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中考前几天,学校总算舍得放假。班上的同学“呜——哦——啊”的欢呼不断。有些男同学干脆站在桌子上举着书本“呼啦啦”的转圈,神情兴奋之极。有人在下面“砰砰砰”死命敲桌子,装模作样大声说:“哼,竟然敢顶风作案!小心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立即有人不屑的说:“都毕业,还怕黄仔做什么!”那个时候,学生中间流行用一根手指顶住书本快速的转圈,像飞轮一样,虎虎生风,乍看之下还以为是戏台上表演的飞转的巾帕。有些技巧好的人,不单单中指,十根手指都能转的起来,甚至有人用拳头也能转的顺顺畅畅——大概是因为生活极其压抑烦闷的缘故,所以很多男同学热衷此道,一到下课便有人起哄单挑,比赛看谁转的快转的久,气氛活络热闹。
后来班主任站在高高的讲台上,双手撑住讲桌,上身微微前倾,他是一很有威严感的老师,姓黄,粉笔字写的十分漂亮——可是还是不受学生欢迎。瞪着烟严肃的说:“中考在即,你们竟然还有闲情玩这种玩意儿,还以为自己是小孩子呢!搞的班上乌烟瘴气,影响学习,影响班规。从此以后,禁止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说完习惯性的抬了抬鼻梁上欲坠的黑框厚眼镜。底下一片死寂,许多人心里想必是敢怒不敢言。后来很多男生唉声叹气的转着手中的笔,手指翻飞,“呼呼呼”的连成一个圈影,暗地里维持单调的快乐。
赵萧君对毕业没有太大的感觉,将所有书本收起来,便结束了初中生涯。中考那几天还是下着霏霏微微的细雨,不过没有烟雾轻笼万物迷蒙的美感,到处湿漉漉,黏腻腻的一片。赵萧君坐在考场最边上的座位,放下笔,头埋在臂弯里看外面雨打芭蕉,尖尖的叶片垂着一滴水珠,径直悬在那里,好半天才掉下来。好一会儿,又有一滴,逐渐变大,鼓胀成圆球,垂垂坠在半空中。题目很简单,赵萧君很早就答完了,有许多同学提前出了考场。她伏在桌上,最后一个出来。
回到陈家,全身蜷缩在沙发里。电话叮铃铃响起来,赵萧君一动不动,陈乔其边甩水边走进来,说:“嗳,接电话。”赵萧君撑着头说:“又不是我的,快去接!”陈乔其拿起话筒,忽然转过头看着她,似笑非笑说:“还不过来接电话。”赵萧君不理他,没有动。陈乔其没好气的说:“你的!”赵萧君以为是老师,连忙站起来,毕恭毕敬的接过电话“喂”了一声。那边声音遥遥的传进耳朵里:“萧萧,是你吗?”赵萧君瞬间有些恍惚。她母亲试探性的说:“萧萧,今天中考考完了吧?”赵萧君“恩”了一声,右手紧紧握住话筒。好一会儿,她母亲才说:“萧萧,你过的好不好?”赵萧君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恩,还好。”她母亲在那边说:“听说你成绩很好,那我就放心了。”赵萧君慢慢挂上电话,眼前有些迷茫。
陈乔其走到她身边粗声粗气的大喊:“喂!”赵萧君才回过神来,见他手里捏着两张电影票,疑惑的问:“干什么?”陈乔其闷声说:“去不去看电影?”赵萧君斜身坐在沙发上,“为什么想去看电影?”陈乔其推她:“你不是考完了么?”赵萧君问:“什么电影?”接过电影票看了一眼,是“哈利波特与魔法石”,新近上映的一部大片,到处在做宣传,海报有整栋楼那么大。懒洋洋的说:“不想去,等过段时间电视上自然就会放。”陈乔其瞪她:“去不去?”赵萧君摇头:“下雨天还要跟你去电影院挤,受不受罪呀。你真想看的话,找个同学和你一块去不就行了。”陈乔其用脚踢沙发,狠狠说:“我不想和他们一块看,吵死了。”
赵萧君跳起来说:“你能不能不踢?”陈乔其不依不饶的问:“去不去?”赵萧君边走边说:“不去,我考试累了,想要睡觉。”陈乔其忽然将桌子上的杯子摔在地上,粉碎。周嫂听到声音,从外面走进来,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赵萧君也吓了一跳,忙说:“不小心摔破了杯子。”拉陈乔其上楼。有些头痛的看着他,说:“不就看一场电影吗!用的着将整个屋子掀起来闹?反正又不用我出钱,什么时候的?”抢过电影票,只觉得汗湿湿的。陈乔其计谋得逞,一边换衣换鞋,口里胡乱哼着歌,和赵萧君一块出门。他知道赵萧君最怕将事情闹大。
