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努努·几米·绘本·努努旧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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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1章

  第19章

  第二天起来人就有些不舒服,脑袋里像硬塞了块石头,转一下就硌着疼,是一种由里到外沉甸甸的疼,硬邦邦的敲打着神经。挣扎着到楼下的小卖部随便买了一些简单的洗漱用品,回来撑着洗手台,强打精神抹了把脸。衣服也没有换,随便理了理,提起包就出门了。公车里照样挤的没有一丝缝隙,幸亏离公司近,就几站路,下了车惨黄着脸,一股浊气直往喉咙里涌,胃里泛酸,像有人在里面拿着木棍不断的翻搅,喉咙口到处冒泡,十分难受。

  几乎是一路爬到办公室,坐在座位上直直歇了半天,一动都不敢动,等那真翻腾慢慢的过去了,逐渐平静下来,似乎觉得好了些。拿起文件开始办公,打开抽屉找月度报表,想要修改修改,检查检查纰漏。翻了半天也没有翻到。心烦意乱,又急又燥,头晕的更厉害,喘着气坐下来,只觉得胃里又开始翻天搅地,连忙喝了一口水想要压下那股翻腾。没想到更糟糕,实在忍不住,快步冲到洗手间,对着垃圾桶铺天盖地的呕吐起来,全是黄水,又苦又涩。

  一个女同事见她吐成这样,连忙问怎么了,又拿水给她漱口。赵萧君吐干净了,一股气顺过来,似乎舒服了一点。勉强笑说:“没事,大概是吃坏了肚子。”那女同事见她脸色极差,带着灰色,整个人死气沉沉的,不由得的说:“不会是生病了吧?”赵萧君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虚弱的说:“我也不知道。以为过一会儿就好了。”那女同事便伸手也摸了摸她额头,叫起来:“这么烫!肯定是发烧了。生病了还怎么工作,去跟曹经理请一天假吧!哪里有你这么拼命的人!”扶着她,回到办公室,又找来曹经理说明情况。

  曹经理一见她这种样子,立马同意了,并叮嘱她好好休息,别再强撑了。赵萧君点点头,随便整理了一下,就要回去。曹经理有些担心的问:“要不要紧?还能回去吗?”赵萧君点点头,喘着气无力的说:“到楼下打车回去就可以了。”曹经理见她脚步虚浮,精神不佳,生怕有什么闪失,一直陪着她下楼,看着她上了出租车才折返回来。

  赵萧君颤抖着双手双脚推开房门,照样是一室的冷清,什么都是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生气,心里只觉得更加凄苦愁闷。她闷着被子困难的躺在床上,鼻子塞的很重,呼吸不畅,“呼呼呼”的喘着气,转个身都困难之极。明显感到火一般的灼痛,熊熊的燃烧起来。人在病中,意气特别的低沉,看什么都带有三分悲凉。赵萧君有些自虐似的想,就这样病死了,倒是永远干净了!

  迷迷糊糊,病的几乎不醒人事的时候,隐隐约约似乎听到急促的门铃声。赵萧君根本不予理会,很有些怨气冲天。只是生个病,似乎便能将人催垮。心里想不是房东就是推销的,她一个人躲到这里,谁会来找她呢。可是外面的人似乎没有放弃的意思,不断的按着,“叮铃铃”的吵的头更加痛。赵萧君骂了一句,只得披了件衣服蓬头垢面,脚步不稳的爬起来,打开门看见来人愣了半天,无力的说:“你怎么来了?”

  成微手上拿着一大束鲜花,蓬蓬松松的开的极其鲜艳热闹,上面还沾着水珠,来不及递到她跟前,先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她,微笑着说:“听说你病的厉害,所以来看看你。怎么样?还好吧?”

  赵萧君闻着幽幽的花香,有些昏昏欲睡,扶住成微,口气有些冲的说:“还好,死不了。我想睡觉。”脸色很不好,也没有心思招待他。成微将花随手搁在一边,见她十分虚弱,二话不说,干脆抱起她,熟们熟路的一脚踢开房门,放她在床上,盖上被子,动作却很温柔。

  赵萧君躺下了,又爬起来挣扎着要脱外套,成微细心的帮她拿下来,又紧紧的掖好被子。赵萧君这才想起来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成微偏着头看她,微微一笑,回答:“我当然知道。”赵萧君还以为他是从曹经理那里得知的,也就不再奇怪。只说:“你一个大老板不去上班?”成微随口说:“我既然是老板,就有不上班的自由。”赵萧君头烧的跟糨糊一样,扭成一团,乱糟糟的什么都分不清。也没有力气说话,手脚酸软,眯着眼睛只想睡觉。却又睡不着,只是难受,说不出来的难受。

  成微凑到跟前,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说:“病成这样,还是去一躺医院吧。额头上全是虚汗呢。”说着拿出自己随身带着的纯白手帕替她一下一下的拭汗。赵萧君摇头:“只不过着凉了,有些感冒。去医院也还是那样。”成微又问:“那吃点感冒药?”赵萧君轻轻的摇头,细声说:“还没有来得及买。”成微忽然斜着眼看她,嘲笑似的说:“你就这样照顾自己的?是不是打算病死算了?”赵萧君闭着眼睛说:“病来如山倒,谁也没办法。”成微叹了口气,说:“我下去买吧。你好好睡一觉,出点汗就好了。”又问了问她有什么症状,快步跑到附近的大药店问明药店的师傅,买了些日常用的退烧的药。

  回来的时候,听见赵萧君拿着手机喘气说:“对,报表是在我抽屉里——怎么?还是找不到吗?我记得没有带回去,一直都是放在公司里的。突然急着要?这——,那行,我回头找一找,然后送过去。麻烦你了。”说完挣着身体坐起来,拢了拢头发,从这里看过去,眼睛深陷,脸色惨黄。成微不由得的坐在她旁边问:“怎么了?小心又着凉。”于是扶住它肩头,按住她要她别起来。

  赵萧君重重的咳了一声,缓过气来喘息说:“公司的报表没找到,我哪还坐的住。我早上找的时候就没有找到。住的地方明明没有的,我刚收拾了屋子。万一丢了——,唉,你就直接开除我算了!”成微没想到她急成这样,连忙说:“放心,我不会趁你生病的时候开除你的。不过,说到那个报表,我倒像在哪里见过似的。”赵萧君一直呆着眼,坐在那里细细的回忆,到底放哪儿去了。听他这么一说,仿佛看见希望,连忙问:“你在哪儿见过了?是在公司?月底就要用呢。到底在哪儿见到过?”成微笑说:“你急什么,容我好好想一想。”赵萧君连声催他:“你若真的想起来,赶明儿好好请你吃一顿饭。”

  成微忽然一拍手,笑说:“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别推辞。”赵萧君一口答应,忙说:“真的,真的,随你什么时候吃都行。”成微才笑说:“我记起来了,是在我家里见过,搁在玻璃桌下压着呢。我当时还奇怪,怎么会有这个东西,随便瞄了一眼,也不在意,就顺手往那里一放。”赵萧君被他这么一提醒,也想起来,觉得大概是这样,大大松了一口气,抚着头连说:“找到就好,找到就好。奇怪的很,我当时还仔细的查过有没有遗漏的东西,怎么还会丢在你那儿?”

