个空心的树根。
那声音让单鹃从地上爬起,她的目光还未触及深深的坑底,便从刘川的表情和动作上,看出陡然而生的希望。刘川奋力挥锹的样子似乎已经告诉她们,这一声声哐哐的声响肯定不是什么树根或石块。接下来她们很快就能用肉眼看清,从泥沙中露出来的,是一个黑色平滑的硬物。她们看到刘川扔掉铁锹,用手扒开那硬物表面和四周的沙土,当浮沙散尽的时候她们都能确认,刘川双手抚摸着的,是一只大号的皮箱。
刘川的心,在喉头跳动,跳得他手尖不停发抖。
单鹃也跳进大坑,手脚并用,和刘川一起将皮箱从沙土中拖出。他们发现这只皮箱的下面,还有一只同样的皮箱——同样的黑色,同样的沉重……他们同样将它用力拉出。
皮箱没有上锁,用手拨动锁扣,啪的一下,箱盖应声而开。箱子里,是紧紧缠裹的无色的塑料布,刘川和单鹃手忙脚乱,将厚厚的塑料布快速撕开。月光在那一刻仿佛忽然亮起来了,他们的双目不约而同,被一片镀了银光的色彩灼痛。灰蓝色的美金,粉红色的人民币,在这个涛声响彻的夜晚,竟是如此斑斓,如此炫目!
两个箱子都打开了,单鹃母女激动得热泪奔流。刘川的眼睛也湿了,全身一下松懈下来,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仿佛再也不能起身。他要寻找的,几乎用生命作为代价,苦苦寻找的这个东西,就在眼前:两只大号的皮箱里,那个被塑料布包裹着的险些永沉地下的秘密——三百八十万人民币,九十九万美元,总值一千二百余万的国家财产!
他全身湿透,说不清是汗还是海的潮气……敞开沾满沙土的衣襟,呼吸起伏的胸膛像涂了油似的亮光闪闪。他和单鹃一人拖了一个皮箱,扶着单鹃的母亲,从崖壁一侧陡峻的羊肠小径,向崖顶攀援。他们就是从这条惟一的小路走下海边的,现在依然要从这里踏上归途。
此刻,在向崖顶攀爬的三人中间,只有单鹃显得身体矫健,她并未像刘川那样在刚才的挖掘中耗尽体力,她拖着皮箱,拖着母亲,最先攀上了崖顶。崖顶是一片阔大平坦的空坪,空坪上灌丛疏落,草木斑驳。单鹃和母亲走上空坪时喘息未定,就像钉子一样钉在了地上,定定地不能移动半步。从她们僵硬的表情和僵硬的动作上,已经可以想像她们看见了什么。
刘川也爬上了崖顶,他的目光越过单鹃母女僵直的背影,投向坪地的前方。在距离他们不到三十米的远处,在目光终止的尽头,数不清有多少灯火熄灭的警车,多少荷枪实弹的武警,合围着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
刘川肿胀的胳膊再也提不动那只沉重的箱子了,他的双手已经布满铁锹磨破的血泡,皮箱在他的身侧脱手而落,砰的一声落在崖顶坚硬的地上。警车的大灯几乎在皮箱落地的同时一齐燃亮起来,车顶的警灯也一齐威风凛凛地随之闪动。一群警察大步向他们走过来了,为首的一个正是东照公安局那位久已不见的林处长。
他绕过已经完全呆掉的单鹃母女,径直走向崖口的刘川,他伸出手来有力地一握,握得刘川流血的右手钻心疼痛。在疼痛之后刘川迟钝的耳中,正式听到了这位金库大劫案的侦办主管,郑重地宣告一切结束!
“谢谢你刘川同志,你干得很好!你为我们破获这个案件做出了很大贡献,我代表东照市公安局,代表东照市人民政府,对你表示衷心的感谢!”
