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异变
云舟在河流中穿行,带来轻轻的震感。月之清辉薄如蝉翼笼罩着舱房,屋里陡然生起一丝诡异之感。
唐淼随意的往窗外撇去一眼。窗口映照的海面上数百条小鱼奋力弹跳起身躯,击破了粼粼波光。云舟前行,位置变化,窗口的银鱼跳跃始终没有消失。就像是窗口镶着的一幅图画,特意给她看似的。
唐淼诧异的走到窗边,没看多久,鱼鳞反射的银光就映花了她的眼睛。她闭了闭眼,脑中的声音再次响起:“想回家吗?往前走就能回家了!”
一语击中唐淼死穴。天河波光闪烁中浮现出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好友咯咯笑着向她招手:
“唐淼!”熟悉的小区二楼阳台上妈妈在晒衣裳。唐淼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笑容,不知不觉间飞出了窗口。
脚下的云朵贴着水面,天河卷起水花浸湿了她的长裙,扯着唐淼往河里去。
冰凉的感觉瞬间刺激得唐淼骤然清醒,待看清自己的脚已没在水中,她顿时惊慌不己,下意识的想往上飞。
灵力突然没了。河水生出股绵绵吸力牢牢裹住她的双腿,使劲往下拉扯。
唐淼张惶的回头,云舟已在数十丈开外。她的脸刷的白了,猛吸口力放声大吼:“救命啊!来人啊,救命啊!”
眨眼工夫,她半个身子已陷在河中。浪头翻涌兜头浇下,她呛了口水,双臂拼命的拍打着河水。“救命!西虞昊——”
河水仿佛冻住了,没有再往下拉扯她。唐淼大喜,扯开喉咙大喊:“西虞昊——你出来!珑冰玉想你了——”
她再笨也猜得出天河变化与珑冰玉有关,而西虞昊就是她的救命符。唐淼只要不再往下沉,一口一个西虞昊一口一个珑冰玉喊得惊天地泣鬼神。
风吹得她的声音四散零落。就在唐淼喉咙嘶哑几乎放弃的时候,云舟掉转了船头。
离她三丈时,唐淼看到西虞昊稳稳站在船头,一身暗金色的宽袍被河风吹起,英武之极。
她扬手大叫:“我在这里!西虞昊我在这里!”
“多多!”
小蛇多多听到西虞昊喊她,手中长索迅急挥出,缠住唐淼的手。灵力到处,唐淼被扯出了水面。
停滞的河水突然起了变化。河水像有生命一样往上涌,顺着唐淼的腿往上爬,包裹住她继续往下拉扯。
多多的长索被绷得笔直。以她之灵力如何能对抗一河之力。河面上轰得一声巨响,小蛇多多手中的仙索断成两截,人倒飞出去。她的双腿攸得幻为蛇尾,勾住桅杆密密缠绕,好不容易才稳往身形没有掉进河中,吓得出了身透汗。
云舟之上蓦得传出声裂金碎玉般的吼声,西虞昊手掌探出,暗金色的灵力在空中卷起漩涡。狻猊王气直扫河面,卷着唐淼将她吸出水里。
平静的天河巨浪翻涌,云舟渺小单薄如叶。唐淼才出水面,河水也随之上涌,紧紧缠住了唐淼的双腿。远远望去,暗金色的狻猊王气和月光下的银色河水宛如两条大龙相互缠斗。银色水龙刚猛,狻猊王气柔韧,一时之间凝固胶结在一处,相持不下。
两股力量害苦了唐淼。她被扯得笔直,双肩处传来啪嗒两声轻响,臂骨已然脱臼。撕裂的痛楚翻江倒海袭来。
她仰起头注视着船头的西虞昊,瞬间想到了五马分尸的酷刑。比起被扯成两截,她宁可淹死算了。唐淼又惊又痛,拼尽全力大叫:“你放手!”
