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清浊
临江楼是西湖水畔最大的酒楼,楼里的节目当然也有不少,刚刚一段儿讲儿女情长的评书说过,这会儿换了个老态龙钟的老头儿拉着二胡,一个婶子窈窕,面容秀丽的丫头。嘴里哼唱着《采莲曲》,这丫头算不上多么出众,曲子也唱得仅是不差,但是,衬着这西湖的风月。江南女子的柔美风情,却一下子汹涌而来,美色醉人。
“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连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小茹端着酒杯,打着拍子,嘴里却笑道:“此时没有荷叶,这采莲曲有些不应景啊——江依,你也来哼一个听听。”
小茹这明显只是为了放松气氛说的玩笑话。却不曾想,那个疯妮子居然张口就来——“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翻来覆去,一句词唱上几遍,声音虽然低,却端得是婉转悠扬。台上那丫头的嗓音,哪能跟她相比。只第一句词儿唱出来。周围一堆文人墨客的眼神儿,就开始偷偷摸摸地变得不规矩了。
小茹苦笑,幸亏他们是在二楼,上了二楼的客人,总是文雅得多,到没有人跑来打搅,看看罢了,也少不了肉。这妮子自己都没有顾忌什么礼教规矩,她又能说什么。
桌子上的西湖醋鱼味道鲜美,小茹自己包圆了两条,也仅仅是稍稍解了肚子里的馋虫,此时,郭欣然就坐在小茹的左手边儿。慢慢地品着酒,她喝得不多,动作也很柔,记得很多年前,还没有成年的郭欣然,就很能喝酒,一口气灌下整坛烈酒。脸色不红,反而渐白,执剑的手,依旧纹丝不动,与那时比起来,这小小一壶女儿红,她既然要喝小茹当然不会拦着,但是这一次,她喝得如此慢,甚至只有三杯下肚,脸上就现了红润,目光也变得迷离——
胡斐一只手抱着正委坐在他的怀里啃鸡腿儿啃得满嘴是油的团团,另一只手,帮郭欣然夹了些菜,迟疑地道:“欣然小姐,你多少吃点儿菜,空腹喝酒不好——”
那郭欣然居然也没有推辞,无论胡斐往她碗里搁什么。她通通咀嚼一下地吞进了肚子里。小茹看着郭欣然,她显然是醉了,虽然睁着眼睛,但这话已不能入耳,人也迷糊不清醒。
小茹脑浆搅拌了半天,张了张嘴。却依旧没说出什么来,她能问什么?问胡斐,你和郭欣然什么关系?难道你背着嫂子偷吃,还没擦干净嘴儿?
小茹的确和胡家关系匪浅。她更是把胡老爷子当恩师一般对待,而且,戚茵茵因为从第一次见,就莫名地对小茹有好感。两个人甚是亲近,虽然不是姐妹,却也胜似姐妹。但别管怎么说,她也只是个外人,根本没什么立场去管人家胡家的事儿——这和当初江雨的事儿不同,说起来,江雨至少算是他们楼家的门客,楼家是拿了钱养了他。况且,他还是福儿的先生,她这个做主母的。关心一下门客的私生活,并不算过,但是,胡斐可和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不过,小茹不开口,江依却一向放肆惯了,戏谑地瞪着胡斐。开口道:“呦,咱们肥肥哥哥了不起啊。居然敢背着戚茵茵那女人偷食儿?现在连儿子都有了?”
“别胡说,团团不是我儿子——”
“爹爹——”胡斐的话音未落,他怀里的小家伙就迷迷瞪瞪地眨了眨眼,糯糯的嗓音响起来,“我渴——”
胡斐的脸一下子胀得通红,他哭笑不得地看着江依诡异的眼神儿,叹了口气,伸手给团团倒了一杯温茶水喝,摇头叹息道:“哎,我算是说不清楚了,你们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只是,可千万别在茵茵面前胡说八道,她可还怀着孩子呢!”
“噢——闹了半天,你没糊涂啊,还知道戚茵茵那女人怀着孩子呢!”江依冷笑了一声,一转头儿,冲着小茹道,“姐姐啊,要我说,戚茵茵那女人真没本事,练个男人都看不住,光管着人有什么用啊。男人花心,想要偷腥儿,那是女人能管得住的吗?我看,戚茵茵还不如找几个如花美眷,把人拴家里呢,也省得出这些幺蛾子——姐啊,我看你也注意点儿吧,我本来瞅着我那姐夫人品还算不错,至少不是那看见美人就走不动道儿的,可是,连有名的妻奴都敢胡来了,这世上还有什么事儿不能发生啊?”