刘川头脑麻木,他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话说。他麻木地看着林处长从他的面前转身离开,走向已被警察们缴获的那两只皮箱。皮箱被打开来了,在众多警察的包围中,在七八只手电光柱的照射下,林处长审视了箱内那一捆捆耀眼的现金,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刘川全身都酸乏得失去了知觉,不能向前行走半步,不能和他们一样欢笑和欢呼。他呆呆地看着单鹃和她的母亲被警察分别铐住拉走,呆呆地凝视着那一个个红蓝变幻的灿烂的警灯,他凝视着这个盛大的场面,他对这个场面的欢愉无动于衷。只有当景科长分开众人走上前来,将他拥在怀里用力地一抱,他的眼泪才从心底奔涌出来,如喷泉一般夺眶而出。
环海山路清晨
天亮了。武装警察的大队人马班师回朝。
刘川看到了海。
浩浩荡荡的警车车队行驶在环海的山路上,晨雾刚刚散去,太阳尚未出来,海的颜色和形状,在这个时辰显得朦胧不定,像多种极不透彻的颜料在巨幅画布上涂出的一片混沌——胡蓝、青绿,还有云一样的灰白……
省际公路白天
那一天阳光万道,省区公路上车流如潮,车队拉着警笛,押解着一千二百万赃款和两名嫌犯,长驱而过。警察们按捺不住胜利的喜悦,车箱内欢声笑语此起彼伏,人人都在谈功论赏,但没人听到刘川的笑声,刘川歪在面包车的后座上,不知何时睡过去了。从睡相上可以看出,他似乎心事重重。
东照市公安局白天
两个刑警在为刘川做证词记录。
刘川:“……单成功对我说,我会报答你的,我会让你一辈子都过上吃穿不愁的日子。”
刑警做着笔录。
刘川:“……单成功说,那笔钱就埋在那棵大树下面了,他说那个时候是枯水季节……”
刘川:“单成功说,你出去,让你干妈带你到海边去,去找我们怀上单鹃的那个地方,我把咱家的东西都放在那儿了。”
东照公安局白天
预审民警继续向刘川搜集证据:“单成功的老婆和女儿在知道单成功抢劫银行的行为后,有没有向公安机关检举报告单成功的藏身之处?”
刘川沉默了一阵,缓缓说:“单鹃和她的母亲在金库大劫案的案发前一年,就与单成功分居两地了,她们对单成功在外面犯下这样的弥天大罪……并不知情。”
东照公安局白天
预审员继续向刘川取证:“单成功平时有没有向他老婆孩子说过他藏着一笔巨款?他有没有向她们说过……”
刘川:“不,她们不知道单成功私自藏着这笔赃款。单成功也没有跟她们说起这笔钱来。”
预审员:“那你带着她们到了海边,你们去挖那个东西,她们是不是知道她们要去挖的,是什么东西?”
刘川表情不太自然,但他坚持说道:“不,她们什么都不知道,她们是在我带她们到海边挖出那两只箱子以后,才知道里面装的是钱。”
在一边旁听的景科长与预审的民警面面相觑,哑然无语。
东照公安局林处长办公室白天
办案民警和预审民警在向局长和林处长汇报结案情况。
景科长:“现在已经可以证实,单成功是金库大劫案的主犯而不是过去认为的协从,北京天河监狱司机老杨的那位前任情妇佟宝莲,现在也确定的确是死于单成功之手。所以,现在已经可以以抢劫罪、故意杀人罪、脱逃罪等罪名,将单成功移送检察院提请起诉。”
局长:“他的老婆,还有他的女儿,审得怎么样了,可以一并移送检察院吗?”
景科长和其他民警对视一眼,说:“按照我们现在掌握的证据,恐怕很难向检察院移送了。”
局长:“为什么?”
景科长:“我们原来准备对单成功的老婆和他女儿追究的窝藏罪、包庇罪,现在因为刘川的证词都无法成立了。”
林处长对局长解释说:“刘川否认单成功的老婆和女儿知道单成功抢劫银行的罪行,也否认她们知道在海边挖出来的那些钱是抢劫的赃款。”
局长有几分惊讶:“噢?”
