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乐言回到公司将资料素材收拾了一下才正式下班走人,彼时已经是五点四十七分,难得这周不用加班,各个玻璃隔间里的同事早已经走得干干净净。
倒是钟晓铃还在,正倚在窗边打电话。
见她进来,钟晓铃将手机从耳边移开一点,说:“我以为你今天不回来了。”
“就走。”她一手挽着包包另一只手提着电脑,一副神清气爽、整装待发的模样,“你呢?今晚不用开夜车吧。”
“不用,我等下也要走了。”钟晓铃略微扬扬手机,“打完这个电话。”
“那我不等你了。”
“好,拜拜。”
“明天见。”聂乐言抬抬手臂,当作是挥手道别。
下了楼,隔得老远就看见有辆车子逆行着缓缓驶近,一直到她跟前,深色的车窗才降下来,严诚探出头笑道:“这位小姐,请上车。”
聂乐言很是意外,不禁“咦”了声,“你来干嘛?”
严诚仍是笑:“说是顺路你肯定不信吧。快上来再说,逆行呢!一会儿交警来了要开罚单的。”
车里暖气开得很足,热烘烘的从通风口里喷出来,聂乐言坐下之后着实缓了口气,方才在外头只觉得连背脊都冻得僵硬了。
即使在这个城市待了这么久,可到底还是不太习惯这样的气候,每到冬天就变得湿冷酷寒,让人只想永远缩在室内不出来。
她解开大围巾,把整张脸都露出来。也不知是被寒风吹的,抑或是此刻热得,脸颊上只显得有些潮红。严诚将目光投过去,随意道:“你好像很怕冷?”
她无可奈何地点点头:“是呀。其实现在还好些,以前上学的时候,我们还常常因为天太冷而逃课呢。”
“这么夸张?”
“近几年全球气候变暖,所以连雪都不常下了。过去在学校里几乎年年都能看到雪景的,一脚踩下去,厚厚得都能没过鞋帮子,可见气温有多低了。”
“那我倒是习惯了冬天下雪的,小时候最盼两件事,一是过年,二就是堆雪人。”严诚一边和她闲聊,一边把车子开高架桥。
前后都是闪烁的车灯,他们夹杂在其中,仿佛乘着星子在银河中流动。
聂乐言好像这才反应过来,左右望了望:“这是要去哪儿?”
“先找个地方吃饭吧,一会儿请你去看芭蕾舞剧。”他彬彬有礼地问:“晚上有时间么?”
时间倒是有,因为她今晚本来就打算什么都不做,留在家里随便看看小说或者欣赏旧片。只不过……她奇怪道:“真巧,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看舞剧?”
严诚似乎被她问得愣了一下,想了想之后才说:“不是上回一起吃饭的时候你自己说的吗?”
“哦,是么?”她笑笑,“隔得太久,我都忘了。”
他也跟着笑,在对面车灯的掩映下,嘴角弧度变得十分柔和。
没想到居然是俄罗斯的皇家剧团来国内巡回公演,本市正是第二站,恰好又是首场,整个中心大剧院里座无虚席,随便望过去,密密匝匝全是人头。
演出的剧目是再经典不过的《胡桃夹子》,谢幕的时候,全场起立长时间地鼓掌。最后走出来,聂乐言还处在兴奋的愉悦中,可是不过一会儿却又仿佛忍不住吁叹了口气:“看来最近真是消息闭塞,竟然不知道有皇家剧团来演出。”又看了看涌动的人流,“同样也不知道,原来身边竟然有这么多舞台剧爱好者。”
“其中不能排除一部分附庸风雅的。”因为人太多,下台阶的时候严诚很绅士地扶了她一下。
她不由得笑起来:“可不可以不要这样直接?”又刻意压低了声音,“也许你口中的那些人刚刚正从你身边经过。”
“客观评价而已。”他将她引到人流较少的地方,才放开她的胳膊,“比如我自己,其实中途就差点睡着了。”
她却仿佛一点都不吃惊,只是微微挑高了眉梢:“那为什么还要特意请我来看剧?”
