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终究,无限萧索
错,错,错
大四那年,夏朝颜的生活轨迹,因为一件小事稍稍拐了个弯儿。
黄蓉蓉实在是吉星高照,一直保持挂两门的辉煌纪录,终于,拿到学位之前的最后一门课开考了。跨国公司财务。题目不算难,但黄蓉蓉毕竟还是之前掉以轻心了,朝颜坐在她后面一排,明明不算很热的天气,就看到她背后濡湿一片。
她心里有点恻然,但无计可施。
离考试结束只有大概一刻钟了,黄蓉蓉还是只做了三道题目,由于紧张,她的眼前已经开始一点一点模糊。突然,斜后方轻轻扔来一个团成一个小球的纸条。黄蓉蓉先是疑惑,两手颤抖,只是片刻,她的手便开始摸向已经搁下了很长时间的笔,刚写了一行字,沈湘燕站了起来,气定神闲地:“报告老师,有人作弊。”她指了指前面,“我看到夏朝颜扔纸条给黄蓉蓉。”
左手,就算验笔迹也肯定验不出来。
十分钟后。
齐唯杉将沈湘燕一直拖到屋顶的天台上:“沈湘燕你到底想干什么?!!”沈湘燕抱起双臂,冷冷地满不在乎地:“你说我想干什么?”
齐唯杉看着她,终于维持不住平日里的淡定:“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恶毒了?”
栽赃。
陷害。
若无其事。
他难以置信地蹙眉,难以置信地质问,“你跟夏朝颜非亲非故,为什么要跟她过不去?”
是啊,沈湘燕的嘴角浮起一丝淡淡嘲讽的笑。
为什么?
为什么那张还算得上是清丽文雅的脸,偏偏能勾起她无限的愤恨跟住在心底的邪恶?
为什么?
突然,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
齐唯杉回头,就看到一个苗条的身影龙卷风一般直直冲了过来。
齐唯杉一时没反应过来,更加没拦住,也就一两秒之间,就听到啪啪两声响亮无比,尖利地刺破了半空中的静寂。
意外接踵而至,齐唯杉蹙眉,脸色不禁又变了:“夏朝颜你干什么?!!”
朝颜只是狠狠看了他一眼,便又立刻转向沈湘燕,冷冷地:“第一个巴掌,是替谭菱打的,因为你始乱终弃以伤害他人为乐!第二个巴掌,”她顿了一下,“我就算背个处分也没什么,可是黄蓉蓉,她一心想拿个财务的双学位回去,你毁了她!!”
谁能想到那样一个女孩子,背后会有那样一段故事?第一次听到的时候,继承了许闻芹冷血特质的朝颜几乎不能相信。
她一直遵诺不提,但不代表会忘记。
夏朝颜盯着沈湘燕,昂起头等着她的反击。没想到,沈湘燕竟然不吭声,也不看她,而是一直盯着身旁的齐唯杉。朝颜心中冷笑了一声,也转过头来看向齐唯杉。
她如同一只好勇斗狠的刺猬,将全身的刺重重竖起,无限尖刻:“你最好看住你这个女朋友,不要让她动不动就乱跑出来咬人!”
她转身就走。刚迈出一步,她的手臂便被重重拉住。
他第一次碰到她的身体,凉凉的,几乎没有什么可感触到的温度,心头漾起来的那一小簇摇曳的小火苗却突突地往上直蹿。
几乎是立刻,他用力甩开了她,甩得朝颜差点一个趔趄。
朝颜站定,恨恨地看了他们一眼,旋即回转过头跑开了。黄蓉蓉还在下面傻坐着。她得快点走。
齐唯杉看着她的背影,眼睛里掠过一阵复杂的神色,他一直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不远的右前方。沈湘燕盯着齐唯杉,半晌之后幽幽地:“她有男朋友的。”
齐唯杉倏地回身看她,一瞬不瞬,很长很长时间之后,他终于缓缓开口,“沈湘燕,你真让我失望。”
沈湘燕看着他,还是幽幽地:“我有什么不好?”她顿了一下,“是,高中的时候,我就是喜欢抢别人的男朋友,越漂亮的女孩子,越登对的小情侣,我就越是要抢!”她垂头,“可是,谭菱那件事,真的跟我没关系,尤飞他主动来找我,我没理他。”
“他有严重的忧郁症。”
所以才会自杀。
她仰脸看他:“齐唯杉,我们才是同一类人。”精刮,计较,自私,不肯付出。
齐唯杉看着她:“不,”他缓缓地,“我们不是。”
就算以前是,以后也不会。
沈湘燕看着他的身影向前走去,在他身后叫:“为什么?”