西虞昊双目幽深如夜,面泛金色,额间沁出汗来,灵力却分毫未减。
脚下坚固的甲板轰然下陷,巨浪一个紧似一个扑来。纵是西山铁木所制的云舟也抗不住浩缈天河的力量,船的龙骨被挤压得发出阵阵沉闷的吱呀声。
“殿下!放手吧!云舟快碎了!”小蛇多多软软的顺着桅杆滑落,伏地大哭起来:“请殿下放手吧!”
“请殿下放手吧!”西地众仙均跪下求恳。
西虞昊并不好过。天河似乎和他扛上了,力量源源不断。而他的灵力却终有用尽的一刻。他凝视着河面,天河对唐淼的争夺让他觉得诡异。从听到唐淼的求救声到云舟驶近,他清楚的看到唐淼半泡在水里,那时的河水很平静。为什么自己介入之后,天河便起了这么大反应?
他收回了灵力。
两股较力的灵力分开,卷着唐淼的水柱轰然下沉。平坦的水面下陷,形成了巨大的漏斗形漩涡。说也奇怪,这处漩涡并没有把云舟拖进其中。不过一盏茶工夫,漩涡便由大变小,最后化为
一汪水泡淹没消失于浪花之中。
云舟再次平稳的停于河中,众仙松了口气。虽然死了个北地仙子,殿下与云舟却安全了。
西虞昊看着那角白色裙裾没入水面,疑惑重重。天河究竟是要她生,还是要她死?如果是生,他只需停船等候坐观其变。如果要她死呢?夜空中明月朗朗,水波如丝般顺滑。令人想不到死亡。
然而他脑中始终忘不了她醒来后看他的那个眼神。盈盈欲诉,依恋不己。酸涩的感觉从西虞昊胸口划过,他赌不起。一咬牙,人如流星般扑进了河里。
“殿下!”西地众仙脸上喜色还未褪,便被西虞昊的举动吓得呆若木鸡。
笨笨腿一软跌坐在甲板上喃喃说道:“完了,殿下跳进天河了。”
阿度想也没想,幻出雀灵真身,金丝翠羽在月光下闪了闪,飞向西虞昊和唐淼消失之处。
她有些艰难的扑动着羽翅,灵力难以支撑,只得无奈的哀鸣回转。
云舟之上的众仙愣愣的站在船舷边望着平静的天河,谁也不肯相信太子殿下会轻易变成天河中的一具冻骨。
小蛇玉犬和雀灵互望一眼,同时对身后众仙道:“我们这就去陪殿下,还请各位将消息传回仙庭!”
三女打定了主意,便要跳河殉主。
“且慢!”成恒上仙越众而出,急声阻止,“天河本是弱水,鹅毛难浮,仙家难以聚灵力驾云飞渡。殿下自幼长在极夜海边。灵力修习素来在海底地宫,又常去七彩珊瑚宫游玩。殿下在水里来去自如,他此番敢跳进天河,定不怕永沉河底。”
笨笨眼睛一亮,嚷道:“殿下不会沉进河底的!无法聚灵力,但殿下早已修成金身结了内丹,有辟水之能。任天河鹅毛难浮,殿下却可以分水走出天河!咱们去岸边等殿下!成恒上仙,多谢你提醒!我不再和你计较了!”
成恒上仙摸着小胡子嘿嘿一笑,得意之极。
众仙一颗心总算落了地。云舟重新起航,迅驶向天河对岸。
夺舍失败
天河水像锅粘稠的汁液困住了灵力。西虞昊胸口隐隐透出光芒,身边的河水被激得四散分开,无法靠近。西虞昊像迈台阶似的一步步走向唐淼消失的河底。
月光自水面透下,光影越来越淡。河水清幽如梦,渐渐变得浓黑似墨。
唐淼缓缓沉没。雪白的衫裙铺洒开来,银线绣就的霜花随波起伏,在深达数百丈的天河河底缓缓绽放。
曾经唐淼为躲避暮离掉进湖中,隐藏在她识海中的驱水之灵能自然让水分开,包裹着她形成一个空间。而这一次,驱水之灵彻底消失了。她在被扯进天河时张开了嘴,吸进的河水顿时将她呛晕过去。
但是她没有死。尽管她晕晕沉沉睁不开眼睛,但她知道自己还活着。
她感觉眼前闪烁着惨白色的莹光,她就躺在这片莹光之中。四周没有水了吧?如果她是在河里,她就已经死了。唐淼迷糊的想,她没有死,这里不是天河了吗?