  成微笑说:“就是越在意所以才会弄丢。”赵萧君扑通一声躺下来,嘴里“哼哼哼”的说:“部门里好像急着要用,主任刚打电话过来问呢。”成微看着她说:“着什么急!报表的事向来有规定,也不在这一两天。你还是先把药吃了吧。”赵萧君听他这么一说,心想老板都发话了,自己也就用不着白操心了。于是叮嘱他说:“那你回去的时候记得带去公司,我过去拿给主任。”成微随便“恩”了一声,走出去给她倒水吃药。

  回来皱眉四处打量说:“你怎么住的?厨房,浴室什么东西都没有。”赵萧君刚才一急,出了满头的汗,倒不觉得那么难受了,说:“才搬过来,一切还没有理清呢。”成微听她声音低沉暗哑,说:“怎么办?连水都没有。”赵萧君记得自己包里还剩小半瓶矿泉水,于是拿了出来,就着一点水吞了药。重新躺下来说:“吃了药,马上就会好。你还是先回去上班吧。”

  成微急急的赶过来,中午还要主持一个会议,于是说:“好好睡一觉,等会儿再来看你。”赵萧君这个时候真觉得很有些凄凉,十分盼望有人陪她说说话,没有拒绝,低着声音带着感激的神情说:“成微,不管怎么说,真是谢谢你!”成微伏下身,亲了下她额头,似笑非笑的说:“知道就好!怎么?有没有动心?”赵萧君病的没有力气和他分辩,只是有些无奈的笑说:“有,有,有!你快走吧。”成微又回头亲了下她脸蛋,笑说:“就当是来看你的报酬好了。”看着她那种虚软娇弱的模样,和平时大大不同,忽然就有些愣住了。赵萧君啼笑皆非,连声催着,他才笑着离开了。

  成微走到楼下,看见卖水果的小摊子,不由得停下来,随手买了些香蕉,苹果和橙子,提着又走了回去。站在门外踌躇了好一会儿,不想让赵萧君又爬起来,这样上上下下,恐怕又得着凉,于是掏出钥匙串,轻轻打开门,走了进去。赵萧君刚刚眯上眼,见他走进来,不由得的说:“你还没有走呀?”成微晃了晃手中的水果,笑着说:“我下去买了点水果,想吃的时候自己拿。我给你放床头了。”赵萧君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细心,有些感动,连声称谢。成微伸手抚了抚她额头,顺手将她有些汗湿的头发撩到一边,动作是如此的轻柔细致,甚至带着满心的爱怜。觉得病了的赵萧君是这样的温顺听话,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平日里的防备和疏离,甚至有些不自觉的依赖他。

  成微高高的端坐在会议室里,脸上依然是大家所熟悉的果断干练的神情,心却一直徜徉在绵绵的海洋里,波涛一下一下拍打着他的身体,忽然有一种柔软酥麻的感情——是如此的陌生,又是如此的难以克制。他几乎有些坐不住了。一等会议结束便吩咐秘书说他有事,取消所有的应酬,提前下班。

  急急忙忙的赶到赵萧君的住处,老老实实的敲门。赵萧君吃了药,睡了一觉,精神已经好了许多,很快就来开门,见是他,笑说:“这么早就下班了?老板就是老板哦!”成微见她说话声都大了许多,笑说:“看来好了一些了。”赵萧君点头:“恩,出了汗,好很多了。”披着衣服坐在沙发上,成微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似乎说什么都不合适似的,看着她半天才懂的说:“生病了,是不是该在床上躺着?”

  赵萧君拉了拉衣服说:“不要紧,穿的很多,屋子里暖气很强。”成微也觉得有些热,便把外套脱下来,随手搁在沙发上。赵萧君进去将他买的水果的拿出来,笑说:“就只有这个了,要不要吃一点?”成微本来想说不要,见她已经拿着小刀削起苹果来,便顺口说:“好。”

  赵萧君削苹果很有技巧,长长的苹果皮从头削到尾,中间没有断,成微看的很有兴趣,接在手里轻轻往外拉,很长的一串,弯弯曲曲,很有成就感的样子。觉得手痒,自己也要试一试。赵萧君笑说:“这有什么好试的!”还是另外拿了一个苹果,将手上的小刀递给他。成微一刀削下去,几乎把半个苹果给削没了。赵萧君在一边咬苹果一边笑说:“照你那削法,最后就只好吃苹果核了。”成微连试了两下,觉得实在没有这个天分,苦笑说:“看来不是做这一行的。”赵萧君看的有趣,嘻嘻笑着,要他先帮忙拿着自己手里的苹果,示范说:“其实很容易的。沿着苹果的边一点一点削就是了,就是要有耐心。”低着头慢慢的就削完了。

  抬起头的时候,见成微正在吃自己刚吃的苹果,眼睛认真的看着自己手里的小刀,也不好提醒他那苹果自己刚刚咬过了,只笑说:“你看着这把刀干什么?”成微笑说:“我想那把刀刚才是不是在欺负我。”看的其实是她的手,纤长白皙,像艺术品,拿着刀挥舞的样子又像艺术家,全神贯注的雕刻某样艺术品的艺术家。赵萧君觉得好笑:“它敢欺负你?”成微一本正经的说:“就是它才敢欺负我呢。”然后狠狠的咬了一口苹果,吃的十分起劲。

  赵萧君以为他喜欢吃苹果,问他还要不要,成微却又摇了摇头。看看天色也差不多了,问:“你晚上想吃什么?”赵萧君想了想然后说:“不是很想吃。也不打算做了。”成微优雅的叠起双腿,偏头看她,说:“你不想吃,难道我也不吃了?”赵萧君不由得的问:“你要在这里吃饭?这里比你家的厨房还凄惨呢,什么都没有,除了热水。难道请你喝热水?”成微也不说话,拿起手机打电话叫外卖,笑说:“我叫了‘一品粥’的几样清粥小菜,你想不想吃?”赵萧君一听是“一品粥”的清粥小菜,便有些胃口,笑说:“你竟然叫的是这个,我倒没有想起。不过,你吃的饱?”话还没有说完,成微又打电话叫了炒菜,对着电话说了一大通的菜名。赵萧君瞪眼看着他问:“没必要叫这么多吧?你吃的了?”成微转头对她笑:“不是有冰箱吗?吃不了可以放起来呀。”赵萧君暗骂他奢侈成性。