小茹看着随着江依的话,脸色青白变幻的胡斐,扑哧一声,笑了,虽然这事儿是有些诡异,团团那孩子的长相也是个大问题,但是小茹听了胡斐的话,心里到清明不少。也许,里面的内情颇多,但是,她了解胡斐这个人,他是个好大夫,也是个好人。还是个有责任心的好人。更是好丈夫好父亲,他既然开口说团团不是他的儿子,那这孩子就肯定不是他的,如果他真做错了事儿,先不说会不会得到妻子的原谅,会不会给胡家丢脸,至少,他这个人,不会不承认。
既然如此,小茹反而不急了。她笑眯眯地听了会儿曲子,喝了几杯小酒,冲着一脸郁闷的胡斐,轻描淡写地道:“我现在有点儿明白,为什么嫂子这一次一定要给你生个儿子,以前她也着急,但显然不像现在这么急——胡老哥啊,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媳妇,带着个和你这么相似的男孩儿出现在杭州城,你真当这样劲爆的消息能瞒得过嫂子?别忘了,她可不是什么也不懂的闺阁千金——胡老哥啊,别怪我不提醒你,你媳妇现在怀着孕,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和可能一尸两命,不对,是一尸三命——”
哐当,酒杯摔到地上,胡斐被吓得脸色煞白,讷讷地看着小茹,呻吟道:“那——那——怎么办啊?”
“怎么办?这你别问我,我只是个大夫,只会看病,这种事儿,你应该问你自己才对。”
小茹笑眯眯地耸耸肩:“我过一会儿要去高家看看,这么久没见着高然了,也不知道他的情况怎么样,我那个小医馆儿,可还仗着他撑台面呢,不关心不行——何况,京城事了,他总要知道结果——”
胡斐蔫了吧唧地点了点头,脸上的苦色更浓,看着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小茹也不由皱眉,想了想。胡斐是她朋友,戚茵茵是她姐妹,终究不忍心:“胡老哥,你和郭欣然到底是什么关系?真不能与嫂子说说吗?我就不明白了,现在还有什么东西能重要过嫂子和嫂子肚子里的孩子!”
胡斐呲牙,苦恼地看了郭欣然一眼,目光也满是挣扎,但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开口道,“反正我们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哎,算了,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也行得正坐得端,没有对不起茵茵,也不需要解释——”
小茹脸色一变,拉着江依起身,转身就走,“那行,你愿意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反正就算出事儿,倒霉也是你们胡家。”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这人也好意思说出口,那么个清秀漂亮的男孩子往地上一戳,他就算说出个一二三四五来,也不一定有清白可言了,人言可畏是什么意思,他还不知道吗?小茹虽然没有特意去探听。但就看着郭欣然这么高调的样子,再加上胡家在杭州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想必那风言风语,如今已经是捂不住盖不住了。
这也就是古代,戚茵茵哪怕再善妒,那也是个受到古代礼教约束的女人,所以,她即使心里难受,心里不是滋味,甚至担惊受怕,她还是没有去质问胡斐什么,如果换成楼易出这种幺蛾子,自己早就扯破脸跟他没完了。
小茹拉着江依,步下临江楼。想了想,果然还是要去高家一趟。
“小茹?”
小茹身子一僵,扭过头,就看见戚茵茵扶着丫鬟,倚着马车。站在西湖水岸,她似乎专门打扮过,穿了一身粉嫩的儒裙,虽然大着肚子,但一点儿不显臃肿,脸上不施粉黛,却光滑明净,眉眼间的秀色,十分动人。
小茹咳嗽了一声,觉得嗓子眼儿噎着口气,差点儿窒息。“嫂子,你身子重,怎么不在家歇着?是不是想买什么东西,不如小妹替你去买?”
戚茵茵却展眉一笑,“我什么也不想买。只想去临江楼,吃一道醉鸡,胡斐喜欢那道菜,我也会做。只是总做不出那种纯正味儿来。”
江南多美女,更何况这是曾经有倾国倾城美名的江南名妓,如今哪怕已经为人妻,为人母,却也丝毫不减丽色,小茹叹了口气,说实话,要真想争出个高低,以前的郭欣然,一百个也不能和一个戚茵茵比,现在的郭欣然,可就说不准了,只是,有争的必要吗?如果胡斐没有背叛,戚茵茵不用去争,如果胡斐真的背叛了,她争又有何用?