为什么??
她的泪水流了出来。
那天晚上,沈浩然留下她,告诉了她这样一个秘密。
那天晚上,齐唯杉离开她,泄露给她另外一个秘密。
同一天晚上,她受到了难以消弭的双重打击。
齐唯杉的身体顿住了,他缓缓转过身来:“沈湘燕,那是我的事。”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他垂眸。
不知,又如何?
因为这件事,虽然后来证据不足大事化小,夏朝颜跟黄蓉蓉还是各自背了一个警告处分,而且,很违反常例地,被学校领导大会屡次予以通报。
夏朝颜丢掉了保送本校研究生的资格,黄蓉蓉丢掉了期盼了四年的第二学位,沈湘燕丢掉了跟齐唯杉之间这么多年来的深厚友谊。
这件事上,没有一个赢家。
满盘皆输。
但朝颜并不是很在意。
奇怪的是,黄蓉蓉也并没有她所料的那么在意。她后来才知道,齐唯杉早已私下里找到了黄蓉蓉,询问她有没有意向毕业后继续留在华梁公司:“那张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用了心。”
待遇优渥,意外之喜,所以,黄蓉蓉很是歉然地:“朝颜,对不起,害你为我被处分。”朝颜看着她,微微一笑:“你毕业后能留在苏州,我替你高兴。”黄蓉蓉垂下头去:“我希望有能力三五年之后把我妈接过来。”
朝颜轻轻抱了一下她:“会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黄蓉蓉挣脱开她:“你呢?想找什么样的工作?”
朝颜没有回应她,只是浅浅一笑,那个笑容温如春风让人炫目:“下个月,罗憩树就回来了。”
八月里,大热的天。
老高老高的台阶前,朝颜跟罗憩树面面相觑着。
罗憩树脸皮那么厚都开始不好意思:“那个,朝颜你先进去。”朝颜站住了,嘟嘴:“算了,那就回去吧。”他以为啊,她也发着怵呢!这对谁都是头一回!
那怎么行?罗憩树瞪了她一眼,“我巴巴赶回来,你现在叫我回去?你脑子进水了吧夏朝颜?”这就是鸿门宴也得进!罗憩树硬着头皮,一把拉住她的手,把她拽了进去。
一进门,办事员老太太瞄了瞄他们一眼,敷衍地:“今天不办。”罗憩树眉毛一竖,看着满坑满谷坐着的人,一脸的不相信:“为什么不办?”
老太太又瞟了他一眼,大热的天,没什么耐性地:“不办就是不办。”
罗憩树怒。香港去了一年,见惯了人民公仆的谦逊客气,法制观念空前高涨。不过,到底他还牢牢记得今天是个好日子,以为是限额问题,所以只得耐着性子:“没关系,我们排队等在他们后面行不行?”老太太瞧瞧他,一副大男孩的模样,还稚气未脱呢,不见得有自家孙子大吧,实在掌不住笑了起来:“傻小子急忽忽的干什么,没看到今天这儿正办着离婚哪!”她瞄了两人一眼,“一辈子的事呵,回去想清楚,实在要来,明天再说吧!”
两人石化。
出得门来,因为吃了次出乎意料的瘪,朝颜埋怨:“你也不事先问问清楚!”
罗憩树戳她脑门:“朝颜你个傻瓜!”他又不是大罗神仙,这种事怎么会想得到?