因为是新片,电影院门口人很多,一堆一堆挤在一起。赵萧君怕走散,回头找不到人,牢牢攥住他的手。陈乔其看见别人手上都抱着爆米花和饮料,于是问:“你要不要喝饮料?我去买。”赵萧君擦着汗说:“你要喝?那你在这站着,我去买。”陈乔其不肯松手,说:“一起去买。”赵萧君只得和他一起挤到小卖部,忽然听到一个小女孩在旁边说:“陈乔其,你也来看电影?我们叫你来的时候你不是不来么?”后面还跟着几个小孩,大概是一起来看电影的。陈乔其撇过脸,说:“我改变主意了。”赵萧君问:“是你同学?”陈乔其点头。
那个小女孩问:“陈乔其,你是多少号?”陈乔其还没有回答,赵萧君把票拿出来,几个小孩看了一下,唧唧喳喳的说:“我们隔的很近呢。”陈乔其闷闷不乐的跟着众人进了电影院。赵萧君看的有些昏昏欲睡,她对这些什么魔法呀宝石呀什么的不怎么感兴趣。看完后,几个小孩倒是很兴奋,说个不停。忽然有人说:“陈乔其,我们还要去游乐园玩,付思敏的妈妈在那里工作哦。你要不要一起来?”几个小孩立即起哄:“一起来吧,反正在家里也没事。”陈乔其说:“我不去。”那个小女孩拉住他说:“陈乔其,去吧去吧,很好玩的。还可以看表演的。”陈乔其闷声说:“你们去吧。”赵萧君在旁边说:“那你跟大家一起去吧,记得早点回来。”几个小孩连连点头说:“是呀,是呀,陈乔其,一起去吧。”陈乔其忙说:“不去了,我等一会儿还要去跆拳道馆。”那个小女孩明显很失望,还说了几句,奈何陈乔其不为所动。几个小孩只好先走了。
赵萧君拉着他问:“你干嘛不跟同学去玩?人家多热情,真是好心没好报。”陈乔其甩开她说:“他们一天到晚的吵死了,我不喜欢。”赵萧君没好气的说:“那个小女孩不是挺好的么,你为什么不喜欢?”陈乔其不服气的说:“我为什么要喜欢!”赵萧君打了他一下,说:“我就不知道你到底喜欢谁!这个不喜欢,那个看着讨厌,你怎么就这么难说话呢。”陈乔其忽然停下来,说:“我喜欢你!”赵萧君先是吓了一跳,半晌忿忿的说:“真是荣幸!”陈乔其抛开她,气冲冲的走在前面,赵萧君晃悠悠在后面走,两个人一路无话。
赵萧君上了本校的高中部,照例住校。分配到新的班级,几乎全是新面孔。各个都是选拔出来的拔尖人才,飞扬跋扈,比起以前,异常热闹。懵懂的青春静悄悄的绽放。
连着七八门的考试终于考完了,所有人都在议论去哪里放松放松,一群一群围在一块,说的热火朝天。赵萧君收拾好书包,越过热闹的人群,站在三楼的走廊上,微微叹息了一下,然后往楼梯口走去。忽然横地里一个女生拦住她的道路,双手叉腰,气势汹汹的说:“喂!你是不是赵萧君?”赵萧君吓了一跳,然后点头,问:“有什么事吗?”那个女生上上下下打量了许久,然后不屑的说:“死气沉沉的样儿,你有什么好的。这么欺负人!”说着狠狠的推了她一下。赵萧君完全没有准备,身体又单薄,没有站稳,侧身倒在地上,手肘擦破了皮。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班里一个女生恰巧看到这一幕,连忙跑过来一边扶起赵萧君一边大喝:“你哪个班的?怎么打人呢!”那个挑衅的女生也没想到赵萧君会突然倒在地上,有些气短,强撑着场面说:“那得问她做了什么好事!这么不要脸!抢别人男朋友!”赵萧君也有些生气,盯着她说:“你把话说清楚,不要血口喷人!”众人听到吵闹全都围了过来,瞬间将狭窄的走廊挤的水泄不通。
那个女生不屑的说:“不是你从中作梗,张浩会和韩晨分手么!昨天晚上韩晨哭了整整一个晚上,眼睛都肿了!你也太不要脸了!”原来是代她人出头,朋友义气。围观的人群嗡嗡嗡的响起来,如吹皱的春水,快速蔓延开来,纷纷交头接耳。赵萧君又急又怒,满脸通红,说:“张浩是谁?我根本不认识他!”说着低头快步往前走。莫名其妙在这么多人面前出这个丑,她觉得简直没脸见人,恨不得消失不见。真是飞来的黑锅,这关她什么事!
