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一个月了,他还穿着那天晚上我们两个最后一次谈话时他穿的那套衣服。衣服撕破了,像是出了一场车祸。脖子一边的皮肤皱纹浸满了缕缕鲜血,在肮脏的领子上汇成猩红的一团。他呼吸微弱,嘴巴松弛而肿胀,除了衬衫一起一伏外,他的身体一动不动。海伦伸出手。‘别碰他,’我厉声说道。这话却让我自己更加充满恐惧。
“我不知道,如果他睁开眼的话,事情会不会变得更糟糕,不过他的确睁开眼了。即使是在昏暗的烛光下,他的眼神依旧湛蓝,充满迷惑,四下张望,似乎想努力看清我们的脸,而身体却死一般地一动不动。他的眼神似乎定格在俯身看他的海伦身上,蓝色眼珠部分慢慢地清晰起来,睁大,像是要把她整个人看清楚。‘啊,我的爱,’他的声音分外轻柔。
“‘爸爸,我是海伦埃琳娜。我是你的女儿。’
“他拉起她的手。我想告诉他,我们要马上把他带出去,我们要回家,但我已经清楚,他受了多重的伤。‘罗西,’我俯下身说。‘我是保罗,我在这里。’
“他叹了口气,闭上了眼。‘哦,保罗,’他说。‘你来找我,你不该这么做。’他又看看海伦,‘我记得你,’过了一会儿,他喃喃道。
“我从上衣口袋里摸出海伦母亲给我的戒指,举到他眼前。他放开海伦的手,笨拙地触摸戒指。‘给你,’他对海伦说。海伦接过去,戴到手上。
“‘我妈妈,’她颤抖着开了口。‘你还记得吗?你在罗马尼亚碰到她的。’
“他看了看她,带着旧日的渴望,笑了。‘是的,’他终于低声说道。‘我爱她。她去哪儿啦?’
“‘她在匈牙利,很平安,’海伦说。
“‘你是她的女儿?’现在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惊奇。
“‘我是你的女儿。’
“泪水缓缓涌上他的眼睛——似乎流泪是件艰难的事——然后顺着眼角的纹路淌下。‘保罗,请照顾好她,’他声音微弱地说。
“‘我要和她结婚,’我告诉他。我把手放在他的胸膛上,里面传来不像是人类发出的喘息声。
“‘那就——好,’他终于说道。‘她妈妈过得好吗?’
“‘是的,爸爸,’海伦的脸在颤抖。‘她在匈牙利,很平安。’
“‘是的,你说过了,’他又闭上了眼睛。
“‘她还爱着你,罗西,’我用发抖的手揉着他的衬衫前面。‘她把这个送给你——还有一个吻。’
“‘我试过很多次,努力想记起她在哪里,可是有件事——’
“‘她知道你努力了,休息一下,’他的呼吸急促得有些嘶哑。
“突然,他猛地睁开双眼,挣扎着要起来。‘孩子们,你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他喘息着说。‘你们在这里很危险。他会回来杀了你们。’他的眼光飞快地晃来晃去。
“‘德拉库拉?’我轻声问道。
“听到这个名字,他的表情狂乱了一阵。‘是的,他在图书馆。’
“‘图书馆?’我说。‘什么图书馆?’
“‘他的图书馆在那边——’他努力指向一面墙。
“‘罗西,’我催促他。‘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我们应该怎么做。’
“有一会儿,他似乎想费力地看清什么,盯着我,飞快地眨着眼睛。‘他突然来到我的办公室,带我走了很远的路。有一段路我没有——感觉,所以不知道这是哪里。’
“‘保加利亚,’海伦温柔地抓着他肿胀的手,说道。
“他的眼睛闪出一向有的兴趣,闪过一丝好奇的光芒。‘保加利亚?这么说——’他努力湿润自己的嘴唇。
“‘他对你做了什么?’
“‘他把我带到这里照看他那个——渎神的图书馆。我想方设法抵死不从。这是我的错,保罗。我为了写一篇文章,又开始了研究——’他费力地呼吸。‘我想证明他属于一个——更广泛的传统,这传统源于希腊人。我——我听说学校里有位年轻学者正在写有关他的文章,但我没能打听到那人的名字。’
“听到这里,海伦用力倒吸了一口气。罗西的眼光跳向她。‘看来我最后应该发表——’他又发出嘶嘶声,闭了一会儿眼睛。
“‘没事儿了,’我说。‘歇着吧。’不过罗西似乎决心把话说完。
“‘有事儿,’他呛着了,仍闭着眼。‘他给了你那本书,我知道他接着会来找我,他果然来了。我和他战斗,不过他差点儿使我——变成了他——’他似乎举不起另一只手,便笨拙地转过头和脖子。我们突然看到他喉咙的一边有一处深深的刺孔。他一动,伤口便裂开,渗出血丝。他恳求地看着我。‘保罗,外面黑下来了吗?’
“一阵恐怖和绝望之潮席卷过我全身,直达双手。‘你能感到天黑吗,罗西?’
“‘是的,天黑时我知道,我会觉得——饿。求你了,他很快会听见你们说话的。快——走吧。’
“‘告诉我们怎么找到他,’我不顾一切地说。‘我们现在要杀了他。’
“‘是啊,杀了他,如果你们这样做不用冒生命危险的话,为我杀了他,’他低声说道。‘听着,保罗。那里有一本书,圣乔治的生平。’他又开始喘不过气来。‘很老,封面是拜占庭风格的——没有人见过这本书。他有很多奇书,不过这一本——我把它藏在左边第一个橱柜的后面,带上它。我写了一点东西——我在里面放了些东西。快,保罗。他正在醒来,我和他是同时醒来的。’
“‘哦,天啊,’我四下张望,想找一样能用得上的东西。‘罗西,别——我不能让他占有你,我们会杀死他,你会好起来的。他在哪里?’不过海伦已经平静些了,她拾起短剑,给他看。
“他像是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伴着微笑。这时我看到他的牙齿变长了,像狗的牙齿,看到他的嘴角已被磨粗。泪水哗哗冲出他的眼睛。‘保罗,我的朋友——’
“‘他在哪里?图书馆在哪里?’我更急促地催问罗西,但他已不能再说话。
“海伦飞快地作了个手势,我明白了,海伦解开罗西的衬衫,温柔地拉开,她把图尔古特的短剑尖头抵在他的心脏上。
“他信任地望了我们一会儿,眸子里的蓝色如孩童一般,然后闭上了眼睛。一待他闭上眼睛,我用尽全身力气,将古老的石头砸在剑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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