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我听到身后有动静,我转过身去,病房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了,妙因提着一个保温瓶,站在门口。
她的眼圈通红,正在拭泪,但她的脸上,含着微笑,由衷的微笑。
她看着我,“林汐,子默醒了。”
我点头,我的目光,越向她的身后,我微微颔首。
妙因有点疑惑地朝后看去。
一瞬间,我清晰地看到她的唇微微颤动,她的手下意识紧紧握住衣襟。
静静站在她身后的是穿着深色大衣,气度潇洒的楚翰伟。
突然间,我仿佛明白了一切。
站在那儿的楚翰伟,无论样貌,无论气质,跟子默都甚为神似。他朝我微笑,“林汐,恭喜,还有等子默睡醒了,帮我跟他说一声,新年快乐。”
然后他看着妙因,“嗨,好久不见。”他的声音有些喑哑,“还有,我回来了。”
隔了片刻,他的声音又清晰响起:“希望不算太晚。”
妙因没有说话,她只是定定地站在那儿,她的肩头在微微颤动。她回头看了我一眼,她的眼中,蓄满了泪。然后她放下了东西,转身飞快地奔了出去。
楚翰伟只是愣了片刻,紧接着也追了上去。
我忍不住,想要起身,突然我的手,被紧紧抓住。
我回眸一看,子默睁开了眼,他的眼神虽然略带疲倦,但十分清亮。原来他一直没有完全睡着。发生的这一切,他应该都听到了。
他看着我,毫不意外而冷静地说:“让他们去。”他的嘴角微微上扬,“虽然晚了一些,虽然……但是我知道,他一定会回来的。”
这一次他是真正闭上了眼,低低地说:“汐汐,我想你,”他的手越来越紧地握住我的,“我是真的很想你。”
他沉沉睡去。
原来,春天的滋味竟是这样的甜美。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子默康复得是越来越好了。
他可以坐起来了。
他可以自己吃东西了。
他可以下床活动了。
他记起来发生过的所有事情了。
他会跟前来探望的詹姆斯,还有夏言和沙沙他们微笑着聊天了。
……
逐渐地,他又是原来那个有些沉默、有些内敛,又有些任性的子默了。
但是自从他醒来之后,我发现,毕竟七年过去了,时光在他身上,还是雕琢下了深深的印迹。他的眼神,多了几分以前没有过的深邃,还有平静,深不见底的平静。
无论医院的饭菜,或是我们大家送来的汤水合不合他的胃口,他都一言不发地吃得干干净净。
一天我帮他擦脸的时候,清晰地看到,他卷起袖子的手腕上,有着一道深深的伤疤。
他经常坐着,或是默默地看着窗外,或是默默地看着我,但是很少开口。
到后来他恢复得越来越好的时候,詹姆斯拗不过他的固执,只好把一些卷宗送到病房里来给他看。他坐在床上,静静地看着,间或打着电话吩咐着什么。
他工作的时候,总是很专注。但他无论做什么,都会腾出一只手来,从头到尾,一直握着我的手,就连输液的时候也不例外。
有一次,我实在是有点累了,靠在床头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恍惚中就像做梦一样,有人抱住我,一个什么温热的东西贴在我的脸上,“汐汐,汐汐,汐汐……”
即便是在沉沉的睡梦中,那份浓浓的感伤,仍让我情不自禁地蹙起了眉。
没多久,子默出院了。
出院前医生反复叮嘱,大病初愈,再加上毕竟切除了一个脾脏,很长一段时间里,子默的免疫力会很差,要尽量避免让他感冒。
对医生的这句话,我一直很小心在意,但是我不争气的一到冬天就感冒的体质还是传染到了他。
而且从回家的第三天起,他就有点情绪低落。
那天从宿舍出发前,我吃了很多感冒药,又睡了一下,觉得好一些之后,傍晚才去看他。
我拿出他给我的备用钥匙打开门,屋子里漆黑一片。
我一惊,子默不在?
摸到他的卧室,打开灯一看,他静静地躺在床上,我轻轻松了一口气,这才放下了心。
他懒懒地睁开眼,看见是我,点了点头,“你来了。”
我弯下腰,一摸他的额头,有点烫,“你发烧了?”我端详着他,“觉得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他摇头,“不用,睡一会儿就好。”说罢伸出手,猝不及防一把抱住我,“汐汐,不要走,陪我躺会儿。”
他半闭着眼,额头上,垂下一绺汗湿的头发,他喃喃地说:“就一会儿。”
他的力气很大,我被他抱住不得动弹。
我有些脸红,想要拒绝,但最终仍然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算了,无论如何,病人最大。
于是只得顺从地上床,背对着他和衣半躺了下来。他揽着我的腰,很快便沉沉睡去,睡得很是安稳。
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地也渐渐睡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旁边空空的,子默已经不见了。
我起床,走出房门,看到厨房的灯亮着。
我走过去,宽敞的厨房内,子默穿着休闲服,系着围裙。他旁边料理台上的瓷煲里,咕噜咕噜冒着热气,正在煮着汤。他略略卷起毛衣的袖子,修长的手持着汤勺,正往汤里放着什么调味品。
旁边的小餐桌上,暖暖的灯光下,竟然放满了各色精致的菜。我愣愣地看着,过了半天,才试探地问:“你……做的?”
