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谢芳菲的意识慢慢的沉到极深极深的海底,没有光,没有热,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像是混沌未开,模糊一片的天和地。害怕的漂浮在黑暗寒冷的最深处,全身没有一点着力的地方,四不靠边的茫然和无助。身体轻的似乎没重量,眼睛却重的怎么也打不开,灵魂和肉身仿佛不在同一个地方。手脚冰凉,一寸一寸的侵入到骨髓里去,最后连心好像也是冷的。她慌乱,恐惧,似乎就这样永远的被遗弃在这个永不见天日的地方,拼命挣扎,想要冲出这个森冷恐惧的地方,却被缠绕的海草拉扯的脱不了身。她抬起头,睁大眼睛,仍然是黑暗,永无止尽的黑和冷,就像永远埋藏在海底的父母,再也出不去了,再也见不到了!突然大声的哭叫起来,“爸爸,妈妈!爸爸,妈妈!爸爸,妈妈!”,眼睛突然受到刺激,吃惊的看见一点一滴隐隐透射进来的光束,泪眼朦胧中似乎见到很久以前就已经去世的父母。谢芳菲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手扯断越勒越紧的海草。心急火燎的想要追上去,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一点微弱的光线越走越远,父母的影子逐渐淡去,最后又是无边无际,看不到头的黑暗。谢芳菲失声痛苦起来,只懂的哭喊着:“爸爸,妈妈。爸爸,妈妈”,挥舞着双手,拼命的想要留住渐渐远去的父母。如今的谢芳菲,就连梦,也是这么的痛苦无奈,半点由不得的人。
任之寒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一直半梦半醒,胡言乱语的谢芳菲,口里喃喃不断的喊着什么“爸爸,妈妈”。枕头上全都是无意识的时候流下的泪水,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眼睛却从来没有睁开过。不知道她梦中到底梦见了什么,哭的这样伤心,叫的这样凄楚,尽管如此,仍然不肯醒过来,仍然不愿回到现实中来。到底是什么事情使的她如此绝望和痛苦呢?
他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想也想的到绝对和秋开雨脱不了关系。已经一天一夜了,还是这么不死不活的昏睡不醒。究竟是遭了什么罪,才落得如今这个样子。长叹了一口气,实在是没辙了,她再这么躺下去,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唯今之计,只能请陶弘景出手了。
任之寒没有办法,他刚偷了陶弘景辛辛苦苦炼制的丹药,作贼心虚,底气自然不足。为了谢芳菲,现在又不得不自投罗网,自动送上门去。陶弘景正因为无缘无故的失了一批丹药而大发雷霆,门下的弟子一个个噤若寒蝉,垂头丧气。盛怒中的他乍然下见到惨无人色,昏迷不醒的谢芳菲,吃了一惊。立即动手查看伤势,看见她胸前早就已经干涸的血迹,皱起眉头,问旁边的任之寒:“芳菲怎么会变成这样?发生什么事了?”
任之寒心里叫苦不迭,他哪里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呀,总不能老老实实的说自己偷丹药的时候正好碰见的吧。支吾了一下,避重就轻的说:“我也不知道。我无意中遇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昏迷不醒了。我上次见到她还是好好的呢。”
陶弘景自然想到秋开雨,恨声说:“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怎么会这样狠毒!芳菲,唉,芳菲,现在这个样子,哪里还是以前的谢芳菲。若是从今以后跟那个小子再无瓜葛的话,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彻底了端了,总比纠缠不清的好。”又仔细的检视了一番,颓然说:“看她现在这个样子,旧伤复发事小,只是心病终需心药医。她自己若不能解开这个心结,就是醒过来,这股悲愤伤痛一直缠绵在心里,郁结成病,对身体尤其有害。”
谢芳菲在陶弘景金针的治疗下终于悠悠的醒过来,眼神涣散,有些迷糊的看着陌生的房间,随便的打量了两眼。想起秋开雨,胸口一痛,“哇”的又是一口鲜血,全部吐在枕头上。陶弘景和任之寒在外厅听见动静,抢进来看时,谢芳菲气若游丝的躺在床上,脸色吓人。任之寒连忙将她扶起来,焦虑的喊:“芳菲,芳菲!你怎么了?”看见枕头上的血,吓了一跳,惊声说:“怎么又吐血了!这,这些,这些”,眼睛盯着那一滩血迹,没有再说下去。
陶弘景松了一口气,说:“不妨事,这是积压在心口里的淤血,吐出来就好了。只是身子骨损伤严重,将来要好好调养,不可有误哇。”
任之寒拍了拍胸口,长舒了一口气,说:“幸好,幸好,虚惊一场。我还以为她的小命就这样完了呢。好好的一个人,无端端的被折磨成这样子。”心里面感慨万千,既怜又敬。
陶弘景神色仍然严峻,摇头说:“相反,情况糟糕的很。命是没有问题,将来要吃的苦还多着呢。我听她无意中说起,她被迫吃了水云宫的独门密药,于是来问我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将这种药的伤害减至最底。这种毒药,虽然不会致人于死地,可是伤害却是透骨入髓,难以根除。纵然能治,也是治标不治本。更何况她强撑着来洛阳的路上,身体损耗急剧严重。这次又是心脉大伤,元气骤减,纵然活的下来,至少也要减寿十年。身体的根本都伤了,更何况其他。”说着长叹了一口气,找出金针,又无奈又心痛的说:“冤孽啊冤孽!”
任之寒呆呆的看着谢芳菲,触景生情,眼神茫然悠远,似乎想起许多早就已经淡忘的往事。谢芳菲清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坐在床头,失魂落魄,魂不守舍的任之寒。连着叫了几声,任之寒才恍惚的转过头了,下一瞬间才真正回过神来,急忙问:“芳菲,你醒了!”谢芳菲用手指了一指桌上的茶,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叫了。任之寒赶紧倒了一杯伸手递过来,谢芳菲只得接住,一时手软无力,将滚烫的茶水全部泼在了被子上。任之寒愣了一下,眼睁睁的看着茶杯滚下床,才反射性的接住了。这样一闹,谢芳菲的心思多少岔开了一些,痛的就没有那么厉害了。
谢芳菲无语,强撑着说:“你换干净的被子来。”等到终于还是让丫鬟收拾好的时候,谢芳菲的注意力已经完全集中到任之寒的身上了,有气无力的说:“任之寒,你如果想要我死的话,干脆说一声就好了。”
任之寒苦笑说:“我几时伺候过人来着!”然后脸色一变,郑重其事的说:“芳菲,你不但不能死,还要好好的活下来才是。这才对得起自己。”
谢芳菲闻言,勾起心底的痛,立刻就红着眼睛,泣不成声的说:“虽然早就想过将来不论是生,是死,是苦,是怨,要怪只能怪自己咎由自取。可是,可是,真正到了这一天,心,心里面原来是这样的痛,说不出来的痛,层层堆叠起来,连呼吸都带血和泪。梦里都是那种锥心刺骨的痛,逃都没有地方逃。”紧紧的抓住手下的床单,一想起,似乎就不能承受。
任之寒听着谢芳菲这一番苦诉,万千情绪全部涌上心头。自嘲的说:“我也曾经这样伤过另外一个人的心,想必她当初所经历的一切同你的情况差不多吧。看见你现在这个样子,就想起她曾经因我受过的苦,遭过的罪。”脸上是悔恨,是羞愧,是自责,还有思念,一点不漏的全部盛在双眼中。
谢芳菲激起同仇敌忾的怒气,质问:“你为什么要伤她的心!天下间伤心的人你嫌不够多是吗!你既然还念着她,为什么又要狠心的抛弃她呢!天下间为什么还有和谢芳菲同病相怜的人呢!”想起自己,想起同样被任之寒抛下的女子,心里一阵伤痛,死死瞪着任之寒。
任之寒苦笑说:“我确实罪该万死,可是为了族人的血海深仇,只能辜负她的一片深情。因为你,你总是让我让想起她。我第一次见到你,你对着我决绝的说‘他若死了,我也不独活’,而她在我身受重伤,生死未卜的时候也曾经跪倒在我身边义无返顾的说过同样的话。我一时感动起来,才会出乎意料的帮助你。而我在临走前,狠下心肠离开她,她流着泪看着我,就像芳菲这个样子,我永远都不能忘记。可是我终究还是走了,来到了洛阳,伺机报仇雪恨。现在见到芳菲,见到芳菲生不如死的样子,她当初一定也是这样的吧。可恨我,她连命都可以给我,可恨我竟然这样对她。”
谢芳菲无语,心里很受震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任之寒现在的心仇恨多于爱。要他放弃,难比登天。谢芳菲轻声问:“到底是什么样的仇恨呢,非得用命来偿还么?然后将自己的命也给搭进去!世上的许多仇恨等过了百十来年再往回看的时候,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何必被这些什么都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东西束缚了你的一生呢,你有许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你活的不够累吗,还要往自己身上百上加斤!”
