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牧从生下来那天开始,身体一直不好。
先是经常发烧,然后就是小儿肺炎,后来又得了哮喘,从他出娘胎开始到四岁,简直就没消停过。涓涓后来忍不住跟我抱怨:“肯定是你帮人家打官司,亏心事做得太多!”
好在,从他上幼儿园开始,也许是户外活动多了,再加上幼儿园老师拉扯着一堆学生,怎么也不可能像在家里爷爷奶奶呵护得那么周全,摔摔打打的他身体竟然奇迹般好起来了。
我实在很开心,抽了个空免费帮小牧的班主任打了场大获全胜的离婚官司。
参照欧洲标准。
所以,那个才三十岁出头的瘦弱女人一夜就变成了足矣傲视全幼儿园的小*****。
虽然只是场小官司,但我居然非常有成就感。
而且,我还很兴奋。
因为我的良心发现,我儿子的身体一天天茁壮了起来。
我某日无聊,喋喋不休地打电话告诉俞桑筱,她居然跟我说:“等下,我找个东西。”我听到电话那头窸窸窣窣的声音,无限好奇:“你在找什么?”她敷衍地:“找笔。”尔后大言不惭地开口要求,“把你刚才跟我说的重复一遍,说得越详细越好。”
“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她居然笑了起来,口气轻松地,“当然是记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我仿佛看到了有双眸子在电话那头冷冷盯住我,立刻打了个寒战:“那个,桑筱,我最近身体有点不舒服,改天再聊哈。”
放下电话,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龙斐陌,这你可不能怪我。我怎么知道你老婆这么会举一反三。
话又说回来,你自找的,这又怪得了谁呢?
我跟龙斐陌,是多年好友。
我们在美国的时候曾经做过两年的大学同学,直至我后来弃商科而转去念法律。
我们是怎么逐渐关系亲近起来的呢?
慢着,让我好好想想。
我刚去美国的时候,龙斐陌已经在那儿生活了挺多年的了,除了头发皮肤的颜色而外,他的思维方式跟一般美国人已经没什么两样。
其实一开始我是看不惯他的,到了美国之后我才发现,其实美国人的势利一点也不亚于我们的同胞,要不然,同样是开车的,凭什么龙斐陌的奔驰远远就比我的二手小福特更能打动那些金发碧眼的洋妞们的芳心?
我不止一次看到学校里的漂亮女生跑过来邀请他:“Doyouwanttohaveacupofcoffeewithmeafterclass?”
刚到美国对花花世界还晕头转向着的我当然嫉妒他,谁叫他死样怪气的也能得到美女青睐。到后来的某一天,连我们高雅如奥黛丽赫本的小助教也对他笑得很灿烂的时候,我终于有点是可忍孰不可忍了,我记得我觑了个空装作不经意地走到他面前:“Anne跟你说什么了?”
他抬头看着我,唇角噙笑:“这跟你有关系吗?”
我看着他那一脸的笃定,恨不能撕掉他脸上的假面具。他就像一块磁石,微笑着往那儿一坐,就自然会有人自动贴上去。
凭什么?
骄傲如我,当然不会承认他有狗屁的个人魅力,无非是仗着几个臭钱而已。
没想到,很快我竟然也被他那几个臭钱给征服了。
你以为我想吗?
谁叫我TM的走霉运??
回宿舍的路上遇到一群黑人,趁着夜深把我身上所有的现金、信用卡还有证件洗劫而空。
那里面可是我全部的家当。
我去校警那儿报案,可是,那个足有两米高两百公斤重的大块头看看我,耸耸肩,抖动着足有临盆孕妇那么大的肚子对我摊开手:“sorry,你说不清楚具体相貌,又没有任何旁证,我爱莫能助。”
我泄气。
他可以爱莫能助,我却不能一筹莫展。
证件尚可补办,信用卡也可以挂失,可是,我这个月怎么办?亏我那晚还兴冲冲地刚取出2000美金,预备交房租还有这几个月的生活费。
我家里条件一般,怎么都没脸因为这样的原因而回去要。
怎么办?
我只能到处找工作,准备去刷盘子。
才几天我就发现,原来刷盘子也不是件轻省的活儿,要动作快,要干净,还要省水省洗涤剂。厨房里刻刻都站着一个广东老太太,店主他老娘,虎视眈眈地盯着我,刻薄,尖酸,动不动还要训斥我几句。
我当然很想冲着那个老地主婆甩块破抹布过去豪气干云地说不干就不干,但是,不干了,我明天的饭钱在哪儿?