怪不得满坑满谷的人脸上都是如丧考妣。
他坐飞机刚回来,过两天还得赶回去把那边事情完全结束掉,回到苏州,全心全意迎接自己的网络公司开业。他跟大学同学高欢合伙,名字他早就想好了,憩欢颜,好记,上口,有意义。高欢是很务实的人,取笑他一番之后,这种务虚的事就随便他折腾。他任总经理,高欢任副总经理,朝颜那是当仁不让的财务。他不止一次雄心勃勃地向朝颜描绘未来的美好蓝图:“说不定我们就是下一个阿里巴巴呢!”朝颜难得没有嘲他,微笑着看他一脸的神采飞扬。
当初温芬不声不响给罗憩树办好了转学手续,好,他相当配合,不声不响跟着一路去了香港。之后的两天,宿舍同学打电话告诉温芬,罗憩树有一门课缺考,需要家长出一份证明。
三天之后,他风尘仆仆出现在心急如焚的罗石两口子面前:“爸妈,这一次我尊重你们的决定,但是,”他看着温芬,一字一句地,“从此以后,请不要代替我做任何决定。”
“这是最后一次。不然,就当你们没有我这个儿子!”
他直直地走了过去,嘭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温芬站在外面直淌眼泪。他向来爱干净,衣服从不穿隔天的,可是,他现在身上的那件,简直像透了大冬天的腌咸菜。她是真的有点后悔自己的独断专行了。在这里语言不通,电视看不惯,饮食不喜欢,就连素来让着她的罗石也时不时埋怨她实在冲动。
所以,他一毕业就宣布要回苏州,而且经济一早自立,实在钳制不了他,温芬傻了足足一个月,天天堵在儿子门前企图让他改变主意,但罗憩树油盐不进,说多了就索性闭门。
她恨恨,但没办法。
朝颜慢吞吞地:“罗憩树,你真的——不告诉你爸妈吗?”罗憩树瞅她:“你告诉你爸妈了?”
朝颜摇了摇头。
她身上就是有这种让许闻芹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的与生俱来的强悍,还有完全不管不顾的那种主见。所以后来许闻芹想起来就要掉眼泪。
罗憩树得意地:“那不就结了?”他凑到她面前,虽然嬉皮笑脸但也未尝不带点儿认真地,“朝颜,你觉得后悔吗?”
朝颜看着他,浅浅一笑。
当然不。
************************************************************************************<夏朝颜从未婚到已婚的分割线>
第二天,结婚证到底还是办下来了。
出了门,朝颜好一阵恍惚。她居然结婚了!罗憩树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种什么滋味,酸酸甜甜的,小猫挠心一般。他凑过去:“夏朝颜!”得意地打开自己手上那个大红的本本,翻到带照片那一页,“你老公我帅吧?”朝颜不理他,看着手中那个红本子,端详了半天,突然间没头没脑地冒了一句感慨的话出来,“唉,我还一直以为自己能晚婚呢!”
罗憩树嗤之以鼻:“现在才想起来响应国策,夏朝颜你矫情了点儿吧?”他瞪着她,“你还以为自己小着哪!要搁古代你可一早就该是罗夏氏了,”他晃晃手中的红本本,得意洋洋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在家里相夫教子,后面跟着一长串流着鼻涕圾着拖鞋的小萝卜头们——”
他摸摸下巴,唔,爹啊娘的叫着,浩浩荡荡的倒也十分有趣。
就这一点来说,独生子女那是的确孤单了点。
一长串?大热的天,朝颜愣是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她看着罗憩树一副浮想联翩的模样,不可能在想什么好事情,有几分羞恼:“你慢慢做梦吧啊,我可要走了!”
罗憩树一把拉住她:“干嘛去?”