他居然会做菜?!
他回头看我,微笑,“嗯,在国外的时候学的。”
他转过头去,低眉敛目,“不过回国以来,还是第一次做。”
我喉头一紧,“你不是有点发烧,怎么不好好休息?”
他不语,我看到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又过了片刻之后,才淡淡地说:“这么多年,习惯了。”
他小心舀了一勺汤,吹了吹,微笑着送进我嘴里,“尝尝看。”
浓浓的牛肉,还有番茄香味,我最爱喝的汤,而且真的很好喝。
可是我的眼睛,已经开始湿润。
他继续微笑,看着我,“怎么样?”
我点点头,“好喝。”
他伸过头来,轻轻吻住我,半晌之后松开我,“喜欢的话,以后……”他停了片刻之后,略带伤感地说,“我……”
他没有说下去。
他离我那么近,他唇上的温热气息,轻轻吹拂着我。
我偏过头去,挣扎着,“子默,我感冒……”
他恍若未闻,定住我的手,继续用热吻缄封我的唇,又过了好半天,才略略松开我,低低地说:“汐汐,不要躲……”
然后把头埋进我的脖颈,轻轻啮咬着,他的呼吸热热地吹拂着我,“请你……不要躲……”
他的唇,一遍又一遍,摩挲过我的颈项。
不知不觉中,他的唇渐渐移到我的项链,沿着项链向下轻啄。
我看着他黑色的头颅缓缓移动着,咬了咬唇,“子默,菜……要凉了……”
他恍若未闻,他手臂的力道开始加重,他的呼吸开始渐渐加重,他的唇慢慢下移。
突然间他停下了所有的动作,他略略松开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胸前。
我顺着他的眼睛望去,不知什么时候,那根项链已经滑出了衣服外面,还有那枚小小的戒指。
他看着,他就那么看着。
他缓缓地又俯下头去,轻轻吻着那枚小小的戒指。他的吻,近乎膜拜般的虔诚。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唇又移到我的颈项,久久不动。
我感觉到脖子里突如其来的一大片一大片的潮湿,源源不断的潮湿。
我清晰地听到他低低的哽咽声,我站在那儿没有动。我知道,此时此刻,他不愿意让我看到他的眼泪。
他抱着我,就那样紧紧地抱着我。
很久很久以后,我听到他的声音,低低地一字一句地说:“汐汐,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没过多久,就开学了。
开学了,意味着我必须去面对现实。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的,我必须去面对很多应该面对的人,而且我已经很久都没见过少麟了。
即便我在照顾子默的日子里,我的心底仍然有着一丝丝隐忧,还有内疚。
除了那个短信以外,少麟一直杳无音讯。
开学已经一个多星期了,他始终没有在我面前出现过。他表现出异乎寻常的沉默和淡然。
就连对所有情况一知半解的大姐,一天不知在外面听到什么,回来之后,微微皱眉,对我迟迟疑疑地说:“林汐,我听到了一些传闻,关于唐少麟的,说他要……”
我的心猛地一提,我转身看她。
大姐的眼神有点复杂。她看着我,又过了半天,叹了一口气:“算了,你……还是自己去找他问问吧。”
晚上,在那栋公寓楼下,我向上望去,少麟房间里有灯,他在。
片刻之后,我站在少麟的公寓前,我迟疑又迟疑,还是敲了敲门。门很快就开了,是少麟。
他朝我微笑,“汐汐,我刚想一会儿去找你,可巧你就来了,”他打开门,“进来吧。”
我慢慢走了进去。
曾经熟悉的客厅,曾经熟悉的摆设,只是地上多了一些箱子,堆了一些书籍。
站在客厅里,突然间我的眼眶一热。
少麟给我热了杯饮料,端给我,“坐吧。”
我坐了下来,看着他。
他瘦了一些,头发也剪短了一些,但是他的精神看上去很好。
他看着我,微笑,“汐汐,你瘦了。”他顿了片刻,“听说秦子默醒了,恢复得不错。”
我默默点头。
他还是微笑着,“替我问候他,还有好好照顾他。”
我艰难开口:“少麟……”
他止住我:“汐汐,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他的眼神落到地上的那些箱子上,“你也看到了,我在整理行李……”
我一惊,手中的饮料差点泼了出来。
他轻轻地说:“汐汐,我要回美国了。去年底,那边就已经给我下了聘书,”他潇洒地一笑,“你知道,C大的重点实验室项目已经基本确定了,我当初对学校做的承诺基本完成。再加上雷尼尔的未婚妻一直在得克萨斯老家,等着他回去完婚,我准备跟他一起走。”
我的喉头一哽,我说不出任何话。我只是愣愣地看着他,我的泪,突然间就流了出来。
他安慰地说:“汐汐,别哭,”他的眼神十分的温暖,“我喜欢看到你笑,你笑起来……”
我的泪依然流着,我低低地道:“少麟,对不起。”
我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别这样,”他伸出手来帮我拭泪,“爱哭鬼,都说不要哭了。”
我轻轻地抽泣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揽住我,“汐汐,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从来也不问你以前的事?”