林处长:“现在我们还搞不清刘川是出于什么心理,要这样保护单家的两母女。刘川这份证词如果不改口的话,单成功的老婆女儿……看来只能放人了。”
景科长:“刘川倒是没饶小康。刘川在秦水的一个煤厂差点被杀,小康涉嫌这起案子。我们前天通过秦水公安局对范小康依法进行拘传,可惜在拘传令实施之前,范小康已经闻风而逃,不知去向了。”
东照看守所白天
单鹃母女被无罪释放,走出了东照公安局看守所的大门。她们走出大门后,站在门前低声商量了一会儿,然后朝着夕阳坠落的方向,并肩走了。
火车白天
东照至北京的火车翻山越岭,穿越平原。
刘川在车厢的洗漱间洗漱,他看到自己手上疤痕未消的血泡,似乎才确信,他曾经在一条布满荆棘的险路冒死穿越,现已进入另一段崭新的时间。
北京火车站白天
刘川走出火车站,他在站前人来车往的马路上,凝望着城市的天空。这一刻他几乎忘了他在秦水究竟藏了多长时间,此刻归来竟说不清北京到底是亲切还是陌生。
北京街道白天
刘川乘出租车穿街过市,他似乎还沉浸在对往事的沉思中。
刘川家晚上
刘川敲了自己家的房门。小保姆把门打开了。刘川看到,奶奶扶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过来向大门这边张望。
刘川走进屋子,他张开双臂抱住奶奶,奶奶微微地笑了。
晚上,刘川与奶奶吃了久别重逢后的第一顿晚饭。
看到刘川终于游子归家,奶奶的病似乎一下好了大半,有刘川扶着,她能从餐厅一直走到刘川卧房。那天晚上,她在刘川卧房的沙发上和刘川聊天一直聊到深更半夜,小阿姨过来叫了几次,她才恋恋不舍地回房休息。
刘川卧室夜
刘川躺在干净松软的被子里,两脚无论伸到哪里,都是那么平滑干爽,不再阴潮,不再酷热,没有臭虫,没有蚊子,没有难闻的霉腐味道,枕头和被子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这种皂液的清香已然久违。
刘川家白天
第二天刘川早早起床,几个月来第一次如此仔细地梳洗打扮。一套登喜路的休闲服被洗熨得板板挺挺,一双爱马仕的软底鞋也打理得不染一尘。
刘川家外白天
刘川开了那辆久已不开的沃尔沃S80离开了他家的院门,在他刚刚驾车离去之后,王律师的车子开进了刘川的院子。
刘川把沃尔沃开上了拥挤的东三环路,半小时后他赶到了酒仙桥季文竹那里。
季文竹家白天
刘川敲开季文竹的房门时季文竹还穿着睡衣,她见到刘川后立刻露出幸福的笑脸,并且紧紧拥抱了刘川,他们彼此相拥,彼此长吻。
一束耀眼的阳光从窗外进入,投射在铺了白色床单的单人床上。白色床单衬着两个光滑新鲜的肉体,那肉体完美的颜色和质感,令阳光也变得轻盈娇艳。晶莹透彻的汗珠洁如晨露,像天地造物般地自然清新。
刘川的目光,落在窗台上庞建东送来的那盆文竹上面,他问:“谁送你的文竹?”
季文竹:“我自己买的。”
刘川:“你好像特喜欢文竹。”
季文竹:“是啊,我就是文竹。”
他们赤身躺在窄窄的床上,身上只盖了一条薄薄的床单。季文竹细细的手指若即若离,顺着刘川的皮肤慢慢游走。她岔开话题说:“你皮肤真好,像缎子似的。”
刘川马上回敬道:“你的才好呢,你是我见过的最白的女孩。”
季文竹用一只胳膊支起脑袋,突然侧身盘问:“你见过多少女孩?”
刘川说:“见得可多了,大街上到处都是。”
季文竹笑笑,说:“你真的是第一次?”
刘川不笑,说:“你不信呀?”
季文竹说:“不信。”
刘川说:“为什么不信?”
季文竹说:“现在你们这帮男孩,从上中学开始就跟馋猫似的,没有一个不偷腥的,你的条件又好,你不偷人人家还偷你呢。”
刘川说:“人家偷我?我倒想。”
季文竹用枕头砸在刘川头上:“呸!”