朝颜微微蹙眉:“送谭菱,她今天走。”
毕业前夕,班上其他人工作都定了,朝颜她们宿舍却是异数,除了黄蓉蓉,其他还都在半空中吊着。
吊着归吊着,还有吊上吊下的区别。
罗憩树一早警告朝颜不许找工作,郑重承诺要拿大馅饼儿砸她。她索性也就真的安心待着被砸。许闻芹催了好几次见她不动,以为她保送的事情黄了心里还难受,准备来年考研呢,家里境况反正还过得去,也就不再催她,随她去。
张若嘛,她最近神神秘秘的,还天天早出晚归,官方回答是忙毕业前的积欠考试呢!黄蓉蓉眼尖地好几次看到她从那辆在S大学生中挺有名气的蓝色宝来车上下来,做贼似的,大老远就四处张望着,心里想,啧啧,这课补的!够肥水不流外人田的!
不过,即算这样,也还是没有谭菱带给她们的震撼大。
毕业前几天在宿舍里,黄蓉蓉跟朝颜忙着收拾归类东西,张若反正人影也不见一个,就只有谭菱,什么也不收拾,天天躺在床上,也不睡,光翻身,焦躁,唉声叹气。
黄蓉蓉跟朝颜起先装傻,谭菱脾气实在不好,犯不着撞上去。
到后来两人没法看下去了,先是朝颜咳了一声,还没开口呢,黄蓉蓉已经在旁边插嘴了:“谭菱,有话就直说呗,表天天女鬼似的。”那个虚无缥缈的叹息声听得她们心里一阵一阵的寒战,“来来来,说出来给俺们听听,老革命又碰到什么新问题了?”
谭菱又翻了个身,托着腮帮子闷闷地,显然是思索了好多天了:“你们说,如果天上突然掉下来一个500万,你们阿还愿意继续工作?”她们宿舍的人跟着张若,南京腔学得都挺像模像样。
“切,”黄蓉蓉一副受不了的模样,重新继续自己手头的工作,“白痴问题,不存在的假设前提,无解。”
谭菱转过头来:“朝颜,你呢?”
夏朝颜想了想:“会啊。”
“为什么?”
“为什么?”朝颜拍拍手上的浮灰,随口答道,“因为有些乐趣,钱买不来啊。”
谭菱的眼睛慢慢闭上,半晌,霍地起身跳下床,急匆匆就向门外奔,打开宿舍门的刹那,猛一个转身,就连撞到脚也兀自不觉:“谢啦二位!”
不一会儿,走廊上传来蹬蹬蹬高跟鞋跑远了的声音。
朝颜有点诧异地看着被甩上的门,心想她每次出去都这样惊天动地的,上帝保佑毕业前这门可千万不能报销,押金那可就拿不回来了!心里却不免有点奇怪:“她这是怎么了?”
黄蓉蓉也诧异着呢:“不知道啊,难道她真中了500万?”她用劲掯了一下包装带,把书归齐扎紧,突然间抬头,没头没脑地对朝颜说,“你有没发现令狐冲最近干净顺眼了很多?”
其实他原本各方面就很不差。
只是个人习惯差了那么一点。
有这句话垫底,后面发生的所有事,朝颜都能理解,并生平第一次对谭菱刮目相看,因为她知道,有个条件挺好的上海老乡一直在追求谭菱。
据说谭菱的妈在电话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劝她:“妈妈吃尽辛苦好不容易才从那个穷地方回到上海,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糊涂油蒙了心了。
没用。
朝颜看看罗憩树:“谭菱跟我们班长一起回广西,”有点惆怅地,“这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罗憩树想了想:“我跟你一块儿去吧。”这可是他们结婚的第一个纪念日,他可舍不得这么早把朝颜放走。
见朝颜似乎有点犹豫,他瞪她:“出嫁从夫知不知道?!!”
开玩笑,他可是特意去钻研过女诫的!
朝颜无语。
更让她无语的是,也就两三天吧,她跟罗憩树领证的事就已经在他们那个小圈子里沸沸扬扬地传开了。
最先发来贺电的当然是罗憩树的铁哥们儿程海鸣,他在电话里直笑:“哎唷老罗,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让人给逮住了?”
坟墓啊,哪个缺心眼儿的愿意这么七早八早就踏进去?
