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霖几乎是连夜搬走了。
他安排林岳庐去了医院,留下了手机,想必婧明很快会知道他的故事,林岳庐会解释清楚为什么他要和她分手,那么他就可以一个人走了。
她的眼睛没事了,住院的时间正巧给了他时间搬走。
背着个简单的行囊,站在s大门前,他像个年轻而青涩的学子,望着学校的正门。
“同学同学,你知道A区544栋怎么走吗?”
蔺霖回头,问路的是手抱花束的花店小工,一大早起来送花,想必是哪位绅士送给女生的。他虽然还没踏入S大的校门,却已经能微笑说:“从这里直走,往左边转弯,超市旁边的就是544栋。”
“谢谢你啊。”送花的小工骑着自行车走了。
他才跟着踏进S大的校门。
虽然还没有来过这间学校,但是地图他却已经看得很仔细了。
“你是蔺霖同学吧?”研究生院过来接他的女生遥遥奔来,“导师要我过来接你,我是带你做实验的师姐。
“师姐好。”蔺霖笑笑。
“我听说你很会唱歌。”
“哪里……”
“不要客气了,晚上我们和导师去吃饭,和我们一起去唱K吧。”
“哦……”
婧明出院了,戴起了眼镜。她四处打听蔺霖在s大的住址和电话,但是一则S大和Z市距离遥远,二则蔺霖一贯做事仔细,一直到他离开Z市两个月后她才七折八拐地从蔺霖的导师的女儿那里问到蔺霖的近况——恰好他导师的女儿是她曾经的Fans,而且这么多年没有忘记她。
听说他最近实验做得不顺利,但是人缘很好,在S大很受欢迎。
按了电话找他,她的心竟然怦怦直跳,好像第一次给他打电话一样,话筒里“笃——笃——笃——”
没有人接。
她再拨一次,还是没有人接。茫然地放下电话,她不知该如何是好,突然福至心灵——她想到了为什么没有人接——来电显示——她立刻放下电话从自己的房里奔出去,跑到楼下的电话亭去打。
“笃——笃——笃——喂,您好。”
话筒那边传来蔺霖年轻平静的声音,她狂跳的心“咚”的一声落地,松了口气:他还在的,没有化为飞灰消失,紧紧握着话筒,她不知道从哪一句开始说,竟然忐忑不安。
“婧明?”蔺霖却一如既往,一下子就猜出来是她。
“这次没有来电显示。”她想也没想,低声说。
电话那边一阵沉默,然后蔺霖的声音显得很轻松,带笑说:“心电感应。”
她有点想笑,没笑出来。
“最近好吗?”电话里那个一声不响逃到远方的人好像一点没有变,依然殷勤地关心她。
“喂。”她却已经不再被这种温柔欺骗了,“你为什么一声不响走了?”
电话那边沉默,过了一会儿听到蔺霖笑笑,“我以为他告诉你了。”
“他?你爸爸?”她心里的忿忿不平被一丝一点地拔出来,“他是告诉我了,他说我太年轻,说像我们这样的关系,不可能凭借‘爱情’两个字就可以过一辈子,你是不是也这样想?”她握着话筒在电话亭吼,路人纷纷侧目,她恍然不觉。
“婧明,我没那么想……”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觉得差不多了,这件事该结束了。”
“蔺霖,我警告你,说话不要说得那么神仙都听不懂,什么叫差不多了?什么叫该结束了?你觉得该结束了你就走人,然后把我莫名其妙地晾在这里,这就是你‘觉得’你应该做的事?说不定你还觉得这样对我比较好?你是否想过我的面子呢?我要怎么去和我朋友解释?说我男朋友突然不见了,因为他说他觉得差不多了?这是什么理由什么借口!我宁愿你说你看上了哪个千年妖姬都比‘我觉得差不多了’好听!你给我去死!”她对着话筒吼,“你是凭什么要和我分手?我有哪里不好?”
“婧明……”话筒那边的人立刻接话,却顿了一顿没有说上什么来。
“你说不出来了是不是?我告诉你我没打算和你分手,没有那回事。老实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走?怕我知道了你的真面目以后怕你?怕我觉得你很可怕不要你?还是你怕你会太喜欢我所以逃走?”她拿着话筒了一步,电话亭在Z大学校主干道旁边,过学校的车辆喇叭纷纷响起,在她身边开过,车灯烁个不停。
“婧明,两年已经够了,接下来的时间你要工作我要读书,你在Z市我在S市,你有你的社交圈子我有我的社交圈子,你觉得分开两地我们还会像以前一样?以后你会被比我更好的男生吸引,既然一定我知道很多人都是两地分开就分手,但是至少也要混个双方同意,我们之间一点问题都没有,为什么要现在分手?你不能等到我找到比你好一百倍的男人再分手?或者你先告诉我你看上了哪一个女人?”她拿着话筒吼,退了一步比划着手势,“为什么一定要分手?谁告诉你我们一定会分手?为什么你就不能相信我不会变心?我到底是哪里让你觉得不安全了?”
“你不觉得……谁在我身边谁都不幸?”话筒那边传来蔺霖低低的声音,“我爱过李琛,她死了;我和竞兰谈过恋爱,她差点也死了:你眼晴受伤……我妈死了,我爸死了,李琛死了,竞兰自杀,你失明——我——”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暴躁起来,压抑着极度的不平静,“婧明你饶了我吧,我受不了了,我不想再看见这种事,就算你能真的永远都不变心,我却保证不了永远都不会伤害你,如果有一天你也生病,你也发烧你也去跳楼,你要我……你要我……怎么办……”
她呆了一呆,“不会的!我眼睛受伤关你什么事?”
“你拿什么保证不会?”他的声音激动起来很难平复,而且一激动起来就接近歇斯底里,“两年够了吧,我也不用太在乎你,你也不用太在乎我,就这么算了吧。”
“就这么算了?”她斩钉截铁地说,“我不干!”