但是,这个道理,小茹却无法说给戚茵茵听。
戚茵茵有条地走上楼去,小茹很想拉着江依就此走人,但是,看着那个大大的肚子,她还是只能倒吸一口冷气。乖乖地跟了上去。
胡斐的座位本来就视野不错。戚茵茵一上楼。他一眼就看见了。本来就难看的脸色,更是苦得几乎能挤出苦汁来。戚茵茵根本一句话没说,连嘴都没张,他已经吓得几乎翻白眼,抖动着嘴皮子,叠声道:“娘子,你要相信我,你家相公这一辈子只有一个女人,绝对没有别人,真的,如果有半点儿假,那就让我去五叔叔那儿呆上一年——”
本来还担心不已的小茹,扑哧一声,乐了。摇摇头,这就是所谓的不解释?所谓的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要是早知道这人这么软,她着哪门子急啊?
第二百零二章侠女对名妓(下)
这是一场剑气刀光,杀气腾腾的巅峰对决……——
那是不可能的,事实上,虽然胡斐脑门冷汗直冒,小茹和江依尽皆无语,但总的来说戚茵茵很温柔,笑容甜美迷人,据知也雍容有度,到不像以前面对其他女人那样,酸气冲天,眼刀横飞。
这到让胡斐松了口气,虽然,小茹和江依更担心了。身为女人的她们,当然明白,把怒火酸气憋心里,可比袒露出来,要麻烦得多……
而郭欣然醉了,醉后一只手抓这小茹的胳膊,一只手举着酒杯,看小茹的眼神儿,温柔缱绻,百媚横生五……却也带着几分怨怒狠辣……虽然没有看,但小茹觉得,自己的胳膊肯定已经被拧得‘姹紫嫣红’,没错,她此时抓的就是小茹,虽然一开始她攥着的是胡斐的衣袖,但在小茹领着戚茵茵进门的一瞬间,为了胡斐的生命安全,也为了戚氏肚子里的宝贝孩子,小茹义无反顾地冲上去,把胡斐顶到一边儿代替了他的位置。
本来,虽然气氛诡谲,但是靠着胡斐和江依把这潭深水搅浑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
“……你混蛋……混蛋……”
小茹浑身的鸡皮疙瘩蹭蹭往外冒,接连打了好几个寒战。
“我跟了你,为你生儿育女,为你洗衣做饭,你呢?你怎能负我“我是谁……我是郭欣然,是郭家的二小姐,是郭岚的妹妹,我的骄傲,我的尊严你怎么能就这么放在脚底下踩踏?”
事实上,郭欣然的声音不高,但是周围这个几个还是听得明明白白,小茹吓了一跳,想也没想,一伸手,把身上带的药丸摸出一颗,不是解酒药,是颗提纯过的强效安身丸,跟麻醉药效果类似的东西,连哄带骗地喂进郭欣然的肚子里,药效不错,不过片刻工夫,郭欣然就一头扎进小茹的怀里,睡去了。
胡斐看的眼皮直哆嗦,咕哝了句,“警觉性怎么这么差?”
小茹一听他的话,就闭了闭眼,恨不得找个地缝把这人塞进去算了……当时郭欣然酒醉的时候,说了那么容易让人误会的话,他现在本应该赶紧地和郭欣然撇清关系,最好一个眼神儿也不要往这边儿瞄,这会儿他干什么呢?居然流露出一副心疼的表情,还说这种关心的话……
果然本来看着还好的戚茵茵,小脸儿一点点儿变得煞白,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端着酒杯,一杯接一杯地问肚子里灌水。
小茹脸色一变,皱眉道:“嫂子,你怀着孕,不宜饮酒。”
戚茵茵果然放下酒杯,却一伸手,把酒壶拿了起来,这会儿,胡斐才算回过神儿,吓得连忙破扑过去,一把夺过妻子手里的东西,它的身体本有些臃肿,不大灵便,这会儿的速度却灵敏得完全可和小茹家里的多多一样。
“媳妇?你这是怎么了……”胡斐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因为戚茵茵的泪珠像断了线一般,沿着洁白的脸滚滚而落,失声痛哭,事实上,有些女人哭起来楚楚可怜,好看的不得了,曾经是一代名妓的戚茵茵,当然也有这样的本事,但是这会儿,她却妆容模糊,眼睛红肿,哭得难看得吓人。
望着花容惨淡的女子,小茹心里也忍不住酸酸的,戚茵茵大家有多么珍惜眼前的幸福,这些年来小茹刊看在眼里,往日书信往来,多少能从只言片语中了解戚茵茵心底深处的忐忑不安,其实要是换了其他的女人,知道自己的丈夫可能在外面有人,虽然会伤心难过,但毕竟是这样时代教育出来的女子,只要男人不宠妾灭妻,也不至于怎样绝望悲痛。
但戚茵茵不同,她的出身决定了,她看过很多男人她听见过很多名妓从良后的悲惨故事——这个时代的,最好的下场,也就是趁着容颜未老的时候,家人作妾,就算如此,大多数时候,她们不会被人重视,哪怕是曾经甜言蜜语,恩爱非常的良人,也总会在她们失去了花容月貌之后,将她们弃之如草芥……她已经看得太多太多了度杜十娘的故事,在这里,可并不是一个个别的例子,所以听到有关丈夫在外面有女人有儿子的流言之后,打害怕打紧张,他惶恐无措……
戚茵茵渐渐地止了哭声,但是眼泪就像留流不尽一样,看着妻子流泪,胡斐的心直哆嗦,张了半天的嘴,却还是什么也没说……
到是那一直戚茵茵跟着的贴身丫鬟,咬着嘴唇,受不了地咬牙低吼:“姑爷,你知不知道,你们家里的下人们是怎么说我家小姐的……她们说小姐是下不出蛋的母鸡……”
小元……你闭嘴。”
“让她说…”胡斐一向老好人,一般祥和的脸,此时横眉竖起,青筋毕露,脖子都通红,“小元,你说,谁欺负夫人了?”
