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在冷峰家的楼下等了一整夜,直到天亮也不见冷峰回家。温柔只得无精打采地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自己的宿舍。她很为冷峰担心,冷峰能不能经受住这样的打击?会不会出什么意外?她很想打电话问李石,但她知道李石在这个时候一定不会理她的。好不容易捱到了上班的时间,她立刻给工作组中一个平时关系比较好的同事打电话。
“冷峰去上班了吗?”温柔问。
“冷峰正在隔壁的办公室接受询问。”同事说。
“他的精神状态怎么样?”
“很好啊。”
“他可能通宵没睡,你们……”
“他通宵没睡?不像啊,我看他神采奕奕,精力蛮充沛的。”
温柔拿着电话半晌没有说话。
“喂,温柔,你在听吗?”
“啊?啊!”温柔回过神来,“我今天不太舒服,你帮我向组长请假。”
温柔放下电话后呆呆地坐在床头好久。突然抓起身旁的电话机狠狠地向墙角砸去,两行委屈的泪水顺着脸颊滚滚流下。她昨晚站在冷峰家的门外整整等了他一夜,多么地想对他说声“对不起”。她为他的事情坐立不安,她为他彻夜未归而担心,他却在外面美美地睡了一夜!他昨晚一定是和哪个女人在一起……温柔扑到枕头上号啕大哭。
工作组进驻反间谍情报九处后,调查取证工作遇到很大的阻力。关于冷峰在围剿毒贩的行动中是否有滥用职权行为,直接参加了这两次围剿行动的队员中没有一个承认曾从冷峰那里接到过“赶尽杀绝,一个不留”的命令,“黑豹别动队”队长李石更是断然否认他曾接到过类似的命令,并且说如果他的队员得到过这种命令,那么也一定是自己下达的。
在对冷峰违反情报组织工作条例情况的调查过程中,冷峰首次拒绝向工作组透露有关那个为国家情报工作作出过卓越贡献的神秘情报小组的情况。当工作组指出冷峰这种拒绝提供情工人员背景资料的行为违背了国家的有关工作条例时,冷峰则辩称他的做法不违反任何条例,因为这个情报组织的所有成员都不是国家情报机关的编内情工力量。冷峰解释说,在目前的环境下,生活在国外的华人、华侨当中完全拥护社会主义和完全拥护中国共产党的人并不是很多,这是事实。在海外的华人、华侨中不知廉耻,毫无民族自尊心,彻头彻尾地反对社会主义中国的人同样不多,这也是事实。大多数生活在国外的华人、华侨,他们可能不赞成中国的社会主义道路,但他们依然牢记自己是龙的传人,身上流淌的依然是炎黄子孙的血,他们渴望看到中国能够一天天地强大,希望中华民族能够永远不屈地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他们可能不拥护中国共产党,但他们爱中国。
这些华人华侨在居住国大多已生活了很长时间,他们具有固定的职业、稳定的收入和美满的家庭,他们中的很多人已融入居住国的主流社会。但这些华人、华侨骨子里根深蒂固的民族自尊心和民族向心力却难以改变,他们和我们一样希望看到中国繁荣富强,在不危及他们现有生活的前提下,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还是希望能够为祖国出一份力的。这些人不为名利,不需要中国政府的奖章,他们也不愿意冒任何风险,他们不愿加入中国的情报组织,他们不想在名义上同中国的国家有关机关扯上任何关系,他们只愿意以“朋友关系”,在安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为中国做一些祖国急需他们去做的事情。那个情报小组就是由这样一些不固定的人组成,这些人并不归冷峰直接领导,冷峰能做的就是安排人员去拿回那些对方早已准备好的资料,并为对方万一在非常情况下需要推托责任和罪名时,预先准备好借口,所以冷峰无权,也没有义务向工作组泄露这个非情工人员组成的秘密组织的情况。
“既然你说这个组织与国家情报机关在组织上不存在任何关系,”一个调查人员抓住了冷峰自相矛盾的地方,“但账目上却记载。你曾经一次向这个组织支付了一百二十万美元的活动经费,这你又怎么解释?”