“这里是白骨台!摔进天河的仙化为了白骨,年生久了,就堆成了这座白骨台。”一个娇柔的声音在唐淼耳边回荡。
她是谁?难道自己躺在白骨之上?唐淼想放声尖叫,胸口闷得难受。
又一阵娇笑声传来:“放心,不会硌着你的。我一个人在天河里长大,没事就拼白骨玩。你躺的地方是我亲手一块块拼好的,比仙宫里的大殿地面还平整光滑呢!”
“你是谁?”唐淼只愿是自己的梦魇,只盼着开口能打碎这个噩梦。
“哈哈!”疯狂的笑声在青色的识海里回荡。珑冰玉的身影自金色的光华中婷婷浮现。
珑冰玉最后一魄被凰羽打散,化为点点金光散落在唐淼的识海之中。散为尘砂的灵魄纵聚集了所有的力量最多只能带给唐淼思绪上的困挠,却难以夺取唐淼的识海,占有她的身躯。
可是现在不同,天河之中仙家灵力均被困住。连同北地天尊下的封印都失去了法力。
唐淼昏迷沉入河中时,散落于识海深处的点点灵魄光华没有任何阻碍飞速聚拢。珑冰玉激动得难以自抑。借着天河,她终于可以凭借微弱之极的力量夺舍驱魂。只要夺走唐淼的魂魄,她的肉身就能听自己驱使。
她双拳紧握,仰着大笑,“母亲,我知道,只有回到你的怀抱我才能借助你的力量重生!昊,你等着我,我马上就能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唐淼失声惊呼:“你是珑冰玉?!你,你还在天河里?”
珑冰玉娉婷向她走近。唐淼看到眼前金色的朦胧光影,禁不住有些紧张:“西虞昊在云舟上,你拉我下河做什么?”
光影中传来珑冰玉的笑声:“你可真傻呀,小凡仙。我不拉你下河,又怎能困住你的灵力,夺舍驱魂?”
唐淼总算明白了:“原来飞仙时,你不仅将全部灵力给了我,你的魂魄也在我体内。”
“是啊,小凡仙。仙门关闭我将化为飞灰。早存了夺你身体重生的念头。否则我何苦送你全身灵力。你本不是仙界中人,也算偷生了大半年,就舍给我了吧!”
唐淼来到了个极奇怪的地方,四周青蒙蒙一片,无边无际。她眼前站着个纤细透明的奇怪影子。唐淼突然想起了水母,忍不住笑了。她开口说道:“你就是珑冰玉?这是什么地方?我脑中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是你在作怪?”
青色影子飘在半空中,只成淡淡的人形。转过头来时青雾全聚在了一处,变成了一张脸:
“是我。我连命魂都没了,苦苦维系着一魄未散。本来单凭这一魄夺你神识肉身也不是难事,可惜在东荒之地我差点夺舍成功时却被人打散了。他日我必报此仇!”
东荒之地被打散?难道是凰羽?他早就知道自己体内有珑冰玉的一魄?那时他能救得自己一时,现在却不行了。唐淼想明白了,恍然大悟:“你在东荒之地被人打散,根本就没有能力再夺舍了。只不过天河能困住我的灵力,所以,你才能重新出现。怪不得你要诱我下河!”
