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地,又过了好些天,在这些天里,宋聿和潇潇很少打照面,宋聿继续天天早出晚归,从女士也找各种理由,想办法让潇潇出门散散心,或是制造机会,让潇潇和沈寒培先生多多联系,多加了解。
偶尔两人匆匆忙忙地,在家里碰到一次半次面,潇潇只是低头,一声不吭,而宋聿,则一直紧紧盯视着她,接着,俩人便擦身而过。
而且,宋聿几乎总不在家。经常地,潇潇晚上,怔怔地坐在床上,听着隔壁房间的动静,有时候,听到隔壁的房门喀嗒一声轻轻关上,有的时候,很晚了,当她睡去的时候,隔壁房间仍然没有任何动静。
此外,很明显地,宋致山先生的心情近来一直都很愉快,对她的疏远,似乎也减弱了很多,重又像以往那样,如一个慈父般,对她问寒问暖,关怀备至,甚至数次征询她的意见,要不要趁着这个暑假,到国外去转转,所有事项他都可以代为安排妥当。潇潇再一次,很有礼貌地婉拒了。
宋聿和潇潇的手机联络,不知不觉地,几乎也完全中断了。
每每,当潇潇晚上闲来无事,坐在客厅里看着电视的时候,陪在她身旁的,不再是宋聿,而是从女士和孝庄。
说来也奇怪,最近的从女士,突如其来地,对女儿分外呵护和关心起来,和以往的刚柔并济,宽严结合的母女相处模式不同的是,最近以来,每当潇潇无意中说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或是看到了什么畅销书评的时候,她总是忙不迭地,或是差张阿姨去采购,或是亲自上街去给女儿买书,或是顺带买一些女儿爱听的音乐大碟回来。晚上,无论潇潇百无聊赖地,看什么电视节目,她都默不作声地,牺牲宝贵的写作时间,坐在一旁陪同。
孝庄同也样如此,以往每天雷打不动地,定点就要回房去看古装戏的她,同样默不作声地,坐在潇潇身旁,揽着她,陪她看那些她肯定不喜欢,也看不太明白的香港搞笑片或是娱乐节目。
有一次,趁着从女士不在的空隙,孝庄微微蹙眉,对潇潇轻声说:“潇潇,幸福是一辈子的,”她瞥了一眼正从楼梯上走下来的从女士,“不管别人怎么想,你自己,一定要想清楚。”
潇潇没有回答,若有所思地,盯着电视机,一言不发。
又过了几天,一向极其讨厌逛街,但最近似乎有些不同以往的从女士拉潇潇上街,说是要好好陪她逛逛,买点东西,潇潇闲着也是闲着,无可不可地,跟着她出门去了。
先陪从女士去了她常去的那家美容院,这次,潇潇在从女士和那个仍然灿舌如莲的美容师的双重鼓动下,难得地做了一次皮肤养护,然后,再陪同从女士离开。
俩人在路上闲逛了一会儿,刚刚走到一个路口,潇潇就感觉到有一辆车在身边停了下来,然后,就听到从女士似是有几分惊讶,还有几分意外地叫了一声:“沈先生。”
潇潇下意识转过头去,看到的是缓缓摇下的车窗内,沈寒培先生那张含笑的脸。
她在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在沈先生的热情相邀下跟在从女士身后,坐进了那辆银灰色奔驰。
坐在车里,她冷眼旁观着老妈和沈先生仿佛不期而遇般,一径有一搭没一搭地寒暄着,她心里极其清楚,以她对老妈一贯的熟知,和对这个沈寒培先生知之不多的了解程度,这两个人,绝对绝对是一早就有预谋的。
她更确信,这是两个无师自通的双簧表演艺术奇才。
于是,她继续稳如泰山地坐在车里,低垂着头,一言不发,静观其变。
果然,没过一会儿,从女士就故伎重施,示意沈先生在一个路口停下,看了看腕表,然后回头,略带抱歉地:“潇潇,我差点忘了,今天下午三点半约好了要和一个报纸编辑谈新开专栏的事情,我要在这儿下车,不能再陪你逛了。”然后,她转过脸去,似是征询着沈寒培,“沈先生,不知你有没有空……”
话未说完,沈寒培就爽快应允:“反正我今天下午也没什么事情,有这个荣幸,求之不得,不知道潇潇――”
当着老妈在场,潇潇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微笑着:“那就麻烦你了,沈先生。”然后,趁沈寒培没注意,偷偷瞪了老妈一眼:“妈,你下车小心一点,晚上早点回来。”
也没见怎么好好磨练,什么时候开始从女士演技居然娴熟得可以去提名金球奖最佳女主角了?