罗憩树莫名其妙抛出一句:“签合同了?”程海鸣愉悦着呢,这个留京指标可来之不易:“嗯,就今天,刚签。”罗憩树点点头,没一丝歉疚地:“哦,忘了告诉你,男人婆突然决定不留北京改回苏州了,”他阴阴一笑,“也是今天!”
跟我斗,你还嫩点儿!
紧接着知道的自然是大熊跟黄睿静这一对儿。他们面面相觑。
本来大熊还郁闷着呢,黄睿静毕业后不肯跟大熊一块儿进亲戚公司,而是应聘进了公安系统。大熊想想都要时不时哼两句《铁窗泪》,这以后日子还能过吗?也不是没动过离这个妖女远点儿的念头,但想想黄爸爸结实的肱二头肌,没有一次敢当真付诸实施。听到风声,大熊望着黄睿静:“这话是怎么说的?”他左右为难。黄睿静瞅他一眼:“这样也好。”
尘埃落定了,也省得正主儿都跟没事人一样,他们不相干的蹲在旁边瞎操心。
黄蓉蓉倒是真心替朝颜高兴,而且,她带给朝颜一个爆炸性的八卦消息:“诶朝颜你知道吧,张若也领证了,比你还早一个半月呢!”就在毕业典礼的第二天。朝颜当然被炸得魂飞魄散:“跟谁?”黄蓉蓉白了她一眼:“你说跟谁?”
张若的懒在整栋宿舍楼里一直够彪炳千秋的,某一年她寒假回家,什么也不收拾直接拍拍屁股就回家了,等回来的时候发现,鼠妈妈带着一窝鼠宝宝已经舒舒服服在她床上做窝,垫着她的杜邦枕头,盖着她早已被啮得面目全非的羊绒衫,嘎嘣嘎嘣咬着她扔在床上的花生壳子,小日子过得滋润着呢!弄得大冷的天,张若愣是坐在桌前一晚不敢睡。后来谭菱就断言,若是毕业后哪天她们一时兴起要去张若家做客,保不齐她从头天晚上就要开始脚抽筋。“得连夜收拾啊!不然怎么来得及!”言下之意当然很是挖苦。
黄蓉蓉觉得谭菱是刻薄了点,却倒也不是凭空杜撰,她见朝颜仍然不得要领,捏捏她的脸:“你倒是想想啊,除了曾BT的,还有谁敢接收她?”
朝颜当然是极度惊骇,心想谭菱是不在,要是在了会怎么想?优质男跟懒惰女,关键张若那可不是一般的懒惰啊,再加上谭菱曾经自称大学四年下来,教授堆里头还就只欣赏Dr.曾醒明一个,这下不得吐血三升!
她只能摇头:“别说,我真想不到。”
黄蓉蓉神神秘秘地:“这就想不到了?还有更想不到的呢!”她凑到朝颜耳旁,叽里咕噜说了几句,朝颜回眸看她,一脸的不相信,“真的假的?”
黄蓉蓉耸肩:“当然真的,张若哭哭唧唧亲口跟我说的,她才22岁啊当然怕死了曾教授又不许她上医院!不过说实在的人家都夫妻了,留就留下来呗。再说了,曾教授嘛年纪也不算小了——”憋不住太正常了!她暧昧地凑近朝颜,“那个,我就不相信,罗憩树能憋得住?”
朝颜脸上大红,瞪黄蓉蓉:“哎——”黄蓉蓉瞧她脸薄得耳朵根都飞起红晕来了,连忙讨饶,“哎呀不说就不说,不说拉倒!”心想,切,都已婚妇女了,还羞涩个什么劲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猛地心里一阵绞痛。
幸福到底有多远?对别人也许咫尺,但对她,永远都是天涯。
无法触及。
朝颜没留意黄蓉蓉的头渐渐低了下去,她还脸红着呢,想着黄蓉蓉方才的话,他憋得住?