“那么你究竟想要我怎么样?难道我们结婚吗?”蔺霖吼了出来,“就算再谈个三年五年,难道我们就会结婚吗?辛辛苦苦拖着不放手,你究竟想要什么?你想要我怎么样?”
难道我们结婚吗?这句话像轰雷一下炸进婧明耳里,一时茫然:她忿忿不平抓着蔺霖不放手,究竟想要的是什么?“你以为我不敢吗?”她吼了回去,“结婚就结婚,你以为我怕了和你结婚吗?就像原来说好的那样,我去工作你去读博,五年半以后我们结婚!我们永远永远都不分手!”
他呆若木鸡,紧紧握着听筒,良久才说:“婧明,你在赌气。”
“我要和你结婚!”听筒传来的是斩钉截铁的声音。
“五年半以后你就会觉得现在的你很好笑。”他说。
“那么你和我耗到五年半以后!”她依然骄气逼人。
“婧明,五年半太危险……”
“太危险的是你害怕你会相信我这套理论,你害怕我被你伤害,你害怕你到时候不能像现在这样说走就走,其实你爱我,是不是?”她在电话这头说,“你逃走就是证明你爱我,是不是?你害怕你爱我。”
“啪”的一声她听到他企图挂了电话,扣了一下没扣上,终于还是拿起来说:“你不明白我是什么样的人……”
“你只不过是个觉得整个世界都很对不起你的大傻瓜。”她说,“你恨你爸恨你妈因为他们都不爱你、你恨林岳庐因为他生了你、你恨找兼职的公司歧视你、你恨老天爷对你不公平安排你害死李琛、你恨竞兰——是她把她的痛苦又加诸在你身上、你恨整个社会——所以你写《我拒绝》,那种心情其实一直都没有变过是不是?你觉得你自己很罪恶,不管你恨了多少人,最可恶的人、害死亲人爱人的人还是你自己!你恨全世界又恨你自己,你一点也不像表面上那么好……可是不要紧,有我会爱你……”她握着话筒又退了一步,激动地比划着手势,“不管别人怎么对你,不管你怎么想你自己,不管你在讨厌谁还是讨厌什么,我会陪你,我会听你说故事,我会偏心不管怎么样我永远不会觉得你不对,因为我爱你。是不是?林婧明从来不讲道理,我不管蔺霖的整个人生究竟是怎么回事,也不想知道这么多事究竟是谁对谁错,我只知道我爱你……”
蔺霖突然呛了一口气,似乎被鼻息呛到。
“……所以不要觉得不安全,不要总是觉得你很可怕——你觉得你很可怕是因为你本性善良,你不想伤害别人。不要以为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不要以为和我谈恋爱只是大学时代必经的游戏,我知道你没有认真爱我,可是我认真爱你啊!我两年的感情不是在开玩笑啊,少爷’”她说着说着,已经倒退到马路边沿,来往车辆车灯闪烁,她依然浑然不觉,“我已经说过很多遍我爱你,没有一点表示吗?蔺霖少爷!”
林婧明从来不讲道理……蔺霖在电话这边微微勾起一丝苦笑,怎么会遇到一个不要是非黑白的女人,偏心得不可理喻,“我……”电话里陡然传来“嚓——卡一一砰”的一串坠落撞击声,他悚然一惊,
“婧明?婧明?”
但那边话筒似乎撞到了地面,除了一阵依稀是人群团聚的喧哗声,再也听不到她的回答。
发生什么事了?蔺霖突然觉得整个房间的空气在急剧变冷,他从不信自己是个不幸的媒介,但发生在他身边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他关心的人似乎都逃不出意外和死亡一婧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颤抖着手拿出手机拨号给在z大的同学,听着舒缓的“笃——笃-笃——”他心里火烧一样焦急得他要发疯,响了四声没人接,“砰”地他一拳砸在桌面上,终于有人不耐烦地接听:“谁?”
“舒偃,你去看看,婧明楼下的电话亭出了什么事?”他几乎在“谁”的同时开口说。
舒偃从来没听过蔺霖说话说得这么快,呆了一呆,“哦……”过了一会儿他的脚步声匆匆奔回,整个声调都变了:“车祸!那里出了车祸!婧明在那里?你确定……”
“啪啦”一声蔺霖的手机跌在地上,他一手捂住右边脸,“咚”的一声一头撞在墙上,右手一拳一拳往墙上砸,再撞头、再砸墙……很快地墙上染上鲜血,他继续撞、继续砸……
足足过了五分钟,他才一把抓起自己的衣服,丢了毛巾牙刷钱包进去,甩上肩就走。现在是深夜九点,明天还有实验,但有什么关系呢?她的眼睛刚好,又出了车祸……
狂奔出校园打的直奔机场的时候,他在想如果婧明出了意外,他就和她一起死。
不是赌气。
如果她有个什么不幸,他就从z市立医院二十层的医院病房楼顶跳下去。否则那自信十足的女人会死不暝目的。
刚才在婧明刚刚说到“蔺霖少爷”的时候,校道上急速拐出一辆摩托车,七折八拐地往前疾驰,一辆轿车闪避不及打横往婧明这边撞过来,她又不小心退出了人行道站在路边,“轰”的一下被轿车撞出了三五米远,打了几个滚,地上掠开一道摩擦的血痕。
很快救护车来了,把伤者送上车,第一时间通知了她的家人。
所以蔺霖连夜飞到Z市,第一次见到婧明母亲的时候,就在她的手术室门口。
那是个雍容镇定的女人,虽然刚刚擦过泪痕,眼泪还没有干,但背脊挺得很直,很有担待的样子,看见蔺霖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依然脖子扬得很高,点了点头。
他笔直地走到她面前:“伯母好。”
她问:“你是……哪位?”