他的眼神,投向远处,“我曾经觉得,只要你现在开心,以前的事总有一天会远去,”他的声音,突然降低了些,“从你的记忆,从你的生命……
“那个时候我曾经相信,如果我一直努力下去,我会等到你爱上我的那一天。但是……”
他抚了抚我的头发,“秦子默出事的前一天晚上,林伯伯突然打电话给我,他告诉了我很多很多,当年的事情……”他看着窗外的树影,“其实早在你晚归的那一夜,在江边,我已经想得很彻底,很清楚……
“我知道,或许,我可能永远等不到,你完完全全忘记他的那一天。这一点,在我回国的那一天,就已经预见到。汐汐,我很了解,你的固执。”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半晌之后,轻轻地说:“但是,我不后悔。我永远不会后悔。”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会想起,从初三那年开始,你的笑,你弯弯的眼睛,你吐舌头的样子,你出糗的时候涨红的脸……这么多年来,我不知道你哪儿好,但就是没办法一点一滴,全部忘掉。你的一切,你的所有,就算你不在我身边,仍然就像呼吸一样,就像空气一样,无所不在的。在我生活,在我生命的每一个角落。
“原来爱一个人,无关其他,只是一种习惯,习惯了她的模样,习惯了她的笑、她的哭,习惯了每当想起她的时候,心底涌出的那份暖暖的温馨……”他微笑,眼里也漾满笑意,“真的,只是因为习惯……”
他看着我,继续微笑,“我习惯了你,而你从一开始,就习惯了秦子默。”
“一直以来,我看着你从当初那个无忧无虑的女孩子,变得敏感,变得忧郁,变得……我所做的一切,只想让你开心。”他轻轻地说,“汐汐,你有你的固执,可是我也有属于我的固执。”
“但现在,这么多事发生之后,我终于想通……”他缓慢而清晰地说,“汐汐,我放手。”
他看着我,轻轻地说:“这一次,我真的心甘情愿,就此放手。”
我一直哽咽着,泪眼??。
少麟,少麟,对不起……
半晌他起身,去书房拿了一个什么东西,放在我的手心。我擦了擦泪,这才看清,是一个小小的盒子。
少麟示意我打开。
我轻轻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小小的戒指,旁边附有一张小小的卡片,已经泛黄,上面的字迹遒劲潇洒,是少麟的笔迹——
生日快乐。
一九九八年十二月二十八日
我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看向他。
一九九八年?
我一愣。
突然间,我的脑海中蹦出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在熙熙攘攘的夜市喧嚣中,格外清晰:“说起来你生日也快到了,十二月二十八号对不对?想要什么礼物不妨直言,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我有些怔怔地看向少麟。
他点点头,笑了笑,“迟到了快八年的礼物。”
我低下了头去,心里一阵酸楚,我的眼睛又是微微一湿。
他沉吟了片刻,淡淡地说:“我想了很久,犹豫了很久,还是想要送给你。它代表了一段回忆,”恍惚中,他的声音有点喑哑,“汐汐,谢谢你,谢谢你让我有这段回忆。”
过了很长时间,他看着我,翕动了一下嘴唇,“汐汐,最后我只想问一句,如果……”
我流泪,点头,“如果,如果,如果没有……”在薄雾般的泪光中,我看着他的面容,艰难地说,“少麟,或许,我们会……有……”
他屏息片刻,然后微笑着,抚了一下我的长发,“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他紧紧抱住我,“汐汐,我已经满足。”
过了半天,他转过身去,平静地说:“可是人生没有如果。”
少麟悄悄走了,正如他当时的悄然来临。又或许,有些朋友,是值得永远放在心里的。他走后,我的生活一直很平静。我的父母,我的家人,一直都心照不宣地缄默着。
而我跟妙因之间,也一直都淡淡的。说实话,对于她和楚翰伟之间的事情,我有些猜不透。但子默绝口不提,其实我也知道,有些事,不必刻意去探询什么。
一天,我下课,抱着重重的教案,下了教学楼,在对面的树影下,看到一个不算熟悉的身影。
我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过去,“你好。”
他微笑,“好久不见,你好。”
我朝教学楼的方向看了看,“等……”
他大大方方地“嗯”了一声:“我来早了点,她应该还有一节课,”他朝我看看,“有空吗?”
我们在一个亭子里坐了下来。
他看着我,“其实,我对你很好奇。”
我挑了挑眉,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他轻轻一笑,“不过还比不上我当时,看到一个陌生人半夜两点多,浑身上下淋得湿透地敲开我房门的那一刻,来得惊奇。”
他侧过脸来,“你知道吗,去年初夏,秦子默从新加坡转机,飞了十多个小时,辗转到新西兰去找我,问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还记得童妙因吗?’”