“这些钱不是活动经费,”冷峰说,“那是上面拨给我们的一笔专项奖金,因为那个情报小组弄到了一些西方的高技术武器资料,据说那些资料可以为我国的国防军事科研节省下大量的时间和上亿美元的研制经费,所以上面才特地拨出了这样一笔奖金。资料是通过我们处转上去的,所以钱也拨到了我们九处,我只是把钱转给了真正应该领取这笔奖金的人。”
“但你的支出手续完全不符合规定,账目上只有一个化名叫‘一山’的人签收的收据。一个人使用化名,且没有任何档案资料,就可以支取一百二十万美元现金,相当于一千万人民币,你认为这样做合适吗?”
“他从居住国拿回很多国防科技情报,连个收条也没有给该国政府留,你认为他这样做合适吗?据说该国联邦调查局这几年一直都在寻找‘一山’,所以我觉得他能给我们留下个收条已经足够了。如果让该国的联邦调查局通过可能由我们泄漏出去的线索找到了他,你认为他还会有花这些钱的机会吗?”
“你这是什么态度!”
“态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为我国国防建设做出巨大贡献的功臣能够寿终正寝,不会被人家追杀。”
“我们还是希望你能够提供‘一山’的真实背景,这对你有好处。”
“抱歉,因为他从来不是我们的人,我甚至从未告诉他是在为中国情报机关服务,所以我们没有他的档案。”
“那么他本人知不知道是在为我们工作?”
“我想他知道,只是他一直装作不知道。”
“我们希望你能提供‘一山’现在使用的姓名和居住地。”
“我想这也是那个国家的联邦调查局这几年殚精竭虑一直想知道的问题。”
……
冷峰坚持不肯说出“一山”目前使用的新身份和隐居地址,工作组坚决要求冷峰必须提供“一山”的具体情况,说是只有这样才能弄清那一百二十万美金的真实去向,否则就说明冷峰是做贼心虚,故意隐瞒事实真相。谁知冷峰根本就不吃这一套,结果使这次谈话不欢而散。
实际上北京总部内部对冷峰在情报工作中的所作所为存有争议已久。在总部的高层领导中间,一些人对冷峰的某些做法很感兴趣,一些人则表示担心。有人认为冷峰这几年取得的一点点成绩是因为他运气好,如果再放任冷峰这样胡闹下去,那么迟早是要出大漏子的。但也有一部分人认为,冷峰的某些做法虽有些离经叛道,可实践证明他这些做法还是行之有效的,并取得了一定的成果,这说明冷峰在情报工作中采取的某些改革措施,是代表着新形势下中国对外情报工作某些必然发展趋势的。
冷峰也知道,这几年他的顶头上司肖局长一直顶着很大的压力在极力保他。一百二十万美金的手续问题两年前就曾有人提出过,说冷峰履行手续不完善,这样不利于防范腐败现象的滋长,言外之意是怀疑这笔钱被冷峰贪污了。当时肖局长站出来为冷峰说了话,他说冷峰处理的是“改革开放”以后我国情报工作遇到的一个新问题,接收款项的人不是我们的情工力量,支出的钱也不属于国家情报部门的“特别业务经费”,这种情况在以前的工作中是没有先例可查的,在党的政策和国家有关规章制度中也都没有规定。肖局长说他个人认为,如果有人能够为国家拿回上千万美元的财富,那么这个人即使贪污个百八十万也并不算多。于是这件事就被肖局长这样平息下来了。如今此事被重新提起,冷峰想,这一次恐怕谁都保不了他,只能依靠他自己。想要过关,就要为上层同情他的人提供一个可以支持他的强有力的理由,所谓一俊遮百丑,如果他能够在“60109专案”这一大案中掌握主动权,那么……
快下班的时候,肖局长给冷峰打电话让他中午去家里吃饺子。冷峰认为肖局长请他吃饺子绝不会那么简单,所以他一下班就立刻赶了过去。一进肖局长家,就知道他猜对了,今天的确不只是吃饺子,因为他看到了正在肖局长家厨房里忙碌的温柔。只是他不知道,这是温柔冥思苦想,在宿舍里闷了一上午才想出来的与他和解的最佳途径。
“听说你不理我们小柔啦?”肖局长开门见山。
冷峰抬头看看温柔,温柔没有理他,只是撅着小嘴巴低头包饺子,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