那丫头眼珠子赤红,似乎是豁出去了,根本不理会戚氏的阻拦,恶狠狠地张开嘴就要吼。小茹吓得一把拽住她,连声吩咐小二给准备个包间儿,连拉带扯地把一群人都弄进了包间儿里面,见这地方充分顾及的客人们的隐私,才松了口气,点点头,冲小丫头道:“现在你可以说了,把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一点儿不许隐瞒。”
小丫鬟心疼地看着戚茵茵,狠狠第道:“还能有谁?所有人,不光是管家仆妇,就连外面的粗使丫头,都看不起我家小姐,她们也就在你们眼前装装样子罢了,前些日子,我家小姐刚知道自己怀孕心情大好,就听孙妈妈说什么三老爷在外面有了相好,连儿子都有了,外面那个可是清清白白好人家的女儿,家世不错,与胡家正是门当户对,小少爷也长得可爱,和三老爷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家小姐,小姐她一开始当然不信,可是说得人越来越多,还有鼻子有眼儿的……”
随着小丫头的话,胡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的手紧紧攥着的手,咬牙切齿地道:“我平时里仁厚,这帮该死的东西就真当我好欺负,看我回去不扒了他们的皮,绞碎他们的舌头……茵茵,你怎么不告诉我?”
“茵茵!”
“……这本来就是事实!所以,我不在在意那些人说什么,我要是在意,还怎么活下去?可是,可是,如果连你也瞒着我,那我这日子,还有什么盼头儿……”
胡斐脸色一变,目光游移,低声道:“茵茵,你相信我,我没有对不起你……”
“我是想相信你,我也愿意嘴上说相信你……”戚茵茵把目光放在哪怕到这个地步,还稳稳地被胡斐搂在怀里,睡得香甜的孩子身上,“可是看见他,看着这么一张脸,你要是不说一个清楚明白,我就算嘴里说相信你,我心里,能相信吗?”
小茹把胳膊搁在桌上了,撑着脑袋,叹了口气,所以说,女人这种生物,别管是二十一世纪的,还是这个三从四德当道的时代的,该有的小心眼儿一点儿不少,独占欲也强得很,那些三妻四妾的男人,要想指望后院儿太太平平,自个儿惬意地坐享齐人之福,那只有一种情况,就是做梦的时候,“我说,胡斐,胡老哥,我再一次提醒你,把头稍稍低下去一点,看清楚嫂子的肚子可大着呢……”
胡斐瞅着那个大肚子,打了个哆嗦,,一阵后怕,不知道多了多久,他的脸上神色不定,整张脸几乎都扭曲起来。
看着他这副样子戚茵茵一点儿心软,不过,还是扭头,闭了眼。
终于,胡斐苦笑道:“……这么多年了,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其实欣然是我妹妹,同母异父的妹妹……”
胡斐一句话,不光把戚茵茵惊得脱口道——‘婆婆不是三十年前,就去世了?怎么会有这么小的女儿?’还把小茹炸到桌子底下去了,她赶紧站起身,一扭头就往外走,却被胡斐一把拉住——“小茹,你也不是外人,何况,我还有事儿信让你帮个忙,你就勉为其难,坐下来听听吧……”
小茹拽了拽袖子,根本挣脱不开,哭笑不得地道:“真是……我对你们家的隐私不感兴趣……”不过,话虽如此,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
第二百零三章亲恩
胡斐看着自家一脸忧愁的媳妇,又看看醉态朦胧的郭欣然,叹了口气,一开口,却先没有说那只一听,就让人心里发毛的家事,而是冲着小茹笑道:“小茹,你可能不记得了,在你很好的时候,大概也就一虽多一点儿吧,我和我爹一起曾经在你们高家住过一年,那时候我父亲的房里,除了现在的邱姨娘之外,还有一个张姨娘……”