那个扶她起来的女生追到校门口,大声喊住她:“赵萧君,你没事吧?”赵萧君摇了摇头。她小心的看了看赵萧君的脸色,忽然拉住她说:“反正放假了,我们去唱KTV吧!我知道城里哪家KTV最好。”赵萧君知道她性子十分活泼,和班上许多男生称兄道弟。家境似乎也不错,出手大方,说:“不了,我不会唱歌。我还是先回去好了。”她似乎觉得赵萧君刚刚经历过那样的事,心情肯定不好,为了安慰她,不由得分外热情,兴冲冲的说:“那我们去吃东西吧。吃饱了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不由分说,拖着赵萧君就走。
赵萧君抵不过她的热情,被她带到学校附近的肯德基,点了鸡翅可乐之类。她一边吃一边说:“我问清楚了,那个女生是三班的,真是太可恶了!”赵萧君“哦”了一声。她继续说:“别人分手关她什么事。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说着话锋一转:“你真不认识张浩?”赵萧君愕然,半晌说:“不认识,很多人我都不认识。”她把头凑过来,说:“你不会连我也不认识吧?”赵萧君忙说:“不是”,终于想起来她叫林晴川,紧接着说,“我知道你叫林晴川,今天真是谢谢你帮我”。林晴川把手一挥,笑说:“都是同学。我看你手擦破了皮,要不要紧?”赵萧君在她热情的带动下,不由得话多了起来。林晴川笑说:“反正暑假也没什么事,到时候我找你玩呀。你家电话是多少?”赵萧君犹豫了一下,她已经掏出笔和纸。赵萧君第一次将陈家的电话留给同学。
可是她们之间刚冒出头的友谊就此搁浅,因为赵萧君离开了陈家,转学去了另外一个城市。
第5章
赵萧君的母亲打电话来问她要不要去她那里。赵萧君一直觉得在陈家住的名不正,言不顺,如梗在喉。每当陈家有客人来的时候,免不了好奇的问她是谁。每当提到这个问题,赵萧君觉得自己如坐针毡。她刚来陈家的时候,有一次接到陈家亲戚的一个电话,对方劈头就问:“你是谁?”赵萧君愣了半天,答不上来。她怎么跟人解释呢,她和陈家非亲非故的,到底为什么住在陈家。她又不是没有亲人,她还有母亲。所以她后来再也不接陈家的电话。就连陈家的保姆司机对她也是另眼相待,心存轻视。她在陈家行事一向小心翼翼,绝不敢造次。她在这个地方不是不自卑的。孤僻怕生,犹疑多心所有不好的性子都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成的。她始终低人一等。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话果然是不错的。对照陈乔其,她的心更低,一直低到看不见的黑暗里去。她对陈家有一种打从心底涌现的畏惧感。
她想了一会,点头同意了。她不能再待这里。虽然是继父家里,有许多的不便,可是终究是母亲,名义上说的过去。对她还是有爱的。这么几年来,她心里虽然难免有些怨恨,可是她还是记得小时侯母亲一口一口喂她吃饭,为了哄她吃半碗蒸鸡蛋,满院子追着她跑。离开这个冷冰冰的地方对她或许比较好。
当赵萧君一心想着离开陈家,正在收拾行李的时候,陈乔其黑着脸走进她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上房门。他站在那里冷冷的看着赵萧君将一件一件衣服收进箱子里,猛的抢上来阻止,两个人拉拉扯扯。赵萧君大喝:“陈乔其!你干什么,你放手!”陈乔其死命纂着。赵萧君猛一抬头,发现他已经和自己一样高了,小脸上眉目分明,鼻梁英挺,力气也很大,扯的她差点打了个趔趄。陈乔其哽着声音说:“赵萧君,你为什么要走!”赵萧君有些诧异,他平常一幅酷酷的样子,对谁都爱理不理,没想到这么舍不得自己。想起在陈家,朝夕相处,真正有感情的也只有陈乔其,不由得眼睛有些红了。坐在床沿上,看着他说:“我又不姓陈,哪里有一直待在陈家的道理。”