任之寒双目露出森寒的恨意,悲愤的说:“芳菲之所以会这样说,那是因为芳菲没有经历过那种人间惨境。你若是跟着一块死,就不会有日后的噩梦,随时随地的纠缠着你。我疏勒族本来是北方一个小的游牧民族,放羊养马,从来不曾参与其他民族的斗争。夹在强权的缝隙里,委曲求全。可是没有想到一夜之间被元宏派来征服各个部落的人马血洗全族,就连刚出生的婴儿和躺在床上垂垂危矣的老人也不放过,所有的妇女全部先xx后xx。不仅带走所有的猪马牛羊,而且一把火将所有的东西烧的一干二净。我因为临时去见她,才逃过一难。可是我宁愿我没有活下来,而是为了族人和狗贼拼命而死。我从来不敢忘记当日见到的情景。我跪在遍地的鲜血前,指天发誓,一定要将元宏的狗头提来替所有的人报仇!现在想起这件事,我仍然可以闻到空气中浓浓的血腥味。从那以后,除了这种味道,我再也闻不出其他的味道。”
谢芳菲想起那个晚上,亲眼看着秋开雨冷血无情的血洗刘彦奇的府第。自己站在敌对的立场尚且不能够接受,更何况是自小就生活在其中的任之寒呢。犹豫的说:“可是,之寒,你有没有想过,要杀堂堂一个北魏的皇帝,是何等艰难的事情。万一你永远都做不到呢,你就永远就背负着这座大山?不等别人来杀你,你自己先被这座山给压死了。还有,她呢,你真的就这样抛弃她了吗?说不定她还在塞外的草地上日日盼望你回去呢。你当真就这样辜负她对你的一番情意?这个仇看起来是那么的遥不可及。挟泰山以超北海,非不为也,是不能也。这是多么不智的决定。”
任之寒痛苦的摇头:“我这么伤了她的心,她怎么还可能等我呢!芳菲,你不用劝我了。任之寒如果连这样的血海深仇也可以忘记的话,任之寒可以不用活下来了。”
谢芳菲摇头说:“那好,先不说你是否一定要报仇雪恨,还有这个仇究竟报不报的了,是不是现实。但是她,我想她是不会恨你的。你仍然爱她,她也一定清清楚楚的知道。她为你都可以去死,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怎么会恨你呢,只会痴痴的等着你回去。你为什么不先回去一趟呢,或许见到她后,仇恨就没有这么深了。”停了一下,然后低声说:“秋开雨抛弃了我,我也一样不恨他,我只恨我自己。我们两个从此是彻底的完了。他不会回头,而我也不再是以前的谢芳菲了。因为他,我都渐渐的萎谢了。可是你,你还有的是机会啊,何必要守着个火盆,一心一意的往里面钻呢。只要你肯放下这虚无的一切,跨过去,转个弯,柳暗花明又一村。”
任之寒坚定的说:“芳菲,我在走之前就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了,早就下定决心了,不杀元宏,绝不回去。任之寒如果就这么苟活下来的话,生不如死,要不然任之寒也只会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谢芳菲看着她,想起自己,何尝又不是心如死灰,全无生念呢。可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不会想着去再死一次,自己将来就这样一步一步的萎谢,然后凋零下去吗?明知是悬崖,还要往下跳,如今踩在半山崖上突出的石块上,风一吹说不定就掉下去了。怪只能怪自己,为什么要喜欢秋开雨呢,为什么要喜欢秋开雨呢。从此一刀两断,对所有人都好。可是心为什么还是会这么痛呢,原来是这么的痛,一阵又一阵的心悸,痉挛想起来就疼,就痛,就苦。还有将来该怎么办,总要活下来。死都没有死成,总是要活下来。可是活下来干什么呢?活下来干什么呢?任之寒还有仇可报,到底有一个奔头,尽管遥远,不切实际。可是自己呢,自己活下来做什么!眼角不由自主的趟下泪来,顺着耳边的发丝,一路淌到枕头上。任之寒叹气,故意装作没有看见,再闲聊几句,然后就出去了。谢芳菲总要一个人好好的想一想。
谢芳菲坐在床上正在和任之寒划拳,一阵幺三喝五过后,突然大声的笑说:“哈哈哈,任之寒,你又输了。不好意思,这一壶茶又要请你全部都喝下去了。”任之寒恨恨的盯着谢芳菲,只得不情不愿的从丫鬟手里接过油缸般大的茶壶。肚子里晃晃荡荡全部都是水,走起路来都能够听的到咕咚,咕咚的声音刚要喝下去,转头不服气的说:“为什么输了要喝茶!喝酒不是更好吗?还要喝这么整整一大壶!你以为人人都像你是水牛吗!”
谢芳菲丝毫都不介意任之寒最后一句话,依然笑眯眯的说:“没有为什么,只是因为病人不能喝酒而已。你再废话,多罚一壶!”幸灾乐祸的看着已经被迫喝了一下午的水的任之寒。
两人正在谈笑间,陶弘景匆匆的走进来,神色有些紧张的说:“芳菲,你准备一下,我们立即离开洛阳。”
谢芳菲不解的看着他,问:“那我们要到哪里去?难不成一路北上,正好赶到长白山去消暑吗?”
陶弘景神情严肃的说:“芳菲,大事不好了。元宏在大败南齐,班师回朝的路上遇刺身亡。北魏的重臣恐怕会引起政变,所以将这个消息严密的封锁起来了。直至现在仍然密不发丧。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终于还是让拓拔桢知道了。我今天前去南安王发觉府中形势十分紧张,千方百计才发觉了这个惊人的秘密。看来北魏要陷入内乱了,我们还是尽快离开的好。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谢芳菲惊的说不出话来,怎么元宏说死就死了呢。他不是刚刚才率领北魏十万精兵良将将南齐打的落花流水,丢盔弃甲吗!他不是正年轻力壮,雄心勃勃,想要统一天下吗?为什么突然就这样死了呢?那北魏岂不是又要重新四分五裂了吗?
还有更吃惊的一个人就是誓死要杀元宏以报仇雪恨的任之寒,摇着头不敢置信的问:“元宏怎么可能遇刺身亡呢!千军万马,守的跟铜墙铁壁一样,不要说人,就是苍蝇也飞不过去呀。大师,莫非是讹传吧?”
陶弘景沉静的说:“从拓拔桢的行动中来看的话,此消息千真万确。他已经将自己远在即墨的亲兵调往洛阳了。听说元宏是在去行宫的路上遇刺的,还不等回到行宫,已经一命呜呼了。芳菲,这次不管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北魏是绝对不能再待了。我们立即回建康。”
任之寒仍然不肯相信,他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欲杀之而后快的人就这样死了呢,怎么能这样就死在别人的手里呢。仍然顽固的坚持自己的想法说:“不可能的,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我曾经也试过,没有谁能够在那样的防卫下还能一举成功的。刺客呢,刺客是谁,有没有抓到?还是说这些根本就是洛阳城里别有用心的人放出来掩人耳目的烟雾!”