小茹一怔,勾了勾嘴角,笑了,她和胡家的关系与别人不同,胡高两家,曾是世交,胡老爷子,胡宗正和自己的祖父高瑞秋,是同门师兄弟,自己的父亲和胡斐的父亲胡天,那也是发小,两家关系亲厚,父亲在世的时候,倒是常来常往的。
胡斐以为她不记得,却不知道,那时的记忆,才是她同年最清楚的记忆,一来,那时这辈子的娘亲还在,她尚拥有一个很快乐的童年,二来,当时自己初来乍到,对这个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几乎拼了命似的收集这个世界的一切信息,所以,印象难免深刻……
被胡斐一提醒,小茹的思绪翻腾,时光似乎又回到了记忆清晰如昨日的过去,离开现在已有二十多年了——
小茹重生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是个很冷很冷的冬日。迷迷糊糊睁开眼,天已经亮了。忽然有一故寒气迎头扑面,身子一抖擞,打了个激灵!
小茹眨巴了下眼睛,如目的依旧是古色古香的我卧房,天青色的床帐,紫檀的花几,朱红的富贵纹翻毛地毯,精致得让人不忍伸手的修墩儿……只是,这样的场景,从出生以来,日日见,她依旧有几分‘庄生梦蝶’的感慨……
又迷糊了一会子,一个年约二十上下,黑领绿袍儿的妇人和一个大约十三四岁,穿着嫩黄衣裙,模样相当俏丽的小丫头推门而入。
“姑娘醒了。”那妇人极为慈爱地摸了摸胡斐的额头,按住她扭来扭去想脱开被子的身体,笑道:“天儿凉,姑娘可别起猛了,绿儿,服侍姑娘起身。”
“是,刘妈妈。”那叫绿儿的丫头手脚很利落,服侍小茹的洗漱完毕,穿戴整齐,那位刘妈妈便把她抱在手里,一路走到对面正房。
正房相较于小茹的房间更亮堂些,床上坐着个也就二十上下,一身对襟连裳的藕荷色衣裳,外加浅绿色,镶着黑边的绣花大褂,她的眉宇间恹恹的,只是看见小茹,精神似乎好了不少,嘴角上也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把她搂到怀里,心肝啊,宝贝儿啊,叫着哄了会子,才让刘妈妈又抱出去。
刘妈妈抱着她,走了廊道,进了一间相对来说比较华美得屋子,恭恭敬敬地对着一个面容严肃古板,望着小茹多少略带了几分冷漠表情的老妇人见礼。
那锐利中稍嫌冷漠的目光,吓得小茹心里咯噔一声,干脆装作困倦,扭过头趴在嬷嬷肩膀上闭了眼。
见她似乎有些累,那老妇人自然就随随便便交代两句,便方行了,这样的请安,从她能活动之后,除了生病之后,天天要过一遍,可是,依旧每一次都让人觉得浑身不对劲儿,不过,现在算是渐渐适应,小茹也不像刚来时那么手足无措,心中不安。
请安完了,刘妈和绿儿就把她抱回一开始的房里,拿了一些颜色鲜艳的碎步料哄着她玩,她们两个就坐在床旁开始绣花,偶尔也张家长,李家短地说几句无碍的闲话儿。
不过顺利,一只黑白花的,只有两个手掌大的小猫咪,就从窗户上窜进来,轻轻巧巧无地跳到小茹的身旁。
按说,高门大户里,我应该任凭这些‘野猫’出入,污了屋子还是小事儿,要是吓到伤到姑娘们或者带来什么病,可了不得,,不过,这会儿无论刘妈还是绿儿丫头,见到这只猫,脸上全露出了笑模样,不仅没有半点儿生气的意思,刘妈还从桌子上拿起一个青瓷绘荷叶的碗来递给绿儿,笑道:“绿儿啊,赶紧去小厨房看看,鱼好了没有,咱们的‘福福’应该饿了。”