  赵萧君起身去厨房找盘碗放菜,对着橱柜拉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成微伸长手臂,拉开墙上的橱柜,笑说:“这里不是有么?”赵萧君笑问:“唉!你怎么一找就找到了。我还以为没有呢。”盘盘碗碗摆了一大桌子。赵萧君懒懒的坐了一会儿,才就着勺子喝了一口粥,笑说:“还很烫呢。”成微看着她吃的那么起劲,眼睛直直盯着她碗里的粥,赵萧君被他那样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推过旁边的粥问:“你也喝一点?味道很好。”盛了一小碗放在他面前,成微刚吃完饭,放下了筷子,却还是将粥全部喝完了。赵萧君直看着他这样的吃法,直笑着说:“难道你中午又没有吃饭?”

  成微往椅子上一靠,舒服的说:“不知道为什么,和你在一起,总是可以吃很多。一个人吃饭,老觉得没有胃口,闷闷的吃不下。”赵萧君放下勺子说:“怎么是一个人吃饭呢?你不是老赴饭局么?”成微看着她笑说:“那不一样,赴饭局哪叫吃饭呀,光是喝酒。”赵萧君听了,心有戚戚然。笑说:“难不成我竟成了你的开胃剂?”成微竟然认真的思索起来,然后郑重的点头:“看来是这样。”赵萧君“扑哧“一声笑出来,说:“没想到我就只是个开胃剂而已!”觉得他今天和平日真有些不一样,似乎收起了往常玩世不恭的心态,也没有动不动就随口说些暧昧轻佻的话——或许是看在她生病的份上也说不定哦。

  成微看着她收拾散乱的盘碟,在一边说:“放在那里吧。明天收不也是一样么!”赵萧君斜眼看他:“明天还不是一样要收拾,难道你要帮我?”成微连忙转头装作没有听见,一头倒在沙发上。赵萧君又好气又好笑的开热水洗碗筷。成微却又跟了进来,赵萧君不耐烦的说:“你还是出去吧,又不准备帮忙。跟进来做什么!还献不够乱的么。”成微斜倚在一边,耸肩说:“我看着你洗也碍着你了!”赵萧君回头没好气的说:“你这个人怎么就这么坏心眼呢。让你帮忙不但不帮,又要在一边闲闲的观看,真是无聊透顶,可恶之极!”成微懒懒的说:“这就叫可恶呢?真正可恶的事还没有做呢。”赵萧君洗好碗,也不擦手,提起手左右晃了晃,故意将水甩到他脸上而装作不知,接上去说:“对哦,天下没有不奸诈可恶的商人!”说着走出去了。

  溅到成微脸上的那滴温热的水珠像一只手,轻轻的抚摩着他的脸,有一种异样的灼热感。成微也不伸手去擦,任由它慢慢的蒸发不见,干了似乎还留下触摸的痕迹,有些发热,有些紧绷,带有某种心驰荡漾的记忆。成微停了一会儿才回到客厅。觉得有些燥热,想要出去透透气,弯腰拿起外套。

  赵萧君笑问:“你要走了?”成微只是轻微的点点头,身体里似乎还残留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余热。赵萧君忽然认真的说:“成微,今天真的谢谢你。我生病了,希望有人说一说话,热闹热闹,你正好就在这里。”成微从刚才的燥热中反应过来,于是笑说:“口惠而实不至。”赵萧君有些气急,说:“那好,你要我怎么表示感谢才满意?”成微看着她想了半天,忽然笑说:“想起来再告诉你。”赵萧君笑:“果然是商人本色。”成微笑嘻嘻的离开了,下了楼,忽然孩子气起来,对着赵萧君的窗口吹了吹口哨,似乎回到年少的时候——心情是那样的快乐。

  赵萧君自然没有听见,就算听见了也不认为会是成微。她正烦恼着没有衣服换洗。对着热水器仔细盘算,明天还是多请半天病假,趁陈乔其不在,将整理好的行李搬过来吧。氤氲的热气上涌,想到这里,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第20章

  隔天上午,赵萧君估摸着陈乔其已经去上课了,才忐忑不安的站在门前,犹豫了半天才轻轻转动钥匙,轻微的“喀”的一声,门锁很顺利的就开了。虽然估料陈乔其不在,不过还是有一些担心,万一没出去,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恐怕又是一场争执。一手慢慢的推开门,脱掉鞋子硬着头皮走进去,看了一眼架子上的外套不在,明显的舒了一口气。整理好的行李等物已经不在客厅,走时的凌乱已经恢复干净整齐。

  赵萧君推开自己的房门,一大一小两个箱子竖着靠在墙角上,提起来却没有什么重量。拉开拉链,里面果然是空的。打开衣柜,看见叠放的整整齐齐的衣物。走到浴室看了一眼,日常用的化妆品等物也照旧搁在台子上。心里不由得的闪过一丝无言的凄楚。看见并排放在一起的毛巾,一条是深蓝色的,厚厚的绒线,舒服的面料,干净清爽,没有任何的图案,摸上去还是湿漉漉的;另外一条是浅粉色的印着卡通图案的小一号的毛巾,却是干的。赵萧君不知道为什么,鼻子有一点酸,赶紧拿起那条浅粉色的毛巾,扭开热水,倒了一点专用的泡沫,彻底的洗了把脸,然后将拧干的毛巾重新挂在栏杆上。

  有些恍然的走出来,到处看了看,只不过短短一天两夜的时间,当然还是那个样子,可是心里面却觉得像是隔了一重山那么远,一切都有些疏离,看在眼里竟然又是另外一个样子。啊,又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转开陈乔其的房门,看见他床上凌乱一片,仍然不记得叠被子,换下的衣服还是随手往地上一扔。不由得唏嘘了一下,愣了许久,似乎沉浸在往日的回忆中。惆怅的动手拉平褶皱的床单枕套,将揉成一团的被子叠的方方正正。拾起地的衣服扔到洗衣机上。又顺手帮他理了理书桌,将电脑的插头给拔掉。呆呆的坐在椅子上,心神恍惚,思绪有些迟钝。