谢芳菲的心却寒了下来,如果说在那样千军万马的情况下还能将元宏给杀死的人,除了秋开雨不会有别人。看这神情有些激动,始终不肯相信的任之寒,淡淡的说:“是秋开雨!”然后呆呆的说:“真是阴魂不散,哪里都躲不开。一定是秋开雨,他一离开我就着手刺杀元宏的事情了吧!”原来还是会怨恨。然后看着地上的青砖石墙,没有说话。神情复杂难明。
第42章
任之寒颓然的看着谢芳菲,神情茫然,不知所措。数年来支持自己的仇恨突然间就不存在了,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硬生生的被人掏去,空荡荡的可怕。压在头顶的泰山突然被人给移开了,非但没有感到轻松,反而跌在地上爬不起来。饥渴交迫在烈日的沙漠中独自行走的人,所有执拗的希望到头来蓦然发现原来只是一座海市蜃楼。垂垂系着千钧的头发还是断了,清楚的听见了悬崖下的回响,仍然不敢相信就这样断了,元宏就这样死了。
谢芳菲有些担忧的看着任之寒,轻轻推了他一下,轻声问:“之寒,你还好吗?”任之寒似乎没有听见她的话,神情忽然有些呆滞起来,心不在焉的走了出去。谢芳菲欲言又止,只得叹气,还是让他一个人先想一想吧。
洛阳的达官贵人,文人墨客,真人道士听闻陶弘景要离开,每天来送行的人络绎不绝,别馆前面当真车如流水马如龙,门庭若市。陶弘景一概不见,只让几个得意的徒弟代劳。可是当南安王拓拔桢亲自前来的时候,陶弘景不得不亲自敷衍。谢芳菲一听见拓拔桢的名字,头就犯疼,索性起身躲到后面的园子里,乐的一个耳根清净。
水上的亭子里任之寒一个人又在喝酒。喝的虽然不快,可是却没有一点要停的迹像。亭子的旮旯里还放着一大坛拆过封的大酒坛。满园子都是随风飘荡的酒香。谢芳菲脚下一顿,还是穿过长长的链桥,咯吱咯吱的走了过去。谢芳菲在他前面的石凳子上坐下来,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任之寒举起手中的瓷杯,自嘲似的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芳菲,何以解忧,惟有杜康,连曹操这么一个乱世里的枭雄也要感慨,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谢芳菲斟酌说:“可是他也说,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之寒,你不能永远沉浸在漫无边际的仇恨里。人活在这个世上,谁不要死?一百年以后,都化成了尘和土。什么仇恨啊,权势啊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早就灰飞湮灭了。眼下总有你真正该做的事情。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之寒,人生其实短的很,一眨眼就没有了。立即去做的事情都不一定来得及,更何况你还要浪费在这些无谓的事情上面。”
任之寒摇头苦笑:“我忘不了山一样高的仇,海一样深的恨。闻在鼻子里的不是酒的香气,而是血腥味,持久不散的血腥味。我怎么能够这样就忘了呢!为什么我的血海深仇还没有来得及报,元宏他这样就死了呢!为什么他不是死在我的剑下,这样就死了呢!”恨元宏,或许更恨自己。
谢芳菲叹气说:“之寒,元宏已经死了。北魏马上就会陷入四分五裂的局面,这跟你报仇的目的不是一样的吗?只要目的达成了,具体怎么样就没有追究的必要了。你还苦苦的留在洛阳干什么,你就算不出手,北魏也不会有太平的时候了。这个仇就当已经报了,你还是回塞外去吧。那里有人一直在等着你回去呢,你的心从来就没有在洛阳。你为什么不回去呢?洛阳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你还待在这里干什么。”
任之寒似乎想起了依稀的往事,眼睛里缠绵起来,那样执拗痛苦的缠绵连谢芳菲都为之感动。继续说:“之寒,你说你如果不报仇,宁愿去死。可是现在你的仇恨还在,可是人已经死了,你还怎么报呢!秋开雨能够成功刺杀元宏,不可谓不是天意啊。你就当是他替你杀了元宏,放下心理的仇恨,回去吧。回到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塞外去吧。强过流落在异乡,漂泊无定,肠断天涯。家乡还有人一直在等你呢,你赶紧的回去,迟了或许就来不及了。事情总有一道线,你硬是要跨过那道线,一切就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任之寒似乎被她说中心里的伤痛,眼睛湿润,是想起什么了呢?心里梦里念念不忘的情人?还是辽阔平坦,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抑或是自由快乐的纵横驰骋?或者是洛阳的寂寥萧瑟,孤独无依?拿杯的手逐渐颤抖起来。
谢芳菲想起的却是秋开雨,心里一阵凄然痛楚,轻声哽咽的说:“之寒,你不要辜负了她,她一定朝思暮想盼望着你回去见她呢。你已经不需要再背负着这个压的人喘不过气来的千斤重担了。你们绝对不要像我和秋开雨一样。我们俩个将来是要天打雷劈的。你反过来想一想,元宏就这样死了,岂不是连老天都在成全你们么?元宏若是不死,你永远都没有机会回去了,永远被囚禁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一生一世都看不到头,死也死在仇恨的毒药里。这是天意啊,为了成全你们,连老天都在暗中帮着你们呢。天下的有情人本来就应该成眷属的啊。这个世上的悲剧已经太多了,我不想再看见了。”
任之寒的头低下来,低下来,似乎要低到看不见,摸不着的黑影里去。一团团,一簇簇的黑影,缠绕的他的心紧缩起来。心也随着那一团团重重叠叠的黑影散开来,飘起来,摇晃起来。
谢芳菲继续劝道:“之寒,乱世里多少人妻离子散,天各一方。如今就连乱世都成全你们了。你千万不要在蹉跎下去了。你若再犹豫不决的话,或许真的就来不及了。你若错过了,终生都会后悔。洛阳已经没有什么了。该完的自然会完,该乱的还是照样的乱,该来的一样都不会少。可是和你,却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你从此返回塞外,带着心上人,纵马驰骋,何等快意!何等自在!”