刘川也用枕头砸她,他很喜欢这样,做爱之后,光着身体,和自己相爱的女孩躺在床上,漫无边际地说话,无忧无虑地嬉笑。有时又互相撒野,互相哄劝,光着身子在屋里打成一团……
刘川家白天
不仅在季文竹的小屋,连刘川那间宽大向阳的卧房,那张二乘二米的大床,也成了他们疯狂的爱巢。只要奶奶让小保姆陪着去医院了,刘川就把季文竹接到这里,在他家楼上的大卧室里,胡侃、疯玩儿、做爱。玩儿累了他们就躺在床上聊天。
刘川说:“你不了解我奶奶,你不知道我上中学那会儿她管我都管成什么样了,就是女生打电话到我家来,她都能盘问得让人家把电话摔了。”
季文竹笑:“盘问人家干什么,她干吗不盘问你?”
刘川说:“问啊,怎么不问。”
季文竹说:“问你你怎么办?”
刘川说:“我摔门。”
季文竹说:“那你上大学的时候呢,你上大学不是住校吗,你奶奶管不住了吧?”
刘川说:“我们那是公安大学,跟军校一样,有纪律,规定不许谈恋爱的。”
季文竹说:“嘁!规定还管得了你们。”
刘川说:“当然管得了啦。”
季文竹嘲笑:“老实。”
刘川也笑:“那是。”
春宵苦短,楼下的大门发出砰的一声响动,两人吓得说笑顿止,季文竹悄声问:“你奶奶?”
刘川战战兢兢地下床:“她去医院了,怎么回来这么早?”
季文竹见刘川走到卧室外面探看,连忙穿好外衣,下床跟了出去。
刘川奶奶让小保姆扶着站在楼梯口,脸朝上笑着问:“刘川,小珂来啦?门口那是谁的鞋呀?”
刘川和季文竹出现在楼梯的另一端,刘川说:“奶奶,不是小珂。啊,她叫季文竹,是我朋友。”
奶奶没理会季文竹投来的微笑,疑问:“朋友?哪儿的朋友?”
刘川搪塞:“就是要好的朋友呗。您刚从医院回来呀。”
奶奶:“啊。”又说,“我还以为小珂来了。”
奶奶让小保姆扶着离开了梯口,相对季文竹来说,奶奶似乎更喜欢小珂。小珂那种类型的女孩,相对更讨老人的欢心。
天河监狱白天
天河监狱为刘川协助公安机关追回国家巨款一事,召开干警大会,宣布给刘川记个人二等功一次,几个月前单成功在河北灵堡村脱逃的事件,于此真相大白,刘川不仅恢复了名誉,而且成了一个英雄。
当刘川从监狱长邓铁山手中接过二等功证书和证章时,小珂热烈地鼓着掌。庞建东虽然也和大家一样鼓了掌,但散会后他很快就悄悄离场,没有和小珂那帮年轻人一起,围在刘川身边亲热叙旧,问长问短。刘川那天被年轻伙伴们拥出监狱礼堂时看到庞建东独自离去的背影,他心里当然知道其中因为什么。
送刘川出来的还有副监狱长强炳林和遣送科的科长老钟,老钟当然又借机劝刘川留下来工作:“刘川,我看你就别再提辞职的事了,你看领导和同志们这么信任你,你应该留在咱们监狱和大家一起好好干一番事业,啊!”
领导们也都附和地说了鼓励和挽留的话,刘川当面难拂领导的好意,红着脸推托说要回去和奶奶商量。
刘川:“好,好……这事,我得回家跟我奶奶商量商量,我得……”
小珂马上接了他的话:“你要真想留下来,我跟你一起去做你奶奶的工作。”
刘川推托:“呃,我,我还得跟我爸公司里的人再商量一下……”
领导们都笑,邓监狱长说:“好,你去商量。老钟,老强,你们到我那儿去一下,我有个事跟你们谈谈。”
领导们走了,周围的人也散去。只有小珂陪着刘川向遣送科那边走去,小珂沉闷地说了句:“其实我知道,你一点也不想留下来。”
刘川试图解释:“说心里话,我其实真挺喜欢咱们这儿的,领导也对我确实不错。但是,我已经耽误了好几个月的时间了,我爸的公司也确实需要我去。而且,我觉得我和季文竹一交朋友,我也没脸再见庞建东了。如果留在这儿,和建东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那该多别扭啊。”
小珂没有接话,她甚至没有去看刘川的面孔。她默默地向前走着,脸上只有无望与失落。
刘川跟在她身后问道:“你不高兴吗,你生气了?”