他微笑,“婧明的男朋友。”
她不出意外地又点了点头,“怎么会这样子?她有手机有电话,怎么会九点还在楼下电话亭打电话?不然怎么会给汽车撞了……”
他深吸口气,一口气说:“她在打电话给我。”
婧明妈妈极其诧异地看着他,“打电话给你?”
他微闭着眼晴点头,“我刚从S市飞过来。”
婧明妈妈对他的诧异暂时放下,对他升起了少许好感:为女儿连夜赶来,还算有良心。“她怎么不用手机?”
“她的手机和宿舍电话我都认得,她。怕我认得是她打过来会不接她的电话,所以去楼下打。”蔺霖轻声说,随后微微一笑。
婧明妈妈又怔了一下,“你们在吵架?”
他点头,“我想和她分手。”
“婧明对人不好?”
他缓缓摇头,“婧明对我很好,是我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蔺霖低声说,勾起嘴角笑笑,很自嘲,“害怕太爱她。”
婧明妈妈更加诧异,但蔺霖已经闭上眼睛靠在手术室门口走廊的墙上,眉头深蹙,像不想再说什么。她仔细一看,已经看见他额头和手背的淤伤和擦伤,好像和人打过一架一样。女儿爱的,究竟是什么样一个人?她不便开口追问,只是焦急地看着手术中的红灯,盼着她平安出来。
很快,半个小时过去。红灯熄灭,主治医生先走出来:婧明妈妈连忙迎上去,“怎么样?她还好吧?”
“幸好在学校里车速很慢,除了皮肉伤没什么伤到内脏,不过……她右眼的角膜再次脱落,这一次医院已经没有捐赠的角膜可以做移植了。”医生说,“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婧明要失明?”婧明妈妈失声说,“再次脱落?她的眼晴之前受过伤吗?”
“上次婧明出去逛街受伤,我们不想让你担心,所以……”蔺霖突然说,眼晴没看婧明妈妈,看另一边走廊的窗户,“所以我们伪造你的签字,同意让婧明做了角膜移植。她说……眼睛好了才告诉你,她说她不会瞎掉,因为她是好人她绝对不会那么倒霉。”他勾起嘴角笑笑,“她总是很自信。”
“天啊,你们两个凑在一起搞的什么鬼!这么严重的事居然瞒着我!”婧明妈妈走上几步,一把抓住蔺霖,“她到底怎么样了?你有没有好好照顾她?”
我有没有好好照顾她?他被问得震动了一下,茫然睁大眼睛回视婧明妈妈,他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好好照顾婧明,他总觉得那个蹦蹦跳跳叽叽喳喳的女人既然那么有活力应该什么事都没问题,就算他们分手她也能继续活得很好。谁知道其实她也很脆弱,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也仿佛……随时都会死一样。
她的眼睛,又要看不见了?他抬起手看自己的手心,两个月前她的眼睛刚刚受伤的时候,那一把抓住他的手的感觉还在,那么鲜明的恐惧,婧明好害怕看不见,谁都害怕看不见-
后来婧明在文章里写:独翼的鸟能不能飞,也许当它从高空下坠的时候,就认为在飞吧。所谓爱情,在跌到谷底的时候还能不能活,一切就看断了翅膀的鸟儿,它的运气究竟是跌到地上,还是跌进水里。
林婧明被撞到的时候,想到的是:为什么他还不回答?
然后脑子里一片白光,像飘进茫茫无边的宇宙,不知有多久上下飘浮,没有一块安稳的地方。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一片昏黑,仿佛都不如睡去的时候光亮,视线无比狭窄,看见的只是一个人的脸,“霖……”
那人微微一笑,轻轻摸了摸她的脸,低声说:“嗨。”
她闭上眼睛再睁开,眼前还是一片昏黑模糊,茫然睁大眼睛,“你不是在S大……”
“我回来了。”他说。
“骗人。”她说,“蔺霖不会回来的。”
“他第一次后悔。”他说。
“我不信,等我好了他又要收拾包裹走人。”她说。
“不会的。”他低低地保证。
她转过头不看他,反正看不看都一样,看不清他的脸,“如果我没有撞车,你根本不打算回来,你是回来奔丧,又不是回来陪我。”
她毫不忌讳说出“奔丧”两个字,竟然让他整个人惊跳了一下,“婧明!”
“干嘛。”她闭上眼睛,眨了眨又睁开,“我的眼睛又完了,是不是?”
她居然说得轻描淡写,野蛮得像毫不在乎。
他伸手去握她的手,被她甩开,“不是很糟,眼角膜又脱落了,只要有能移植的角膜就好,别担心,你只要好好休息……”
“我只要好好休息,一切事情你去想,然后你等我好了你就打包走人。”她抢话,语气没不高兴也没激动.“我知道你怎么想,没治好我你良心不安,我撞车又是你的错,你又怪在自己身上,等我好了你又觉得像你这种人还是一个人好。”
他有丝苦笑,他的确习惯性……有时候这样想,“我发誓这一次绝对不逃,我们五年半以后结婚。”他低下头把脸颊贴在她脸颊上,她感觉他脸颊由冰凉逐渐变得灼热,“我们结婚。”
她闷声不响,突然说:“我不嫁给你了。”
他贴在她脸上不起来,闭上眼睛。
“嫁给你这种当我第二天起床的时候说不定已经打包跑去青藏高原的人,你说我会有多倒霉?”她说,“除非我一天到晚躺在病床上,否则没法保证你不走人,我要这种老公干什么?我死心,我不要你了。”
“婧明,你说真的,还是你在赌气?”他问。
“赌气。”她直截了当地说,“也是真的,我爱你,可是我始终不能给你安全感,你不相信我,没用。”
“婧明……”他抬起头,“我们彼此都不能给彼此安全感,我信不过你,你也信不过我,都怕什么时候会彼此离开彼此而去,因为我们都知道彼此很独立,所以我们都在拼命地给自己做防护。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信我这次会留下来不走,不管你怎么说爱我我都不信这份感情能一辈子不变,但是至少……要守到让你我都失望的那一刻,也许还有很多很多年可以走,也许很多很多年以后不一定是个很糟的结果。”
她睁开眼睛,“你终于能想到也许很多很多年以后不一定是个很糟的结果?”
