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安静的夜晚。德国人不让我们出去大小便。这一层,当我们成双行地被赶进教堂的时候,押送队的长官就警告过我们了。真不凑巧,我们中间有个教徒急于要大便。他忍着,忍着,忍了好一阵,后来却哭了起来,说:‘我不能亵渎神圣的教堂!我是个信徒,我是个基督教徒:弟兄们,叫我怎么办呢?’你知道,我们是些怎样的人吗?有的笑,有的骂,有的给他出了各种各样可笑的主意。他弄得我们大家都很快活,可是这件倒霉事结束得却很惨:他开始敲门,请求放他出去一下。嚯,可求出祸事来了;法西斯分子隔着门扫射了好一阵,这个教徒就被打死了,另外又死了三个人,还有一个受了重伤,到早晨也死了。
“我们把死人抬在一个地方。大家坐下了,安静下来,开始想心事、觉得事情的开头不太妙……过了一会儿,大家压低嗓子,嘁嘁喳喳地谈起话来:谁是什么地方来的,哪一省人,怎么被俘的。在黑暗中,那些同排或者同连的同志,彼此找不到,就低低地互相叫唤着。我听见身旁边有两个人在悄悄地说话。一个说:‘如果明天上路以前,要我们排队,并且供出政委、共产党员和犹太人来,那你、排长,可别躲起来!这回你逃不掉的。你以为脱掉上衣,就可以冒充士兵吗?不成!我可不愿替你承担责任。我第一个就把你指出来!我知道你是党员,还曾经鼓动我入党,现在你可得对自己的事负责了。’说这话的人离我很近,就在我的身旁,坐在我的左边。而在他的另一边,有个年轻的声音回答说;‘克雷日乌夫,我一向怀疑你不是个好人。特别是那次你推说不识字,拒绝入党。不过我从没想到,你会成为叛徒。你不是念完七年制学校的吗?’那个家伙却懒洋洋地回答排长说:‘哼,念完了,那又怎样?’他们沉默了好一阵,然后,从声音上听出来,那个排长又悄悄地说:‘不要出卖我吧,克雷日乌夫同志。’那个家伙却低低地笑着说:‘同志们都留在战线的那一边,我可不是你的同志,你也用不着求我,反正我要把你指出来的。到底自己的性命要紧。’
“他们沉默了,可我给这么卑鄙的行为气得直打哆嗦。我心里想:‘呸、我决不让你这奋生出卖自己的指挥员!有我在,你就别想自己走出这教堂,你只能让人家像死牲口那样拖出去’天蒙蒙亮,我看到:我旁边仰天躺着一个阔嘴大脸的家伙,双手枕在头底下,他旁边坐着一个瘦削的小伙子,鼻子朝天,脸色苍白,两手抱住膝盖,身上只穿一件衬衣。‘嘿’,我心里想,这小伙子是对付不了这匹胖骡马的。得由我来结果他。’
“我推推小伙子的胳膊,悄悄地问:‘你是排长吧?’他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这家伙要出卖你吗?’我指指躺在地上的那一个说。他又点了点头。‘喂,’我说,‘捉住他的脚,不要让他踢!快点儿!’我自己就扑在那个家伙身上,同时手指拼死命掐住他的喉咙。他甚至都来不及嚷一声。我在他的身上压了几分钟,才直起身来。叛徒完蛋了,舌头也伸出来歪在一边!
“干完以后,我觉得非常不舒服,很想洗一洗手,仿佛我不是掐死了一个人,而是掐死了一条虫子……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杀人,杀的又是自己人……不,他怎么能算是自己人呢?他还不如一个敌人,他是叛徒。我站起来,对排长说:‘换个地方吧,同志,教堂大得很。’
“正像那个克雷日乌夫所说的那样,第二天早晨我们所有的人都在教堂旁边给排起队来。并且被冲锋枪手们包围了。三个党卫队军官开始挑选他们认为有罪的人。他们问,谁是共产党员,谁是指挥员,谁是政委,可是一个也没有。也没有一个出卖同志的坏蛋。其实,我们中间几乎有半数是党员,还有指挥员,当然也有政委。从200多个人中只抓了四个人。一个犹太人和三个俄罗斯士兵。俄罗斯人遭了难,因为他们三个人都是皮肤浅黑,头发鬈曲。德国人走到他们面前,问:‘犹太?’他们回答说是俄罗斯人,可是德国人连听都不要听。‘出来!’一一就完了。
“这几个可怜的人就被枪毙了,我们又被继续向前赶。那个跟我一起掐死叛徒的排长,直到波兹南始终走在我的旁边;头一天,一路上还不时握握我的手。在波兹南,我们因为这么个缘故给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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