陈乔其只是抱住她,说:“不要走!”赵萧君说:“乔其,不要闹了,我回我妈妈那里有什么不好。”陈乔其捶着床,恨恨的看着她,然后一言不发的离开了她的房间。直到赵萧君提着行李离开,他也没有说过一句话,成天板着脸,阴沉沉的,动不动就大声呵斥,却对赵萧君视而不见。赵萧君心想,他年纪还小,转眼就会将这些事情忘记的。她和他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赵萧君来到她母亲家里,生活中还是有许多的烦恼。继父这边有一双儿女,儿子在外地上大学,女儿在念高三,年纪都比赵萧君大。下面还有一个才六岁的弟弟,正上幼儿园。家里面整天闹哄哄的。她那个既不同父也不同母的姐姐对她母亲的态度很不好,整天不是不说一句话就是粗声粗气的没有好眼色,比千金大小姐的脾气还大。那个弟弟因为是老年得子的缘故,被宠的不成样子,在家里横行霸道,一有不满足的事情,便大哭大闹,不依不饶。赵萧君回忆起陈乔其小时候,才知道他那个时候虽然不爱理人,可是真是有教养。想起来似乎是很遥远的事情,天差地别。
至于继父半年才见一次,免去赵萧君许多的尴尬。她继父在外地有一间小小的厂子,年景好的时候,生活也颇过的下去。可是日子还是节节省省,因为有这么多的小孩,负担很重。她母亲每天光顾着买菜做饭,照料各人的起居生活,忙的晕头转向,还要忍受她那个“姐姐”的恶言恶语,加上弟弟的许多无理要求。赵萧君才知道她一直以来过的都是这样的生活,一直都在委曲求全,受尽闲气。放学回来便帮着母亲洗菜炒菜,甚至洗全家的衣服。她母亲有一次愧疚的说:“萧萧,真是难为你了,跟着我吃了许多的苦!”赵萧君却不在意。日子虽然过的很有些辛苦,可是那种阴暗怯懦的心理却逐渐消失不见了。虽然一样的沉静,不爱热闹,可是性子却渐渐的活泼起来。
她进了当地最好的高中,同学都很努力。大家都想着考上外地,走出这个小地方,所以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只知道埋头念书。考大学的时候,她志愿填的不好,进了北京一间说好不好,说坏不坏的学校,虽说是重点,可是却没有什么名气。专业不是很喜欢,可是没有办法,只能去念。
她一个人去北京报到,提着大大的箱子在西客站等自己学校的校车。身边人流来来去去,白色的灯光照的地下通道有些冷飕飕的。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一闪而逝,周围摩肩接踵的人群似乎有一刻消失不见,只余下空落落的自己。然后便看见有人高举木牌,上面写着学校的名字。
当赵萧君第一次在公共基础课上听老师念到“林晴川”这个名字的时候,有瞬间的怀疑。隔着黑压压的人群困难的张望,什么都看不见,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她。转念又想,是她又怎么样呢!隔了这么两年,她还记得自己么。她有那么多的朋友,或许早就不记得自己了。还是算了吧!她总记得林晴川“咚咚咚”跑过来,伸手扶她起来的样子。这是她关于那个学校最深刻的记忆。
可是没想到一下课,林晴川边问边寻了过来,拍着赵萧君的肩膀笑嘻嘻的说:“我还以为听差了,原来真的是你!”赵萧君的心底涌上一股暖意,原来还是有人记得她。赵萧君的性格里,对于旧人旧事有一种过分的牵念。