他微微地笑,三分黯淡,三分自嘲,“两年不长,可是习惯却是个讨厌的东西,戒不掉。
“戒不掉什么”她问。
“每天晚上七点,我就开始饿了。”他说,“我想不通为什么宿
舍里没有零食,又找不到碟片可以看。”
“在宿舍坐不下去,我跑出去看午夜电影。”他说,“看了一半没人陪我聊天,我又不好意思一个人去买爆米花,无聊得很只好又回来。”
“然后宿舍地板没个东西可以靠,桌椅板凳全都硬得很,一张床的枕头又不够高。”他说。
“喂!我买流氓兔给你,你把它当什么了?”她这下叫了起来,
“你竟然趁我不在拿它当枕头!居然还敢把它丢在地上当靠垫!”
他笑了,“宿舍里没有冰箱,又没有冰淇淋吃。”
“说来说去,我在你心里就是零食、碟片、流氓兔和冰淇淋。”
她继续哼哼,“那还不容易,你从s大宿舍搬出来,卖零食卖碟片卖流氓兔和冰淇淋不就行了,你找我干什么?”
“半夜三更想要打电话,不知道打给谁。”他说。
“打给色情电台啊,那里很欢迎你打的。”她重重地哼了一声。
“我的实验做不好,想不通问题出在哪里,导师说我整天在看手机,问我在看什么,我说我看看有没有短信。”他说,“但是新手机
她终于忍不住笑出来了,捶了他一拳,“假惺惺!肯定又说故事出来骗我,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去了S大不知道多快活多如鱼得水,不知道多少师姐师妹觉得蔺霖温文尔雅沉静可靠。你还常常陪着“你知道我唱K唱的是什么吗?”他继续柔声说。“什么?”她问。“有一首歌,叫做《背包就走》。”他笑笑,“你要听吗?”“要。”她想也不想说。
“曾想以太幸福的理由去说别离,说两年里,做到什么都答应你;曾想其实在一起几年就很可以,太多话题,再说下去太伤身体。背包就走,一切潇洒随风丢弃,谁说一个人一定要有另一个人才能好好做他自己?”蔺霖笑笑地唱,婧明静静地听,“背包就走,一切和时间都可以过去,何况这一个人生来无法和另一个人哭在一起……”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唱,“太多道理,随时可以说服自己,太多东西,带走了害怕回忆,我一个人没有什么不可以继续,只是一句,我不习惯而已……”
她眼睛眨也不眨地听,“你写的歌?”
他没回答,勾起嘴角笑笑,她却看不见。
“弹给我听好吗?”她说,“你的调子好听,歌词好烂。”
“这里没有钢琴。”
“我不管。”
“婧明乖,明天我带古筝来。”
“古筝难听。”
“没有钢琴。”
“不管。”
“我唱给你听。”
沉默了一会儿,她好像很无奈地赦免蔺霖,“好吧,算了算了,你唱给我听。”
“曾想以太幸福的理由去说别离,说两年里,做到什么都答应
你,曾想其实在一起几年就很可以,太多话题,再说下去太伤身体。背包就走,一切潇洒随风丢弃,谁说一个人一定要有另一个人才能好好做他自己……”蔺霖坐在床头继续唱,门口来来往往的护士都在微笑,这男生的声音真好听。
苦中作乐。
蔺霖和婧明都很清楚,她将要面对的是几乎失明的人生,此时此刻的快乐,不过是苦中作乐而已。
她不想哭,不想会让她怨怼的事情,“喂,我真的很爱你。”
“每次见我都在唠叨这一句,老太婆。”他说。十四回飞的独翼鸟
经过仔细询问,听说等候眼角膜的人在婧明之前这家医院还有七个,最近有场火灾伤到了不少人的眼睛,那就是说即使有那么多人捐赠,多半也是轮不到她的。婧明妈妈本想把她带回家,但是婧明不肯,没办法她只能在z市留下来。蔺霖这几天一直陪着她,经过她再三追问,他才说他和导师说放弃硕博连读,打算本科毕业就找工作去了。
“为什么要放弃?”她现在就住在蔺霖那个小公寓里面,听到他放弃诧异得简直天都要塌了,“你放弃了,你确定那些得不到保送资格的同学不会杀了你?”
“他们应该去庆祝才是,”他笑笑,“我放弃,名额就让给下一位。”
“你为什么要放弃?”
“华先生给了你一笔钱,说因为你陪他去买东西出了意外,他给你赔款。”蔺霖笑笑,“你的合同要解除,我想你还是考研吧。”
“我眼睛看不见怎么考研?”