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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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证当天他就动开坏脑筋了,拉着朝颜回他家:“好久没人住了,你现在可是我老婆了,不得帮我打扫打扫?”朝颜心想倒也是,别的不说,光是那股子霉味儿呛死人,不要再说浮尘啊蜘蛛网啊什么的,她先开窗透气,哗啦一声的,惊动了隔壁的钱家阿妈,她隐在窗后,看着朝颜头上戴着素色小头巾,蒙着口罩,手上拿着鸡毛掸子在往窗外捯蜘蛛网,俨然小主妇的模样,心里的震动那可不是一点半点!
心想真看不出来这个小丫头片子倒还真挺有手段的!
朝颜是一点儿也没察觉,回眸看向倒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假寐的罗憩树,不悦地:“还真当自己是大少爷哪,还不起来帮我收拾!”罗憩树懒懒地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莫名的烦躁:“你机器人不累啊从白天到晚上忙到现在!”朝颜好气又好笑:“哎,搞清爽好伐你,这是你家又不是我家!”罗憩树立刻坐直了身体,很严肃地:“夏朝颜,把刚才的话再给我重复一遍!”朝颜吐吐舌头,不再吭声。
罗憩树心里不爽正想找碴呢,逮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那还会错过,立刻哗啦一声拉上窗帘,把朝颜连拽带抱地拉到了沙发上,一个反身就压住她。
朝颜推他:“诶你干嘛……唔……”她的唇已经被堵住了,半晌之后罗憩树稍稍松开她:“朝颜。”“嗯?”朝颜脸上带着浅浅的红晕,眼睫毛微微颤动地。
“晚上别回去了。”
朝颜睁开眼,推他:“不行。”罗憩树瞪着她:“为什么不行?”
朝颜为难:“我妈知道我宿舍已经退了。”
罗憩树不以为然地:“知道了就知道了呗,你都嫁给我了,而且,”他有点可怜巴巴地看着朝颜,“我过两天就要回香港了。”要再过一周才能回来。他心急火燎地要把那边的事儿全部结束掉,也好回来大展宏图,过自己想要的小日子。
他从小在苏州老城区长大,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他都熟悉。
并且,他之所以一早拉着朝颜去领结婚证,为的就是不留后路,断她所有猜疑。
朝颜瞅着他:“罗憩树。”
你……后悔吗?
毕竟他的成绩,完全可以保研。
罗憩树先是捋了一下她因为打扫而高高扎起来的马尾辫,而后捧着胸口,挤眉弄眼地,“唉,我干嘛七早八早吊在你这棵歪脖子树上……”
朝颜目不转睛看着他,突然间扑过来,一下子就撞到他怀里,头更是撞到他的下巴,疼得他龇牙咧嘴地:“喂喂喂,夏朝颜你想谋杀亲夫是不是?”
朝颜贴上他的脸,眼眶居然有点湿了:“罗憩树。”
她趴在他肩头,眼里含着泪,心底却是满满的欢喜。
罗憩树回拥她,不再嬉皮笑脸,默然半晌之后,他贴在她耳边:“朝颜,虽然现在苦了一点,会慢慢好起来的,”他紧紧拥住她,“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朝颜伏在他胸前,嗔他:“傻瓜。”
她又怎么会怕吃苦?
未来的日子里,只要能彼此搀扶着。
再苦,都值得。
她一下子挣开他,有点欢快地:“罗憩树,明天跟我去花鸟市场,我要把我们那间小办公室好好布置一下!”她歪歪头,“还有哦,要买点二手桌椅,还要……”她兴致勃勃地索性拉过一张椅子,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列开了清单。
罗憩树浅笑地看着她,他当然不怀疑夏朝颜是一把过日子的好手。
从小,她的脖子上永远拴着家里的钥匙。
以往,夏勇跟许闻芹忙着上班糊口的时候,中午回不了家,总是朝颜,放了学就一溜烟跑回家,烧饭,炒菜,炖汤,把自己跟夏晚晴的午餐弄得妥妥当当的,更多的时候她帮着洗衣拖地,俩姐弟走出去,永远是面色红润衣裳整洁。
那股子精神气儿,一点看不出家里的窘境。
他毫不怀疑,在以后共度的岁月里,夏朝颜也会以这样的热忱,把他照顾得棒棒的,把家里的所有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他从桌子对面俯下身,弯下腰,抵住朝颜的额头,盯着她。好像,他真的捡到了一块宝呢。
算命先生,你说是不是呢?