学校就这么大,中国人就这么多,龙斐陌很快听说这件事,那会儿我已经转去念法律不跟他同学了,但是他居然来找我,开门见山地:“听说你缺钱?”
我酸溜溜地看着他:“是啊,如此精彩绝伦的滋味,你这种人是不会有福气享的。”他竟然笑了起来:“那我是要遗憾你或者很快就要享受不到这种快感了呢,还是如你所愿地鼓励你继续就这么精彩绝伦下去?”
嗯?我那么聪明,当然听得出他话里有话,穷追不舍那是当律师的本能,我当即紧紧追问他:“什么意思?”
他露齿而笑:“我还以为你清高得已经两袖清风满身仙气了呢,”他不动声色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现在看起来,仙气未必,油烟气倒真不少。”我当然听得出他口中的挖苦,还没来得及恼怒呢下一秒钟又听到他微笑地,“谁叫你成绩这么好,十次有八次抢在我前面,总得让我找点儿平衡。”
我挠头,也跟着笑。第一次觉得,这龙斐陌,真阴险,就连损人都不带脏字。
还有,真TM够义气!
他很快把我安排到他义父公司打工,待遇不错,时间也合适,关键是,还能学到很多东西。
我自此跟他越走越近。
有一天工作完毕,我俩去喝点儿小酒,谈着谈着,我仗着酒劲一时嘴贱:“你到底是喜欢Christina还是Matina那样的?”龙斐陌身旁的女孩子们以那俩人出现的频率最高。一个是金发碧眼的美德混血,一个是盘亮条顺的英法后裔,都是美得冒泡的靓妞儿。
估计这学校得百分之七八十的男生们惦记着她俩。
龙斐陌看了我一眼:“你说呢?”
我还真替他想了想:“Christina看上去倒挺贤惠,Matina那可就妖艳多了,我说不管用,得看你好哪口。”
他抿了一口酒,居然笑了一下:“你知道我义父怎么说?”他模仿那个老头子的东北口音,“八国联军!哪个敢领回来我打断哪个的腿!!”那个老头子还真一直挺跋扈。
龙斐陌说,他就是在公司中层会议上大义凛然公开这么叫嚣的。
龙斐陌还说,他上了年纪之后,最热衷的就是替公司里头那些光棍汉们回中国山东省他老家去找老婆,已经是当地的坊间名人。
只是后来,我忍不住琢磨,你说这老头儿这么能耐,铜墙铁壁地把八国联军牢牢赶到了门外,怎么轮到自家人身上,就这么一筹莫展呢?
依我看来,龙斐陌跟秦衫关系真挺好,一年下来两年下来看上去挺好的,这不稀奇,十年八年都这么好,还一直就这么好着,说我不好奇八卦,那我绝对辱没了律师这个靠察言观色为生的行业。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友达以上,恋人未满。
对极了!
就是这种感觉。
秦衫挺聪明挺会做人的,知道龙斐陌跟我关系挺好,这么多年来,每次她出差出国,总不会忘记给我带点儿当地的特色礼物。
我心里有数,她不是冲我。
至于她要冲的那个人到底怎么想的,我心里倒是真没什么数。
不过我有时候也想,万一龙斐陌哪天跟我一样良心发现,觉出秦衫的好儿来了,那我也不算白拿了人家这么多年的礼物是吧?
所以我就等啊等啊,等着一个恰当的时机来消弭我心底难得的罪恶感。
谁知道,等来等去,凭空从天上掉下来一个俞桑筱,砸得我眼冒金星,老半天都没能回过神来。
一开始,俞友铂撮合我跟他妹妹约会,打电话给我的时候,龙斐陌碰巧就在我身旁,我放下电话,看到他盯着我:“俞家大公子?”
我点头:“是啊是啊。”玩心顿起地勾住他的肩头,“龙斐陌,搞不好以后我们还真就是一家人了!”我当然知道他近来跟那个美貌无双的俞桑瞳走得还挺近的。
到底我跟龙斐陌也算两只海龟,也有别人家想对我俩一块儿下手来着,虽然多半他吃肉我喝汤,但是毕竟好玩嘛,多交几个朋友对我这样靠关系吃饭的那是只有好处绝没坏处,所以,诸如此类的话私下无人的时候我没少跟他开玩笑,他从来都是一笑置之。
可是,这一次,他居然拨开我的手,沉着脸就走了。
唔?我摸摸下巴,原本可去可不去的,这下子我倒非得去看看到底是嘛回事了!