任之寒的眼湿润起来,心却热起来。死灰般的心重新滚烫滚烫,是瞬间爆发的火山岩浆,遍地开出绚丽的花来。谢芳菲的眼也红起来,是感动,是羡慕,还有祝福。她是全心全意,真心诚意的祝福他们。这样苟且偷安的乱世,总算还有一对即将幸福自由的情人。她觉得似乎没有那么的绝望了,这个世上总是存在着许多其他好的东西,让你觉得一切都还值得。有一句话说,天无绝人之路,只要肯走,总会有路的。
谢芳菲骑马送任之寒离开的路上,看着表面上依然宁静详和的洛阳,实际上暗潮汹涌,山雨欲来。不由得的叹气说:“又有谁能想的到,一切都好好的洛阳,说不定明天就风声鹤唳,刀光剑影。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卷入这场政治斗争中去。好好的一个北魏,就因为秋开雨,重新四分五裂,战乱迭起。”
任之寒见她并不忌讳谈论秋开雨,于是说:“秋开雨的这一手不但狠毒,而且正中要害。对他来说还是一件一举多得的事情。如果北魏和南齐内部稳固,国富兵强,他根本就没有一点机会。所以说,两国的形势越乱对他越有利,正好混水摸鱼,从中取利。说不定将来南齐的政权也这么被他给颠覆了呢。而北魏如今这样混乱不堪的局面正是他一手营造出来的。看来,秋开雨要开始行动了。北魏就是他第一个目标。”
谢芳菲摇头说:“不是,他真正想要对付的其实不是北魏。他使的这一招只是移花接木之计。他如果不能成功刺杀元宏,北魏内部至少也会引起一阵轩然大波,影响是盘根错节般一层层推开,总有人要代人受罪。又是一场*****。恐怕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竟然可以成功的刺杀元宏。等到元宏的死讯传到洛阳的时候,必然是举国恐慌。而那些早就蠢蠢欲动,不怀好心的人正好趁这个动荡的时候起兵作反。不论是太子党,拓拔桢和刘彦奇都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操心其他的事情了。这样一来,秋开雨不但能混水摸鱼,而且还脱住了刘彦奇,使他不能分身。他首先要对付的是水云宫,不会是北魏。他早就回到南齐去了。那里的形势恐怕也和北魏差不多。汉北之地尽失,而萧鸾只怕同样命不久矣。”
任之寒叹气苦笑:“秋开雨不愧是秋开雨,这一手,打乱了多少人的计划。好不容易统一了的北方又要再次动荡不安,混乱不堪了。而南齐,命运亦危矣。这个天下已经乱了几百年了,现在还要继续乱下去。唉,什么时候才能停止这种混乱呢。你看看附近的老百姓,食不果脯,衣不蔽体,甚至卖儿为奴,卖女为婢。就是塞外,同样民不聊生,受尽了压迫和剥削。”
谢芳菲无奈的说:“要结束这种混乱的局面,一定要重新建立一个大一统的国家才是。就像春秋时期的战国七雄,同样是诸侯争霸,烽烟频起的时代。等到秦始皇一统天下,才将这种局面彻底给改善过来。可是秦朝也不过是历二代而亡。然后又是楚汉争霸的乱世。更何况是现在,你看看,你看一看现在的局势,哪里有一点大一统时代的预兆。等到重新统一,只怕是一百年以后的事情了。”
“一百年以后?芳菲,你倒是肯定!这种乱世说不定就这样彻底的乱下去了。反正乱也要活,不乱还是要活,苦的还是无权无势,无依无靠的老百姓罢了。就拿秋开雨来说,他倒巴不得越乱越好。北魏今天会这样混乱,还是他苦心经营出来的。唉……”,说着是一声长长的叹息。谢芳菲心头百般不是滋味,秋开雨,秋开雨,反正是彻底的断了。为什么就连听到他的名字还是会心惊胆战呢!总会有那么一天,就连对着他也可以若无其事吧!总会有那么一天的。什么事情过了十年八年以后都没有那么难以承受了。
俩人说话间已经出了洛阳的城门。谢芳菲看着任之寒,依依不舍的情感蓦然涌现出来。这个时代,什么通讯工具都没有,说不定此地一别,永无相见之日了。她拍马上前,惆怅的说:“之寒,你这一走,虽然是一件好事。可是我们,我们说不定就再也不能见面了。隔着这么千山万水,哪里还有见面的机会。想起当初,我们好歹也是一路同甘苦,共患难过来的啊。你就这样走了,唉!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啊!”
任之寒震动了一下,重复道:“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芳菲,说的果然贴切。芳菲,将来你若是厌倦了这里的打打杀杀,明争暗斗,就来塞外的大草原吧。那里虽然艰苦,可是自由自在。极蓝的天,望不到边的碧绿的草原,遍地的牛羊马匹。还有淳朴的人,你对他们好,他们会加倍的对你好。芳菲,不如,你和我一起回去吧。你就当我妹子,将来帮你找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比待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强多了啊。”
谢芳菲听的悠然神往,羡慕的说:“啊,之寒,被你这样一说,我真的很动心啊。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过一首民歌,说的就是塞外的生活的。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我以前听到的时候,就很想去走一走,看一看,满心的渴望。现在听到你这样说,将来有机会我一定要去。你可要用好酒好菜招待我啊。我还要见一见你那个口里心里念念不忘的心上人呢,看一看是不是很漂亮啊。我这个人向来喜欢美女的。”
任之寒满口答应,然后说:“芳菲,若不是你的那些话,我一定还留在洛阳。你说我现在回去的话,还来得及,如果继续执迷不悟,一切都完了。犹如当头棒喝,突然间使我清醒过来。洛阳,我来洛阳的这几年,现在想起来,就像是一个梦魇,埋在重重的轻烟湿雾里,一切都不甚清楚明晰。现在我终于决定回去了,就像守的云开见月明,拨开重重的烟雾,重见天日。我的心这么多年来,重来没有像此刻这样轻松自在过。塞外,那才是真正的任之寒。骑马射箭,弯弓射雕,还有茫茫的草原,现在想起来,就让我的血重新沸腾起来。芳菲,你还等什么呢,你既然喜欢塞外,就和我一起回去吧。这里的人和事已经伤透了你的心了。等到你重新想回来的时候,将来再回来。”
谢芳菲低头微笑,半晌,然后说:“之寒,每个人似乎都有现在必须去做的事情。像你,你现在必须去做的事情就是赶紧回到你朝思梦想的故乡,不然就迟了,来不及了。而我,我谢芳菲也有现在必须去做的事情,不论要做什么,却还不是和你一起去塞外。但是,之寒,说不定将来我真的会去塞外投靠你呢,真的说不定。世事变化的太快了,难以预料。”
任之寒笑一笑,点头说:“好,我等将来你来找我们。你一定要来啊。你回去吧。天色不早了,小心城门关了,进不了城。”
谢芳菲哽咽着点点头,微笑说:“恩,不会忘记的。唉,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走吧,我看着你走。”
任之寒听了她这话,也惆怅起来,拍马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谢芳菲故意笑说:“你快去吧。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终于回去见心上人了,应该归心似箭才是啊。将来有心,说不定再次重逢呢。快去吧,小心迟了就来不及了哦。”任之寒不再说话,脚下一夹马腹,箭一般射了出去。
谢芳菲一直看着任之寒渐渐消失在远处,只剩下穿过的风。立在道口上,呆呆的望了许久。直到后面跟着的侍卫出声提醒,才跟着众人回城了。
陶弘景正在大厅等谢芳菲回来。谢芳菲走进来,喝了一杯茶,然后才问:“大师,我们明天就要回建康了,是走水路回去还是旱路回去?”
陶弘景说:“我正要和你说这件事。我担心我们人还没有走出北魏的领地,元宏被杀的消息已经透露出来,路上恐怕不太平。本来就盗贼蜂起,如今更是乱上添乱了。所以我让拓拔桢派了一队精兵一路护送,直到雍州附近再沿汉水,然后取道长江回建康。”
谢芳菲点头表示知道,忍不住又问:“大使看拓拔桢真是要造**反了吗?那北魏还有其他的什么人暗中不轨?”
陶弘景沉吟的说:“我冷眼看他近日兵马调动的十分勤,王府的守卫分外森严。纵然没有二心,亦不怀好意。芳菲,你跟北魏有什么关系。你都要离开了,还掺和进来干什么。这种事情,不关心也罢。反正是乱,我们走了,眼不见为净。”
谢芳菲赔笑着说:“我哪里有本事掺和呀。我只是想知道,这元宏一死,北魏究竟有多少人马不安好心罢了。比如说拓拔桢,还有他身边的那个人,曾经将我劫走的那个人,叫什么的,我一时忘记了,野心似乎也不小。所以才问一下。不知道这其中最大的一股势力又是谁。”
陶弘景叹气说:“最有势力的自然还是太子元恪。我曾经见过此人,还亲自向我求过丹药。安逸享乐,荒淫无度。和萧宝卷倒是有的一比。他是北魏名正言顺的太子,自然是由他来继承大统。”
谢芳菲心忖,那么秋开雨当初轻易放过拓拔桢,还故意做给刘彦奇看,一定有他的目的才是。想了半天,仍然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第二天陶弘景一行人离开洛阳的时候,其送行的排场可比王侯。前有开路军,后有护卫队,就连普通的老百姓也站在路边上夹道相送,可谓深得人心。谢芳菲坐在马车里,偷偷往外面看,心里忍不住感叹。陶弘景此人,就是一个奇才。炼丹制药也罢了,还聚众收徒,创立“茅山宗”,成为一代宗师;本人工书善画,精通儒学,天文地理,历史医学无所不通,似乎南朝的精华全部集中到他一个人身上来了。这样一个“谪仙人”,整天做的事就是炼丹,炼长生久视的丹药,是不是也是因为乱世的关系呢。炼久了,受了影响,说不定将来真的成了世人眼里的神仙了。
第43章
谢芳菲这次回去和来的时候简直有天壤之别。宝马香车,轻衣裘带,动辄有人服侍伺候。大队人马在前面开路,守卫森严。想起来洛阳的路上,吃尽了苦头,受尽了惊吓。带着昏迷不醒的秋开雨,那种惊惧担忧直到现在依然记忆犹新。可是眨眼间,就这么眨眼间,恍如隔世。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不想也罢,不想也罢!