绿儿应了一声,欢欢喜喜地拿碗去了,刘妈却看着腻乎在小茹旁边的小猫咪,感慨道:“瞧瞧,福福向来不与人亲近,却偏偏最喜欢夫人和咱们姑娘,看来,咱家姑娘也是有福气的。”
小茹勾了勾嘴角,伸出小手儿,猫咪柔顺飘散着香味儿的毛发上顺了顺,那只小猫就舒服得哼哼着卧下,眯起眼睛,小茹叹了口气,也幸亏有这些小动物们在,否则,来到这里的一年,她恐怕会惶惶不可终日。
从平凡的宠物医生,一眨眼变成了连话都不会说,翻个身儿都困难的小婴儿,那种惶恐无措,小茹再也不想经历一次了。
半月前,不知道她是不是思虑过重,小婴儿的脑子受不了,发起高烧,昏昏然然,心里悲苦恐惧,除了哭什么也不敢做,幸好前世的拿点儿特技还在,家里门房养得猫狗,天上飞的鸟雀儿,地上跑的小老鼠,一堆小动物们悄悄地和她说话,才安抚了打波荡的情绪,要不是有这些动物们在,小茹恐怕不会这么快平静下来。
前几日,这只黑白花的小猫咪——福福,还立了大功一件儿,一下子咸鱼翻身,成了府里的最有福气的猫的。
要知道,小茹现在说话都说不利索,加上也不敢和丫头什么的乱说,生怕自己露了陷,被当成妖孽,只好向着小动物们询问府里上上下下的事情,其实动物们知道的比人可多得多,他们自有一套自己的传达信息的方式,这一年时间,足够小茹把自己的身世探得七八。
她姓高,闺名小茹,父亲是个大夫,貌似挺有名气的,母亲姓李,是个温柔贤慧的才女,娘家也算有些家资和父亲青梅竹马,幼年时即有论婚约,自己是他们父亲唯一的女儿,不过,因为母亲嫁进来之后,只生了自己这么个女儿,身体就不大好了,所以连带着自己,也不大受老夫人待见。
父亲是个孝子,虽然和自己的娘亲一向恩爱,但是也不会为了媳妇去顶撞娘亲,而且这个时代媳妇受婆婆的气,根本就是挺平常的事儿。
半个月前,大约是自个儿还病着的时候,父亲高庭的八拜之胡天,带着儿子到高家小住,听见他们这一次离开杭州,是受了一个蒙古贵族的邀请去给人治病,本来,胡天做完了正事儿,是想直接回杭州的,却没想到,路过四川的时候,忽然发生自己的宠妾邱氏有了身孕,胡天大喜之余,也不敢让她跟着跋涉辛苦只好在好友家里暂时住下。
高家和胡家从祖上关系就不错,高庭和胡天又是挚友,两家人能住一一块儿,亲近亲近,高庭当然高兴。
所以最近一段日子,高家总是很热闹,比往日多了几分生气。
却没想到,六天前,小茹照例跟落在窗棱上的鸟雀说话,听到了一个很让人无语的消息,胡天除了邱氏之外,还有一个爱妾张氏,张氏身边的丫头小桃和邱氏身边的丫头墨香,这几日躲在他们高家的后后花园儿里秘密见面,小桃还给了墨香一个装了麝香的香囊……这一连串的密语,听得小茹那个咬牙切齿,你说说,你想玩什么宅斗,不会回家斗去?回了自个儿家里,你们愿怎么斗就怎么斗,跑别人家里来闹腾什么?
本利现在自己的娘亲祖母面前就挺不好受,这一回要是家里的贵客出了意外,祖母还不抓住机会借题发挥,让自家娘亲不舒服?只要知道,,当初祖母可是拍了胸脯保证,一准儿把胡家的子孙照顾好,还对母亲耳提面命来着,这要出了事儿,别说父亲在胡天面前没脸,娘亲也要跟着倒霉……
如今已经来了这个世界,小茹也认命了,有一个好娘亲,她可不愿意让自己的母亲平白被牵连了。
想了半天,小茹只能招来府里门房养的猫,园丁养得看门狗,先是想让它们去偷了香囊,可后来一想,丢了一个可以找第二个,第三个,他们在高家可是要住一年半载的的,总不能日日盯着吧,再说,她也没那个精力啊。总要斩草除根才好……
被逼到尽头儿,小茹才想出个没办法的办法来,让小动物们日日守在那邱氏身边——这并不容易,邱氏大概十分得宠,又有了孩子娇贵的很,哪能让猫猫狗狗的近身?