“一位客户送的票,恰好有两张,我们所里那些人全都跟我一样庸俗,每天都跟离婚经济一类的案子打交道,哪有这份情操去欣赏如此高雅的东西?所以想来想去,还是借花献佛一下吧,至于我自己嘛,趁机会来陶冶一下也不吃亏。”
她摇摇头,半真半假地说:“你自嘲一下就可以了,何必连带着你的同事们也不肯放过?真不厚道。”
为了看歌剧,所以之前特意拐回家里换了身衣服,半身的裙子外面虽然罩了件大衣,但到底还是抵御不住深夜的寒意,她不自禁地颤抖了两下,严诚替她拉开车门,提议道:“不如去喝点东西再回家?”
她似乎随口就问:“喝什么?”
“奶茶?咖啡?随便你选,我都无所谓。”
她却停下来,在路灯底下盯着他看:“难道我上次没和你说过,这两样东西我都不喜欢喝么?”
“有吗?”他努力想了想,也许是确实时间隔得太久,上次一起吃饭都已经是一个来月前的事了,所以没办法记得太清楚,可最后却还是好脾气地笑道:“似乎说过,但我没能记住。能不能请你再提示一遍?”
这一回聂乐言却没有笑,她只是微微眯起眼睛,看着这个面貌英伟性格温和的男子半晌,才缓缓开口道:“其实我没有说过。包括我喜欢看芭蕾舞剧这件事,我也没和你说过。”停了停,眼中似乎闪过异样的光芒,语气愈加肯定,“我记得很清楚,自己没说过。”
严诚的一只手还搭在车门上,这时不禁愣了愣。
她仍旧没什么表情,只是仿佛疑惑地皱了皱眉:“那么可不可以告诉我,这都是谁跟你说的呢?”
其实,她在心里存了一点点小小的希望,是秦少珍,是秦少珍……因为当初他便是问秦少珍要来她的电话号码,所以即使他从秦少珍那里得知她的喜好,也不足为奇。
可是,她这样仔细地盯着严诚的眼睛,却只能从中看到一闪而逝的讶异和犹豫。
虽然快得只有那么短短一瞬,她的心头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微微一凉,有许多种猜测在瞬间涌入脑海,可是最终指向的答案却好像只有那么一个。
果然,只见严诚低下头笑了笑,似乎有点无奈地说:“一位朋友。”
聂乐言不自觉地收拢了手指,屏住气息地追问:“谁?”
“你认识的,程浩。”
严诚将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语调郑重:“我和他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现在和你也算是朋友了,所以我觉得这件事不应该欺骗隐瞒你。”
他说:“希望你不要怪我才好。”
聂乐言却好像猝然受了惊,下意识地将他的手一把拂开,因为太用力,只听得一记清脆的响声。
她微仰着头看他,身边还是不断有行人经过,处在暗色的夜里,全是陌生的脸孔,或许其中有一些在刚才的剧院里与她擦肩而过,又或许他们曾经就与她毗邻而坐,可是在她的眼里仍旧显得陌生。
其实此时此刻,仿佛就连严诚的脸都变得那样不真实起来。
她觉得耳边轰隆隆地在轻响,那么轻微,那么遥远,可是一直在响,就如同那个人一样,无论隔了多久,在她的脑海里始终挥之不去。
多么可笑,明明只是一个名字,明明只是这样简单的两个字,然而却似乎十十足足地占据了她思维里的所有空间。
心里千回百转,仿佛一盘七彩颜料在恍惚间被人打翻,便余下手忙脚乱的一片狼藉和无措。
其实这个城市那么大,她在毕业之后再也没有见过程浩一面。
可是这个城市又这么小,时隔经年,她终于还是从别人的口中听到了他的消息。
最后在离开之前,严诚说:“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你们曾经是校友。”他用了最安全的字眼来形容她和程浩的关系,斟酌了一下又说:“有一天晚上大家都喝多了,聊起许多以前的事,其间也提到了你,包括你的一些喜好,就是程浩在那个时候告诉我的。”其实他不能说,程浩还告诉了他一些其他的事,在半醉半醒间,借着酒精的催化作用,将那些往事支离破碎地一一道来,那些大学里的回忆,有很多都是关于这个叫做聂乐言的女人的——又应该或者说是——女生。
可是,他统统不能说出口,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聂乐言用仿佛受骗失望的眼神狠狠地瞪他一下,然后断然转过身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