“呵呵,现在想明白也不迟。听话,就当睡着了。不要反抗,我会善待你的身体。”珑冰玉说完,一股天河水突然就涌至唐淼胸口,霎时将她击晕过去。
青色影子从唐淼额心飘出。在唐淼身体上空分为七股青丝,分别刺向唐淼的头顶,咽喉,胸口,双手心和双脚心。
就在这时,西虞昊已游至河底白骨台。灵力被困,他力气犹在。看到七脉青丝刺进唐淼体内,他用脚勾起一根腿骨踢了过去。
夺舍驱魂最忌外力打扰。是以飞来的腿骨没有多少杀伤力,却成功的让青丝寸寸断裂。青丝如有生命般收拢,聚成拳头大小,飘荡在空中。
天河又有了动静,河水猛烈的向西虞昊冲击,生生被他的内丹法力逼退。此起彼伏,在西虞昊四周汹涌翻滚。
西虞昊俯身将唐淼揽进了怀里,望着飘荡在空中的那团青气怒斥道:“哪来的魅魉,竟敢驱天河生变,夺仙家肉身!还不速速散去!若再在天河为怪,孤定擒了你以天火焚之!”
灵魄没有肉身,无法借口说话。先前珑冰玉和唐淼的对答皆在识海之中。只要她再进识海,她就能和他说话!青影动作迅急,闪电般射向唐淼的额心。
“哼,没有灵力就对付不了你?!”当他的面还想着进她的识海,珑冰玉这一魄疯狂的举动彻底激怒了西虞昊。他反手将唐淼的脸压在胸口。内丹的光华映亮了唐淼的脸,青影靠近时一股大力袭来,皮球似的被击飞出去。
她苦苦留下一魄,眼看就能夺舍重生。没想到最终坏她大事的人居然是他!如果先前在河中不是为了贪恋见他一面,如果不是因为太过兴奋,她就早无声息的拖了唐淼下河实施计划。珑冰玉恨意大作,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分开他们,只要分开他们就好!珑冰玉默默的哀求天河相助。
天河水排山倒海般压向西虞昊。
他胸口光芒大作,双臂将唐淼紧紧护在胸口。
强大的力量推着他和唐淼远离了白骨台,珑冰玉眼睁睁看着他不松手,知道再无机会进入唐淼识海。没有寄主,灵魄会在短时间内消散于无形。青影晃了晃,迅速的退走。越发汹涌的河水与西虞虞结成的内丹仙力相抗,尖啸声不绝于耳,
西虞昊抱紧了唐淼,苦守心田神识,任水流随意推着他走。不知过了多久,天河终于恢复了平静。
白骨为语
臂骨发出咔吧的脆响声,接好了。蓦然传来的疼痛让唐淼醒转。她睁眼时正看到西虞昊握住她另一条手臂,吓得哇哇大叫:“你轻一点!”
西虞昊握住她的手臂干净利落的接好,听到唐淼惨叫,不屑的说道:“你连变成天河冻骨都不怕还怕痛?”
“谁说我不怕?我怕得要死呢!”唐淼动了动手,痛得呲牙咧嘴。
她这时才看清两人似乎坐在河底。河水离她只有几尺远。她想起了珑冰玉嘴里的白骨台,打了个寒战。一个从小玩白骨拼图长大的女人,真恐怖。
“怕?你自己从窗口飞出云舟,那会儿怎么不怕了?”
“我迷迷糊糊就飞了出去。”唐淼及时把话咽了回去,她不敢让西虞昊知道自己是唐淼,珑冰玉的一魄在她体内。唐淼故意啊了声转开了话题,“咱们怎么还在河底啊?”
原来是那个想要夺舍的魂魄在作怪。西虞昊以为找到了天河异样,唐淼下河的原因。站起身捞住唐淼的腰,将她挟在了肋下:“天河水弱,浮不上去。只能顺着河底走到岸边。河底也无灵力,你的胳膊需要养几日才好,别乱动。”
唐淼被他挟着,觉得难看之极,忍不住叫道:“我又不是鸡鸭,别这样提着我!我的腿又没伤,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西虞昊顺势把她往肩上甩去,改为扛着,淡淡的说道:“你走得太慢。离我三尺,天河水会淹死你。”
唐淼趴在他肩上,胳膊无力的下垂。没走几步,她的胃被他的肩顶得快吐出来,忍不住嚷道:“不行,这样我不舒服!再颠我连胆汁都会吐出来!”