小珂站住,说:“没有,我当然为你高兴。”
刘川:“因为我立了功?”
小珂摇头:“你立了功,而且,你又有了那么漂亮的女朋友。你不用别扭,你有你的生活,你的生活和我们不同,我应该为你高兴。真的,只要你开心,我就为你高兴。”
刘川哑然,半晌才说:“谢谢。”
商场、饭店、游泳池白天晚上
刘川和季文竹相拥相携,兴高采烈地逛商店买东西,找各种口味的饭馆吃饭,还去饭店里的游泳池里游泳。去饭店的游泳池游泳是一种享受,他们穿着浴衣躺在阳光下的沙滩椅上,喝着鸡尾饮料,慢慢消磨掉整个下午。
万和公司白天
刘川把财务经理叫到办公室,跟她要钱。
财务经理:“公司的账已经让法院封了,要动账上的钱,只能等官司打完,法院把账号解冻才行。”
刘川:“我现在急需要钱,你反正得给我想想办法。娱乐城呢?娱乐城不是还在营业吗,营业就有现金收入,你去跟娱乐城的经理说,就说是我要用。”
财务经理:“……好吧,我想想办法。”万和娱乐城餐厅晚上
刘川与季文竹在一个单间里吃晚饭,财务经理和娱乐城经理走了进来,把三万元现金放在了餐桌上,并且让刘川签了领款单。
娱乐城经理:“这是三万元。娱乐城最近的收入主要是支票转账,今天收的现金只有四万元。大部分都拿过来了。”
财务经理:“老板,这种事只可偶尔为之,让法院知道了,很可能连娱乐城也给咱们停了。”
刘川:“我知道。”
万和城外晚上
刘川与季文竹走出娱乐城,上了汽车。
季文竹说:“哎,那事到底行不行啊?”
刘川:“你以后整天在外面拍戏,要手提电脑有什么用啊?”
季文竹:“就是因为我整天在外面拍戏,才需要手提电脑呢。我前两天看见我们那个戏的投资老板有一台IBM的手提电脑,挺棒的,大概两万五左右吧,你不是刚拿了三万吗,够了。”
刘川:“我上次不是跟你说过我想给我一个干姐寄点钱去吗?”
季文竹:“你干姐?你欠她钱呀?”
刘川:“……嗯,怎么说呢,就算欠吧。”
季文竹:“你借她钱了?你这么有钱!”
刘川:“咳,也不是借……其实我也不欠她,我就是……就是想帮帮她,我想她现在肯定需要人帮她。”
季文竹疑心了:“她到底什么人呀,你那么惦记!”
刘川:“她就是我干姐。”
季文竹:“干姐至于这样吗,是干姐吗?”
刘川:“你还以为我骗你呀,不是我干姐是谁呀。她以前对我不错,我有麻烦的时候她也保护过我。”
季文竹:“她对你不错?那你就快点找她去吧!”
季文竹这样赌气,刘川却无动于衷,继续若有所思地念叨:“……对,我真应该找找她去,我可以出钱让她到北京来,让她找个学校好好学点本事,也算是我对她的一点补偿吧,可惜我找不到她了。”
刘川的自言自语,终于让季文竹抓到了把柄:“补偿?你为什么要补偿她,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了?”
刘川懵懵懂懂地应道:“也许吧,也许我是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季文竹狠狠一笑:“做了就是做了,还什么也许,做了就应该老老实实地承认。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啊!说给我听听!”
刘川愣了半天,半天才从季文竹铁青的脸上看懂了什么,但要辩解为时已晚:“没有啊,我对她没做什么,你想到哪儿去了这是!”