你要问我俞桑筱美吗?
我的答案是,那你要看她跟谁比。
她跟芙蓉姐姐站到一块儿,那得算绝色,若是跟秦衫或是俞桑瞳这俩人站一块儿,得挺厚道地讲上一句,那我第一眼看到的肯定不会是她。
她属于跟美女比气质,跟才女比美貌,跟才貌双全型比可爱,你得剑走偏锋才能清晰挖掘出她优点的那种人。
其实说着这话我都有点儿肝颤,俞桑筱可爱?
第一次见面,她就给了我一个下马威。
她看着我:“友铂怎么跟你说的?”一顿饭下来,她一直对我不冷不热,俞友铂介绍我的时候用了无数耸动得让素来厚脸皮的我汗颜的词儿貌似也没能打动她。
她甚至连眉毛都不动一下。
这女孩倒是有点意思。
我笑眯眯地装傻:“什么怎么说的?”
她看着我,有几分无可奈何地:“对不起,关律师。”
我还是笑眯眯地:“叫我关牧就行了。”
她居然不理会我的有意岔开话头,固执地继续着:“对不起关律师,我不知道友铂今晚把你约过来,如果给你造成什么困扰,我很抱歉。”她抬眼看我,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她的眸子竟然是那么的乌黑。片刻之后,她垂下了眸去,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路灯下,我十分清晰地看到,她居然有那么长的眼睫毛,一点一点,微微翕动着。
我居然怔在那儿。
那个眼神,那样长长的眼睫毛,那样的神情……
我忍不住脱口而出:“你真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她茫然地看着我,却没有要追问下去的意思。
她真是个聪明的女孩子。
过了些天,龙斐陌跟我约好了商谈公事,从上午九点到十一点半,足足有两个半小时。我们彼此都忙,所以也不客套,一结束我就拿起车钥匙跟他道别,他起身送我,突然想起来什么一般:“相亲相得怎么样?”
我反问他:“你知道我相的是谁?”他瞥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地:“俞桑瞳那晚跟我共进的晚餐,俞桑枚还在念高中,除了俞桑筱,难道俞家还有别的妙龄女子供你选择吗?”
我当然听得出他话音里若隐若现的轻慢,我当然并不服气,摸摸下巴,偏要跟他斗嘴:“是啊,我是跟俞桑筱约会来着。而且,我发现这个女孩子,虽然说不上有多漂亮,但很有点——”当我觉得很难确切表达中文意思的时候就会蹦点儿英语单词出来,“charming。”
令人着迷的无以名状的那么一种感觉。
这我倒没谬赞,俞桑筱的确浑身上下都有那么点劲儿,换了别人不见得欣赏,我倒是觉得相当新鲜。
后来我又约过她好几次,喝喝咖啡,吃吃晚餐,其实十回里头有八回她都是拒绝的,但我关牧是谁?什么时候干过这种跌份的事儿?我对她和颜悦色地说:“你要不肯来,回头你哥问我,我这人又不擅长扯谎,一不小心漏出去咱俩压根没戏,他指不定又上哪儿敲锣打鼓给你张罗对象去了对吧?”我故意顿了顿,“与其弄得你心烦意乱的,还不如咱俩慢慢耗着,就权当各自交了个饭友呢!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其实,我是心怀鬼胎的。
俞桑筱显然被我那“饭友”两个字深深打动了。她对吃还挺有研究的,哪哪的特色小吃她都知道,但看得出来,在俞家,吃什么不吃什么,乃至于什么时候可以吃,都不是她说了算。
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两个字简直算是及时拯救了她。
所以,我可以听到她很愉悦地对着电话那头的俞友铂说:“不回来吃了今晚,帮我说声。”那头大概是在取笑了她什么,她蹙眉,“管好你那个姓安的小明星。”
我其实挺奇怪的,眼前的这个俞桑筱,无论你说什么,她好像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羞恼,才多大的女孩子,简直比五十岁的人还要冷漠,看穿世事。
要不是我心里还有邵涓涓,要不是她心里好像谁都不在乎,没准我俩还真可以凑成一对。
经常地,吃饱喝饱之后,我们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我跟她说邵涓涓。
她是我的初恋,典型的温柔如水的江南女孩。其实我表面看上去像个白面书生,嘴巴倒一直挺贫的,但是,这么多年下来了,包括龙斐陌面前,我都没提到过这个名字。
不知道为什么,对着俞桑筱,借着一点酒意,我居然一股脑儿什么都说了出来。
她安静地听着,不置一词。
而这,正是我所需要的。我不需要别人苍白的开解或是虚伪的应和,只要有人能坐在一旁听我喋喋不休地说下去不嫌烦就行。
所以,我觉得这丫头挺仗义的。
其实我对她也挺好奇的,尤其在我有了那么点隐隐的猜测之后。
我试探她的心事,结果她简短回我:“被人甩了,然后,到现在为止还没找着我要甩的人。”我不服气,戳戳她的肩膀:“那我呢?”她看了我一眼,很诧异地:“你不就我一个饭友吗?”我悻悻然地:“俞桑筱,这世上什么都可能发生,你可别把话一口说死!”