大队人马从洛阳出发,沿着谢芳菲来的路线一路南下,缓缓而行。这么一伙人马,男女老幼全部齐全,想要快也快不到哪里去。还未走到南阳,元宏被刺的消息已经传了开来。情况比谢芳菲想像中的还要慌乱糟糕。听说第二天就发生了大规模的反叛,虽然立即就被平定下来了。可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种势头想必会一路延伸下去。北魏内部的社会经济问题本来就已经矛盾重重,元宏的死让这些潜藏的冰山全部浮出了水面。谢芳菲看着一路上的恐慌如瘟疫一样快速的流传开来。心里也在感叹,已经乱了几百年了,到底还要乱到什么时候呢,到底还要怎么样乱才是到头了呢。
路经新野的时候,谢芳菲想到那个老渔夫,看来他想回襄阳祭祖的愿望是很难实现了。等她看到整个村庄空无一人,只剩下断壁残垣,蛛丝瓦砾,遍地都是烈火烧过的痕迹,大吃一惊,惊声问旁边的侍卫:“为什么我们扎营的这个村庄一个人都没有呢?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个侍卫头都没有抬,回答:“小姐,战争就在这附近打的,当然是一个人都没有了。前面的林子里全部是累累的白骨,也没有人管呢。”
谢芳菲听的心情沉重,那么这整个村庄的人呢,都在战争中死了吗?那个淳朴勤劳的老渔民和他的家人也统统都在这场战役里死了吗?他曾经满脸希望的说“这仗真的能停啊,老汉还真的想带着家里的老伴和儿子媳妇回一趟襄阳的乡下看一看呢,这一辈子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机会”,言犹在耳。人呢,就这样无辜的死了吗!所有的人就这样无辜的死了吗?天啊!这还是一个人住的村庄吗?荒芜破败,连动物的声音都听不见。风,就是晚上的风听在耳里也分外的凄凉悲惨。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谢芳菲坐在帐篷里,对着影沉沉的煤油灯,眼中真真切切的看见一团团鬼的影子,高的,矮的,远的,近的,全部枯瘦如柴,看不清楚真实的面目。隔着摇晃不定的烛火灯光,怯怯的不敢靠近。她向来不语怪,力,乱,神。可是这些影子是她自己心中的影子在作怪,她所看见的全部是她幻想中的影子。
过了新野,再走一段路程,就是南齐了。北魏护送的精兵到这里全部都回去了。而南齐派来迎接的人竟然是吕僧珍。
谢芳菲看见吕僧珍,想起当日自己哭着求他放过秋开雨那一件事,不知道萧衍后来究竟是怎么惩罚他的。军令如山,一定吃了不少的苦。心里觉得愧疚,根本无颜见萧府里的任何一个人。
吕僧珍倒是毫不介意。只是看见谢芳菲忍不住吃了一惊,立即反应过来,真心的笑说:“芳菲,原来你也和陶大师在一起啊。我们大家都很担心你呢,现在就放心了。”绝口不提秋开雨的事情。
谢芳菲听的他这话,似乎听到久违的关怀,见到久违的家人。心里自然而然的涌上一股热流,眼圈儿不由自主的红了,懦懦的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最后挤出来的却是:“大人一切可安好?芳菲辜负了他的期待。请你转告大人,芳菲对不住他,实在没有脸面再去见他。”满脸的羞愧,是她自己为了秋开雨背叛了所有萧府中的人。如今还有什么脸面面对昔日的同僚呢。自己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完全是咎由自取,自作孽,不可活,老祖宗的话向来都不会错。怨的了谁呢,全部是自己当初的选择。种下什么样的因,就有什么样的果,这种循环轮回,现在不到自己不相信。
吕僧珍依旧笑着说:“芳菲,这是哪里的话。若不是你提前示警,今天我们大家也不会活着回来了。什么都不要说了,重要的是大家都平平安安的活下来就好了,总算是活下来了。你不知道,当时……”,无奈的长叹了一口气,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岔开话题说:“你们一路行来,一定累了吧。大人早就安排下住处了。”骑马在前面率领众人往雍州进发。
一路上全是战败的痕迹,到处是灾难,民生凋敝,惨不忍睹。连绵数十里饥寒交迫的老百姓,干枯黝黑的脸上全部都是死灰一般的颜色。不言不语,没有表情,眼睛木讷讷的半天才转动一下。春寒料峭,谢芳菲穿的是夹袄。可是他们,几乎所有人都只有一件破旧肮脏的单衫。互相依靠着直接坐在泥泞的官道的两旁,后面是用几件衣服撑起来的简陋之极的小帐篷。阴沉沉的黑云一大片一大片的压在头顶上,又要下雨了。故园,房屋,粮食,赖以生存的这些东西,什么都没有了,一切都完了。烧了,毁了,抢了,什么都没有了!坐在这里,只是绝望的在等死罢了。
谢芳菲震惊的看着道路两旁的老百姓,满心酸痛。她的认知里虽然一直都明白战争的残酷和无情,可是真正见到战败的惨景,仍然超出了想像,仍然不能够接受。她愤怒的问吕僧珍:“这些老百姓为什么会大批大批的聚合在官道上?他们的房子呢?官府为什么就这样任由大家流落在城外?为什么没有人出来管一管呢!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吕僧珍沉痛的回答:“这些都是汉北一带逃过来的难民。战乱里能活下来已经不容易了。官府,官府?现在的官府早就自身难保了。曹虎下令根本就不让这些难民入城。芳菲,你不知道,这场战争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我所有的部下全部死了,没有一个人活下来。而我,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在我的眼前一个个的倒下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什么都做不了。南齐,南齐数十万的精兵良将就这样完了,全军覆没。更愤怒的是,他们没有马革裹尸,战死沙场,而是,而是白白的死在了自己人的手里!”
谢芳菲悲哀无奈的问:“那么这些难民该怎么办呢!曹虎为什么不让他们入城?他们没有吃的,没有住的地方,天天又在下雨,你让他们怎么活呢。你看,只要再下半天的雨,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死!他们是南齐的百姓啊,是国家的根本啊。没有老百姓,哪里有南齐,哪里有这个国家!”
吕僧珍摇头:“襄阳发生瘟疫,曹虎担心传染到雍州来,所以不让任何的难民入城。任由他们在城外集结,任由他们一个个的死去。而且,雍州的粮食也不够了。许多士兵都只能吃加了野菜的糙米。芳菲,这就是战争。我如果不是命大,或许早就在战场上死去了。当你见识过战场上的残酷,对于死亡,就不会这么放在心上了。”
谢芳菲哀伤的看着地上的人。有人倒下了,立即有人抬起来,扔到远处树林里。连裹身的破席都没有,连埋身的洞都没有人肯挖。就这样死了,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就这样完了。抛尸荒野,白骨累累。含着眼泪说:“那么大人呢,大人难道也眼睁睁的看着这些无辜的老百姓一个一个的死去?大人呢,总可以做一些什么吧?怎么能就这样看着成千上万的人死去呢!总可以做一些什么吧!”
吕僧珍摇头:“大人现在还能做什么呢。败军之将,还有什么能做的呢。大人的处境更加艰难了。不知道有多少人趁此想要大人以死谢罪呢。大人能有命逃回来已经是一项奇迹了。这些事情,不是力所能及的事情啊。”
谢芳菲摇头说:“总有人可以做一些什么吧。就算曹虎担心瘟疫,不让这些百姓进城,也可以让人在城外搭几个简单的帐篷遮风蔽雨啊。没有粮食,总可以从哪里省一些出来吧。拖的一日是一日,过的了今天,就可以过的了明天。等到形势稍微好转一些,这些老百姓说不定就可以活下来。将来,雍州的将来,雍州的重建还不是要靠这些什么都没有,无依无靠的老百姓吗!为什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呢,为什么什么都不肯做呢!”