  过了一会儿急急的起身,跑到自己的房间,快速的收拾衣物。幸好早就收拾好了的,陈乔其只不过又堆放回去而已。重重的合上箱子的盖子,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盖上了。然后到浴室胡乱的收了几件日常用品,几乎滑倒。看见栏杆上的毛巾,尽管是湿的,还是找了个塑料袋带走了。提着一大一小两个箱子和一个大纸袋,静静的矗立在客厅里。转头四处张望,眼睛忽然就湿润了。不知不觉两年多过去了,像流水一样,黄金一样的日子就这样结束了,像家一样的生活就这样结束了,对比新居的凄凉冷清,想起来就觉得颤抖的哀伤。

  自此以后,这里的一切都将与她无关,都将随风而逝。赵萧君费力的拿下钥匙串上的钥匙,一个不小心,被擦的破了皮。只不过一点小伤,却分外感到疼痛。放在嘴里吮了吮,越觉得火辣辣的痛。将梅花型的钥匙放在空无一物的玻璃桌上,一眼就能看到,十分醒目。然后大踏步的反手关上了大门。

  赵萧君吃力的拖动两大大大的箱子,一步一步的蹭到小区门口,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一个人坐在后面,十分诧异手背上为什么会有滴落的泪水。生怕人看见似的,快速的抹去了。转头看窗外快速移动的槐树,光秃秃的还带有冬天的味道,凄凄惨惨,和她的心情大概差不多,尽管时令上早已立春。可是春天,春天到底在哪里呢,为什么看不到头?

  回到新居,好不容易将行李搬了上去,一头坐倒在沙发上,空寂寂的什么声响都没有,只听的见自己的心跳声。赵萧君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伤感里回过神来,依然残留某种挥之不去的惆怅,懒懒的一动不动。忽然想起另外一个房客,往旁边一间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里面是什么情形一概不知。据说是出差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有新房客住进来了,连通电话也没有。转念一想,这样也好,万一脾气不相投,还是少见面的好。一个人也有一个人的好处,可以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顾忌其他人的感受。

  赵萧君还来不及动手收拾行李,就急匆匆的赶回公司上班去了。大家很热心的问她感冒有没有好,众人笑说:“那就继续为公司做牛做马吧!”众人哄然大笑,赵萧君忙碌起来,便没有那么多心思伤感惆怅了。

  拿着资料经过过道的时候,正好碰到成微拿着报表私下里来找她,赵萧君严守本分,规规矩矩的问好,称谢。成微斜着眼看了她一下,用公式性的口吻问:“听说赵小姐生病了,已经好了吗?”赵萧君微笑说:“已经好了,谢谢成总关心。”说着就要伸手去拿成微递过来的报表。成微却没有放手,赵萧君使了一点力,还是没有扯过来,不禁疑问的望着成微。成微戏谑似的笑看她,然后说:“可别忘了自己的承诺。”赵萧君咬了咬唇,无奈的说:“是,成总。”成微这才松了手,别有深意的笑了一下,才往另一边的办公室去了。赵萧君有些忿忿的盯着成微离开的背影!真想当面啐他一口。

  由于昨天没有来上班,堆积了不少的工作,赵萧君直忙的团团转。喘了一口气,等到差不多忙完的时候,很多人已经下班了,只剩下几个留下来加班的同事。赵萧君走到洗手间先洗了手,对着镜子围上围巾,戴上手套。回来等电梯的时候竟然又碰见成微。空荡荡的过道上只有她和他两个人。赵萧君有些疑心的想,怎么就这么巧合呢?

  成微站在过道里只点头示意了一下,赵萧君也就没有多说话。刚关上电梯门的时候,成微便有些懒洋洋的问:“不是说请我吃饭么?什么时候请?”赵萧君没想到他还记挂着这件事,不由得的说:“你还缺人请吃饭?”成微斜靠在电梯上,笑说:“那又不一样。”赵萧君没好气的说:“有什么不一样,还不是吃饭。何况我这平民老百姓也请不出什么好东西。”成微直直看着她,装出错愕的表情,似乎有些不明白的说:“不是你自己说要请我吃饭吗?怎么现在又这样说?”赵萧君被他堵的哑口无言,说不出话来。确实是自己主动提出来的,可是成微这样,这也太——太说不过去了吧?可是看他的表情似乎又是这样的理直气壮,理所当然,没有半点的不好意思。

  于是说:“那好,你说你要吃什么?”随即又说:“不过今天可不行,出来的匆忙,身上的现金还不到一百块钱,也没有带卡。”成微直看着她笑,然后耸肩说:“我又没说要你今天请。”赵萧君松了一口气,说:“那你跟逼债一样干什么!”成微懒洋洋的说:“我不过事先提醒你,到时候别忘记了。”赵萧君心想赶紧还了他这个人情,省得追债一样,于是说:“你什么时候想吃?想在哪里吃,先定下来,我事先去订位子。”成微一脚踏出电梯,头也不回的说:“到时候再通知你,你可别又找借口推三阻四的。”赵萧君追在后面说:“万一我正好有事呢?”成微停下脚步,回头冲她一笑,说:“那我可就管不着了。”赵萧君气急,这算什么,随传随到,还不能有借口?狠狠的跺了跺脚。

  还没有走出大门的时候,在服务台工作的小姐对她笑说:“喂,赵萧君,你过来。”她是大楼的接待员,叫郑颖。赵萧君和她老是一块出去吃午饭,关系颇熟,见她还穿着制服,不由得的问:“干嘛?咦!平常不是早早的就走了么?今天怎么这么晚还不下班?”她笑说:“等人呢。快过来,快过来,我有事告诉你。”赵萧君不由得伏耳贴过去,笑问:“到底什么事?看你一脸兴奋的样子。”

  郑颖果然兴奋的说:“下午四点半的时候有一长的特帅的小男生急匆匆的跑进来,停在大厅里似乎有些晕头转向。我便问他有什么事,他想了一会儿才说找人,又问我知不知道‘齐成公司’在几楼。我问他找谁,他起先不肯说。我见他实在长的好看——”话还没有说完,见赵萧君在一边摇头叹气,“噗嗤“一声笑出来,自己也“咯咯咯”的笑出声。赵萧君和她在一起吃饭,每天必做的事就是听她对每一个认识的或经过的男人评头论足,然后郑重的下一番意味深长,极有哲理的结语。

  郑颖闹了会儿,过了半晌,喘着气继续说:“确实长的好看嘛!再长大些简直不得了,不过就是年纪小了点,还穿着中学生的制服呢!赵萧君,你干什么!先不要捶我——于是很热心的说我认识很多齐成的工作人员——除了齐成的老板,谁叫人家长的好看,当然要热心呀!你猜他怎么说?”后面那句话几乎湮没在求饶的笑声里。赵萧君还没有想到那一层去,平日里,她已经很少看到陈乔其穿学生制服了,所以一时没有想起来。再说郑颖这一翻话又说的嘻嘻哈哈,极其夸张,分散了她的注意力。依旧笑嘻嘻的问:“难不成人家是来找你的?你竟然碰上艳遇了,怪不得这么兴奋!”