林晴川五官长的十分平凡,据她自己来说是“家里基因突变,长的一张大饼脸”,身材有点胖,可是丝毫不在意。皮肤出奇的好,又白又嫩,几乎看不见毛孔,赵萧君和她熟了之后,经常表示嫉妒。她得意的说:“整个人就只有这一项优点,天生的,你嫉妒也没用。上帝是公平的,关上了一扇门,总会留下一扇窗的。”别看她平时整天笑嘻嘻的,她在这两年间经历了大变,家里经济状况一落千丈。她家里有一个哥哥,接掌了祖上积累的财产之后,整天在赌场上厮混,家产迅速败光。她对赵萧君说:“唉,反正是要败的,败了就算了,我倒不在乎。只是可怜我父母,辛苦了一辈子,原指望晚年享两年清福,没想到那么大年纪还要受我哥哥的气。为了生计在外面奔波忙碌。”说到这个的时候,眼中总是含泪。她是最小的女儿,哥哥的孩子比她小不了几岁,父母都已是知天命耳顺的年纪。她说她在这两年间看清了许多事情,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幸亏她生性乐观,早就想通了,一心只想着积极向上,凭自己的本事让父母安享晚年。
赵萧君问她怎么沦落到这个学校了,凭她的成绩怎么着也是个名牌大学。林晴川大大的叹了一口气,说她参加全国物理竞赛获得一等奖,学校推荐她保送武汉大学。当时有两个保送指标,一个是复旦,一个武大,可是她气学校为什么不给她复旦的指标,而给听都没有听过的武汉大学,所以就没有去,摩拳擦掌准备考清华北大的。哪知道高考的时候马前失蹄,一个不小心掉到这里了。赵萧君无语,半天说:“你就认命了吧!”她自己也嘲笑说:“这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呀,报应报应!”赵萧君看着她傻眼,更加无话可说。
她问赵萧君为什么突然转学了,赵萧君也不瞒她,说她在陈家待的实在憋气,很不是滋味。回到母亲那里的不如意也向她细细诉说,说实在闹,都没有办法静下心来念书;说那个“姐姐”对她有意无意的为难敌视;说弟弟的蛮横;说继父的那种冷淡客气直插心扉。这些话她从来不敢和母亲说,怕惹她伤心,现在通通对林晴川说了出来。末了又说:“虽然有这许多啮齿的小烦恼,可是因为始终有母亲在身边,所以受一点委屈也没有什么。你不知道,有一次我肚子痛,我母亲半夜爬起来给我揉,又是调红糖水又是灌热水袋的。这些头疼脑热的小事我在陈家从来都不敢声张的。”
林晴川用十分可怜的眼神看她,好一会儿才说:“我们两个人之所以这样要好,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她自己也说,如果她家里还是以前那样,她是不会和赵萧君推心置腹的。赵萧君反驳如果她还继续待在陈家,两个人顶多也只是点头之交。两个人都比同龄人经历的多,吃过苦,受过委屈和轻视,这样一来心灵反而更能贴和在一起。
可是两个人的性子却又相差很大。林晴川面上总是笑嘻嘻的,很有人缘,可是感官却十分敏锐,很懂得察言观色,说话行事极有分寸。据她自己说是因为“这两年在哥哥棍棒底下讨生活,所以不得不学会看人脸色”。赵萧君这个人依旧淡淡的,不随便和人搭讪。说起来从小到大,从头到尾只有她这么一个朋友。可是一生都已足够。
赵萧君和她一起出去吃小吃的时候,两个人抄近路,穿过学校后面的一座古遗址,现在已经改建为公共花园了,只余下高高的石碑径直耸立到半空,很有震撼感。上面的字迹一个都看不清楚,光溜溜的一片,诉说着岁月的雨雪风霜。附近的一些老头老太太整天在那里练太极剑,打太极拳。赵萧君先从半身高的铁栏杆穿过去,林晴川忽然停下来,一字一字的念:“禁止自行车和宠物入内”,却拿眼睛不断瞟赵萧君。赵萧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哦”了一声,边走边看挂在那里的告示牌,等到走进去的时候,终于反应过来,追着她笑骂:“我是宠物?你才是吧!还跟进来做什么!打出去!”林晴川晃着身子,斜眼说:“我自然是宠物的主人!”