西虞昊不耐烦的说道:“你究竟想怎样?”
唐淼翻了个白眼道:“要么背要么抱,事出从权,我不介意了!”
西虞昊停住了脚步,放下唐淼蹲下身道:“上来。”
他的背宽厚,托得稳稳当当。唐淼这会儿觉得舒服了,便想起了珑冰玉。心头又一阵发慌。她晕过去时珑冰玉正要夺她的身体,西虞昊来了,珑冰玉不会又躲进自己身体了吧?
她试探的问道:“你救我的地方是不是有很多白骨?”
西虞昊感慨道:“天河不知溺死了多少仙。累累白骨悉数沉于河底,今日一见,方知不假。”
真的是白骨台。珑冰玉没有撒谎。唐淼讷讷问道:“那你救我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什么?”
西虞昊一怔:“你知道?”
唐淼也是一怔。西虞昊都看到了?她讷讷说道:“她没有夺我的身体,那她会不会钻进我身体里去了?”
她胆怯心慌的样子惹得西虞昊大笑起来:“放心吧,一个魅魉还不放在孤眼里。我怎么会容忍这等事在眼前发生?已经将它驱离了。”
唐淼惊讶的啊了声,脱口而出:“你会对珑冰玉的灵魄下手!”
西虞昊浑身一震,松开手任唐淼摔倒在河地沙地上。他转过身,擢起唐淼的下颌冷冷说道:“你方才说什么?”
唐淼被他突然扯得近了,对上那双寒气十足的眼睛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西虞虞突然松开了手,拔足朝着白骨台的方向飞奔而去。
河水随他的脚步分开合拢。眨眼工夫,唐淼便被涌来水吞没。她没有挣扎,也无法挣扎,只能死死闭住呼吸,苦苦支撑到最后。
河底阴暗,西虞昊胸口透出一团光华并不浓烈。他像一个小小的光点,在水里晃了晃便没了。唐淼苦笑着想,早知道会淹死,不如把身体让给珑冰玉,就当死后遗体捐赠了。
仙体比人体强壮。唐淼这样想,因为她闭紧了口鼻撑了很久。只是再久也有限度,她的胸口越来越闷,闷得她张开了嘴巴。水灌进嘴里,一把刀捅进了她的心肺。她呛咳起来,更多的水涌嘴里。她清醒的想,果然,淹死是令人最痛苦最难过的死法。
身体不知道何时突然变轻了。胃像只水囊被标枪戳着挑了起来,在空中晃了晃。喝进肚子里的水从唐淼的鼻子嘴巴喷了出来。她咳得脸红筋涨,两行血从鼻孔淌了出来。
西虞昊轻轻拍着她的背,耐心的等唐淼缓过气。“对不起,我一时激动忘了你不会辟水。等上了岸,灵力恢复,就能治好的。”
他为什么去而复返?他见到珑冰玉那一魄了吗?他的脸看不出半点端倪。就像他刚才没有抛下她离开过。
唐淼呼吸着空气又从死亡阴影下逃过一劫,她乖巧的不想再惹麻烦,点了点头,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西虞昊双手穿过她的膝盖,抄抱起她。
窝在他怀里的唐淼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
他知道她并没有睡着。也许她是在害怕,害怕他会扔下她。也许她是忌惮,忌惮触碰他的禁忌。无论怎样,他很感激她的沉默。因为,此时的他胸口不仅有一整条天河的重量,还有那一魄的重量。
墨黑的眼里渐渐红了,西虞昊踏着河底细砂,一步步坚实的走向河岸的方向。
白骨台上他一声呼喊后,白骨飞扬而起。她以水为纸,以骨为墨。森森白骨如泣如诉代她言语。
“已是寅初了,再过半个时辰,我找不到寄主就将消散。你快点帮我夺她躯体!”