  郑颖色咪咪的笑说:“是找我的就好了,真是长的好看!你不知道,那眼,那嘴,简直——”赵萧君不屑的打断她,取笑说:“是男人你就觉得好看!”郑颖一拳打过去,骂:“我那么没品么?真是长的好看我才会走过去搭讪的!干嘛这样看着我呀,人家是来找你的!”赵萧君下意识的张口反问:“找我的?”先是吓了一跳,等到意识过来的时候,不由得色变,有些着急的问:“那他人呢?怎么没有上来找我?后来上哪去了?”

  郑颖拉住她说:“你急什么,先听我说完呀!一开始他还不肯说找谁,可是脸色似乎挺着急的。于是我说你就是找上去也进不了齐成公司,公司的大门都是有密码的,只有齐成的员工才进的去。又说要不要帮你先打个电话上去。他到后来才肯说找赵萧君。我一听是找你的,就更加热心了,说我认识你,又询问他是你什么人,没想到脾气挺坏的,防备又深,怎么都不肯说。不过看在他长的帅的份上,就原谅他了。我告诉他你大概快下班了,还是先打个电话事先通知你一下。他拿着电话拨弄了很久,忽然说他不打了。我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急急的特意跑过来找你,他就这样走出去了。”说着叹息了一声,似乎颇为遗憾。

  赵萧君连声问:“那他上哪儿去了?”郑颖翻着眼说:“我哪里知道呀,他又没说。”然后又凑过脸来,好奇的问:“他是你什么人?看年纪挺小的呀,小小年纪竟然长的跟潘安宋玉似的,可惜——”赵萧君满心焦急,不耐烦的说:“得了吧你,你又见过潘安宋玉了!他到底往哪边出去了?”郑颖耸肩说:“我哪知道!”看她似乎真的很着急的样子,于是说:“先别急,怎么说也不是三岁小孩了,还能让人拐卖了?我看他那个样子,年龄虽不大,人却精灵着呢。”赵萧君随口对她说了声谢谢,然后匆匆的跑了出去。

  站在宽阔的街道上来回张望,好像这样就可以找到他似的。她似乎忘记了其实陈乔其早就走了,这会子再怎么追出去找也找不到了。翻着手里的提包,急忙掏出手机,不耐烦的听着“嘟嘟嘟”的声音,似乎一下都等不及。眼睛到处乱看,身体不停的来回转着圈,刚背过去的时候,不由得愣住了。

  陈乔其正从大楼一边的停车场穿过一辆辆汽车一步一步朝她这里走过来。迎着薄幕的淡淡冷冷的夕阳,脸色竟然有些憔悴,仅仅一天两夜的工夫却明显感到瘦削许多,似乎颇受折磨,可是看着赵萧君的双眼依然纯净如黑宝石,仿佛天上的星辰永远在看着她,永远安心。神情既紧张又忐忑,既兴奋又害怕,是如此的复杂难明。一步一步,缓慢坚定,却小心翼翼,像是生怕再做错什么。

  赵萧君慢慢放下手中的电话,问:“你一直在这里等着?”陈乔其像在分辨她的脸色,好一会儿才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赵萧君蓦地向前,伸出手抓牢他的右手,果然像寒冰,不由得铁青着脸大声骂:“大冬天的你就一直站在外面等?你不知道进去等吗?疯了是不是?”也不等陈乔其说话,拖着他到旁边的麦当劳,推开门,暖气迎面扑来,瑟缩的皮肤不由得张开了,似乎听见舒服的叹气声。

  赵萧君径直走到柜台前要了两杯热热的饮料,又要了大份的套餐,端到正坐在角落里的陈乔其的面前,吩咐:“赶快喝!”陈乔其赶紧喝了一大口,然后用力撮着手呼了一口气。赵萧君见他苍白的面孔,发青的唇色,有些心疼,缓下脸色,轻声问:“冷坏了吧?”陈乔其大口大口吃着刚出炉的热汉堡,含糊的说:“还好。”赵萧君忽然怒气又上来了,皱眉问:“为什么要在外面等?不知道找个找个地方坐下来吗?你知道外面温度是多少!”陈乔其只是一个劲的低头吃东西,似乎真的饿坏了的样子。赵萧君又问:“至少可以进公司大楼里等呀!”陈乔其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说:“不喜欢。”说完猛喝了一口热饮。

  赵萧君见他这个样子,满心要责备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心也有些酸,于是改口问:“有什么事?为什么不打电话?”陈乔其这才停下来,看着她低哑着声音问:“你真要搬走么?”赵萧君停了一会儿,轻轻的“恩”了一声。陈乔其忽然认真的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说:“萧君,如果是因为那晚的事情——”说的字字艰涩,似乎颇为困难,像含着千斤重的橄榄,“我对你道歉。你可不可以不要搬走?”用几近哀求的眼神一瞬一瞬的看着她。

  赵萧君见到他那样的眼神,无比的懊悔,真诚的直插心肺,还带着满心的期望,像箭直直射中她的心脏,呼吸顿时困难,瞬间说不出话来。陈乔其继续用那种眼神看住她,低缓的说:“萧君,是我不好——你搬回来好不好?我再也不那样了!萧君,搬回来好不好?”语调哀伤,只是一味的哀求。赵萧君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那如黑宝石般的眼睛里承了太多她负担不起的东西,是那样的昂贵奢侈。

  陈乔其继续诉说:“萧君,本来我想等你再消消气就会回来的。可是你竟然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偷的把东西也搬走了!萧君,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只要你不搬出去,我知道错了!”神情急燥悲伤,像有满腔的苦楚无法诉说,似乎是因为不能将心里的又深又重的感情用语言表达出那么一丁点而痛苦,似乎害怕的不能自已。似乎有太多的感情不敢直直的宣泄,害怕一个不当就全盘皆输,就像上次一样——所以暂且只能深深的隐藏,隐忍的如此辛苦!