他眼神顺势往下一瞥,就看到朝颜的V领T恤里头,露出了雪白的一块肌肤,还有若隐若现的……他顿时血脉喷张,伸手用力一拉,朝颜便被他带着踉踉跄跄站了起来。朝颜的手在空中乱舞:“罗憩树,别………唔……”一晃神,下巴被他轻轻一挑,唇也顺势被堵住了。
他的唇,缓缓下移,所到之处立即燃起了一簇簇火焰,跳动着劈劈啪啪的璀璨火花,朝颜轻轻喘息着,心跳如擂鼓般,她心里挣扎着,踌躇着。唉,她当然害羞,但是……
罗憩树多聪明的人,立刻敏感出朝颜的些许松动,当然不肯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将唇移在朝颜耳边,悄悄说了句什么。
朝颜的脸涨得通红,刚想说什么,罗憩树的唇已经再次滑了下去。
很长很长时间以后。
罗憩树突然间就松开了她,朝颜固然早就羞得说不出话来了,罗憩树更是瞪着她,半晌,咬牙:“夏朝颜!”
又过了很长时间,罗憩树搂住朝颜,两人窝在沙发上。
朝颜小猫似的依偎在他怀里,又过了半晌之后:“罗憩树?”罗憩树闻着那一缕似有若无的馨香,嗯了一声:“怎么了?”朝颜若有所思地:“你说我妈妈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罗憩树的眉头微微一跳,他当然明白她的话,俯下头去:“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个?”
朝颜有点孩子气地:“我嫁人了嘛,我是想,她在天上会高兴吧?”
罗憩树亲亲她:“傻瓜。”他在她颈窝里靠着,大言不惭地,“当然高兴,你老公我这么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她怎么会不高兴?”
某个深夜,他半夜起来上厕所,听到爸妈躺在床上闲聊,罗石的声音,还是跟平时一样不紧不慢地:“今天沈浩然跟我联系上了。”温芬显然有点吃惊:“啊?”她的声音顿了一下,“他现在在哪里?”罗石的声音倒是挺平静地:“法国吧,听说自己办了个小公司。”温芬的口气挺不屑地:“他倒是开心,留下一个冤魂,一个孽债。憩树半岁的时候我带他回上海,医院门口看到他跟樊迎春往里头走,那个肚子挺得哦——”
罗石止住她:“好了好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件事就别再说了,憩树耳朵尖着呢,再说他还一直跟夏朝颜同学着哪,你老这么叨叨的,万一给他听到漏出去了怎么办?”
温芬嘴上哼了一声:“这还用你提醒?”心里却想,我还就想慢慢漏给儿子知道呢!罗石不语,想是慢慢睡着了。
罗憩树在外面呆立了半晌,终于悄悄回屋。那年,他十五岁,念初二。
罗憩树想了想,又俯身,看看朝颜,亲了她一下:“再歇会儿,我送你回家。”
五天后,朝颜送罗憩树上出租车。罗憩树蹭蹭的已经耽搁了一个多小时了,如果再不走就赶不上飞机了。朝颜催促他:“快点,不然来不及了!”罗憩树点点头,匆匆上车,对那个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多岁的敦实粗壮的司机吩咐道,“浦东机场!”
朝颜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之间就觉得空落落的一点儿也不放心,不由自主追了上去:“小心。”罗憩树不耐烦地:“知道了知道了!”他回眸一笑,紧接着又瞪了朝颜一眼,“等我回来!”
朝颜脸红,嗔道:“快走吧!”
她后来无比后悔自己的这一句话。
如果知道后来发生的事,哪怕不计任何代价,她一定会千方百计留住他。
可是,世事终究,无限萧索。
错,错,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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