两个人坐在露天的小桌子上吃麻辣烫和烧烤,双方殷勤的问:“你这些够了吗?吃不吃的饱?要不要我再给你拿一点?这个烤脆骨真的很好吃的,要不要来一串尝尝?”像主人在招待客人一样。吃完后,在老板诧异的眼光下,各自付帐。
走到半路上,林晴川通常会说:“喂,我想吃雪糕,你请我吧。”赵萧君开始不同意,不过最后都会被她磨的不得不点头,于是说:“好吧,请你是可以,但是只能是一块钱的雪糕。”而林晴川偏偏又老是吃一种表面上涂了薄薄一层巧克力的雪糕,名字叫“巧乐滋”,价钱是一块五。最后的结果是赵萧君出两块钱,林晴川出五毛钱,因为赵萧君自己也要吃一根“伊利”的奶油雪糕,正好一块钱。林晴川吃雪糕不是咬着吃,而是从上到下舔着吃。赵萧君每次都嫌恶的说:“你怎么像狗一样!”林晴川振振有辞:“我是怕滴到手上,黏糊糊的多难受!”每次都不改。赵萧君作出恶心的样子,说:“下次打死都不吃你的东西了!”可是转个身就忘了,照样和她抢东西吃。甚至心情好的时候两个人同吃一根雪糕,只不过她总是先吃,要吃没有动过的那部分。以至于后来,林晴川每次吃雪糕之前都会问一句:“你要不要先咬一口?”直到确认赵萧君不吃后,才开始吸吮。
第6章
大二暑假,赵萧君提前回校。林晴川从家里打电话过来:“怎么那么早返校?不是还有半个来月么?”赵萧君扯住电话线绕圈圈,说:“无聊呗!”林晴川翻白眼:“你一个人待宿舍就不无聊?”赵萧君闷声说:“也无聊呀!你什么时候过来?”林晴川叹气说:“家里出了什么事?”赵萧君半晌才说:“能有什么事!你早些过来吧。”林晴川在那边叹气:“我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一个人。再说吧,待家里多舒服。要空调有空调,要冰箱有冰箱。”赵萧君“喂”了一声,说:“你就这么没义气!”林晴川捂住嘴巴,打了个喷嚏,说:“我本来就没有义气。再说吧,再说吧。你自己待宿舍猛吃猛睡猛长吧。”赵萧君骂:“去死吧!”
刚放下电话,铃声又响了,赵萧君以为她回心转意,立刻拿起来,问:“你决定什么时候过来?”半晌,一声低沉的声音传过来:“你怎么知道我要去你那儿?”赵萧君愣了一下,觉得声音有些熟悉,脑际一道灵光,觉得真是不可思议,隔了这么久,竟然还记得这个声音。试探性的问:“陈乔其?”陈乔其“恩”了一声,低低沉沉的声音似乎有些紧张。赵萧君忽然想起以前的种种,历历在目,瞬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陈乔其才说:“我在你学校门口。”这句话简直像个,炸的赵萧君魂飞魄散,语无伦次的连声问:“你怎么在这里?”陈乔其不耐烦的说:“你先过来,我在你学校南门。”
赵萧君匆匆换上衣服,急急往校门口跑去,上气不接下气的四处张望。陈乔其在她身后“喂”了一声,赵萧君连忙回头,不由得倒吸一口气。几年不见,已经长的这么高了,自己还得退后几步看他,剑眉星目,轮廓分明,还是以前的样子,只是更加英俊帅气。陈乔其双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酷酷的说:“看够了没?”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欠揍。
赵萧君笑说:“差点就不认识了!小孩子真是长的快。我记得你那时候才一点点高。”陈乔其撇嘴说:“谁是小孩子!你少倚小卖老,恶心!”赵萧君笑:“还是这个脾气。你才多大,倒教训起我来了!”陈乔其透过夏末初秋的阳光看她,脸上身上到处是流动的光泽,风中传过来的味道,熟悉而想念,低声喟叹:“你还是老样子!”真好!
赵萧君说:“我还能成什么样子!你怎么知道我宿舍的电话号码?这次专程来北京玩几天?我记得你应该初中毕业了吧?”一连问了许多问题。陈乔其说:“我当然有办法知道。”后来她才知道陈乔其先上网查她的院系和班级,然后打114问她学校的电话号码,接着问她院系的电话号码,然后找到她们班的辅导员,问她寝室的电话号码。她当时翻眼说:“照这样查下去,中央领导人的电话号码你也能查到。”陈乔其皱眉说:“我吃饱了查他们的电话号码干什么!”