“到明年一月考研的时候,说不定你眼睛已经好了。”他很有耐心,“先做考研准备吧,工作我去找,我去做。”
她听了半天才理解到他找了个借口让她坐在家里,他要出去找工作。“你有乙肝,找工作很吃亏的,现在工作好难找。”
他在她额头垫了一层消毒湿纸巾,然后亲亲她的额头,“我可以写点稿子,然后找份简单的工作,一份工作不够我做两份,虽然没有你高级白领一个月六千,但是至少可以养你。”
“我妈会养我。”她本能地说。
他不置可否,“我不能让你妈养你一辈子。”
“我也会赚钱。”她说。
他笑了,“你只要会花钱就好。”然后他就出去了。
她有阵子好不服气,在家里摸索着打开电脑,本来想要看网上求职的信息,却怎么看也看不清楚。那一个一个字明明差一点点她就能看清楚,偏偏就是差了那一点点她看不见f看了半天气得她差点哭了,要一把砸烂键盘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他可以写稿,她也可以。
打开word文档,她试了三次之后把字体调到一号字加粗,在雪白的屏幕上她终于看到字了,打下一个“一”,她瞪着那宇,心头怦怦直跳,打下一个题目《迷迭》,然后她开始写文章。
她写:“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她为他写了一句话:他因他忧伤含蓄而高贵,又因高贵而苍老……”
“婧明,你在房里干什么?”婧明妈妈在厨房做补汤,听到她在房间里打字的声音。
“我在写日记。”她说。
“你能写日记吗?小心你的眼睛。”婧明妈妈洗了手过来看,整个屏幕几乎只看到一个字,怔了一怔,“写一会儿要好好休息,不要太累了。”
“好。”她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继续打字。
以前蔺霖说,写小说是三十岁以后的事,是有阅历以后的事。她现在心情很平静,和蔺霖在一起两年,好像发生过很多事,也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惟一多了的,不过是阅历而已。
半个月以后,蔺霖找到了第一份工作,那是给他现在做的网络公司做全职,工资不高,仅仅比他现在的兼职工资高了五百,但是代交三金。在婧明还没有知道的时候他已经签了合同,而后来知道的人都大为错愕,都说他贱卖了贱卖了。他是z大高分子化学的高材生,居然去私营网络公司做网管,但蔺霖没说什么。以他的条件,要找到一份好工作很困难,他比别人清楚。又过了一个月,他找到第二份工作,那是给披萨汉做星期天的服务员,也就是在门口说“欢迎光临”的那种先生。在披萨汉站一个小时的工资是12块,那已经是他外语流畅外加外表出众的高时薪了,他星期天要在披萨汉站八个小时。
蔺霖的两份工作让婧明很心疼,他总是笑笑没说什么,这点让婧明妈妈有点欣赏这个孩子。婧明死赖要住在他这里,他从来没提过要她交付房租,而且她住在这里随时打开冰箱都有一冰箱满满的青菜鱼肉让她做给婧明吃,也有饮料水果。蔬菜鱼肉包括水果他都买最好的,甚至常常她可以在桌上找到新的碟片和报纸,不必她跑下八楼去买,要给他钱他不会拒绝,但过会儿他又去买个鳖还是高丽参什么的放在厨房里。
这孩子对婧明很好,惟一让她不放心的就是他有乙肝,婧明怎么能嫁给有乙肝的人?但现在的状况看来她要不嫁给蔺霖,谁又要一个半瞎眼的女孩?她虽然心疼女儿,但也在考虑中,究竟要怎么办’
这天是星期六。
蔺霖两个星期休一次两天,星期天他还要去披萨汉站岗——给婧明取笑他去站岗,他也不在乎。星期六这天,出了太阳天气没那么冷了,也已经是三月时令,他拉开窗帘,“要不出去走走?”
婧明的《迷迭》磨到现在才写了五千字,有时候很泄气,但蔺霖
知道她在写,她很硬气要撑到完,不在他面前示弱。他从来没有看过也没有指点过她应该怎么写,她在写他就出去和她妈妈说话,有时候她怨恨他这种态度,但大部分时候她知道他是为她好,不愿干扰她写东西,“我今天不写了,我们去哪里?”
“我带你去公园走走?”他笑笑。
“好没创意。”她叹气,“不能去别的地方?上次舒偃至少还来带我去看他实习的电视台。”
“人民公园现在有油菜花。”他微笑。
“油菜花?”她哼说,“关我什么事?”
“你见过吗?”
“没见过就去看。”
“你这借口够烂啊!我为什么要去看油菜花?”她忍不住笑骂,拿书桌上的笔丢他,“我要坐你的车。”
“我没有宝马。”
“你去死啦,我要坐你的自行车。”
“我不骑车,我们慢慢走过去好吗?”
“今天的太阳很好。”
三月十八日。
太阳的确很好,有阳光的地方温暖慵懒,没有阳光的地方隐约还有丝丝寒气,让人有加快脚步走路的兴致。
她看不清路和楼梯,蔺霖牵着她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在她眼里,眼前只有一片阳光的温柔黄,轻柔莹莹,依稀蓝天树梢都有个轮廓,来来往往的人影却看不清楚。虽然不是全盲,给她踏实感觉的不是视线,而是牵着她走路的手。
蔺霖的手变粗了,她知道他去上班,开始他们不让他做该做的网络工作,叫他去打杂,手上许多痕迹都是搬东西留下的。他回来从来不说,她打电话去问舒偃,舒偃才说的。还有有一次差点给人炒鱿鱼,公司老板的夫人跑到公司去,看见一只壁虎,叫人来打,蔺霖犹豫了一下没打下去,差点给人炒了鱿鱼,惊险地化解回家,他也没和她说。
最近变好了,他开始坐电脑椅做正经事,公司的老鸟们对他这只菜鸟印象似乎颇好,有时候会找他出去喝酒。
换了是她以前,也许会大怒大喊大叫为什么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但是现在她知道,静静地等,等到一定的时候,等事情全部过去了稳定了,他偶然会告诉她的。他不说,只不过不愿她多想,那是他男子汉的尊严,在维护家里一个平安舒畅的环境。
他在守护她,所以不会把在外面的情绪带回家。
在慢慢学会了解他这一点以后,她渐渐开始明白其实蔺霖之前没告诉她他究竟多么恨林岳庐,也许也一样是一种守护,不愿把自己不好的一面表现在重视的人面前,那也是一种珍惜。
一脚高一脚低地走着,看不清路的时候走路很耗体力,她走不到半个小时就累了。蔺霖陪着她在路边坐下来,她听到下面流水的声音,蔺霖说那是一条小河,从人民公园出来的小河,很快就要到了。
“有没有鱼?”她问,手被蔺霖牢牢握着,身周的气息很清静,风吹过带着草木的清香,还有一点水的味道。
“有几只。”蔺霖搂着她的腰以防她从公路桥上面跌下去,“都是锦鲤。”“什么颜色的?”她慢慢地问。“一条红色的,一条黄色的,一条白色的。
“说详细一点。”
“一条红色背上有金色鳞片,一条黄色背上有金色鳞片,一条白色的背上有金色鳞片……”蔺霖拉着婧明起来,“走啦。”
她懒洋洋地给他拉起来,头发在蔺霖面前飘,他一把抓住,从她头发上拉了橡皮筋下来重新扎好。
阳光温馨,白熙如光。
全情投入的爱,往往不需要太多语言,只要指尖和温度,还有呼受就好。
“啪——啪——啪——”对面传来拍篮球的声音,蔺霖低声在婧月耳边说,“是高仲希。”
她摸着被蔺霖扎好的头发,“要不要叫他?”