吕僧珍一直没有回答,最后叹气说:“芳菲,大概你说的是对的。不是不能做,而是什么都不肯去做。可是,要救这些百姓,不知道要耗费多少物资和钱财。他们,他们的命就是这样了。这就是乱世,谁叫我们都生在这个乱世里,只能听天由命。而我们也没有什么幸运的,今天不死,不代表明天不死。”
谢芳菲心都凉了,连吕僧珍也不肯去救这些人,什么都不肯做。大声说:“怎么能这样说!难道因为人最后反正是要死的,所以干脆就不活了吗!只要去做,哪怕只是一点点的,说不定就可以救一个人的命呢。天啊,这还是什么国家,这是什么朝廷官员!就这样铁石心肠的看着自己的老百姓一个一个的死去,袖手不管了吗!再乱的乱世也不是借口啊。”
吕僧珍看着谢芳菲,半晌,无奈的说:“那芳菲来告诉我,应该怎么做好了。我的部下现在连饭也吃不饱,铠甲上全部都是洞。芳菲说我还能做什么呢。我明天说不定就因为战败的关系而被人落井下石以军法处置了呢。这样的世道,我们这些人什么都做不了。”
谢芳菲无语,只能含泪的看着这些即将死去的老百姓。她,她自己不也是什么都做不了吗!和其他人又有什么分别,五十步和一百步不都是一样的!一行人默默无语的再行了一段路,忽然听到前面吵闹起来。队伍也停止了前进。只听的有士兵在大声叱喝说:“大胆刁民,竟然敢滋扰生事。再不走开,休怪我们无情了。快快滚开,竟然敢挡陶大师的座驾!”说着拿着戟挥赶跪在路中间的蓬头垢面的妇人,妇人手上抱着奄奄一息的婴儿。
妇人跪倒在地上,拼命磕头,流着泪说:“我们知道是陶大师他老人家亲自来临,才敢冒死打扰他老人家。但求他老人家发发善心,救一救我这个还未满周岁的孩子吧。再过半天,说不定就没的救了。我求求你们了。看在老天的份上,求求你们救救我这个孩子吧。他还没有满一岁呀。我求求你们了!”不断的磕头,额头上一片的鲜血,顺着鼻子一滴滴的掉到尘土里,混着泥和水,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没有留下。只剩下哀求恫哭,一片凄凉。
侍卫们毫无同情之心,一把将她拖开来。妇人挣扎着不肯离开,大声哭寒,想必是抱了必死的决心了。吕僧珍冷眼的看着这一切,没有说任何话,也没有任何的指示。就连前面车子里的陶弘景似乎也完全没有听到的样子,无动于衷。谢芳菲焦急起来,自己这样的身份根本就无能为力。正要哀求吕僧珍和陶弘景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惨叫,那妇人被强拉到一边,仍然不死心,又跪在了路中间。前头的侍卫一枪刺在了她的胸前,扔在过道旁。
这个侍卫残忍的行径终于引爆了民众的愤怒,附近的几个年轻一些的人全部冲了上来,扯住那个行凶的侍卫,一拳就砸下来。然后大声的呼喊:“你不救人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杀了她!反正是活不了了,大家一起上呀。”这种骚动是冬天里的一点活星子,遇着风,火速蔓延开来,一片一片的燃烧起来。那是绝望里最后的愤怒,堆积起来,可以燎原。
前头的士兵和附近的难民纠结起来,事态一发不可收拾。谢芳菲痛心的想这就是官逼民反,走投无路了,反是死,不反更是死。再也忍不住了。掀开帘子,从马车上跳下来,冲到那个垂死的妇人跟前。那个妇人无力的躺在湿漉漉的泥地上,仍然不忘将自己的孩子护在怀里。
谢芳菲不顾脏乱的扶起她,说不出话来。她眼里流露出感激的神色,指了指怀里的孩子。谢芳菲了然的点点头,将孩子抱在自己的手中。那个妇人已经说不出话来,撑着最后一口气,死命的盯着谢芳菲,满脸的恳求和期待。谢芳菲落下眼泪来,哽咽的说:“大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将这个孩子救活的。你放心,我答应你,一定会的。”那个妇人听到谢芳菲的承诺,嘴角露出一死微笑,心里一松,就这样的死去了。
谢芳菲泪眼看着自己怀里紧闭双眼,不哭不闹的小孩,心里一酸,孩子呀孩子,你这可是你母亲用命才救下来的啊。几个闹事的难民自然不是训练精良的侍卫们的对手,已经有好几个人倒在血泊里,就这样死了!骚动越来越大,连远处的人群也愤怒起来,似乎要将所有的痛苦和怨气火山爆发一样全部爆发出来。吕僧珍猛然大喝一声,如同平地响了一声空雷。所有人都停下来,畏惧的看着他,不敢再动手。
谢芳菲抱着小孩走到那些难民跟前,苦涩的说:“人都已经死了,再打下去于你们更加不利,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会死呢。这个孩子我会将他救活的,你们也不要再生事了。毕竟民不与官斗。”那些难民念着谢芳菲肯救小孩一命,对她倒有三分客气,没有恶言相向。谢芳菲走到吕僧珍的跟前,看着对峙的双方叹气说:“僧珍,你让他们走吧。也不必安个什么罪名抓起来。雍州已经够乱的了。你看他们,难道还不够可怜吗?抓了他们又有什么用!”
这些难民既然敢动手打朝廷的侍卫,盛怒之下,根本就没有想继续活命。反正早晚都得死。现在两方对峙,稍微冷静下来,现在又听的谢芳菲这些话,有了一线的生机,自然就有些后悔了。谢芳菲见吕僧珍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脸上也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心里感叹,吕僧珍是真的变了。当年愤怒不平的年轻人已经完全变了。
谢芳菲继续劝说:“僧珍,你何必和这些人一般见识呢。就这样让他们走吧,他们已经为自己冲动的行为付出代价了。”说着看了看地上的几具年轻的尸体。吕僧珍还是没有说话,谢芳菲无言的看着他。
两方仍然僵持不下的时候,马车里传出陶弘景的声音:“吕大人,我们还是赶紧进城吧。”吕僧珍才淡淡的发出指令:“我们走。”跨上马背,率先冲了出去。众人也就不再追究这个突发的暴动了,跟在后面缓缓入城。
谢芳菲爬上陶弘景的马车,将手里手脚冰凉的小孩递到他面前。陶弘景叹一口气,还是接了过来,看了两眼,然后说:“芳菲,你一时冲动救了这个小孩,将来要拿他怎么办呢。你打算将这么一个小孩怎么处置。”
谢芳菲愣了一下,她完全是因为同情和怜悯才将这个小孩救下来的,根本就没有想过以后要怎么办,更何况如今他的母亲也死了,连半个亲人都没有了。听了陶弘景的一番话,愣了两下,想了一下,老实的说:“我现在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不过,总会想到一个好的办法的。大师,眼下最重要的应该是先将这个小孩救活过来,然后才考虑以后的事情吧。万一救不活,什么事都不用再说了。你看他,出起多,入气少,鼻子还塞着呢,脸色也吓人的很,这么一个小孩子,不知道还能不能救的活呢!”
陶弘景看了她两眼说:“你不用使心眼了。人都送到我跟前了,我也不能不救了。这个孩子,只不过是一般的伤风感冒了。不过再拖延个一两天,在这么个地方还真的没有救了。这么一个大麻烦,我看你将来怎么办。”
谢芳菲嬉皮笑脸的赖上去说:“大师,要不你就收他做你的入室弟子怎么样?将来也好侍奉你老人家呀!这么一张白纸还不是任你怎么调教就成什么样。大师,你觉得怎么样?”