  赵萧君只是伸出手探了探他的手温,虽然还是冷,可是比刚才却好多了。手指正抽回来的时候,陈乔其趁势拽住了,紧紧的握在手心里,眼睛直直望住她,似有千言万语而不敢诉说。赵萧君热的指尖越发显得他手心的冰凉,似乎可以感觉到脉搏的跳动,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过了好半晌,赵萧君才轻声呵斥:“乔其!”陈乔其有些慌乱的放开她的手,眼神却依旧直逼赵萧君的灵魂深处。

  赵萧君对他这样大胆的行为没有说任何一句责备的话,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陈乔其试探性的说:“萧君,你答应搬回来了吗?”赵萧君下了极大的决心才逼的自己抬头迎视他,硬邦邦的说:“既然搬走了,就没有再搬回去的道理。”这句话像尖锐的石块,重重的将陈乔其捧在手心里的希冀击打的粉碎。陈乔其遽然色变,呻吟似的哽咽:“萧君!为什么?萧君——”赵萧君继续狠狠的说:“我不会再搬回去了。”陈乔其几乎是嘶吼出声:“为什么,萧君——”忽然又像想到什么似的,着急的说:“萧君,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那样的——”还来不及说完,就被赵萧君平静的打断:“不是因为这个。”陈乔其愣了一下,抬头仔细看她,低低呜咽的说:“那是因为什么?萧君,只要你搬回来,我什么都改好不好?”赵萧君咬着牙才能稳住自己,不紧不慢的说:“乔其,真的不是因为这个。我没有生你的气,从来都没有。”

  陈乔其忽然抓紧她的手,捧在手心里,才发现她的手甚至比自己的还要冷,几近哽咽的说:“那是为什么?”声音在颤抖,似乎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赵萧君用力的抽出自己的手,平静的说:“没有为什么,到该搬出去的时候了。”然后起身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

  陈乔其在转弯的黑影里拦住她,用力扳她的肩膀,只懂得说:“萧君,求你不要离开好不好?好不好!”是那样的无助,想要紧紧抓牢一心想要抓住的东西却是如此的无能为力。头伏在她肩上,像迷路的孩子,只能慌乱的低泣。赵萧君站在黑暗里一动不动,许久才说:“乔其,不要这样。如果想要风筝飞的更高,就要学会放手。你也要学会这一点。”陈乔其只是抬不起头来。

  赵萧君隔了好一会儿又说:“要好好照顾自己知不知道?不能再像今天这样胡来了。”陈乔其一动不动,没有回答。赵萧君推他,轻声说:“赶快回去吧,明天还要上课呢。高三了,学习应该很紧张的。要好好学习知不知道?”陈乔其隔了半天才抬起头来,慢慢的问:“你真的不打算搬回来了?”语调平静,似乎翻腾的痛苦已经统统盖在了井底,只余下厚重的井盖,在月光下反射出冷硬的光芒。赵萧君咬住嘴唇点头说:“恩,都已经搬出来了。”

  第21章

  陈乔其忽然什么都不顾,伸出手紧紧抱住她,越箍越紧,胸口剧烈的起伏,心底甚至有些绝望,愈加痛苦。昏暗里,卒不及防,猛然间,赵萧君的眼睛就湿润了,胸腔里堵着一块石,却不敢出声,微微仰头,让即将出眶的眼泪倒流回去,她不敢流泪,这像什么话!

  陈乔其突然伸出手扳过她的脸,正要质问的时候,却看见她眼底来不及隐藏的泪光和悲伤,带着极力的克制,和他一样的痛苦。不由得久久的怔住了。将心比心,刹那间,像是隐隐明白过来什么,微微颤抖,似乎终于抓牢某样久不可得,日思夜想的事物,伸手可及,神情又惊又喜,却又惟恐是幻觉。带着兴奋又害怕的神情,喃喃的说:“萧君,哦,萧君,你——”,赵萧君赶紧手忙脚乱的收起刹那流泻的情绪——可是已经晚了。

  陈乔其抓住她的手,连连摇晃,小心翼翼的说:“萧君,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搬走。到底是不是,是不是?”赵萧君蓦然被他戳穿隐藏的最深的心事,不由得恼羞成怒,几近惶恐的说:“你胡说什么?还不快放手!我要走了!”陈乔其强迫她面对自己,两眼相触,极其认真的说:“萧君,你也喜欢我是不是?所以才急急忙忙的要搬走是不是?”赵萧君此时此刻只觉得狼狈不堪,又惊又慌,又羞又怒,惭愧的几乎抬不起头来,浑身哆嗦,用尽力气,好一会才稳住情绪,语气轻快的说:“我当然是喜欢你的,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呀——”太过轻快,像河面上随波逐流的水草,唱着歌欢快的向前流去,却轻浮无力。

  她的这种回答自然叫陈乔其大大失望,不由得着急的连声逼问:“萧君!不是这样的喜欢,我知道不是这样的!”赵萧君忽然觉得全身冷的不行,哽着喉咙突然间像失了声一样说不出话来。陈乔其盯着她回避的眼神,似乎有些明了,却又不甚清晰,一时也分辨不清,只是倔强的说:“萧君,我爱你。”

  赵萧君只觉得头顶平地里炸起一声响雷,炸的她几乎灰飞烟灭,神魂俱失,顷刻间似乎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咬着牙大声的怒斥:“陈乔其,你再胡说八道!你才多大?你知道什么叫爱!给我立即滚回去好好念书!”陈乔其激动的说:“我为什么不知道?难道我连自己也不知道吗?萧君,因为你,我很小就知道什么是爱了!全都是因为你!现在居然说这样话!难道会有人连爱不爱也分不清吗?”赵萧君只是害怕,似乎看到茫茫不见尽头的黑暗,铺天盖地的涌过来,半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陈乔其仍然不放过她,继续追问:“萧君,你是不是也喜欢我?”他还不敢用“爱”字,只要萧君对他有那么一点点男女之间的喜欢,他已经心满意足。他还不敢抱太大的奢望。目前他只是希望可以留的住她。只要给他时间,他一定可以让萧君爱上他的。他永远都不会放弃的,甚至想都没有想过。

  赵萧君隔了半天才惊怕的看了他一眼,那双眼似乎能看透她一切赤裸裸的心事,心慌意乱之下,什么都掩饰不了,不由得的脸白唇青,踉踉跄跄。挣脱开来,什么话都来不及说,一路落荒而逃。陈乔其却从她这异常的举动得到些微的鼓励,他的心雀跃的跳动,似乎从绝望里看出一丝希望,支撑着他继续往前走。因为得到想象不到的意外之喜,他不禁退后一步惴惴的想,她搬出去又怎么样呢?自己难道不可以去找她么?这样一想,唇角忍不住泛出一丝笑意。虽然还不确定到底是怎样,可是仅仅是刚冒出头的一点火花,已够他心满意足,神魂颠倒。陈乔其像一个人在独木桥上不停的行走,走一步,身后的桥就断一截,没有退路。左右是茫茫的江面,前面露出来的独木桥隐在远处深重的云雾里,望不到尽头,惟有不断的前行——可是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心甘情愿。