他微笑,“妙因……妙因……我怎么会不记得她?大一那年,她温柔、美丽,符合那个年纪的男生对心仪女孩的全部梦想。有一次,我碰上她自行车坏在路上,我带她回家,我们就这样熟悉了。原来她不像我以为的那么高傲,原来我也不像她想象的那么自大。那时候,她、我,还有一个她的朋友,三人经常在一起玩,班里男生经常开我们的玩笑……”
我看着他,一个温文的男子,从容不迫地叙述着,神态平静。
他的眼睛,看着远方,轻轻地说:“后来,我才知道,那种朦朦胧胧就是爱情,可是……”他若有所思地说,“我们那时候太年轻了……”
“我不知道,她那个要好的朋友,也喜欢我……”他微微一叹,“她不能忍受我跟妙因彼此相爱……再后来因为一个阴错阳差的误会,也因为那个女生的存心故意,我跟妙因起了冲突,她不再理我,我也放不下面子去找她,不久我们全家移民新西兰。”
“那天,子默说了很多,但是我只记住了一句话,‘我对自己想要的未来,没有哪怕千分之一的把握,但是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不想你跟妙因重蹈覆辙。’”他看着远方渐渐隐到林后的太阳,“在新西兰,我认识了很多女孩子,她们中不乏像妙因一样美丽的。但是我永远记得,那年最后一次送妙因回家,我已经往回走了很远,回头看去,她背着夕阳的光,静静看着我的眼神。”
“其实就像子默说的,我对妙因、对未来,同样没有把握,但是因为他的这句话,或许还因为年少时候的那个梦想……”他轻轻地说,“我还是,回来了。”
突然间,他站了起来,“我不期望她立刻能重新接纳我、原谅我,但是跟子默一样,我可以慢慢地等。”
说罢,他微微颔首,大踏步而去。
我从他的身后看过去,妙因正从教学楼里走出来。
我淡淡一笑,转身离开。
两个月后,我收到妙因的短信。
“不是所有的人,都如子默跟你,从头到尾,没办法走得出过去,那样,实在太奢侈。”
“不是所有的事,都如子默所说的那样,只是一种移情,我宁愿相信,我不是输给了你,而是输给了时间。但是林汐,我们始终是朋友。”
我阖上手机,微笑了一下。
坐在我身旁的子默看着我,有点诧异,“你笑什么?”
我歪过头去看他,“我笑一个人。”看着他有点不解的表情,我慢条斯理地顺了顺我面前的教案,“一个半夜三更坐飞机去扰人清梦的人。”
我很难得地发现,某人转过脸去,耳根微微发红。
我挑了挑眉,叹了口气:“秦子默,你又何苦……”如此大费周折?
根本不符合经济学投入产出原理,可见当年我对他的熏陶完全失败。
没人理我。我又挑了挑眉,好心闭嘴。算了,不能指望他立竿见影就能成才。
正想站起来,突然间,一个身影贴到了我身后,一个唇在我头发上摩挲,然后一个闷闷的声音响起:“汐汐,我恋旧,”他圈紧我,喃喃地说,“很恋、很恋旧。”
不久,沙沙跟汪方宣布结婚。我跟子默是当仁不让的男女傧相。婚礼那天的沙沙,更加美得惊人。
只是席中,我陪她在化妆室休息的时候,她一把抱住我,眼泪汪汪地道:“汐汐……”
我的眼眶也是一片湿润,只是我拍了拍她,笑道:“傻瓜,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哭什么?再说,哭花了脸,可就不漂亮了。”
她依然紧紧地抱着我,“汐汐,我真的好高兴,有你一直陪着我,还有……”她擦了擦泪,“子默哥哥终于没事了,他……跟你……”
她脸上一片梨花带雨,又过了半天,她轻轻地说:“汐汐,记得帮我谢谢子默哥哥。”
她看着化妆室桌上放着的她跟汪方的结婚照,若有所思片刻,绽开淡淡的笑颜:“汪方说,子默哥哥回来后,跟他见过面,”她握紧我的手,“他还是一直关心我的……”
我替她顺了顺头发,“傻丫头……”
话未说完,门开了,是新郎官。他径直走到沙沙面前,“沙沙,累不累?有没有感到不舒服?要不要……”
我微笑着,站在一边,看着他们甜蜜地轻言细语。
我带着感激,看着眼前这个宽厚包容的男人,给予沙沙的无微不至的关心和呵护。我的小妹妹沙沙,终于有了一个美满归宿了。
我悄悄替他们阖上门,走了出去。
从头到尾,婚宴都办得十分成功。沙沙很开心,我也很开心。但是有一个人心情很不好,是詹姆斯。
一天,我坐在子默客厅的小几前备课。
子默放着好好的书房不用,偏来跟我挤,我们席地而坐,各占茶几的一端。
突然,有人来敲门,敲得很是急促。我跟子默一愣,面面相觑片刻之后,我去开门,是愁眉苦脸的詹姆斯。
我有些惊讶,如果我没记错,他应该刚从西藏游历了一圈回来。
他一进门,就指指自己的心口,铿锵有力地说:“汐汐,我生病了!”