陶弘景瞪着谢芳菲说:“芳菲,那我干脆不救他了。你觉得怎么样?”谢芳菲连忙说:“大师,芳菲是开玩笑的啦。完全是说笑,大师千万不要当真才是。”心里说,将来总有办法的。
第44章
谢芳菲真的是拣回来一个大麻烦了。这么一个不足周岁的小孩,口里只会咿咿呀呀的不知道胡说八道些什么。站也站不稳,还不会走路呢。醒过来之后一味的哭闹着要母亲,也不肯理人,愁的谢芳菲头发都白了,只想面对面的大家哭个够。只是怕传出去又惹别人笑话。后来找了一个年纪大的大婶才终于将孩子给哄的睡了,眼睫毛上的泪水还没有干。想起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没爹没妈的也怪可怜的,心里一阵唏嘘。
谢芳菲一脸泄气的对陶弘景说:“大师,你还是收了他当你的徒弟吧,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自己还要妈,哦,不是,我自己还要母亲呢。”陶弘景依然悠闲的喝着茶,不为所动,说:“这是你自找的。我要这么一个人干什么,等他长到十岁八岁的还差不多。你既然揽下来了,就得自己解决才是。”
谢芳菲更加郁闷,只得说:“那大师帮忙想一想办法?”陶弘景没有理会她。谢芳菲心想,不会要自己领养他吧。天啊,真的是一个大麻烦啊。正在郁闷的时候,听到有人通传说萧衍来拜访陶大师来了。谢芳菲的心突的跳了一下,惊慌失措,立刻就要三十六计,走为上计。陶弘景看了她一眼,谢芳菲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头皮发麻的看着萧衍从外面长驱直入。
萧衍拱手行礼,和陶弘景客套了两句,然后对谢芳菲笑着说:“我听僧珍说芳菲也同大师一起来了。所以趁着拜访大师的机会顺带来看一看芳菲。芳菲离开了这么多日子,不知还好吗?”
谢芳菲惊讶不已,抬头看着萧衍。他似乎丝毫不介意自己背叛他的事情,言语间仍然当自己是他的部下。不由得的又惊又喜,有些哽咽的说:“大人,芳菲我,我……”,没有继续说下去。
萧衍对她安抚性的笑了一笑,才转头对陶弘景说:“不知大师准备在雍州待多久呢?”陶弘景抬头“哦”了一声,有些奇怪萧衍问的居然是这种事情。萧衍干脆的说:“大师你也知道襄阳一带发生了大规模的瘟疫。大师若是不急着回建康的话,不知能不能想个办法将这场瘟疫给控制住,使之不再蔓延呢?”的
谢芳菲听的注意起来。见陶弘景脸上似乎有些不愿意的样子,连忙说:“大师,反正咱们回建康也没有什么急事,不如就在雍州歇两天,顺带去襄阳看一看怎么样。再说啦,您不是正准备写本医术流传千古么,正好也可以趁这个机会实地考察,考察,以作研究,将来也是医学史上一个重大的突破。”这个提议倒正中陶弘景下怀。历代医书上甚少提及瘟疫,就是有也是寥寥几笔,语义不详,模糊不清。如果能将这次瘟疫具体的写进自己的医术典籍里,一定是一大创新。于是点头说:“那我就先在雍州多待两天。明天就去襄阳看一看具体的情况。”萧衍连忙谢过,再说了几句话,就要告辞。临走前笑着说:“芳菲,你也太顽皮了,居然将我的符印都带走了。”
谢芳菲吓了一大跳,十分羞愧,立即进去将离开萧府时偷去的符印交给正要离开的萧衍。红着脸说:“大人,芳菲实在对不住你。你还一点都不责怪芳菲。芳菲简直是无地自容了。”
萧衍笑着说:“芳菲如果没有什么事情的话,不如送我一程如何?”谢芳菲知道他有话要说,静静的陪在他身边,慢慢行走。
萧衍长叹说:“真是难以预料啊。南齐数十万的军马一夕间就这样全军覆没了。芳菲知不知道究竟是谁直接导致了这次的战败呢?”不等谢芳菲回答,然后恨恨的说:“竟然是始安王萧遥光,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竟然和北魏勾结,害的我南齐数十万的将士就这样白白的送命!后来被我察觉此事,竟然想杀人灭口。趁着双方激战的时候,派人伪装成北魏的人马刺杀我。幸亏吕僧珍和众位兄弟拼死保护,不然芳菲今天见到的就是我的尸体了。”
谢芳菲早就从秋开雨的口中知道了此事,默然不语。萧衍继续说:“后来我从僧珍的口中得知,他之所以能那么及时的救了我,原来是你早就料到了当时那种情况,所以才能逃此大难。芳菲,你还记得当日你在竟陵王府和我说的话么?当时你说‘汉北有失地之象,浙东有急兵之征’。当时我还半信半疑。如今想来,已经有一半应验了。芳菲,你还是要跟着陶大师回洛阳去吗?”
话里的意思清清楚楚。谢芳菲有些迟疑的说:“可是大人,我因为秋开雨……”,如今这个名字自己都说不下去了。撇开说:“只怕大家不容易再接受我了。我毕竟背叛过大人。”
萧衍摇头说:“芳菲何必担忧。萧府众位弟兄岂是如此轻薄短视之人?你走了之后,只怕牵挂你的人更多呢。你在萧府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大家都很担心你的安全。就连内人也时常问起你的情况,说你怎么不去找她说话。我告诉她我派你出去办事去了。芳菲,如今形势不同了,谁还有闲工夫管其他的事情呢。过去的已经都已经过去了,芳菲也不用放在心上了。应该重新开始才是,何必埋没了一身的才能呢。”
谢芳菲沉默不语,低着头陪他一路来到府衙的外头。萧衍最后说:“芳菲,我记得你当初曾经意气风发的说要助我成就一番大的事业。当日就预言说汉北之地尽失后就是我萧衍崛起的时候。今天时机触手可及,就在眼前,芳菲难道不想一展身手?还是想要就此默默无闻的了此残生?”见谢芳菲神情浮动起来,点到为止,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芳菲,你回去好好的想一想吧。记得大家都想着你呢。不管怎么样,还是回来和大家打个招呼吧。”又回头吩咐说:“王茂,你送芳菲回陶大师的住处。小心她的安全。”
王茂激动的敲着谢芳菲的头说:“你总算是回来了,我们大伙还以为再也见不的到你了呢。你怎么就那么死心眼呀,一声不说就往火坑里跳。幸好是平平安安的回来了。你还回陶大师那里干什么?大伙儿都等着你回来呢。你和那个什么秋开雨的那一段孽事早就过去了。整个南齐忙着收拾战败后的烂摊子都还来不及呢,谁还有工夫追究你那一点子破事呀。大伙儿都等着你回来喝酒赌钱呢。听说你临走的时候还给了守门的张小六五锭银子是不是?你真是疯了!你有钱没有地方使可以给我呀。我是绝对不会拒绝的。好歹想着你哥哥我呀,居然给那个什么都不是的张小六。你到底有没有脑筋!”
谢芳菲听的倒竖起眼睛说:“放你娘的屁!是谁在那里胡说八道呢。我什么时候有五锭银子了。我有的话,我早发了。你以为我像容情那么有钱吗?这个世道实在是太不像话了,居然有这样的流言。亏你还会相信。我什么时候那么有钱来着!”打死都不承认。不然将来自己那么一点银子全都得被大伙想着法子哄了去,以后还一要不要活了。
王茂一脸的不相信,嗤笑说:“你以为空穴会来风呀。这个事大伙全都知道了。张小六为此还特地请我们喝了一回酒,说是祝你一路走好。你还抵死不承认。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连哥哥我你还要骗!”
谢芳菲缩着头闷声说:“哪里有五锭银子那么多,不就是两锭吗。”王茂不断的摇头,啧啧出声的说:“你看吧,还不承认。我平时为了让你出两个酒钱,还得变着法子哄你高兴。你竟然一出手就是两锭银子。这就是你呀,哥哥我今日算是看透你了。”
谢芳菲被他说的头都大了,大声说:“你以为我愿意呀。我怎么知道我当时是不是疯了。我现在想起来还肉痛呢。你能不能不要说了?大不了赶明儿请你喝酒就是了,还有大伙儿。当是芳菲给大家赔礼道歉了。”
王茂立刻笑嘻嘻的说:“赔礼道歉就不用了。就你那嘴巴,还能说出什么好话。酒却是必不可少的。好了,人也送到了。赶快回来了吧。大家等着你呢。”转身往回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说:“恩,那酒,赶明儿可别忘记了。我回去就通知大家去。”说着一溜烟儿似的没有人影了。
谢芳菲好气又好笑的看着王茂消失的方向,心里却涌起一股熟悉的久违的家的味道。脸上犹带着笑进去了。没想到陶弘景还没有睡,正在客厅里翻箱倒柜的找书呢。谢芳菲好奇的问:“大师,你这么闹书灾,到底是找什么书呢?”陶弘景头也不抬的回答:“明天不是要去襄阳查看瘟疫究竟蔓延的如何了吗?我总要找两本书事先翻一翻才是。怎么就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呢?”