“不用了吧,那人很奇怪的。”蔺霖耸耸肩,“你是否想过去问习他,当年那晾衣竿是不是他放在门后的?”
“没有。”她也耸耸肩,“我宁愿那是意外加意外。”
“我说你对人都很宽容。”
“我对自己也很宽容,对你也很宽容。”
“真的?”他摸摸她的头,“骂起人来也很凶。”
她哼了一声:“那也要等我生气。”
说着那拍篮球的声音突然往他们这边过来了,高仲希站在他们两面前,还在拍篮球。
“仲希,好久不见。”蔺霖依然微笑得礼貌温文。
“是否有兴趣来一场单对单?”他问。
“可以啊。”蔺霖笑得仿佛全然不萦怀他以前对婧明做的一切。
“一起吧。”他好像没看见婧明一样。
三个人慢慢走回人民公园,找了个公共篮球场。婧明坐在旁边等结果,她看不见人,只看到一团闪来闪去的影子,很强的风声和鞋子摩擦的声音,周围依稀围着很多人,叫好之声不断,她托腮笑对着那球场。
结果十球,五比五,打平。高仲希却不知道为什么在球场上扭到了脚,只能叫停不打了,两个人都喘着气坐到她身边,等喘气稍停,高仲希手里的篮球一抛,突然说:“凯子要回来了。“
凯皑要回来了?蔺霖看了婧明一眼,笑笑,“他在维也纳怎么样?”
“不知道。”高仲希简单地说,又过了一会儿,篮球落在他手里,没有抛起来,“林婧明。”
“嗯?”她托腮笑,自从今天遇到高仲希她就知道他还是冲着她来的。
“妖精那件事,”他说,“是我安排的。”
她眨眨眼,“哦。”
“我已经对她道过歉了。”他又说。
“砰”的一声蔺霖在众目暌睽之下带笑揍了他一拳,婧明依然托腮,“嗯,我听见了。”
擦了一下嘴角,高仲希没反抗,拍了拍她的头,篮球一拍一拍地走了。
“这人很顽固。”蔺霖说。
“你刚才搞了什么鬼?”她听到高仲希在球场上摔了一跤,心里已经三分有数,带笑问。
“他跳起投球的时候刚好有块石头在他脚下。”蔺霖笑笑。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小心眼的男人,你记仇。”
“我不是好人。”他打了她一个爆指,“知道吗?”
“知道,你小气记仇,我早就知道。”她笑吟吟地说,“你还有卑鄙。”
他不否认。
“可是我喜欢。”
“凯皑要回来了,”他转移话题,“打算要他还是要我?”说着微笑着拉着她的手慢慢围着人民公园的翎鸭湖散步。
“他要我等他一年,现在都两年了,已经过期作废了。”她说,“商品过期,再出售要给人退货的。”
“你看得见这条路两边的树吗?”他转移话题,“我想Z市这么大的树应该没几条路有,估计有个七八十年。”
“我看见一点点,灰灰的,有点绿。”
人民公园锻炼的老人们看见一个穿着浅蓝色衣服白色裙子的女孩,睁着一双似乎没有什么焦点的眼睛,被一个气质很好的男生牵着手,慢慢地在翎鸭湖旁边走着。两个人都很年轻,偏有种凝练的气氛,像已经在一起很久很久,久得骨髓都化在一起的安宁。看他们慢慢走路,竟然有白发携手的平静,那男孩牵女孩到湖边,女孩伸手去摸湖水,摸完了湖水男孩拿湿纸巾一根一根地擦女孩的手,给了瓶水让她慢慢喝。
“你说我们能不能永远都不老,永远都这样?”喝了蔺霖从家里带出来的人参茶,她深深吐出一口气,心满意足地坐在公园的石椅上,突然有点伤感,“我有时候想到人总是要死的,就觉得很可怕,我活得太开心了,舍不得死,如果可以永远不死有多好。”
“你第一次和我认真聊天就在说这个。”他微笑,“会这样想那证明你很幸福。”
“嗯,我很幸福。”她点头.“可是我还是害怕。”
“你该想,本来我们都是无机物,偶然有次机会变成了会思想的人,然后有机会过有这么多开心的事的人生,是一种运气。”
“哦。”
“你知道吗?我曾经和李琛聊过老不老、死不死这件事。”他说,眼睛看不远处的翎鸭湖,“那时候我在写《神怨》,我领稿费过日子,她问我会不会做专业撰稿人?”
“你怎么说?”她感兴趣,这是蔺霖第一次主动提起李琛。
“我说做。”他笑笑,“那时候觉得写书比工作容易赚钱。”
“哦?可是你只写了那一篇。”
蔺霖笑笑没照着婧明的问题答,继续说:“然后她问我退休金怎么办?”