我被他吓了一跳,不确定地说:“你心脏……出了毛病?”
他同样被我吓了一跳,连忙摇头,“oh,no……”
子默头也不抬,目光仍在文件上,淡淡地说:“他得的是心病。”
我眨了眨眼,一片茫然。
子默继续翻过一页,波澜不惊地说:“相思病。”他站了起来,抱起看好的文件准备回书房,走了两步回头浅浅一笑,口气中略带戏谑,“别理他,老毛病了,隔三差五地犯。”
唔,很有詹氏风格。我忍俊不禁。
但是詹姆斯充耳不闻,无比虔诚地交握住双手,“那种感觉,”他兴奋地说,“就像你们国家的那部《红楼梦》里,贾宝玉第一次看到他表妹一样,你看没看过?你明不明白?”
我白了他一眼,拜托请不要侮辱我的智商,好歹那是我们国家的国粹好不好?再说有满脸络腮胡讲话洋腔洋调的贾宝玉吗?!
反正课也备得七七八八了,我索性阖上书本,耐着性子听他讲述他的艳遇。
原来他去西藏玩,认识了同旅行团的一个中国女孩,从此一见钟情,穷追不舍。奈何女孩子不仅精灵古怪,而且口齿伶俐,中文半吊子的詹姆斯自然不是她的对手,多次约会邀请被她四两拨千斤地不带走一片云彩地痛快回绝。
我无限同情地看着他,唔,好像真瘦了不少呢!
他两手托腮,沉溺在自己的小宇宙中,笑得很是白痴,“她就像一个天使,笑得太灿烂了,ohmygod……”
我失笑。詹姆斯不会明白,天使的一半,很有可能是魔鬼。
说到后来,他看着我,“汐汐,我终于想通,Richard当年天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他一本正经地说,“原来,喜欢一个人又看不到她,每天早上起来,真的看到红红的树叶就会想起她,就会想哭。”
我一愣,琢磨了半天才明白他想说什么,不禁啼笑皆非。想来王实甫老先生若是知道自己的千古名句被他如此曲解,定会从九泉之下愤而跳出来抖着指头论理,然后再吐血而亡。
又转念一想,算了人家好歹也是国际友人,又算得上元曲票友,在古文化日渐淡薄的现代社会,精神可嘉。
于是我一边喝茶,一边舍命陪君子地听着他唠唠叨叨。最后我和子默还好心地请饥肠辘辘的他吃了一顿饭,而且子默亲自下厨招待。
临走前,詹姆斯很识相地自动忽略从头到尾不动声色,只是安静听着鲜少开口的子默,伸出手来,十分感动地想要拥抱我,“汐汐,你真是个好人,过两天,我再来找你。”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下子拉开了。
紧接着,詹姆斯收到了两道带有严重警告意味的眼神。子默看着他,略带警告地说:“是不是手上的案子都办完了?要不要再……”
他抬起双手,做讨饶状,“没有。没有,马上,马上……”
他转过头来,拍着脑袋,朝我挤了挤眼,“抱歉,我忘了,你是Richard的ChineseDoll,”他怪腔怪调,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生、人、勿、近。”
他狡黠地一笑,迅速闪出门去。
我跟子默面面相觑,不禁也微笑。
这个永远苦中作乐的活宝詹姆斯。
没多久,我跟子默抽空回了一趟G大。
我们先找到了向凡,物是人非,故人相见,大家都很是感慨。向凡携当年的女友,如今的夫人请我们吃了一顿饭,还在当年那个小小的饭馆,我跟子默看着那些曾经熟悉的陈设,相视而笑。
我们还去拜见了导师和师母,他们对子默极为满意,犹甚于对我。导师如遇知音般,一直拉着他在书房里闲谈,师母也忙不迭地去买菜做饭招待我们,临走时,师母更是眼睛微湿地笑着拍了拍我的手。
当天晚上,我和子默在G大里牵手漫步,一路从馨园走到律园,走过当年的宿舍。
我们走过那个小小的喷水池,走过天桥,走过林荫道,走过主教楼,不知不觉地又来到管理楼旁的那个大操场。我们俩随便找了个台阶坐了下来,和当年一样,依然是如水的夜色,依然是寥落的星辰。
但是这一次,坐在操场上的,不再是当年的我那孤单寂寥的身影,这一次,有子默一直陪伴我。我依偎在子默的身旁,他揽着我的腰,他的下巴,轻轻抵着我的额头。我微微闭眼,我的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带有些微甜蜜静谧的感觉。
他时不时在我耳边喃喃地说:“汐汐……”
我微笑,顽皮地把玩着他的手,突然间从滑上去的衣袖,又看到了那道疤痕。
我有点心疼地轻轻触着,“还疼不疼?”
“不疼。”
我继续触摸着,“怎么伤的?”