饭友?
何止?
俞桑筱,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hellokitty!
总有一天,要让你知道知道我关牧关大律师的能耐!
但其实,我也就过过嘴瘾,对俞桑筱,因为投缘,再因为名义上算是我的女朋友,我向来还是挺照顾的,所以,我才冒着被龙斐陌发现的危险,向她短信示警。
只可惜,她没当回事。
更可惜,她傻乎乎地被全家人拱手送上祭台。
其实,早在龙斐阁过生日那天,我就有点隐隐的怀疑。
那晚,我坐在长廊下。里面喧闹不已,我却独自一个人枯坐在那儿。
那个时候,俞桑筱跟我还彼此不认识。
不知道为什么,每到这种时候,我都能想起那句话。
最繁华时,总是最凄凉。
我心里居然有着隐约的伤感。
每当我帮客户打赢官司时。
每当我跟朋友们开怀畅饮时。
每当我拿到一笔笔不菲的酬劳时。
还有,每当我想到涓涓的时候。
当年,在最热闹的圣诞舞会上,我认识了一群女孩子中最漂亮最温柔最安静的她。
我就那样黯然神伤着。
但是,当我一看到龙斐陌的时候,我的伤感立刻褪得无影无踪。
他的衬衫领口有点皱皱巴巴的,他的裤腿上明显有被什么人踹过的痕迹,而最重要的是,在他坐在离我五米远的地方,一声不吭喝着咖啡的十五分钟时间内,根据我的明察秋毫,我发现他的右唇角是破的,还微微渗着血。
唔。
我能不好奇吗?
我能不好奇吗??
我能不好奇吗???
我很愉快地装作刚留意到他:“嗨。”他朝我瞥了一眼,算是回应。
我耸肩,丝毫不介意他的冷淡。
我现在介意的,怎么可能是他?
我扪心问自己,龙斐陌有自残的癖好吗?
然后,我扪心回答,当然不,他非常地珍爱生命,关心自己。
那么,既非自残,那肯定是有人作案了。
这个嫌疑人会是谁呢?
我兴致勃勃地在脑海中开始排查,谁叫我是个律师呢?
秦衫?我回头看过去,她今晚忙里忙外的俨然女主人,恐怕没这个作案时间。
俞桑瞳?我摇头,就算有时间,她也绝不会有这个作案动机。谁不知道现在整个俞家的态度都相当积极。
谁呢?
我实在是太好奇了。
不过,纵使我再怎么好奇,我也不会有胆色没见识地去亲自询问那个受侮辱受损害的当事人,尽管我心里其实爽极了!
于是,这件事,一直成了我心中的一桩无头公案。
直到那年的圣诞夜。
我受西方文化礼仪影响颇深,你甭管我怎么想,至少表面上,对女性同胞的礼数我是样样不缺,所以俞桑筱跟我在一块儿,尽管嘴巴忒紧,但我心里有数。你想啊,吃什么喝什么干什么,都有人替你留意着帮你打点着,就算再怎么别扭的女孩子那也得相当的开心愉悦啊!