从女士继续发挥演技,好似什么都没看到一样,微笑了一下:“当然,今晚你宋叔叔还要在家里招待孙先生和安琪呢,我一定早点回去,你也是,一会儿早点回去。”
说完,就下车去了。
潇潇的心里,不可避免地,又下沉了一下。
她记起来了,从昨天开始张阿姨就一直在忙忙碌碌的,孝庄也一直在从旁悉心帮忙,只是,这些天来,她一直有些神思不属地,未曾多留意,原来,是为了今晚招待贵宾。
招待宋致山先生心目中的……
她苦笑了一下,低下头去。
她没注意到,沈寒培先生正悄悄注视着后视镜,不动声色地,将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二十分钟后,车子开到了D市最大的那个君临广场。
在路上的时候,沈先生已经随意地跟潇潇提到,这两天,君临广场在开一个规模颇大的,汇聚了国内外知名小吃的夏日美食节,吸引了四面八方的来客,十分热闹,并征询潇潇意见,问她有没有兴趣去逛逛。
潇潇有点心不在焉,没有异议,随口就答应了。
到了广场上,果然,人非常地多,到处都是一片喧嚣,各个美食摊点依次有序地一字排开,促销员们卖力地,向路过的人们或是散发传单,或是邀请他们免费品尝。
沈寒培先生耐心地陪着潇潇,一路闲逛过去,他一向对美食颇有研究,又在国外待过数年,见的世面不少,对一些世界各地的小吃知之甚多。因此,一路上仔仔细细地,将相关做法,典故,或是与之有关的传闻佚事如数家珍般地,逐一讲解给她听。
潇潇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十分成熟沉稳的大男人,倒是很会享受生活。
逛了一会儿之后,沈寒培先生将她引到了一个人流稍少的地方,然后,微笑道:“潇潇,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给你买点吃的喝的。”
说完,含笑又看了她一眼之后,没待她反应过来,便转身离去。
潇潇看了看自己周围,她正站在广场边上,她的身后,放着一圈供游人休憩的长椅,尚有几个空座,她随便找了一个,坐了下来。
在她左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孩子,似在等待着谁,然后,没过一会儿,一个大男孩飞奔过来,手上拿着两杯饮料,微笑着递了一杯给那个女孩子,然后,趁女孩子低头接过饮料的时候,出其不意地,在她脸上突袭般偷吻了一下,女孩嘟起嘴来不依不饶,打打闹闹地,俩人一路笑着跑开。
她不禁想到去年大年三十那天,宋聿也是如此这般地,在几乎同一个地方,将饮料递给她,想到这儿,她不由得低下头去。
她就这样一直默默地,若有所思地,低头坐着。
就这样坐了一会儿,她无意识地,抬起头来向前看,看见正前方不远处,站着两个人,突然之间,她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她看得明明白白,那是宋聿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和孙安琪小姐高挑苗条的侧影。
只见宋聿手上拿着两杯饮料,递了其中一杯给孙安琪,然后,潇潇就看到孙安琪笑着接过,再然后,趁宋聿低着头喝饮料的时候,猝不及防地,凑到他脸颊旁,快速地亲了他一下。
宋聿似是愣了愣,神色有些不豫,立刻抬起头看向孙安琪,而且,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什么,孙安琪略带羞涩地扮了个鬼脸,就飞快地跑到一旁看一个小摊子上如何做小吃去了。
宋聿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低着头,继续喝着饮料。
潇潇重又低下头去,她心底的苦涩,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
她从来没想到,当她看到这最近以来一直有些担忧的,又或许,早晚都应该在意料中的一幕,活生生地展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的心,竟会如此地痛。