谢芳菲悠然自得的坐在一边喝茶,然后说:“这么一大堆的箱子笼子理还没有理清呢,这会子到哪里找去。我看算了吧。您不是说前朝的医书关于瘟疫的具体情况本来就很少吗?胡乱找什么呀。你还不如明天带上我呢,比那些什么死医书强多了。我再怎么样也是一个大活人呀。”
陶弘景停下来说:“不行,你自己都是三灾五难的。更何况这瘟疫传染上是会死人的。你绝对不能去。”谢芳菲心里感动,表面上依然漫不经心的说:“那大师就不怕传染了?大师,我告诉你哦。其实说起来瘟疫也没有什么,它传播的途径只是人的眼睛看不到而已。只要事先做好了足够的防备,就可以万无一失。”
陶弘景有些好奇的看着她,说:“你哪里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说法?这次又有什么万无一失的好办法了。”
谢芳菲故意卖关子说:“明天你就知道了。对了,大师,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准备回萧府了。”
陶弘景猛的站起来,说:“芳菲,你又回萧府趟这一趟诨水干什么?你何必卷入到这些无谓的纷争里去呢?茅山宗再怎么样,也不多你一个人呀。那萧衍可不是什么简单人物。这个天下说不定就是因为他而乱呢。你不知道,他的相貌绝对不是普通人呀。”
谢芳菲心里说,我不但知道他相貌非但不一般,将来还是皇帝命呢。苦笑说:“大师,我跟着你茅山宗干什么去?采阴补阳,长生不老吗?还是跟着你整天不是炼‘黄帝九鼎神丹’就是炼‘太清神丹’吗。没的气闷死我。谢芳菲完全做不来那一回事,根本就不喜欢。在以前的时候这种事情已经差一点就要了我的命了。你看我这么一个人还能做什么体力活么,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其他的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呀。既然来到这里,总要做一些事情吧,那就只有重操旧业好了。再说了,一个人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本事,光是放着不用,实在是可惜了。就连我自己都不甘心呢。将来若是因此而死在这里了,大师清明节的时候记得替我上柱香就好了。人内容,想清楚一点,早晚都是要死的。大师,我就这么一点长处了,不跟着萧衍还跟着谁去呢。”
陶弘景知道她注意已定,就是驷马也难追的回来,叹气说:“你既然已经想清楚了,我也没有办法了。跟着萧衍至少比跟着其他人要好。你自己做决定吧。我看你也是一副不想活了的样子。”摇头叹气的进房间里面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陶弘景就被谢芳菲给吵醒了,看着满桌子的外套,手套,还有面巾。疑惑的问:“这些东西干什么用的?”谢芳菲仔细的解释说:“你不要小看了这些东西,我可是仔细的消了毒的。就是放在滚烫的开水里煮了好久的。瘟疫大多是通过空气呀或者什么看不见的病菌传染的。所以我们第一步就应该做好预防传染的工作。等我们到了襄阳的时候,就把这些衣服呀,手套呀,口罩呀全部都武装起来。还有千万不要和人随便接触,也不可以随便和人说话。”
陶弘景将信将疑的拿起桌子上的东西看了半天,然后奇怪的问:“为什么准备这么多?满桌子都是!”谢芳菲若无其事的回答:“那是因为萧大人也要随同我们一道去探访慰问那里的疫民呀。”
谢芳菲一大早就找到萧衍,然后兴奋的说:“大人,我不是说雍州战败就是大人崛起的时候么。现在就有一个绝佳的机会。”萧衍连忙坐正身体,露出注意的神色,仔细倾听。谢芳菲说:“古云:得民心者得天下。大人,你只要得到雍州老百姓的民心,然后稳据雍州,将来必成大事。现在有许多难民无家可归,流离失所。大人只要趁着这个机会解决这些难民的问题,他们将来还不是死心塌地的拥护大人您。还有襄阳的瘟疫问题,大人若能够不顾自身安危,亲自前去探望病情,将来整个襄阳一带还不是大人您的囊中之物!大人,现在正是争取民心的最好的时机了。大人经过此事,声名一定会在民间广为流传。对大人将来要成的大业必有好处。”
萧衍仍然犹疑的说:“虽然是好办法,可是这些难民问题又岂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更何况,军中存粮也不多呀。”
谢芳菲见萧衍仍然没有下最后的决心,有些着急的说:“大人万万不可这样想。冯煖曾经帮孟尝君在他的封地薛赢得人心,后来孟尝君被齐国的君主猜忌的时候是薛地的老百姓夹道欢迎。最后才能为相数十年,屹立不倒。大人切不可错过这个赢得人心的时机呀。”
萧衍烦恼的说:“不是我不想,而是根本就没有能力去帮助那些在城外的难民呀。可恨曹虎强自扣压着官粮不肯救济那些灾民。就连我的亲卫也是按数给粮,许多士兵都吃不饱。”
谢芳菲头痛起来,她万万没有想到萧衍的情况也这么的糟糕。皱眉想了一下,忽然灵机一动,拍手说:“我有办法了。我们今趟就给曹虎他来一个美人计。自古以来,英雄难过美人关呀。”
萧衍不解的说:“美人计?这一时半刻到哪里找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给他送去!”谢芳菲笑说:“何须找呢。何况就算咱们找来了,也不一定合他的意呀!我听说曹虎曾经为了‘雨红楼’的一个红牌姑娘,那可是闹的满城皆知呀。最后硬是将她娶回了家,听说十分的宠爱。就连他的正牌夫人也不敢拿这个小妾怎么样呢,少不了还要受她的气。不如咱们找人去疏通疏通,让这个小妾在曹虎耳朵边整夜整夜的吹一吹枕边风怎么样?”
萧衍豁然开朗,笑说:“这个办法好极。听说曹虎对这个小妾可是疼到了骨子里,连权势强大的妻子也给得罪了。据说还言听计从,在整个雍州那可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到时候我再故意拉拢拉拢他,套一套近乎,一定可以成功。毕竟是一件深得人心的事情。于他的面子也光的很。”然后又皱眉说:“只是让谁去做他这个小妾的说客呢?”
谢芳菲抿嘴笑说:“还用想吗?当然是他这个小妾的老相好王茂啦。有他出马,还不马到成功!”萧衍也笑起来。
谢芳菲又说:“现在的雍州还有一些什么人?我是说崔将军和始安王他们?”萧衍不屑的说:“崔慧景还等不到回雍州城,早就夹着尾巴逃回建康去了。萧遥光暂时还没有回建康,在他自己的地盘荆州待着。”
谢芳菲点头表示知道,然后说:“大人今天就随我和陶大师去襄阳查探疫情究竟如何?这种事情宜早不宜迟。而且真的可以安抚恐惧中的民心。”
萧衍丝毫不畏惧襄阳的瘟疫,点头同意了。说:“我还可以顺道将府中的一批粮食散发给城外的难民。”
谢芳菲点头说:“大人顺便让人帮他们改几个大型的帐篷吧,也好遮风蔽雨。这个时候正是梅雨季节。不饿死也要让雨给淋死。其实大人不用一个人扛起这件事情。大人可以号召整个雍州城内的老百姓一起帮助这些无家可归的难民。团结就是力量,群众的力量是惊人的。这样一来,不但可以减轻我们许多的负担,还可以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和人心,将来大有好处。”听的萧衍连连点头,立即起身,说:“我这就准备和你一起去襄阳。”谢芳菲当年大破北魏数十万大军的雄心壮志重新流回到血液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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