季文竹:“你刚才还承认做了,怎么一转脸又不承认了?你不承认也晚了,反正我已经知道了。别说了别说了,你说什么我也不听了!”
刘川还是说,还是解释,但又怎么解释得清呢。关于东照金库大劫案的侦破内幕,关于他受命卧底的情节细节,仍属公安侦查工作的绝对机密,在解密之前不可外传。所以,他没法把单鹃的来龙去脉,把他和她究竟有何关联,向季文竹述说清楚。
火车站白天
季文竹要去外地拍广告,刘川到车站送行。他拎着季文竹的包往站台走,说:“你们拍个广告怎么要拍那么长时间啊?”
季文竹:“当然了,要转好几个景呢。”
在站台上,季文竹再次提醒刘川:“哎,我这一走至少得五六天,你一个人在北京,可得老实点。”
刘川:“怎么叫老实怎么叫不老实啊?”
季文竹:“你还问我,别再认一大堆干姐干妹妹就行。”
刘川不说话,季文竹追问一句:“听见没有?”
刘川答:“啊。”
季文竹上了车,火车开走了。
刘川走出火车站,犹豫了一下,他走进售票厅,来到售票窗口,问:“请问去秦水坐哪趟车?”
火车站晚上
北京至秦水的列车徐徐开动。刘川透过车窗,凝望着北京天空的苍茫暮色。
秦水火车站晚上
列车在铁路线上走了一天一夜,在第二天的傍晚到达了秦水车站。
秦水街头晚上
刘川从火车站出来后驾轻就熟,直接打车去了他住过的那个小院。这条路他曾经无数次往返,感觉一切仍然详熟。
小院晚上
小院大门紧锁,刘川从门缝中往里探看,里面漆黑无人。
杂货店晚上
刘川离开小院沿街信步,路过那家杂货店冷清的门口,此时店门洞开,还在营业,门口灯泡刺眼,店内却光线暗淡。杂货店的面目依旧竟让刘川感到一丝惊奇,这间杂货店从某种意义上说,对他也有救命之恩。
刘川站在小店的门前,上下打量,然后走了进去,店里那个中年女人已然不在,换上了一个戴眼镜的秃顶老头儿。他向那老头儿买了一瓶两元钱的饮料,交了五元钱也没让找,喝着饮料踱出门去,信步走远,别无他言。街头晚上
走出这条小街,饮料尚未喝完,刘川站在街口发了阵愣,然后向他第一次来到秦水时曾经到过的另一个地方,迈步走去。
大富豪夜总会晚上
刘川走进大富豪夜总会的第一感觉和当初一样,暗影里依然若隐若现着那些女郎的媚眼。如同几个月前的初来乍到,刘川还是找了一个显眼的桌子独自落座。一个面目生疏的服务生手执饮料单走了过来,他不用看那副冷淡无神的面孔,也能领教此处的宰客之道。
为了避免麻烦他摆摆手说:“我不喝饮料了,我是来找个人的。”
服务生问:“你找谁呀?”
刘川说:“你们这里有没有人认识一个叫单鹃的女孩,她过去跟你们这里很多人都认识的。”
服务生说:“你等我去问问。”
服务生走到吧台那边去问别人,很快来了一个年轻男子,矮矮的个子,其貌不扬。走过来先问了一句:“谁找单鹃?”
刘川转头和那人打了照面,看出那人吓了一跳,脚步戛然而止,一脸的漫不经心荡然消失,仓促间还堆出些尴尬的假笑,冲刘川一通点头哈腰:“哟,是您呀,您什么时候来的,您找单鹃是吗,我去给您问问,我去给您问问……”
那人一边说一边退了下去,那几步退得有点像是仓皇逃跑。他跑后四周角落里正待馋猫扑食的小姐们被夜总会的经理领班暗中指挥着,一个个贴着墙从后门做鸟兽散,眨眼之间散得无影无踪。
那个其貌不扬的矮个儿刘川似曾相识,但一时叫不出姓甚名谁,好像是小康手下的一个喽啰,过去跟小康去城外一起收过账的。那人走到吧台边上,吧台里的两个男人小声问他:“这是原来单鹃的男朋友吧?”