几近痛不可当。
正当她呆呆地坐在那儿,仿佛已经没有了任何思想,也失去了任何知觉的时候,她听到沈寒培先生近在咫尺的,十分愉悦的声音:“潇潇,我排了半天队,终于给你买到了你最喜欢吃的臭豆腐――”
她机械地站起来,勉强地,挤出一丝笑:“谢谢你,沈先生。”
然后,有礼貌地,接过他手中的东西,仍然定定地,站在那儿。
几乎在同一时刻,她感到前方有一道锐利的目光扫来,她下意识地去看,是宋聿。
他看着她,一瞬间,几乎以为是错觉地,潇潇看到他的眼里闪过狂热的欣喜,他放下喝着的饮料,转向潇潇,几欲移步,但仿佛在同时,他的目光,扫向了沈寒培,然后,不动声色地,看向了潇潇手中提着的那几串臭豆腐。
他的眼眸顿时冷却,仿佛,还带上了些微的不屑。
潇潇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然后,她就清晰地听到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到的孙安琪似是喝完了饮料,重又跑回来,对宋聿说:“刚才我Daddy说了,让我们一会儿去找他和宋叔叔的,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宋聿面色冷峻地,一言不发地,又看了潇潇和沈寒培一眼,偕同孙安琪转身离去。
潇潇低头,她的泪水顿时盈睫。
沈寒培先生仍然神色自若地,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笑了笑:“潇潇,快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不要辜负我排了老半天队的一片心意啊。”
潇潇低头,十分困难地,吃着那串臭豆腐。
直到沈寒培先生将她送回宋家门口,她都一直愣愣地,低着头坐着。
沈先生从后视镜中看了她好几次,数度欲开口,但是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任她坐着,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晚饭时分,宋家果然十分隆重地设下家宴,招待孙家父女。
众人先是坐在沙发上热热闹闹地寒暄了一阵,然后,在一片笑声中,到餐厅入席就座。
并且,宾主之间很快就开始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
为一尽地主之谊,此次,孝庄和张阿姨都使尽浑身解数,并和宋致山先生特意请到家中的两个D市颇有声名的大厨一起,在厨房忙碌研究了半天,做了无数的拿手好菜,一一端上来,请在国外生活多年,对中华美食已经不太熟悉的孙家父女,好好亲身感受一下中国美食文化的精华所在。
因此,今晚的菜色格外精致,几乎汇聚了中国四大菜系的代表性佳肴,从糖醋鲣鱼、九转大肠、玉记扒鸡,到红烧狮子头,樟茶鸭,一品海参,五味明虾片,再到蛇羹、东江盐鸡、红烧大群翅、白云猪手,几乎应有尽有,显见得宋先生对此次家宴,和此次家宴的客人,极为极为重视。
孙家父女看上去也是同样重视,不仅给宋家诸人都带来了颇为精美的礼物,而且,亦是盛装出席。尤其是孙安琪小姐,她今天穿了一件吊带的,淡黄色晚礼服,在淡淡的妆饰下,益发显得明艳照人。在餐桌上,她仍然坐在宋聿身旁,言笑晏晏地,时不时向他问这个问那个。
宋聿仍然是言简意赅地答上一句半句,接着,下意识地,看向坐在他对面的,和从女士坐在一起的潇潇。
他看到的是潇潇不施脂粉的,在乌黑长发掩映下略带苍白和瘦削的脸,那张略略低着头,从头到尾,几乎一言不发的脸。
他的心里蓦地一软,从下午开始一直就极其烦躁不安的心,终于有些平静下来了。
他心里有些懊悔,下午的时候,当他在公司里看着资料的时候,老爸突然打电话过来,跟他说,刚和孙林飞先生在外面谈完一个合作意向,要开车回来带上他,陪着孙家父女到外面随便转转,顺便再参观一下D市近年来惊人的发展变化。