赵萧君笑了笑,说:“既然来了,就出去吃顿饭吧。你什么时候回去?”陈乔其看了她一眼,说:“我为什么要回去!”赵萧君愣了一下。陈乔其得意的说:“我在这里上高中。”
赵萧君吃了一惊,停下脚步问:“你在北京上学?”陈乔其点头,忍不住催促:“快点,我要饿死了。”赵萧君问:“那陈叔叔陈阿姨也来了?你们搬到北京住?”陈乔其推着她走,说:“没有,就我一个人来。你怎么多问题!”
原来陈乔其找借口说北京的学生高考要占许多便宜,打算来北京上学,提前为高考做准备。同一所学校,外地的学生考进来要比北京本地的学生高一百多分,所以有很多学生挖空心思来北京参加高考。赵萧君也曾愤愤不平的说“这完全是地域歧视”,可是只能接受不公平的现实。
赵萧君问:“那你住哪?学校?”陈乔其吃了一口菜,不满的说:“这菜怎么这么难吃!不是水煮的就是甜的,——没有住学校,本来是安排住亲戚家里,不过我自己在外面另找了一套房子。”赵萧君说:“哦,是吗?住的习惯吗?”她自己深刻体会到住别人家里是什么滋味,有许多的不便,所以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说:“这里的菜都是这样的,吃个一年半载就习惯了。你若不习惯,可以吃川菜或是湘菜,比较适合我们那边的胃口。”
陈乔其点了点头,往椅子上一靠,看着她说:“行李一大堆,还没有收拾呢。我刚从亲戚家搬出来。”赵萧君随口问:“那忙的过来吗?要不要帮忙?”陈乔其就等她这句话,立即接上去说:“好呀,那你过来帮我整理整理。我看着那些东西就心烦。”赵萧君想着自己反正也没事,帮他收拾收拾也是应该的。于是说:“那等会儿我去看看。你住哪儿?”陈乔其说:“就在学院路那边。”赵萧君笑说:“离这挺近的呀,你怎么在这儿找房子?是你自己找的还是别人帮你找的?”陈乔其只说:“那套房子还不错。”
赵萧君跟着他走进去,睁大眼睛问:“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陈乔其点点头,往沙发上一躺。赵萧君忍不住说:“真是奢侈呀!两室一厅的套房!一室一厅不就足够了,你浪不浪费。”这样的地段这样的房子,哪里是一个中学生消费的起的。
陈乔其将手枕在后脑勺上,眯着眼睛说:“我喜欢住大一点的房子。”赵萧君感叹:“真是败家子!”四周检查了一下,说:“房子挺干净的,你卧室在哪?”陈乔其打开门,床上一团糟。赵萧君问:“这怎么回事?”陈乔其耸肩说:“我想换床单被罩。”
“那你就折腾成这个样子?你拿干净的过来,我来换。”陈乔其在柜子里找了半天,然后说:“没有找到。”赵萧君有些头痛说:“那等会儿去买吧。”
走到厨房想要倒水喝,找了半天,然后说:“怎么连热水都没有?”他从沙发旁摸出一大瓶矿泉水,递给她。赵萧君问:“你就喝这个?饮水机呢?”他眼睛都不眨,说:“买。”
赵萧君坐在他身边,问:“你会不会烧开水?”他摇头。赵萧君翻着眼说:“那你跑出来住干吗!整个一生活白痴!”陈乔其悠然自得的说:“不是有你在这儿么!”赵萧君气急:“你想的倒美!我又不是你家
说着打开冰箱看了看,忽然想起来,说:“哎呀,糟糕,忘了买米。”垂头丧气的说:“还是下去吃吧。”陈乔其赖在沙发上,说:“不要紧,不是有那么多东西吗,吃的饱就行。”赵萧君说:“这可是你说的。”翻了翻冰箱和袋子说:“煮两包方便面吧。先这么对付着。”于是烧水煮面。陈乔其跟在后面好奇的说:“方便面不是应该用开水泡的吗?怎么还要煮?”赵萧君解释:“煮的更好吃,里面的料才能进到面里面去。”又从冰箱里拿了火腿和鸡蛋。水开了才将面饼放进去,然后放盐放酱油放鸡精。陈乔其拿起袋子里的料包说:“这不是有作料吗?”赵萧君掀开锅盖,氤氲的是水汽猛的扑上来,眼前一片雾蒙蒙的,有一瞬间的空白。退后一不,才说:“那作料不好,没有营养,也不如家里的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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