矮子同样小声:“什么男朋友,是公安局的便衣。”
吧台里的男人:“哎,他以前不是也跟着小康混过吗,一直不太爱说话的那个……”
另一男人补充:“就是当时不太敢打架,真打起架来又不要命的那小子?”
矮子用更低的声音说:“他是个警察,是公安局派来收拾单鹃老爸的探子。”
吧台男人:“他现在干什么来了?”
矮子:“谁知道。”
矮子匆匆走进吧台一侧的小门里去了。
吧台里的那两个男的,刘川看着也是面熟,但同样叫不出名字。刘川远远地看看他们,他们也远远地冲刘川点头干笑。
刘川的警察身份,通过单成功的被抓,通过范小康的逃跑,显然在秦水,在范本才的势力范围内,在范家的喽啰们当中,传得沸沸扬扬。刘川此时在“大富豪”里这么一坐,当然让他们心惊肉跳。没人知道刘川是干什么来的,没人知道他来寻找单鹃,对单鹃来说,是福是祸,是吉是凶。
刘川坐了一会儿,不见矮子出来,便起身往夜总会的后屋走去。吧台里的人只能张皇地看着,不敢阻拦。这地方刘川再熟不过,他在秦水的那段日子里,白天去外面收账,晚上通常就在这里护场。客人不多的时候,他们就在后面的小屋里坐着,抽烟发呆,或者看小康和几个亲信赌牌。
刘川推门走进后屋,后屋里有三个男人,包括矮子在内,正在悄声嘀咕,大概还在嘀咕刘川,见刘川推门进来,三个人全都吓了一跳,忽隆一下站了起来,惊怔着不知说什么是好。刘川终于在他们当中认出一个人来,他不由开口叫出声来:“嘿,小虫!”
那个叫小虫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干瘦汉子。他本来就瘦,在隆城那架打的,几乎废了一只胳膊,现在更是瘦成麻秆了。刘川关切地问道:“你的伤彻底好了吗,你现在还在这儿干啊?”
小虫没想到刘川会这么热情地叫他,一时慌张得不知所答。旁边的两个人看着刘川在小虫对面坐下,对小虫问长问短,便点个头说:“你们聊你们聊。”然后互相踩着后脚跟溜出去了。小虫溜不掉,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手里夹着根烟,看上去很尴尬。
刘川并不想和他叙旧,只问他单鹃的事情:“单鹃现在还在秦水吗,还来这儿吗?”
小虫结结巴巴:“我,我也不知道,我也好久没见她了。”
刘川:“小康还在不在秦水啊,单鹃还跟他在一起吗?”
小虫支支吾吾:“这个,呃……我不知道,我一直没见着小康。”
刘川看实在问不出什么,只好说:“你要是见到单鹃,就跟她说我来找过她,我给你留个电话。”
刘川在一张纸上写了自己的电话,给小虫,说:“如果见到单鹃或者她母亲,你就交给她们,你跟她们说,要是她们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可以和我联系。”
秦水火车站白天
刘川正待搭乘返回北京的火车,在站台上他接到了王律师打来的一个电话,从他接电话的表情看,王律师告诉他的显然是一个不好的消息。
北京火车站白天
刘川走出车站,与前来接他的王律师和公司办公室主任一边匆匆交谈,一边乘上了一辆轿车。
汽车里白天
王律师:“这个消息目前还不能完全证实,但从这些迹象看,法院的裁决我想已经出来了,根据我听到的内容,对万和公司恐怕非常不利。”
刘川:“什么内容?”
王律师:“据说这份裁定书认定了万和公司出具的那份抵押书合法有效,一旦认定了这个抵押行为的合法性,万和公司就肯定要依法履行相关责任了。也就是说,万和公司就必须向债权方支付七千万元人民币的担保金额,为华丰实业公司偿还逾期债务。”
刘川一脸无措,问:“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要不要再找法院谈谈?”
王律师迟疑一下,说:“除了继续向法院提出申诉外,还有一步棋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走。”
刘川:“什么棋?”