  赵萧君跌跌撞撞的走回住处,思绪纷繁复杂,心情紊乱,什么头绪都理不清楚,惶恐的难以自持。看着空荡荡的屋子,了无生气,手脚冰凉。似乎半刻都忍受不了,连忙给林晴川打电话,几乎哽咽的说:“晴川,你能不能马上过来?”林晴川在电话那头,听她声音很不对劲,以为出了什么事,二话不说,立即从被窝里爬起来,问清楚具体地址,拦了辆出租车,几乎绕过半个北京城,迎着寒冬的夜风,一路匆匆赶来。

  赵萧君在房间里根本待不住,无边的荒凉和恐惧时时刻刻噬咬着她,无孔不入,坐立不安。干脆下楼,立在凄凄的寒风不停的徘徊。瑟缩着肩和手,心底快速奔涌的感情将附身的寒冷忘的一干二净。眼前一片空空茫茫,如空气里逐渐升起的轻烟白雾,来无影,去无踪,拿不起,握不住。她忽然想起陈乔其,陈乔其在公司外面等她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心情吗?也是这样无边无际,轻飘虚浮,没有着落吗?她似乎能够理解,似乎能够明白那种感受,可是心更是一悸一悸的酸痛,不停的收缩再收缩,似乎要缩到没有才肯罢休。

  林晴川一下车,正抬头四处寻找的时候,一眼就看见傻傻站在楼前的赵萧君,连忙跑过去,嗔怪说:“为什么特意下楼来等?”赵萧君心不在焉的“恩,恩”了两声,也没有说话。林晴川拥住她的肩说:“外面怪冷的,我们进去再说。”手掌贴上她的脸颊的时候,不由得大吃一惊:“这么这么冰?你在这里到底等了多久?”说着又抓起她的手,碰到自己温热的掌心,越发显得冷,几乎没有温度。赵萧君连忙抽回来,敷衍的说:“没有等多久。怕你找不到,所以提前下来等了一会儿。”林晴川直说她犯傻,骂她迂,简直是疯了。跟在她身后进了门,开口就问:“出什么事了吗?”

  赵萧君在旁边脱鞋,低着头闷闷的说:“心情不好。”林晴川叹了一口气,看了看她的脸色,当真凄凄惨惨,于是问:“为什么心情不好?哪方面的?感情上的,工作上的还是生活里的?”赵萧君用力一甩大衣,咬牙切齿作出狰狞的样子,恶狠狠的说:“全部都有!”林晴川愣了一下,摇头说:“全部都有?开玩笑吧?你以为世界末日呢!”赵萧君一见到林晴川那样俏皮活泼的性子,纠缠不开的心结不由得移到一边去了,暂时松缓下来。

  林晴川拍了拍身边的沙发,要她坐过来,认真的说:“究竟为什么这么失魂落魄,憔悴不堪?”赵萧君有些挫败的说:“这个你都看的出来?”林晴川拿过自己包里的小镜子,努嘴说:“瞎子才看不出来,你自己照照看!”赵萧君没有接过来,闷声闷气,不言不语。林晴川无奈的说:“大小姐,我可是跑了半个北京城,心急火燎的赶过来的。你好歹发句话呀!究竟出什么事了,可不要吓我呀!不会是破产了吧?”赵萧君忍不住扬起嘴角,骂:“你就知道咒我!是呀,是呀,破产了”——心灵上的算不算?

  隔了好一会儿,赵萧君才幽幽的说:“晴川,我怕——”又不能具体说出害怕的事情,只是一个劲儿烦躁的说:“就是怕!有时候想起来,连血液似乎都怕的冻结起来,我说不出来,就是整日整夜的心神不宁,我也说不清楚——”林晴川也不催她,只是静静聆听她这番不知所云,莫名其妙的呓语。见她似乎说不清楚,于是问:“总有害怕的缘由吧?究竟是什么?”赵萧君瞬间脸如死灰,眼睛定定的看着她,过了半晌,低垂着眼神,径直看着地下,然后喃喃的说:“就是因为不清楚所以更加惶恐,不知所措。”林晴川点头表示同意,也不知道她究竟相不相信赵萧君这番说辞。如果她理解的话,是不会相信的;如果她不理解的话,还是不会相信的——因为根本不明白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赵萧君沉默了一会,却突然说:“你知不知道普罗米修斯?”林晴川不解的看着她。赵萧君恍然如梦般的说:“普罗米修斯是希腊神话里的神,因为盗天火给人类而受到惩罚,被缚在高加索山的悬崖上。其实他并没有做错事情。有些事情即使你明白不一定是错的,可是还是要受到惩罚,永远承受不起。”似乎另有一番缠绵不去的心事。见林晴川用狐疑的眼光看着她,于是耸了耸肩叹气说:“忽然就想起这个故事,所以发一发感慨。”接着又笑了一下,说:“说这样的话会不会让你觉得很无聊?”

  林晴川突然瞪着她说:“赵萧君,你是不是精神太空虚了?以至于得了幻想症?”赵萧君没有反驳,苦笑说:“我想大概是吧。”林晴川忽然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她,赵萧君忽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林晴川忽然问:“赵萧君,你今年多大了?”赵萧君吓了一大跳,连忙说:“干什么?突然问这个。女人的年纪也是你随意问的。”林晴川又说:“你长这么大,还没有交过男朋友吧?怪不得心理会不正常,时不时发疯。”赵萧君恨恨的看着她,再怎么说也不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低声骂:“这又碍你什么事了?”

  林晴川振振有辞的反驳:“真不碍我的事就好了!是谁大半夜的把我从被窝里挖出来诉苦的?你知道我打车过来花了多少钱,你以为导师的钱很好赚么,真是睁眼说瞎话,你还有没有良心——”说的赵萧君气势越来越弱,只得在一边小声嘀咕:“这才几点,还大半夜呢!整天就知道吃了睡,睡了吃,猪也——”话还没有埋怨完,却听见林晴川慷慨激昂,精神熠熠的发布结论:“赵萧君,交男朋友去吧!没有的话我给你介绍,我们研究院里多的是国家栋梁!”赵萧君汗流浃背的说:“不用了,不用了——”林晴川斜睨着她,不屑的说:“你就是这么没出息!交个男朋友跟上刀山下火海似的,还能吃了你!所以才会整天跟没人要的怨妇一样!动不动天也——地也——”

  赵萧君气的直反驳:“谁说我没人要!我撕烂你的嘴!”林晴川重重“哼”一声,怪笑说:“有男朋友还找我诉苦?鬼才信你。你有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赵萧君警告她:“你别给我瞎掺和,管好你自己吧。”林晴川忽然正色说:“萧君,你别以为我是开玩笑,我是说真的。你真的该交个男朋友。都市里的人多寂寞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发疯了。”赵萧君懒洋洋的说:“难道因为寂寞,所以随便找人凑合。我才不干呢。”林晴川捅她,偏脸问:“说实话,上次送你玫瑰花的那个金龟婿后来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下文?”