“仙规严禁施夺舍之法。施法之人,众仙皆能诛之。何况她也是活生生的仙体,岂能被你施夺舍之法?你进我的识海吧!我与你同存。”
“不,我不要做无形的灵魄!我要站在你身边,和你做真正的夫妻!”
西虞昊断然拒绝:“我若娶你,西地皇族再无颜持掌一地仙境!我不能因一己之私毁了皇族。你进我的识海来吧!哪怕你只有一魄,我也爱你一世。西虞昊今生绝不再立仙后纳娶仙姬!”
白骨异动,笔划犀利凄凉:“凡界苦熬十世,飞仙未成。我苦苦维系一缕残魄只为遵守当初的誓言。你怎么忍心不帮我?”
“我以我的身躯容你。昊日后踏尽仙界灵山,一定为你寻来好的寄主。”
白骨哗哗作响,似珑冰玉的笑声:“好的寄主是什么?我只余半缕残魄,能容得下我的寄主是一朵奇花还是株异木?西虞昊,我遵守前誓,你却负我!”
“纵你成一花一木,西虞昊也视为妻。寄花木之中,受日月照拂,数万年后,再幻人形也并非不能。”
“凡界十世,不过百年,已令我厌倦。数万年?西虞昊,你要让我寄生花木,重新修炼数万年?你修成了金身,你的心莫非比金还坚硬?你说至死不渝。明明眼前就有机会令我重生,你却不肯。哈哈,都是假的!历炼百年还有什么没见过?可怜我珑冰玉为了你甘愿背负破坏两地联姻之罪,下凡界受十世轮回之苦!”
锥心的痛让他拧紧了眉,西虞昊沉声说道:“是我的过错。但我堂堂西地皇族,绝不会行这般阴秽之事?冰玉,你来我识海。”
“哈哈,阴秽事?你没有去过凡界,你哪里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阴秽事!那里比地狱还可怕,一世又一世,反复经历生老病死,贪嗔痴怨。苦苦熬过一世,又重生再经历一次。夺舍算得了什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不说谁也不知道她被我夺了舍!难道还有人敢质疑西地的太子妃,未来的仙后是夺舍重生的吗?”
白骨在水中拼出的字让西虞昊觉得陌生之极。“你不再是当初天河里我初见时的珑冰玉!”
“借口吧!只因我现在只余半缕残魄,所以你变了心!”
这话是那个天河中捧着玉色小鱼的纯情少女说的吗?西虞昊咬紧了牙关,返身奔向扔下唐淼的地方。他再不回返,她会溺死在天河里。
远远回头,白骨在水中悍然拼出一行字:“今日你负我,他日我必报此仇!”
闭上眼,白骨拼就的字仍在他眼前晃动。八百里宽的天河他走得太累太累。西虞昊双膝一软跪倒在河底沙地中,把头深深埋进了双膝。
心事如灰
摔到在地上的唐淼再也没办法装睡,她瞟了西虞昊一眼,枕着胳膊望向头顶的河水:“她历劫十世,化为飞灰也不忘留一魄回来见你。情深至此,你为什么不帮她夺我的身体?都敢兴兵威胁北地天尊,为何不敢触犯仙规?”
西虞昊抬起头,讥道:“不必用话来撩拨我!若要助她夺舍,你活不到现在。”
唐淼被他戳穿心事,恼羞成怒:“我担心又怎么了?我就是怕死。你说的,你不会助她。是你自己决定不帮她,痛苦也是你自找的!”
苦候她飞仙,等来是灰飞烟灭。苦寻她的痕迹,日夜凝望的却是个陌生女子。终见到残魄归来,她不能语,他亦心如铁铸。压抑在心里的内疚心痛被唐淼一语道破。
他从来没想过,他会帮不了珑冰玉。不是帮不了,是他拒绝帮她。
仙规有那么重要吗?他敢在仙界起兵又何曾怕过!