至于龙斐陌,花花世界待得比我时间长多了,这一套平时用起来更是纯熟,难怪本地商会会长的夫人,那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每次见他都两眼放光脸泛红晕。
所以我没想到。
所以我莫名惊诧。
所以我简直大跌眼镜。
那天晚上,从头到尾,他就飙上俞桑筱了。
你什么时候见到过这样的龙斐陌?
俞桑筱说话,他固然一句一句顶回去。
人小丫头到后来都干脆绷着个脸不说话了,他居然还没皮没臊地撵着人家挖苦。
算个男人吗??
我心里长叹。
简直是太不知羞了!
而且,几乎是瞬间,我顿悟了一件原先我觉得挺奇怪的事儿。
我一直在想,那个晚上,以龙斐陌的精明狡诈,又是在自己家,换件衣服收拾整理一下,然后再若无其事地出来见我是件很困难的事情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呢?
我想了很久,想得我都有点犯晕了,仍然只能耸肩,无解。
就在这一刻,我终于明白。
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他就是想让我知道。
他就是想让我开口问他。
他就是想施展一贯的伎俩貌似被动地把他需要我知道的信息不动声色地一点一点透露给我,一如我们在美国时那样。
只不过因为当时我有点沉湎往事,脑子居然一下子没转过来。
还有,我居然一点都不后悔。
笑话!
我怎么可能后悔?
否则我上哪儿才能看得到这种千载难逢的场面?
我坐在秦衫对面,三十分钟内,我观察到她的神色由矜持到惊诧,到审视,再到暗暗的戒备,我其实心里是有点复杂的。
秦衫是个挺有手腕的女孩子,头脑缜密心思周密,在美国的时候,我曾经陪着她去找当地的黑社会老大商谈有关保护费的事,那个意大利死胖子态度虽好但一直色迷迷的,她倒是一点儿不怵,拉锯了老半天终于谈妥,在闻讯而至的胖子他老婆的虎视眈眈下,我们终于安全脱身。其实临出来的时候我就提醒她:“你该告诉斐陌,万一有事也好有个商量。”她瞥了我一眼,居然笑了:“平时看着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关键时候这么傻?”她随意地弹了弹烟灰,“你以为老头子为什么总把我推出来干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儿?龙氏这么大,我跟斐陌,他总得保全一个。”我当时真是惊诧莫名,忍不住脱口而出:“那你就心甘情愿被他当枪使?”她淡淡一笑:“我的命是斐陌救回来的,义父对我有栽培之恩,不要说这种小事,就是……”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我当时听了,心里居然有点难过,她倒是没什么,开着音响听hip-hop,一边听一边顺溜地开车。过了好半晌,我终于开口:“斐陌知不知道?”她瞟了我一眼:“你说呢?”不待我回答她轻轻一笑,“你以为那个死胖子的老婆是偶然出现的?”
所以我一度非常希望龙斐陌跟秦衫能有个好结果。秦衫这个人虽然一点儿都不简单,但她对龙斐陌,绝对是真心实意的。
所以后来,我不无愧疚。
因为,我最终还是作出了抉择。
理由其实很简单,我第一次见到龙斐陌这样。
就像见到若干年前站在涓涓面前的我。
我是个男人。
一个怀旧的大男人,看到另一个大男人聊发少年狂,心有戚戚焉,如此而已。
我原先想,我的良心算是被狗吃了。
可是后来我发现,其实我的良心是大大的有,不然,俞桑筱怎么会弃暗投明,呸呸呸,弃明投暗地被龙斐陌遂愿顺利接收过去?
后来,在龙斐陌办公室,我向他郑重抗议:“撬我墙角撬得挺理直气壮的是吧龙总裁?”
何止?
简直肆无忌惮。
而且光速成婚。
害得我同情的眼神收获无数,心里实在是郁卒。
他正在翻个什么文件,瞥了我一眼:“是吗?”他坐了下来,漫不经心地,“看来我搞错了,我还以为X大人文学院应用心理学系的邵老师苦守寒窑八年等的那个混账男人是你呢!”
他说什么?
我瞠目结舌。
再瞠目结舌。
然后,我站了起来,冲过去,狠狠一拳打在那个明显欠揍的人身上。
这龙斐陌,真阴险,就连损人都不带脏字。
还有,真TM够义气!