  赵萧君不甚感兴趣的说:“没有怎么样,也就是这么着呗——”话还没有说完,手机在包里震动起来。好巧不巧,偏偏说曹操,曹操就到。成微在另外一头,靠在床头慵懒的说:“这么晚了,还没有睡?”赵萧君没想到他会打电话过来,错愕了一下,然后轻轻的应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林晴川见她有些不自然的神色,更加嚣张,凑过头去靠在一边偷听。赵萧君用眼神警告她,她笑嘻嘻的装作没有看见。

  成微靠在柔软的枕头上,神情有些怔怔的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起你。所以打电话过来想听你说说话,大概是无聊吧。夜太长了,又深又重,不容易睡着。”赵萧君想起在电梯里的一幕,很自然的就接口说道:“你是不是还惦记着我欠你的那顿饭呢?放心,少不了的!”成微低低的笑起来,很欢快的笑声令赵萧君不自觉的想到“大珠小珠落玉盘”这句话。林晴川在一旁听的津津有味,拼命对赵萧君挤眉弄眼,赵萧君压根儿不理她。

  成微忽然转头看向窗外,像薄薄的黑布,隔着纱眼泄漏淡淡的灯光进来,朦朦胧胧的。于是轻声问:“有没有听见外面风的声音?”赵萧君走到窗口,听见外面风吹过树梢“哗——呼,哗——呼”的声音,于是说:“听见了,北京老是刮风。一下一下的,一会儿有声,一会儿没声,像有人在呼叫一样。”成微在那边仔细听着,接上去说:“我这里空旷一点,风声听的特别大,像在耳边刮过一样,特别清楚。”也特别的有感触——成微没有说出来。赵萧君“哦”一声,不知他为何兴致勃勃的谈论起风声来。成微隔了一下又说:“萧君,这样的夜里,一定有人在想念。”

  赵萧君听到他的话,忽然愣住了,这样的夜里,一定有人在想念。自己在想念谁呢?成微又在想念谁呢?所有不眠的人又在想念谁呢?情人,家人还是朋友?这样寂静寒冷的夜里,想念的和被想念的人都是幸福的吧?不由得低低喟叹了一声。成微大概也是一时感慨良多,所以也会打电话给自己。

  成微满心的感慨以及不明所以的想念似乎被她这一通电话统统给化解了,只是柔声说:“夜深寒重,睡吧。”轻轻的挂了电话。赵萧君还有些发怔,思绪还停留在刚才被引发的想念惆怅里。

  林晴川忽然跳起来拍着她的脸,取笑说:“魂都勾走了?还不快醒过来!”赵萧君没好气的推开她的手,骂:“无聊!”林晴川跟在背后锲而不舍的问:“是不是就是你的那个成总呀?晚上闲闲的竟然给你打电话,又说那么暧昧的话,是不是当真在追求你?”赵萧君皱眉说:“他说的话哪里暧昧?我怎么一点都听不出来?”林晴川笑嘻嘻的斜眼看她:“说什么想念的话还不够肉麻?”赵萧君翻眼说:“你到底有没有听清楚!不要断章取义好不好?这样会闹很大的笑话的!你没听清楚他的语气么,完全没有暧昧的意思。”

  林晴川抚着头像在分析:“好吧,就算如你所说好了。可是这样的夜里,他偏偏打电话给你,这又该如何解释?你不能说他对你不是另眼相看的吧?”赵萧君挑着眉摊手说:“他对很多漂亮的女孩子都另眼相看。”林晴川有些无奈的看着她,然后说:“即使他不是在对你调情,可是会对你说那样的话,总是不一般的。你自己觉得呢?他不至于对任何漂亮的女人说那样的话。调情,恩,当然很有可能。可是说到那样语气的话,这里面可就大有文章了。说到底,你和其他的漂亮女孩子到底不一样,你又不贪图他什么,你甚至不放他在眼里。你不觉得这样很能吸引他的注意力么?”

  赵萧君头痛的看着她,无奈的说:“人人总是认为自己应该独一无二,倍受青睐,我可不敢这么想。我的一切价值观人生观早在陈家的时候就已经被影响的成型定位了。说我悲观也好,自卑也好,没想到你比我自己还有信心。我有什么值得人家注意的,说到底,他之所以肯和我说一说话,不用担心其他的,还不是因为我不贪图嫁给他?我何必自作多情,未吃羊肉先惹一身骚?何况我不喜欢吃羊肉,我一向只吃猪肉。”说到后面,忍不住笑出来。

  林晴川只好作罢,可是依然反问:“我总觉得不是这样的。你这个人似乎看不起自己的魅力,总是小心翼翼的,也太守本份了。可是,难道你不知道,就因为这样才会让别人觉得你越发不一样么?我觉得这个成总认识你也不短了,也没有像其他花花公子那样轻浮呀,并没有不尊重你。赵萧君,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难道还有什么人值得你‘过尽千帆皆不是’?”

  赵萧君被她说的心脏猛然一跳,垂头不语。林晴川也没有察觉她的异样,只是劝道:“你这样下去是不行的。自己不去找,人家来追求又漠然的不答应。你真以为你自己还十七八岁呢,人都要老了,你到底想要怎么样?”赵萧君被她说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林晴川叹气说:“我只问你,人家当真来追求你,你答不答应?”赵萧君只是呆呆的看着她。林晴川跳脚说:“你看你!怎么就一榆木脑袋呢。”赵萧君有些疲累的挥手说:“好了,好了,说的我一个头两个大,你口干不干呀?要不要我给你倒杯水喝?”林晴川干脆不管她,居然点头说要。话说到这个份上,也该打住了。再说听不进去也是枉然。

  林晴川的这些话,表面上赵萧君根本不在乎,可是实际上却重重的给了她一下。她也在反省,这么多年过去了,不是没有人对她表示好感,可是为什么总是提不起兴致呢。她拒绝往另外一个方向想。她也觉得自己应该找一个男朋友,总应该尝试一下。不然太悲哀了,够不着的固然是镜花水月,可是人应该抓住触手可及的东西。她决定放手试一试,既然都搬出来了,确实不应该再这样下去——又有什么用呢,徒惹笑话!而且应当由她来彻底了结,今天晚上发生的事,陈乔其,越来越不对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想起就害怕,不是怕别人,而是怕自己!想到这里,她长长的叹气——心里竟是这样的无奈和惆怅,只是说不出来,连她自己也觉得莫名的惊讶。所以后来当成微不吝啬他的好感时,赵萧君也没有像往常那样表现的不在乎。她的这种转变成微立即就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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