王律师:“我想其实可以由你直接向法院起诉,起诉万和公司的董事长,也就是你的奶奶。”
刘川惊愕:“我?起诉我奶奶?”
王律师:“对,你起诉你奶奶,起诉她违反公司章程,背着你擅自对外担保,侵犯你作为公司股东的合法利益,要求你奶奶赔偿你的损失。因为公司的章程明文规定,公司的重大投资项目,贷款项目,须经股东方一致同意,才能进行。对外担保等同于贷款负债,你奶奶在没有征得你同意的情况下签署这份担保函,签署董事会决议书,可以认定属于欺诈和违约的行为,你可以请求法院先行追究,先行赔偿。如果能将你在万和公司的百分之四十的股份保全下来,那也比全赔出去强。”
刘川:“我起诉我奶奶,万一让我奶奶知道怎么办,这不是刺激她吗?”
王律师:“这她肯定得知道。虽然她可以委托律师代她出庭,但各项诉讼文件的签署,还是需要她亲自来签。所以你要告她她肯定得知道。老太太会受刺激吗,她现在身体行吗?”
刘川愣了半天,摇头说:“不行。”
办公室主任:“不过,王律师这个意见,可能是现在惟一能想的办法了,你要不要再……”
刘川:“不,我不同意让我奶奶再搅到这种事里去,这种事差点要了她的老命,不行不行,肯定不行。”
律师不便再说,只好晦着脸看看坐在前座的办公室主任,主任也只能一脸无奈。
其实他们的脸色刘川看得很清。那脸色让他知道,也许就在明天一早,他从床上醒来的时候,刘家已经一贫如洗。
首都机场、北京公路白天
所以,当第二天中午刘川接了从桂林回来刚下飞机的季文竹后,没有另外花钱在路上的饭店吃饭,而是让司机开车穿过半个北京,带他们去了万和城的餐厅。
万和城白天
刘川和季文竹坐在餐厅的一个包房里,季文竹翻着菜牌,对刘川说:“我这次在桂林,就没吃几顿饱饭,桂林的菜都辣得不行,现在我一吃辣椒就长疙瘩,你看我这脸上。”
刘川:“没有啊。”
季文竹:“你这人我发现了,一点都不心疼人,这不是疙瘩吗!”
刘川:“这个呀,这个没事,我也长。”
季文竹:“哎,你想吃什么,咱们吃个红烧大鲍翅怎么样?”
刘川:“鱼翅属于海鲜,海鲜都是发的,吃了不更长疙瘩了吗。”
女孩的心都是敏感的,季文竹疑心地问:“怎么了,你舍不得了吧?”
刘川强打精神,掩饰说:“没有没有。”
但季文竹火眼金睛,并且马上把问题想到极致:“我不在这些天,你是不是又喜欢上谁了?”
刘川皱眉:“谁呀,我又喜欢上谁了。”
季文竹理直气壮:“男人心里有没有事,女人不用看,闻都闻得出来。”
刘川心中坦然,于是嘴硬:“我再借你一个鼻子,你闻出什么来了?”
季文竹似是有意地盯了他片刻,然后单刀直入:“我问你,前两天你是不是去了一趟秦水?”
“谁说的!”刘川吃了一惊。
“刚才你们家司机说的,是他送你去的火车站!”
“啊……是啊,我是办事去了。”
“你找干姐去了吧。见着了吗,怎么没把她带到北京来呀?”
“我真不是找她去了,我真是办事去了。”
幸好这时餐厅经理殷勤地过来了:“哟,老板今天想吃什么,要不要我让厨师长给您开个菜单?”
刘川于是岔开季文竹的话题点菜:“行,要两份红烧大鲍翅……”
经理堆着满脸笑容:“好的。”
季文竹家外晚上
刘川开车送季文竹回家。
季文竹下车前吻了刘川,刘川直到季文竹的身影消失在楼门里才启动了车子。
刘川家外晚上
刘川驾车回家,他把车子开进公寓院门,然后又开进地下车库入口。这时候他并不知道,他的身后正有一双锐利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的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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