宋聿最近一直都很心烦意乱很想发火,于是二话不说地直接推脱,但是,宋先生一直晓以大义,百般劝说,直至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小聿,眼看着没几天,孙叔叔和安琪假期结束就要回美国了,孙叔叔跟爸爸感情这么好,你不帮着招呼招呼,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虽然明知老爸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是,面对如此的说辞和老爸显然已经有些不满的态度,他最终只得不甘不愿地应承下来。
但其实,他对那个叫什么孙安琪的女孩子,倒也并无恶感。虽然,宋聿心里很清楚,这个老爸特意塞给他的孙安琪,对他和潇潇的感情堪称是个隐患。但是,她毕竟和刘霏霏还不一样,这个女孩子,家教甚为良好,除了外表做派洋化些,心思颇为细腻。有的时候,宋聿实在推脱不了,奉老爸之命略尽地主之谊,偶尔一两次带上她出外兜兜风参观一下的时候,她的言行举止,颇有分寸,而且,还知道看宋聿的脸色,一旦宋聿有敷衍之色,或是表现出一点点不开心的样子,她就善解人意地,主动提出来回宾馆休息,从不任性。
因此,宋聿倒也没有办法像对刘霏霏那样,拉下脸来说走就走,一点情面也不顾,再加上彼此之间还不甚熟识无从摊牌,因此,他的心里,实在是有些无奈。每每晚上,当他忙于公事很晚才回房间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要在潇潇房门前踯躅上半天,听到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仿佛已经入睡了,又过片刻,他才回到自己房中休息。
他原本想着,为避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他必须沉下这口气,等到过几天把这对突然冒出来的孙家父女俩送走,他还有大把的时间,去跟潇潇好好解释并赔罪,同时,他当然也想听潇潇好好跟他解释一下有关那个什么沈寒培的事情,他想起了那天在电话里潇潇居然当他的面对沈寒培说“有-空――”,他还想起了潇潇突然提出的,不带那只镯子的事情,再想起这之间可能会有的一些联系,他的心里又是一阵强烈的,翻江倒海般的酸意。
但是,今天下午,他怎么也没想到,原来老爸只是虚晃一枪,一到了君临广场,就和孙林飞先生心有灵犀地,一头钻进了旁边的一个小咖啡馆里,让他和孙安琪尽管开开心心地玩,两个小时后再进去找他们,等于是变相地给他们安排了一次单独约会,他心里大呼上当,但是,看着旁边的这个似乎什么都不知道的女孩子,又实在拉不下脸丢下她掉头就走,因此,也只得耐着性子,陪她随便逛逛。
逛了一会儿之后,他很有绅士风度地,去买了两杯饮料,回来后递了一杯给孙安琪,没想到,这个女孩子居然第一次鼓起勇气,趁他不防的时候,偷亲了他一下,他当即就下定了决心,决定今天无论如何一定要找个机会,把自己跟潇潇之间的事情向她说清楚,没想到,无巧不巧地,当他眼光一瞥,居然看到了坐在他身后不远处,低着头的潇潇。
他当时的心往下直沉,心里大呼倒霉,同时,生平第一次,极其极其慌乱,他知道,以潇潇一贯的细心,一定已经将刚才发生的一切悉数尽收眼底了。于是,他立刻放下喝着的饮料,准备向她好好解释,只要潇潇不再生气,任打任罚,怎样他都认。
但是,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他听到了沈寒培先生的话,听得极其清楚――“潇潇,我排了半天队,终于给你买到了你最喜欢吃的臭豆腐――”
他立刻就看到了沈寒培先生那张微笑着,带着些微宠溺神情的脸,还有,他手上提着的那几串臭豆腐。
他同样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潇潇的那句话:“谢谢你,沈先生。”似是还微笑了一下。
当时的他,立刻就收住了脚步。他的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般的酸意,汹涌而来,几乎要立刻跑上前去将潇潇拉开,再好好质问她一番,到底,她,是怎么想的?怎么能如此背弃他们曾经有过的海誓山盟?!