“其实你不应该怪小柔的……”肖局长把事情的经过和温柔的本意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在肖局长叙述前因后果时,冷峰注意到有几颗晶莹的泪珠从温柔的眼中滚落到饺子馅里。
“小柔本意也是想帮你,”肖局长说,“但是后来事态的发展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这不是她事先就能想到的。”
“我知道,我没有怪她,她也是在恪尽职守嘛。”冷峰被迫表态。
吃完馅里有着温柔眼泪的饺子,冷峰又和肖局长简单地谈了谈他目前的处境,然后起身告辞。温柔也同时告辞,说是要搭乘冷峰的便车。临出门时,肖局长拍了拍冷峰的肩头语重心长地说:“有没有想过避避锋芒?我马上就要退休了,帮不了你什么啦。”
冷峰在驾车载着温柔回九处的路上,一直在想肖局长最后对他说的话,肖局长已经说得很明白,是在建议他辞职,这或许是肖局长在退休之前惟一能帮他的忙了。如此看来,事态的发展要比冷峰估计得还要严重。一路上,冷峰和温柔谁都没有说话,气氛显得有些尴尬,直到汽车快到九处时,温柔才鼓起勇气对冷峰诚恳地说:“真的很对不起!”
冷峰淡淡地笑笑:“傻丫头!不关你的事,我真的没有怪你。”
温柔不信冷峰的话,但她又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温柔忧心忡忡地走进办公楼。
下午,冷峰接到李石的求援电话,说是工作中发现郑明哲使用毒品控制了一批社会闲散人员和部分两劳释放人员,其中有不少是亡命徒,他们现在正在准备给其中一个“目标”的家中安装“设备”,但是这户人家的防盗门很特别,他们摆弄了很久也没能打开,所以才向冷峰求援。
“我要先去问问工作组让不让我去帮你们开锁才行。”冷峰和李石开着玩笑。冷峰认为这是他在当前情形下还能保持笑容的惟一办法。
冷峰并没有去请示工作组,但他在走廊里遇见了温柔,他也看出她并不相信他没有责怪她。为了表示他已经对她摈弃前嫌,便友好地询问她想不想一起去撬锁。
“好哇!”温柔兴奋地跳起来。
于是冷峰带着温柔一起来到李石需要“工作”的那个居民小区。一群乔装的特工正在为一栋居民楼粉刷楼梯,整个楼道被他们弄得乱七八糟,使外人根本无法上楼。他们见冷峰来了,立刻为冷峰和温柔清开一条路,冷峰和温柔上去后又把路封死。冷峰和温柔来到六楼,李石和几名特工正等在那里。
“她怎么来了?”李石看见温柔跟在冷峰的身后,不待冷峰回答,李石又把头转向温柔,“别以为你是什么鸟工作组的就可以胡作非为,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现在出现在这里就是严重违反工作纪律!你马上给我走!”
冷峰忙止住李石:“是我让她来玩的,你是不是要连我一起赶走?”
李石听了这话十分费解,看看冷峰,又瞧瞧温柔,他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冷峰也懒得和他多做解释。
“好啦,干活吧,是这家吗?”冷峰问。
“是。”李石答。
冷峰立刻蹲下来着手工作。
温柔被李石当头抢白了一番,搞得心里很不是滋味。虽说只要冷峰肯原谅她,其他人怎么看她并不很介意,但李石太让她下不来台了,她决定报复李石。
温柔若无其事地向四周望了望,然后问李石:“你确定你这次真的把整栋楼的人都清出去了吗?”
就连正在开锁的冷峰都被温柔这突如其来的提问逗乐了。以前李石在指挥一次类似的行动中,由于不够周密,当工作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特工人员发现屋内床上还躺着一个老太太!好在这个老太太的耳朵和眼睛都不太灵光。但是这件事一直被九处传为笑谈,也是李石的疮疤。不知温柔是从哪里听到的,于是就揭了他一回。
“相同的错误我从来不犯第二次!”李石没好气地说。
“既然像李队长这么伟大的人都会犯错误,像我这样的小人物,您也总得给我个改正错误的机会吧?”