这是我梦寐以求的消息。
其实我心里真感动。
俞桑筱这丫头,就是这种就算自身难保,也会把别人的事放在心上的人。
尽管她什么都不说。
我历来有恩报恩有怨报怨。
所以我当然尽力护着俞桑筱,我跟涓涓说了她的事,涓涓也很喜欢她。
但日子越长我越发现,要帮她其实很难。因为她实在很像个刺猬,总是会对别人的关心表示极大的戒备,经常会弄得你哭笑不得。
好比我掰开了揉碎了跟累得要死要活的她说,何必呢,龙斐陌难道还缺你这点儿钱?她低头,不屑地,“我是我,他是他。”不才在下我眼尖,一下就看到那个他,正悄无声息站到了她的身后。
又好比,我拐弯抹角暗示她,龙斐陌那个老奸巨猾的伯母在整个家族里头说话都挺有分量,即便合不来,也别得罪她。她没吭声,像是听进去了,可是过了还不到一星期,逢上老太太过生日,哪哪都早早来人了,偏自家人姗姗来迟,龙斐陌显然没空搭理她,老太太也不会高兴来招呼她,秦衫更不会睬她,那只能我去搭讪,问她去哪儿了,她一脸的理所当然:“采访张校长去了。”助养了二三十个小学生的乡村教师,最近一直宣传得挺火。我瞅着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倒不当回事,东张西望了一下四周的布置,权当自己是个外人,啧啧有声地,“你说这些东西除了看个两眼,回头拆下来还不知扔那个垃圾桶里去了呢,这不是浪费是什么?”不才在下我眼睛实在太尖了,一回身就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蹲在旁边听壁角的老太太一脸的铁青。
你说这个俞桑筱,做贼偏要带出幌子来,我有什么办法?
涓涓后来跟我说:“你以为俞桑筱傻,我看其实你才傻。”
我当然感兴趣:“哦?”
涓涓微笑:“你觉得搁从前,你的前女友俞桑筱是没眼色到这种地步的人吗?”她不顾我对称谓的抗议,叹了一口气,“你难道没看出来,她根本就是故意的,希望他们早点把她踢出去。”
踢出去?
我也叹了一口气。
谈何容易。
想让龙斐陌心甘情愿地结婚很难,至少老头儿盼到死都没能盼到那一天。
想让龙斐陌心甘情愿地离婚?我非常厚道地想,我应该告诉俞桑筱,根据目前中国女性平均寿命来推算,恭喜你,还可以再等上差不多五十年。
反正我觉得俞桑筱挺倒霉的。
才出狼窝,又入虎口。
只不过,老虎嘴巴里拔牙这种蠢事,我是万万不肯干的。
既然没可能,最低限度,我当然希望她能幸福一点,即便她抗拒,我也总得时不时地敲敲边鼓,打打下手,顺带给龙斐陌搅搅局儿。其实我倒真想挫挫素来傲慢的龙斐陌的锐气,但另一方面,我又觉得我不能只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断送俞桑筱的未来。
她拥有的,本来就不多。
有时候我想想都佩服我自己。
前男友能做到我这份上,即算不是前无古人,那肯定也得是后无来者。
我陪龙斐陌喝酒,挺容易就灌醉了他,虽然事后我怀疑他多半装蒜,但至少我遂他所愿地将他打包快递给了那个负气离家的俞桑筱。我其实心里不屑,这两人,加起来也五十多岁的人了,俞桑筱一介女流可以体谅,你龙斐陌公务那么忙,居然还有这个时间有这个闲情来随之起舞,不是添乱是什么?
可笑的是我也颠巴颠巴跟着添乱。
我时不时让涓涓去找俞桑筱聊聊天逛逛街,我知道女人跟女人之间,话题好谈得开一些。
涓涓带回来蛛丝马迹般的讯息是:长征路上,磕磕绊绊,摸黑前行。
好吧,那也比一心要走死胡同强。
当然,最猛的那帖药,我绝不假他人手。
在他们俩夫妻闹得最凶最不可开交的非常时刻,那勺子滚烫滚烫的开水,目测足有八十度以上,如假包换是我关律师用力浇下去的,全部泼在俞桑筱脚上,一点一滴都没浪费。
我不怕她俞桑筱告我。
而且,这一勺子下去,龙斐陌欠我的情那可就大发了。
这份人情我可得好好留着。
留到投入产出比最优化的那个有效拐点。
我这人,还是很有良心的。
一向如此。
呵呵呵呵。
小牧又要拖我出去打羽毛球了。
林神父,我们下次再聊,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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