“嗯,怎么办?”她点头。
他望着翎鸭湖,拿起水喝了一口,皱了皱眉,“我那时候说我不会活到六十岁以后,我没办法想象我老了以后的样子。”
“后来为什么不写了?”她追问。
“稿子是很伤神的东西。”他说,“为那东西伤身伤神,不值。”
她若有所思,“嗯……”
他放下瓶子,依然望着翎鸭湖,“但是我现在常常在想我头发白了的样子。”
她托着腮微笑,“我也常常在想,当你和我头发都白了的时候,你是不是也会牵着我散步。”低下视线,她依稀看见自己白色的球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望着阳光下的翎鸭湖,那湖里有绿头鸭在洗澡,撩得湖水层层涟漪,突然说:“我十六岁的时候写过一首诗。”
她转过来对着他,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却仿佛看见他整个人,“写了什么?”
“生小江南梦,倾心是采莲。垂髫十二少,烟雨绿杨边。素舸吴淞下,月白染作衫。忽闻歌古调,吴越已千年。”他望着湖水,眼神往上抬,幽幽的是蔺霖特有的郁郁之色,黑白分明的眼睛分外清明。
“我陪你的江南梦。”她说。
他笑笑,轻轻把婧明的头移过来靠在他肩上。
“这是你第一次和我说李琛,也是第一次和我说你小时候。”她依靠在他身上,听着他的心跳,这个不可琢磨的人,本来不属于任何人的人终于认同她陪伴了。感觉很不可思议,两个完全不同经历的生命,能放弃一切怀疑,很享受地在一起……在不久之前,一年半年以前,她甚至完全摸不到蔺霖的心,曾经他只是很礼貌地对待她,甚至完全不想和她说话……
“是吗?”他不置可否。
“你想起她了吗?”
“嗯……”
“我爱你。”
他笑了起来,拉她起来,“我们去划船。”
那天他们划船、去踩沙,末了婧明要坐云霄飞车,蔺霖二话不说把她拉上回家的路,一路听她抱怨不停,说他没胆。
第二天,蔺霖照旧去披萨汉站岗。
婧明妈妈炖了药汤出来,督促婧明喝,她边喝边抱怨她现在一百零三斤,已经胖死了,又矮,完全没有身材可言。
“妈和你说件正经事。”婧明妈妈说,“你眼睛到现在算是稳定了,妈也在这里住了三个月了,接下来就是等你毕业。妈打算回家一趟,看你爸在家里是否安分守己,你自己是想留在这里呢,还是想跟我回家?”
“我想留在这里。”她说,“蔺霖会照顾我。”
“他照顾你,妈很放心。”婧明妈妈说,“那下个星期妈就回家,等你差不多毕业妈再回来接你回家。”
“嗯,没关系的。”她点头,“蔺霖对我很好。”
“你卡里有钱吧?”婧明妈妈问。
她吐吐舌头,“有,可能用不到。”蔺霖不喜欢她花钱,他有古怪的管辖欲,什么都喜欢他买。
“缺钱还是有事就打电话回家,不管怎么样,妈和爸都是站在你这边的。”婧明妈妈说,“对了,下午还有个男生找你。”
“男生找我?”她愣了一下,“舒偃?”
“不是舒偃。”婧明妈妈在这里住了三个月,婧明的朋友她都认识,“一个很高的男孩子,也很帅。”
“张凯皑?”她讶然,”他有没有说找我干什么?”说着摸出手机,凭着记忆找凯皑的电话。
“他说他回来了。”婧明妈妈说,然后眯了眯眼晴,“他是谁?”
她迟疑,她妈妈捏她的脸颊,“我生的女儿我还不知道?以前的男朋友?”
她只好招了,“是我以前的男朋友,去了维也纳,现在回来了。”说着按到凯皑的电话,她拿着电话往偏僻的角落走,“喂?”
电话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婧明。”
依然是那么简短那么充满颓废美,她笑了,“嗨,什么时候回来
怎么都没告诉我?”“上星期回来的。”他说。“上个星期就回来了?你都没告诉我!凯皑你太过分了!”她叫了起来,“也没有叫我去接机,该死该死!”
“我听说你出车祸。”张凯皑的话还是简单,“听说你住在蔺霖家里。”
“是啊,”她坦然,“我硬要住这里,否则他什么时候又收拾行李跑了,我到哪里杀人去?”说着她笑起来,“你呢?你最近好不好?”
“好。”他说。
“拜托——有没有女朋友?”她叫了起来,“说没有我不信!”
他没回答,突然说:“婧明,我这几天打电话回去,维也纳的医院有库存的眼角膜。”
她的笑容瞬间僵住,过了一会儿,“是吗?”
“你肯和我回维也纳吗?”他问。
“不肯。”她想也不想地说。
“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要求你回维也纳和我在一起……”
“我知道,只是我不知道如果我去了维也纳,回来的时候他会在哪里。”她说,“或者你让我想想,让我和蔺霖讨论一下?”