幸亏小茹的运气着实不错,或者说,在完成任务说,动物比人要尽心尽力地多,两日后的清晨,墨香佩戴好东西,端着水盆去伺候邱氏洗漱,在那儿‘值班儿’的小猫咪看见了,飞上去就是一爪子,将墨香的腰带连香囊抓到地上,一通乱抓,香囊裂开,麝香味儿一下子随风散出,胡家可是医药世家,他们家哪怕是一个小妾也是懂行的,邱氏脸色瞬间就变了,慌忙让人敞开窗户,又吩咐丫鬟们把麝香铲走。
之后的事情,顺理成章,墨香被卖了,连张氏都受到牵连,至于最后会怎么样,能不能查出什么那就是胡家的事儿,和高家没有关系,胡天庆幸不已,邱氏更是吓得不轻,连吃了几日安胎药,这才缓过劲儿来。
高庭和李氏夫妇俩也是心有余悸,后怕不已,这要出了事儿,可怎么跟胡家交代?连带着立下大功的小猫和它的门房主任都得了不少赏赐。
这只黑白花的小猫,也成了府里的新宠,每天都洗得香喷喷的,吃着鲜鱼,也能光明正大地跑道小茹这里来跟她聊天了,不像以前那样,还得偷偷摸摸隔着墙壁窗户不光是小茹娘亲对它也喜爱的很,总是搂着抱着,这猫大概也感觉到人心,除了小茹在这家里面,到是最念娘亲的……
过了一会儿,绿儿便端着一盘挑出了碎刺儿,不冷也不热的红烧鲤鱼进屋。
刘妈急忙接过,逗引着小猫过去,一边还嘀咕:“来,来,听见猫能通灵,你若真是只能通灵的神猫,别只骨顾着保有别人,千万保佑咱家夫人健康长寿,最好能再得一个小少爷……”
小茹眨眨眼,让猫咪过去,心里却是暗笑,看来自己的母亲手底下还真有几个得用的忠心下人……那时的小茹,是真的很幸福,也尚不知道自己温柔的母亲薄命本薄,只剩下不到两年的寿数了。
小猫美滋滋地吃着鱼,还不忘转过头问问小茹要不要,惹得小茹又是勾起嘴角,露出白花花的牙齿,绿儿和刘妈见自家姑娘笑得开心,也满脸喜气。
“咱们家的姑娘真是越来越开朗聪明了。”
“可不是嘛,刘妈。上月姑娘发烧,一直不好,咱们夫人亲自去庙里求了至善大师为姑娘的长命锁开光,说不定,就是咱们夫人心诚感动了佛祖,佛祖降福于姑娘呢!”
“小茹?”
胡斐一声惊呼,让小茹一下子回神儿,伸手摸了下脸,却摸到了一脸的泪水。
“小茹?你怎么了?”故的诧异地惊问,就连戚氏都顾不得自己的心思,急忙拿了方绣帕给小茹擦脸。
“没,没什么……”小茹愣愣地看着手指尖上的泪珠儿,心里也是惊讶,怎么会哭了?
她其实只是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一点儿片断,根本没有和自己娘亲的互动,她对这辈子那位娘亲的印象并不算深,远远不能和相处了很久的婆婆相比,可是,仅仅是擦了一点儿边儿的回忆,也让她的心头儿一阵酸楚,本以为自己对那个个相处了两年的娘亲,没有放太多的感情,她亲自给戴上了长命锁,一直压在箱底,从不多看一眼,甚至连打的音容,都是模糊的……
可是原来是记得的,那个温柔的女人,总是喜欢把她搂在怀里,静静地坐在阳光下,听着清风,哼着儿歌,自己第一次开口叫娘,她的眼睛里,满足的光芒像能融化了世间的一切,母亲的怀抱,那一声连一声的亲昵的——‘小宝贝儿,小心肝儿’哪怕不是真正婴儿的自己,竟然也是贪恋着……
小茹叹了口气,她这些年,一直告诉自己,因为她早就是大人,父母亲情早就享受过,所以,她并不觉得失去母亲有多少痛苦,可是,她潜意识里,一直在追寻着那仅有的一点儿温暖,比如,她给收养的萧姑娘,起了名字叫‘福儿’也许只是因为,真正的那个,母亲和自己的一直喜爱的名叫‘福福’的小猫,在母亲去世之后,也跟着不在了,这些年,她养了许多动物,猴子,老虎,飞禽走兽,但却独独不曾亲自养猫,她也有好多次想着,养一只猫吧,她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但这些年来,最多也只是想想罢了。
“小茹?”
“……胡老哥,我没事儿,只是想到我娘……”小茹叹了口气,想就想了,亲恩重如海,身为女儿,想自己的娘亲很正常,不用去纠结些有的没的,回去她就养一只可爱猫咪,再把箱底的长命锁出来佩戴,“还是你来说吧,我看嫂子都等急了,你和郭欣然到底是什么关系,又要我帮你什么忙?”