他不语,将头靠着我,又过了半天,才轻描淡写地说:“我去餐馆打工,挣生活费,有一次因为犯困,不小心割到的。”
我心里微微一酸,还有些不解。我知道,他姨父姨母一直很疼他,怎么会……
他仿佛察觉到我的疑惑,“我陆陆续续地把爸爸用我的名义存的钱,妈妈留给我的钱和姨父他们给我的生活费,都汇回来替我爸爸填补当年的亏空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记得小时候,我发高烧,我爸爸在另一个城市,他深更半夜冒着暴风雨往回赶,守了我整整三天三夜……后来我妈妈要带我走,他站在月台上,看着我走,哭得很伤心……他把钱,包括自己的工资,都为我存了起来……”
他又顿了片刻,才慢慢地说:“其实那天,我原本是想,带你跟爸爸见过面之后,再找个机会,劝我爸爸自首的……”
他紧紧地拥住我,低低地说:“那个时候,我就像传说里那个寻找青鸟的少年。我找了很久,我找到了你,我有了你……”
“汐汐,我有了你……”
他没有再说下去,我轻轻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
往事如风。
一会儿之后,我睁开眼,下意识地我抬起头去,凝视着天边那颗最亮的星星。
等到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看向子默,他也正在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然后俯过头来,在我耳边低语:“汐汐,想不想要天边那颗最亮最亮的星星?”
一时间,我竟然有些恍惚,我几乎是有些失神般地点了点头。
他的头更近地俯过来,他的呼吸,带着那种温暖的男性馨香,近在咫尺地吹拂过我的脸,他的眼睛,比天边最亮的那颗星星,还要更亮、更耀眼。他轻轻地生怕惊动我似的吻住我,他的眼睛,始终在我眼前亮着,灿若星辰。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地放开我,然后他的唇,滑向我的耳边,“汐汐,看到了吗,最亮的那颗星星,这么多年来,自始至终都在我的眼睛里,”他拉过我的手,贴到他的胸前,“在我的心里。”
他的头抵住我的头,他的鼻尖抵住我的鼻尖,“汐汐,你看到了吗?”
我微微点头。
那一夜,我们相互依偎着,在那个操场上,坐了整整一夜。
时光荏苒,匆匆一去不复返。
一晃两年多过去了。
其间,跟我情同姐妹的大姐,跳槽去了上海,终于跟老公团聚。
五指禅神功,眼见绝迹江湖。
临走前在站台上,她意味深长地抱了抱我,“林汐,珍惜现在。”
我看着她含笑的眼神,心里一暖。
聪明的大姐,从来不主动问我任何事的大姐,想必早已猜透所有的前因后果。
妙因跟楚翰伟的故事似乎仍在慢慢继续。
沙沙更是做了一个幸福的未来妈咪。
一日我跟汪方陪她去做产检,沙沙进去后,我跟汪方坐在外面。
闲聊一段之后,汪方突如其来地开口:“秦子默回国不久,在一次应酬中,他特意来找我,当时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我在苦追沙沙,”他平静地说,“其实当年在学校,我就认识他。而且隐约知道,沙沙喜欢过他,再说沙沙一直都不肯完全接受我,那时候说我一点都不灰心、沮丧,是不可能的。”
汪方思索了一下:“秦子默跟我聊了很久,也开解了我很久,他说得很委婉,但说得很对,只要有诚心,只要尽力,又何须计较最后的结果?”他朝我浅浅一笑,“你知道他的个性……”
我微笑不语,我自然知道,这是他拐弯抹角表达关心和歉意的一种方式,否则以他从学生时代就出名的素来淡漠的奇怪个性,决计不会主动找上汪方。
他终究还是关心沙沙的。
这一年的冬天,加拿大温哥华郊外,我跟子默来度假。除了詹姆斯在为情所困之余,时不时打国际长途来诉诉苦之外,我们生活得很平静。
一日,子默工作之余,坐在壁炉前,拿着一叠报纸,有一搭没一搭地陪我一起看电视。
我百无聊赖地转到一个覆盖北美的中文台,突然间心中一震。
电视上放着一段录像,一个风度翩翩的男子在众人的热烈掌声中,正从主席台上接过一个奖杯。然后微笑着,从容淡定地用流利的英文致感谢词。
是两年多来鲜少跟我联系,几乎断了所有音讯的唐少麟。
不一会儿,镜头切换到演播室,是一家中文媒体在采访他。
在电视屏幕上,坐在演播室里的那个成熟沉稳、仔细倾听主持人提出各种问题的男人,时不时地微笑着,或是简短地答上几句。
最后那个看上去秀美然而言辞干练的女主持人笑着抛出了一个问题:“唐教授,在我来采访您之前,我的很多朋友、同事、同学,”她眼底的笑意加深,“当然几乎全是女性,委托我向您问一个问题……”
坐在她对面的男人只是略略一怔,便微笑地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那就是像您这么事业有成的青年才俊,工作以外的个人生活一直十分低调。”主持人的语气略显忐忑,“今天借这样一个难得的机会,您能谈谈吗?”