然而,水中漂浮飞舞的白骨,每拼出一字,都让他触目惊心。
他无法把那个捧着玉色小鱼儿灵气逼人的少女和眼前以白骨为笔的残魄联系在一起。字里行间透出的狠辣哀怨看得他心惊肉跳。
她不肯进他的识海。她不肯和他溶为一体。从前,珑冰玉说:“如果北地天尊不许嫁,我便舍了这肉身,以你的识海为家。”
她看不上奇花异木,难耐幻为人形的修炼。从前,珑冰玉说:“哪怕化成一花一木,只要有你日夜呵护陪伴,我也欢喜。”
她无视他人的性命,只愿自己能夺舍重生。从前,珑冰玉说:“你别玩这些小鱼!它们纵没有灵力神识,总是一条生命。”
她一心念着西地太子妃的权势尊贵。从前,珑冰玉说:“如果你一定要娶公主,我只愿能跟在她身后做个仙姬。只要她容我留下。”
是谁变了?是她还是他?从前的西虞昊真的就不敢为珑冰玉杀一个无辜的仙吗?
西虞昊无比凶狠的望着唐淼,手抚上她的咽喉一把扼住:“我让你明白!我不愿助她夺舍。但我随时可以灭了你的元神。”
他的手猛然一收,又松开。轻篾无比的说道:“撩拨孤,是件很蠢的事!”
唐淼气极:“是是是,你不愿助她夺我身体,但随时能杀了我。珑冰玉不再是从前的珑冰玉!所以你才不帮她,你痛苦难受的不就是这个么?我只是说了句大实话!”
漫长痛苦的煎熬,等来的美丽景致只是个泡影。昔日的纯情少女,今日是一缕哀怨狠辣的残魄。
八百里天河在晨曦初现时昏沉阴暗。点点青幽的莹光从不远处的白骨台上升起。白骨晶莹,河水在莹光中一明一暗。仿佛珠贝吐华,重宝放光。远远一瞧,直让人以为那处地方是处美仑美奂的仙家府邸。
西虞昊站在水底,胸口内丹的光芒给他罩上了层朦胧的光影。脸半沉在阴影中,鼻梁挺直,下颌轮廓分明。
唐淼看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只觉得一圈圈的悲伤从他身上溢出。她自觉失言,暗悔自己不该去刺激西虞昊。没有他跳进天河,这会儿自己早成傀儡,由着珑冰玉操纵身体了。
西虞昊转过头看着唐淼,半晌才道;“走吧!云舟应该已至对岸等待了。”
他蹲下身示意唐淼趴上去,背起她大步走向河岸。
初升的朝阳在这一刻升起,天河河底染上几分明亮。唐淼偏着头望着西虞昊的侧脸。鼻翼一侧落下些许阴影,显得鼻梁更为挺拔。他仿佛注意到她在看他,抿了抿嘴唇。
唐淼叹了口气道:“看起来天河很宽,咱们说会儿话吧!说起来,我是你们掳来的。为什么掳我来西地?”
这个问题似乎已经不再重要了。西虞昊望着前方,眼神变得幽深。从前他费尽心机想要得到珑冰玉飞仙之后的所有讯息。不论是有驱水之能的唐淼,还是身上有味道的这个北地仙子,他都想留在身边。
然而,见到那缕残魄后,这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暮离抓了阿度,凑巧和你打斗时把她放走了。让你搬出城主府,恐怕不是气你砸了水晶玲珑阁,而是要给我的人掳走你的机会吧?他为什么想要让我的人掳你来西地?”西虞昊反问道。
唐淼强辩道:“你这样说看起来有些道理。但事实就是我和暮离打架,他把我赶出城主府了。我这才被你们掳来!”
西虞昊冷笑道:“你不肯说,我却知道。因为我的人盯上了你。所以暮离就想顺水推舟让你来西地。当日他将唐淼藏在马车里偷偷带出东荒之地时,我就知道。他一定是想使美人计!我封锁了唐淼半年消息,他不着急才怪。”
唐淼根本没想那么多,反而笑咪咪的说道:“唐淼是个美人?”