“……”两个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斗起嘴来。
冷峰足足用了二十多分钟才把这扇防盗门打开。他长出了一口气,然后上下打量着这扇被他打开的门,低声骂道:“妈的,这门是什么牌子的?真他妈难开!明天我也买一个装上。”
一直等候在一旁的特工迅速进入屋内,他们为墙上挂的裸画换上了一枚钉子,这枚换上的钉子是一个传声器。这个“目标”有吞服阿司匹林的习惯,他们把四颗里面藏有微型发报机的阿司匹林药片放到药瓶里,这种东西会在肚子里把“目标”的谈话内容全部传送出去。特工们还在“目标”的几件衣服的领子后面安装了只有两克重的超微型传声器。
“我怀疑这些人近期会有大的行动。”李石向冷峰解释说。
做完李石这边的工作,冷峰又驾车把温柔送回九处。在路上,冷峰对温柔说:“李石就是这种牛脾气,过几天就好啦。”
李石在现场自始至终对温柔都不很友善,所以冷峰认为有必要代他向温柔解释一下。
“没关系。我真的不介意。”温柔心无芥蒂地说,“李石以前一直对我很好,像个大哥哥一样,什么事情都帮我,可现在发现我骗了他。以前他说过,他最恨被女人骗啦!”温柔对冷峰做了个鬼脸,“他现在已经对我够好的啦,如果换成我,我会比他更恨我自己一千倍!”
冷峰被温柔纯真可爱的样子逗笑了。有时他真不愿意相信,他目前面临的所有麻烦居然都是面前的这个毫无害人之心的小姑娘无意中引起的。
“这或许就是命运吧!”冷峰心里想。
下午下班后,冷峰又来到了昨天在江边见到高雅兰的那个地方。冷峰赫然看到他昨天坐过的那块大石头上正坐着高雅兰!高雅兰凭感觉转过头,对冷峰婉然一笑,挪了挪身子,让出空间,示意冷峰坐下。
“我只是想出来走走,可是下意识中……就走到这里了。”高雅兰微笑着解释说,“我刚才坐在这里想,或许一会儿你也会来……”
“这不,我已经来了,”冷峰笑,“其实,我也是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来了。”
冷峰和高雅兰默契地相视一笑。那感觉,让人心跳。
“你太太和孩子,都好吗?”高雅兰问,随后她又充满诱惑地对他一笑,“放心,我不是为昨晚的事情向你道歉!”
冷峰笑了:“我也不想向你道歉。我太太去世了,两个孩子也去了夏令营,我现在是个快乐的光棍汉。”
冷峰的话令高雅兰沉默。小慧已经从林处长那里得到消息,从四川运来的那批仪器明天到达东津,并摸清了运往“840研究所”的时间和运输路线,如果没有什么意外,高雅兰几天后就会和那两个钛金属盒一起离开中国,她和冷峰永远也不可能再见面啦。
“不说这些啦——”高雅兰长长叹了口气,然后故作轻松地说,“今天由我来请客,说吧!你想吃什么?”
“和你在一起,就什么也不想吃了。”
高雅兰请冷峰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然后冷峰开车送高雅兰回家。途中他问她想不想参观一下他的光棍之家。
“好啊。”高雅兰高兴地说。
高雅兰在冷峰家楼下的摊子上买了些水果,进门就要洗水果吃。冷峰帮她从袋子里往外取水果时,从身后凑到她的耳边小声说:“昨晚你真疯狂!”
高雅兰自然明白冷峰指的是什么。她风情地瞄了冷峰一眼,转过身去洗水果了。过了一会儿,她把洗好的水果端到客厅,一边吃,一边瞟着冷峰。
“疯狂的女人是否让你心动?”
“你说呢?”冷峰说着要去吻她,被她用一颗草莓堵在嘴上。
吃过水果,高雅兰觉得自己该离开了,因为她已经明显地看出冷峰下一步将会对她做些什么。她起身向冷峰告辞,今晚她不能留在这里过夜,因为明天的行动关系重大,她必须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行。
“为什么不再疯狂一次?”冷峰说。
“美味不可多得,不然会腻的。来日方长,改日吧。”
走出门时她想:不知道现在小慧摆平了那个“金禾联合速递公司”的业务科长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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