她的眼中露出一丝丝期盼。
他仍然微笑,但语气温和而不失距离地说:“很抱歉,无可奉告,”他交握双手,“因为至少目前,我仍然单身一人。”
女主持人继续锲而不舍地问:“那么,我可不可以问一下……”
他浅浅一笑,“可以,”他看了看手表,礼貌地说,“但抱歉,只能再问一个问题,因为待会儿,我还要去出席一个典礼。”
女主持人试探地问:“那,您曾经爱过什么人吗?”
我心里又是微微一震。
他侧过头,似是思索了片刻,片刻之后,他缓缓地说:“是的,”他的脸庞开始柔和,“我曾经爱过一个女孩子。”
我的眼前,渐渐开始模糊。
主持人的声音中多了几分雀跃:“您能多谈谈吗?”
“抱歉。”我又听到那个熟悉而磁性的声音,他的声音安宁而平静,“我只能说,她会永远和我的青春、我的回忆同在。”
女主持人又说了些什么,我听得不太清楚。
我只听到在节目的最后,在主持人说完结束辞后,他开了口:“对不起,我能不能再多说一句话?”
我抬起头去,下意识地擦了擦眼睛。
我看到他的脸朝摄像机方向转了过来,他卸下了方才的庄重,眼睛里是暖暖的纯净的笑意。
依然是当年那种坦然、温暖,而略带促狭的笑容。然后,我看到他轻快地几乎是调皮地眨了眨眼,“生日快乐!”
我坐在地毯上,我微微一笑。
少麟,你还记得今天是我的生日。
又过了半天,我抬起头。子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地出去了。我随手关上电视。我一直回想着那个温暖的笑容。
过了很久,我又几乎是下意识地打开电脑。我的电子邮箱里静静地躺着一封信,是少麟写来的,非常简短。
汐汐:
我会尽力追寻我的幸福。
请一定记得,比我幸福。
PS:生日快乐。
少麟于罗马
我看着,微笑。
我明了他的全部涵义。
有朋若斯,夫复何求。
唐少麟,这个人,这个名字,连同那段回忆,注定在我的生命中,占据着一个特殊的位置。
过了一会儿之后,我起身,拉开门。一阵寒风迎面袭来,木屋外的走廊前,子默的身影,沐浴在温哥华的斜阳中。
他背靠着廊前的木柱,看着远方,静静地抽着烟。
我看着他的背影,我看着他若有所思的神情。
我知道,他对少麟的歉疚,不会比我少,只是他一如既往地埋在心底最深处。
我走了过去,“子默。”
唔,天真的很冷,只穿着薄薄一件毛衣的我下意识搓了搓手。他回眸,微微一笑,迅速将烟掐灭。
我用力瞪他,“又抽烟?”
医生早就给他下过戒烟令。
他妥协地对着我笑,“一点点。”
我转身要走。他探出手,反身搂住我,顺势密密包住我冰冷的手。
我挣扎了一下,挣脱不开,索性埋头到他的胸前,赌气不看他。
他好脾气地伸出手,揽住我。他的身上依然是那种好闻的馨香,带着淡淡的烟草味。
我心里一动,下意识地在他的毛衣上蹭了蹭,唔,好舒服。我又蹭了蹭,真的好舒服。
一直以来,我都很喜欢那种在毛衣上蹭来蹭去的感觉,那是一种属于童年,属于阳光,属于家的感觉。
只是,很多很多年来,都没有这样的回忆了。
他的身体明显一僵,他的下巴摩挲着我的头发,哑哑地道:“汐汐……”
他的声音有些奇怪,他的动作也有些奇怪。
我伸出手去,有点担忧地摸了摸他的额头,“怎么啦,不舒服?”
他轻轻地呻吟了一声。
我凑近他,“到底怎么啦,唔……”
我的唇被狠狠堵住了。
他将我紧紧抵在木柱上,几乎是有些专横地撬开我的唇。他的唇、他的舌,趁势滑了进来。他的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来势汹汹。他的手,也开始在我身上重重游移。
院墙外,传来清脆的口哨声,还有夹杂着的笑声和鼓掌声。一定是那些每天傍晚准时路过的滑滑板的街头少年。
我很窘,拼命推他,“子默,子默……”
光天化日之下,很丢脸哎!
他紧紧地拥住我,低低而模糊地说:“汐汐,今天晚上,一定是上弦月……”
不远处的鼓掌声和口哨声越来越响亮,间或还夹杂着嘻嘻哈哈的笑闹声。
我又是羞、又是窘,死命踩了他一脚,“子默!”
他又是重重一声呻吟,没好气地抬起头来,“我亲自己的老婆,不行吗?!”
说罢,弯腰一把抱起我,回到屋内。
木屋里面,正燃烧着熊熊的炉火。
他放我躺在地毯上,他的身体热热地紧压着我。
他依然吻着我,吻得我有点晕头转向,但是,我还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子默——”
他“嗯”了一声,手悄悄伸向我胸前的扣子。
“明天陪我上街,去买回国的礼物,好不好?”