想到这儿,他情不自禁地,又看了潇潇一眼,潇潇对他的眼神视若无睹,只是低头吃饭,偶尔,从女士也挟上一些菜,送到潇潇碗里。
她心无旁骛地,慢慢吃下去。
吃完饭后,众人又移坐客厅的沙发,张阿姨和孝庄泡上茶,大家继续聊天。
不一会儿之后,宋致山先生和孙林飞先生这两个当年同样也是D大毕业的老校友,突发奇想,想要趁着孙林飞先生回美国之前,回母校故地重游,因此,兴致勃勃地,一想到恨不能立刻就去,并且,到校门口的那棵老梧桐树旁的老茶馆去,好好喝他几杯茶,抵足夜话,一壶清茶喜相逢地,细述当年种种。
从女士有点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两个年近半百的大男人,童心未泯勾肩搭背地相偕离去。
临走前,宋致山先生照例让宋聿送孙安琪小姐回宾馆。
这次,宋聿倒是很愉快地,马上就答应了,他心里另有盘算,他看了孝庄一眼,后者回给他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他们俩人在这些天里,已经私下形成了某种默契。
孙安琪小姐略带羞涩地,跟着宋聿后面,出去了。
潇潇一言不发低着头,依偎在孝庄身边,孝庄不动声色拍拍她的背,看了看客厅的钟。
众人皆尽散去之后,潇潇没有心情看电视,她对从女士和孝庄说,有点累了,要早点回房休息。孝庄欲言又止了一下,还是应允了。她借口要用一本食谱,让从女士开车回原来的陆家去取,自己却拿了本大开本的《红楼梦》,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看了起来。
潇潇回到房内,又拿出那只小盒子,坐在床边,打开后,看了半天,她的泪,一滴一滴地,落在上面。
又坐了一会儿,她终于下定了决心,推开房门。
她走到宋聿的房门前,打开门,慢慢地,走了进去。这是她第二次进来,但是,她清楚地记得台灯的位置,走过去,打开,立刻,那温暖的橘色的灯光泻满整个房间,她下意识地,拉过原来在桌前的那张椅子,在宋聿的床头边,坐了下来。
她想到那天晚上,宋聿喝醉了酒,在这个同样温馨的灯光下,静静地,躺在那儿,他那微带脆弱和无力的脸,他那声低低的“妈妈――”
她想起那天晚上,自己轻轻地给他擦脸,帮他掖被子,也是这么坐着,细心照料他,在他的额头上,覆上一条毛巾。
正是从那天起,不自觉地,她和他的心,开始逐渐向彼此贴近。
也正是从那天开始,她逐渐地,向这个小男生,打开了自己的心扉。
只可惜,现在…….
她低下头,凝视着手中的那只盒子,嘴边上泛出一朵苦笑。
突然,她看到宋聿的枕头边上,似是露出了什么东西的一角,犹豫了片刻,她伸出手去,拿出来一看,她愣住了,那是一个极其极其精巧干净的水晶像框,像框里的两个人,是她和宋聿。
是在武夷山上,宋聿揽着她的肩,照的那张照片,照片中的她,微笑地站在那儿,而宋聿,尽管脸上看不出什么笑容,但是,拍照的那一瞬间,他的眼底,写满了缠绵的温柔。
潇潇把那个镜框放回去,又低下头去,她的泪水,又开始滑落。就在那一刻,她的心底,几乎有些动摇了,于是,她站了起来。
就在几乎同一时间,她听到自己房门有响声,她侧耳一听,有些纳闷,正准备向外走时,有人推开宋聿的房门进来,她有些慌乱地擦擦眼睛,向门口看去。
是宋聿同学,他站在门口,安安静静地,注视着她。
他显然有些意外,会在自己的房间里看到她,一瞬间,潇潇从他的脸上看到了惊讶,和热烈的欣喜,他慢慢地,仿佛是不能相信般,向她走来。
但是,凭借过人的辨识力,他几乎是立刻看到了潇潇手上的那个小盒子,盒子里放的,显然就是那只潇潇已经很久都没有带过的镯子。
他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他的心底,又是一阵强烈的酸意,他有点意识到了,潇潇为什么会到他的房间里来。
于是,他压抑住心头的各种情绪,迅速镇定下来,走向潇潇,淡淡开口:“你来这,找我有事?”