西虞昊哼了声,没有回答。
唐淼回想着自己的模样,得意的夸道:“五官端正,双眼皮,小嘴巴,皮肤柔嫩细滑。不是美人是什么?!”
西虞昊嗤笑:“西地女仙都是美人!”
唐淼撇嘴道:“不是美人怎么称得上美人计?你不回答就算了,反正我到了西地就能看到。”
西虞昊突然问道:“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姓名。”
唐淼脱口说道:“我叫唐......棠棠!海棠的棠。”唐淼心道唐唐也姓唐,这时候也姓唐,怎么想也不对劲,干脆换了字。
西虞昊暗叹了口气想,暮离星君是不是被他的白龙马踢了?怎么想到派个这么蠢的人来西地探听消息。不知为何,唐淼急于解释的语气让他想笑。西虞昊作恍然大悟状:“原来是海棠的棠!不是唐美人的唐!”
唐淼呆了呆道:“你什么意思?”
西虞昊淡笑道:“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
她觉得?她就算怀疑西虞昊话里别有用意,她还不是只能装糊涂。唐淼讪讪说道:“那唐淼怎么能和我相提并论?我比她美多了!”
“哦?听起来你和她很熟?”
珑冰玉究竟有没有告诉西虞昊自己就是唐淼呢?如果他知道,他会怎么对姬莹?关键不是他怎么对姬莹,而是事情办砸了,暮离星君肯定不会给自己银星宝煞。
唐淼想扇自己两个嘴巴。好奇原来的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印象,却没想到过好奇引来的后果。她闷闷的想,有没有办法可以补救?
天河宽八百里,纵西虞昊健步如飞,一天一夜靠双腿也走不到河岸。河底光线变暗,西虞昊放下了唐淼。
河水离西虞昊三尺开外,唐淼只好以西虞昊为中心,不敢离开他三尺远。才坐定,唐淼就被西虞昊的目光看得浑身发毛。
西虞昊漫不经心的收回目光道:“说说,你怎么会有唐淼的味道?你坚持是被我们无辜掳来的,如果你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我就放你回北地。”
唐淼只好摘下了腰间的荷包:“这是唐淼送给我的。说是凡界的东西,我看着好玩就带在身上了。所以才会有她的味道吧?”
西虞昊似笑非笑:“原来如此。属下办事不利,委屈仙子了。等上岸后,我便嘱云舟送你回北地。”
这么轻松就打消疑心了?还是见到珑冰玉的灵魄,唐淼这个人对他来说不重要了?如果是这样,该通知公主撤离?唐淼一边思索着一边打开了荷包。
“这不是符纸。是凡界的币。用来易物。将来......我要是能有机会下凡界,就用它换些凡界的物品。”
她摇了摇糖盒,里面听不到声音。她沮丧的打开盒子,薄荷糖已被水泡化开了。“这里面装的不是仙丹。是糖果。薄荷味的。泡没了。”
“凡界一世不是生老病死相伴,贪嗔痴怨随行?为何你如此留恋?”白骨拼就的话仍在他脑中回荡。唐淼对凡界东西的珍爱让西虞量不解。
唐淼将空了的糖盒放回荷包。她一直留着,想留给凰羽吃,可惜水泡没了。她没听出西虞昊话里的肯定意思,随口答道“长生不老,万病不生,怎知生的可贵?人心如木,活着如行尸走肉。有贪嗔痴怨,方有了生趣。”
西虞昊喃喃说道:“为何在你口中,凡界并非难熬之地狱?”
唐淼用衣袖揩干钞票,小心收进荷包,嘀咕道:“凡界现在最流行穿越。活一世不够穿到哪儿再活一世。口号是既然重生,就要轮圆了胳膊好好活一回。”
“你胡说!凡界之苦一世足矣。再经一世,如坠地狱!”西虞昊截口说道,想到珑冰玉凡界轮回十世,变得面目全非,心阵阵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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