“等你想清楚了给我消息。”
“Ok,先这样子,我找蔺霖谈谈。”她说,“再见。”
“再见。”
晚上婧明和妈妈、蔺霖谈起凯皑说的去维也纳治眼睛的事,她妈妈的意思是维也纳那件事虽然是件好事,但是平白要张家一个大人情,如果国内医院也有希望,还是不去的好,不是说不去眼晴就一定好不了。她本来正在联系北京的医院。蔺霖沉默,婧明望着蔺霖,“你说去我就去,你说不去我就不去。”
他考虑了很久,“去吧。”
她错愕了一下。
“凯皑一定会很照顾你。”他望着婧明说,“他家里会给你很好的条件,维也纳人少,国外器官捐赠的观念比较开放,我想有眼角膜的可能比较大。国内虽然也有,不过中国人实在太多了,等着做这个手术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我怕到时候等到了角膜你眼晴又出什么毛病,不如现在能早点做手术就做吧。”
她默然,“我只怕欠凯皑的太多,一辈子都愧疚。”
“你的眼睛比较重要。”他轻声说,“和凯皑不要说面子和人情,他会生气的。”
“我去了,回来的时候你还在吗?”她问。
“我一定在这房子里等你。”他微微一笑。
“不许骗我。”她举起手,蔺霖伸手过去和她一拍,“一定等你。”
婧明妈妈看着眼前两个孩子,笑了,“那么我去给婧明买飞机票。”
几个月以后,婧明登上了飞往维也纳的飞机。
她没有想过,她一飞,就去了维也纳四年。
蔺霖帮她投了一份资料和表格去了维也纳大学,她的眼睛刚刚做过手术就收到了维也纳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愕然得半死。打了电话回来大骂蔺霖,他依然只是笑笑,说她既然被录取了,就好好在维也纳
读书,他会在老地方等她。她骂骂咧咧是骂骂咧咧,却清晰地知道他一心一意为她打算,每一步都悉心为她安排,她失去了工作,他就努力地帮她挽回面子,挽回前程。何况凯皑在维也纳,他一定会照顾婧明,这让他很放心。当然,关键是婧明的资料档案实在很好,足以让国外的大学录取。
如此,被他送上了国外读研的老路。在维也纳读书的时候,她常常想蔺霖真的不怀疑她会和凯皑如何如何吗?打电话回去问,他却说他从来不担心这个。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凯皑没有我帅,让她白眼翻了半天。
每年暑假都飞回家,去z市住一个半月。每年回去的时候他果然都在那里,他已经渐渐做到网络公司的通信主管,工资已经比开始的时候翻了一倍,依然住在那间破房子里。披萨汉的工作辞了,他去某个研究所挂了名,合作研究新的工程材料课题。
她在维也纳依然慢慢地磨她那本《迷迭》,写她和蔺霖的故事,慢慢地写发生在蔺霖身上的每一个故事,细细地写他如何经历过父母的死、李琛的死、竞兰的自杀,又写他如何恨林岳庐,写他如何不认真地承诺她“两年”,最终写他如何回来爱她,如何从怀疑她终有一天会离开他,从害怕太过爱她,到现在放手让她飞奥地利,没有怀疑她会和别人在一起。
故事写了三年多,有天她打电话回蔺霖家,却是林岳庐来接电话,把她吓了一跳,问他在那里干吗?林岳庐说他在和蔺霖泡茶,又把她吓了一跳,后来问蔺霖,他反问:“你爱我吗?”她说当然爱,他问:“爱到不怕会生乙肝的孩子?”她红了脸骂他有病,他在那边微笑,“所以……我想妈妈生我的时候,大概就是你这种心情吧。”
她怔了一下,叹了口气.“当然。”他没再说什么,她却知道他的想法。那么林岳庐当年的心情就是蔺霖现在的心情了,即使明知道会生下带病毒的孩子,仍然无怨无悔。蔺霖也许是理解了林岳庐当年的身不由己,从而原谅了他吧?
飞机掠过层云,蓝天白云无限清晰,云海上的阳光分外灿烂。
“各位旅客,飞机已经到达Z市,现在开始下降,请各位旅客将安全带系好。z市的地面温度是摄氏20度……”声音甜美的航空小姐说。
飞机缓缓下降,掠过修剪得短短的整齐的草地,安全着陆、滑行、接上登机口。
婧明提着行李回来的时候,望着眼前擦得整齐铮亮的出口路线,望着身边来来往往匆匆的人群,心里感慨无限,人生的际遇充满未知,每一年都遇到无法想象的事,都走着无法想象的路。目光缓缓自接机的人群中扫过,然后凝住,她对着遥遥人群中站得远远的一个人微微一笑。
那个人穿着带三分黯淡蓝色的休闲衣,一双球鞋,一双大眼睛乌黑深邃,充满灵性,看见婧明向他走来,微微一笑,伸起手指,手指上顶着一顶帽子在转。
她登着高跟鞋向他走来,他望着她,她那姿态还是充满傲气,走得颇盛气凌人。
她望着他,他还是那么沉静高贵,即使穿着休闲衣顶着帽子。
走到他面前,她先亮出一份合同,挑高眉,“国际物流中国分部,我做总裁助理,月薪七千。”
他微笑,目光只在她身上上下打量,“又减肥了?”
“啪”的一声那份合同敲在他头上。
他大笑,一手抓住她暴打他的手,“回家吧。”她把行李挂在他身上,“最帅的帅哥,帮我拿。我们回家有什么东西看?”
“有冰淇淋、薯片、新的流氓兔、荔枝、日本果子、蛋糕、西瓜、巧克力,还有,我们把x档案和包青天再看一遍吧。”
“我带了最新的鬼片《伞》回来,你看不看?”
“Pass。”
“胆小鬼!”
婧明在《迷迭》的全文最后一段写道:那只独翼的鸟最终没有死,深渊里的迷迭香,那个有着诡异背景和心情的男人给了她另一只翅膀,并把她抱在怀里,告诉她她被他迷惑是没有错的,他爱她。
那天晚上。
“我们真的要看X档案到天亮?”
“当然了,你怕鬼?”
“切,我怕的不是鬼。”
“我知道你怕的不是鬼,是这片子里鬼鬼的音乐。”婧明做鬼脸。
“切——”蔺霖陪婧明把电灯关掉,看着闪闪闪的屏幕,“坐过来一点。”
“偏偏不要。”
“那边有鬼。”
“啊——”婧明被他吓了一跳,猛地跳起来,一下撞到蔺霖的头,差点让他咬到舌头,“哇!”等她醒悟蔺霖在骗她,哼了两声,“活该!”
蔺霖揉了揉下巴,笑了起来,勾起嘴角,“婧明……\\\"
“嗯?”她专心致志地看电视。
“爱你。”
“哈?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她问,认真地看着电视,吃着巧克力。
“没什么。”他笑笑。
“真的没什么?”她分给他一根榛子巧克力,“给你。”
“thanks。”他接过来咬进嘴里,继续看电视。
小小的一间公寓,既小又温暖。
温暖。
无限。
无边。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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