又是“嗯”的一声,一粒扣子被解开了。
我微微喘息,把握最后的一丝理智,“子默……”
他继续敷衍地道:“嗯?”又是两粒扣子宣告阵亡。
我吸了一口气,“我爸爸说……”
他总算认真点了,停下动作,“说什么?”
他专注地看着我。
自从两个月前我跟子默注册结婚以来,爸爸,还有他,表面上一直还是淡淡的,没有一般翁婿的亲热。但是我知道……前阵子,爸爸突然打电话过来,东拉西扯了半天之后,才有些吞吞吐吐地说,有个法律难题,要咨询一下子默。
他的口气很是温和,甚至还有几分我从未感觉过的紧张和忐忑。
我略略踌躇之后,还是把话筒递给子默,站在他身旁,听着电话两端略带拘谨的问答,心里暖暖的。
其实我知道,以老爸这么多年的资历和人际关系,未必真的要问这个素来无甚来往的新科女婿。或许这是好面子又拉不下脸的老爸,一步一步的妥协,还有让步。
我看着子默,“爸妈说,我们只是注册一下,太简单了,等我们回国后,刚好你爸爸减刑期满出狱,两家商量一下,再……”
先前我陪子默去监狱看过他爸爸,一开始他待我始终淡淡的,除了点点头,几乎不跟我说话。直到后来,有一次他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子默半天,“子默,你最近气色很好。”
突然他转头看我,语气没有什么变化地说:“只是太瘦。”
我怔了一下,看了看子默立刻伸过来揽住我的手,忙忙点头,“我会督促子默,让他多吃点,注意休息。”
他轻轻哼了一声,未置可否地转过脸去。
但是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不易察觉的笑意。
我也微笑。我明白,或许这也是他目前所能做的最大让步了。
子默压根没听我说完,只是稍稍瞥了我一眼,就简单地说:“好。”
说完,他的头又迅速地覆了下来。
我微微喘息:“我还……没……”
他的头仍然低着,“好。”
我气结,推他,“什么……”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他拨冗地简短地说:“什么都好。”他又补了一句,“只要你开心。”
我再推他,“子默……还没吃晚饭好不好?”
没有反应。
于是我咬唇,放软了音调:“子默,Angel生日快到了,你是不是应该打个电话?”
“……”
“子默,沙沙说要让我们当宝宝的干爸干妈……”
“……”
“子默,锅里还熬着汤……”
“……”
“子默……”
他略带恼怒地抬起头。
我躲避他的眼神,嗫嚅道:“会……干……掉的……
他盯着我,抓了一下头发,挫败地说:“汐汐,你可以再没神经一点!”
我乖乖闭嘴,生气的人最大。
CD机里,流泻着那首熟悉的歌曲——
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放弃
至少还有你值得我去珍惜
而你在这里就是生命的奇迹
也许全世界我也可以忘记
就是不愿意失去你的消息
你掌心的痣我总记得在那里
……
(歌曲:至少还有你;词:林夕;曲:davychan;演唱:林忆莲)
子默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他的唇渐渐滑到我的耳边,“汐汐,我们也生个宝宝,好不好?”
我有点羞怯地转过脸去,慢慢闭上了双眼。
我浑身发烫,如同置身云端,不知道是被熊熊的炉火烤的,还是被那些无所不在的炙热的吻……
突然间走道里的电话铃声响起来了,在一片寂静中响得很是急促。
我不安地动了一下身体。
子默重重埋下头去,一动也不动。
又过了半晌,他抬起头来,抹了一把脸,咬牙切齿地说:“詹姆斯,我要宰了他!”
我一愣,随即笑得打跌,看着他修长的身影,杀气腾腾地向电话机方向走去。
他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拐角处。
我的眼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到了不远处那套子默随身携带的《莎翁全集》。
我伸手过去,打开扉页,一行古雅的纂体字清晰映入眼帘——
向莎翁致敬。
那是我们注册那天,子默执着我的手,合力印上去的。
我带着微笑,静静注视着。
我闻到了书本特有的淡淡的清香,还有一种无以名状的温馨。
片刻之后,我翻身趴了下来,枕在手臂上静静冥想。
我有点纳闷。
我到底从什么时候喜欢上这样一个有时很专横、有时很赖皮,凡事喜欢闷在心里,对朋友外冷内热,说戒烟总是不当真,吃饭依然异常挑食,工作起来不要命,脾气还异常执拗的大男人呢?
到底是十六岁那年,还是十九岁那年?
我轻哼了一声。
这个可恶的大男人,他到底有什么好呢?
掰起指头数来数去,左一样右一样,每样都是坏习惯!
可是这么多年来,从那个菁菁校园开始,他是全心全意爱我的,不是吗?
暖暖的壁炉前,映着红红的炉火,我有点困了。
我微笑闭眼。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走近了,叹了一口气,轻轻叫我:“汐汐,会着凉的,要睡回房间去睡。”
我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恍惚中,有人在我额头轻吻了一下,一把抱起我……
我陷入了甜美的梦境里。
梦中,莎翁正在朝我微微地,微微地笑。
向莎翁致敬。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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