然后,径直绕过潇潇,自顾自整理着桌上的书。
潇潇一愣,她没想到宋聿的口气会这么平淡,这么疏远,她有些困难地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几乎是同时,她闻到了离得很近的宋聿身上,有一种香味,那绝对不是一个男孩子身上应有的香味。
她确信,那是DIOR香水的味道,因为,虽然她一向不爱这些香水什么的,但是,上次宋先生和从女士从巴黎带回来的那套化妆品里,有一瓶DIOR香水,她偶尔也会用一下。
这种味道,和她房中的那瓶香水的味道,完完全全,一模一样。
她心中的苦涩迅速扩大了。
她的嘴边,又泛起了一阵几乎是自嘲的微笑。
她立刻又想起了下午在君临广场上所看到的,孙安琪在宋聿脸上的那一吻。
原来……
于是,她镇定了一下,也语气平淡地开口:“我来,是为了……”她把那只小盒子轻轻地,推到宋聿面前,“把这只盒子还给你。”她顿了一下,带有苦涩地,“现在,你已经找到了更适合戴它的人,那么……”
她说不下去了,她眼中的泪汹涌而出,于是,她只能转身,向门外走去。
就在她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一个强有力的手臂飞快地,从她身后伸过来,紧接着,她被紧紧压在了门背后,一个高大的身影迅速地,移了过来。
她的身体一下子被反扳了过来,她想低头,掩饰自己脸上的泪痕,但是,她的下巴,被一只手大力抬起来,并重重攫住,她只能被动地,看向前方。
她接触到的是宋聿一双冒着怒火的双眸,那双眸子,燃着万丈火焰,极其极其愤怒地,盯着她,大声地:“陆潇潇,你说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不答,她的泪水,继续滑下,一滴一滴地,滑落脸庞。
宋聿看着她近来明显苍白和憔悴了很多的脸庞,心中蓦地一软,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俯下头,飞快地,攫住了她的唇。
潇潇愣住了,他的唇,紧紧地,覆在她的唇上,带着温暖,带着熟悉的气息,带着熟悉的感觉,是那个熟悉的宋聿,又回来了……
但几乎同时,她又清清楚楚地,闻到了那个香水味,她同样下意识地,不顾宋聿的强势和步步紧逼,拼命地,用力地挣扎开来,然后,带有几分气恼地,拭着自己的唇。
搞不好,眼前的这个宋聿,十分钟前,刚刚吻过那个孙安琪小姐,她才不要他刚吻过别的女孩子的唇,再来吻她!
她看到宋聿的双眸立刻如结冰般,蒙上一层重重的寒意,几乎是立刻,他就重重地抓住她的肩头,一把将她拉出老远,然后,低吼了出来:“陆潇潇,你到底在想什么――”
紧接着,他仔细端详着潇潇被他吻得有些红肿的唇,突然间想到了什么,顿时被满腔的妒意冲昏了头脑,几乎没有经过大脑考虑,他就冷笑了一下,冲口而出一句话:“想必那个沈寒培先生接吻技术比我高明多了,所以,现在的你,对我不屑一顾了,是吗?”
话刚一说出口,他的心里就满是深深的悔意,因为他看到潇潇的脸,顿时煞白煞白地,她愣愣地,像是从来不认识他一样,看着他,她的嘴唇,不停地在颤动,一直,在微微地颤动。
然后,他就看到潇潇默默地低下头去,绕过他,她的身体,仍然带着微微的颤抖,接着,她就打开门,慢慢地,走了出去。
他下意识地,迅速地冲了出去,冲到潇潇房门前,但是,潇潇已经同样迅速地,将隔壁的房门关上了。
宋聿焦急地敲门:“潇潇,潇潇――”
没有人应答,但是,他知道,潇潇就抵在门后,因为,隔着一道门,他听得清清楚楚,潇潇的哭声,带着呜咽,带着些许压抑,她一直在哭。
她一直就那么哭着。
宋聿心急如焚,他不停地敲着房门:“潇潇,潇潇,是我不对,是我不好,你开门好不好――”
潇潇仍然在低低地哭泣着。
宋聿的心,一下子仿佛被撕裂了一样:“潇潇,潇潇,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刚才,是我不好,是我不对……”他的声音,第一次,带有无限的悔意,“潇潇,原谅我,求你,原谅我……”
他又敲了半天门,门内依然是低低的哭泣声,但是,那道门,依然没有打开。
他无比疲惫地,将头抵在门上,一言不发。
又过了半天,门内没了动静,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刚想坐下来,继续再等,一转身,他就愣了。
楼梯口上,一直在楼下等着他,期盼地看着他上楼的孝庄,眼里略带责备和担忧地,正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她的身后,悄然站着已经从陆家返回,手上还拿着食谱,神色复杂的从女士。
已经不知道站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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