胡斐愣了一下,这才一摸脑袋:“我看,咱们也别在这儿谈了,回家吧……”
被小茹这么一打岔,戚氏镇静下来,胡斐也不急了,大家的理智回归,既然如此,干脆回家秉烛夜谈。
第二百零四章除夕
除夕今年的除夕,跟往年一样,充满了喜庆,大街小巷,到处流转着庆祝大夏朝国运昌隆的乐曲,烟火盛放,歌舞升平。
京城今年的冬天天气寒冷,居然落了雪,大片大片的雪花,将春淮的山水,笼出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雪景极美,不光不曾阻碍这大年夜的热闹气氛,还让一帮子京城里的富贵子弟们,携着一家老小,早早出去游玩,欣赏着雪夜的风光。
楼家也是灯火通明,时不时地传来丫鬟仆妇们的笑闹声。楼老太太坐在堂屋里,面前生了一只小小的炭炉,烛火噼啪作响,门前的红灯笼散发出幽暗的光芒,照在窗户前的贴纸上面,勾勒出朴实的花纹,桌上摆放着许多热气腾腾的吃食。
堂屋里有三个丫头侍候着,一个是一直跟着老太太的山妮儿,和兰芝差不多大,性子也是比较老实沉闷,会做活儿,话少。另外两个一个叫小琴,一个叫小童,年纪小,才十多岁。被孟妮儿和晓燕做起事儿来很麻利,一张嘴也灵光,很会说话儿。平时跟在福儿身边伺候着,长大一点儿,大概要放出去历练历练,将来帮福儿管家用。
此时天已经黑了,福儿和一凡俩孩子年纪还小,没到天黑,已经困得眼皮子打架,这会儿趴在软绵绵的沙发上,姐弟俩团在一块儿,脸贴着脸,身上搭着条毯子,睡得正香甜。老太太身边围坐在乖乖,多多,大熊猫小盼,沙发扶手上窝着小狐狸,江依家的北北蹲在门口儿,桌子上的美食色香味俱全,火炉也暖和。只是,老太太的眼睛里,依旧不免带了几分寂寞,自家的儿子媳妇,如今都不在家,公孙止又被请进了皇宫,偌大的一个楼府,如今丫鬟仆妇也不少。可是,老太太依旧觉得,这冷冷清清的夜,分外难捱。
外面的烟火再艳丽,也许对这个老人而言,也是寂寞的……哐当,哐当……大门忽然被推开,一个浑身冒着寒气,满脑袋都是白雪的身影挤进门,身后跟着的一个丫头急急忙忙地堵上门。
老太太一怔,抬起头,就看见自家儿媳妇站在门口,她身上披了件儿藏青色的斗篷,雪花飞溅,一张小脸儿,冻得通红,鼻子尖儿也是红通通的,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喜色还没有浮上来,先吓了一跳:“你这孩子,怎么冒着雪往回走啊?山妮儿,赶紧给夫人去拿鞋,拿衣服,小琴,赶紧把大火炉生起来,小童赶快去烧水……”
老太太一叠声儿的交代还没有完,小茹已经让孟妮儿晓燕服侍着去了外衣,跳着脚儿跑进屋,一屁股委坐在沙发上,打着哆嗦,“哎呀,今年可真冷……”
一屋子本来恹恹的小动物一下子活泛起来,连睡得迷迷糊糊的小狐狸都睁开了眼。
老太太却一时顾不得关心这些小家伙们,只看着小茹,心疼的嘴角直抽抽:“你这孩子,都当娘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儿……看看你这手,还是大夫呢,冻成什么样儿了?”
其实就是有点儿发红,医生的手多么重要,小茹哪敢不经心,今天只是她自个儿怕冷,这才觉得受不了,他们赶路虽然辛苦,但车子保暖的情况良好,哪怕有些冷风,也并不厉害,但在母亲心里,孩子哪怕只伤了一星半点儿,那也得心疼得不得了,楼老太太嘴里嘀嘀咕咕,却是熟门熟路的拉着小茹的手,揣进自个儿的袖子里。
小茹嘴里咕哝:“我身体好着呢,到是娘小心冷着了。”整个人却没有反抗,乖乖贴过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只片刻功夫,小茹便觉得周身上下暖洋洋的,再也感觉不到寒意。这才笑眯眯地从婆婆的袖子里抽出手,拣了桌子上的吃食,进了几口。
记得很久之前的冬天,她们婆媳就是这样挨在一块儿,用彼此的体温来取暖,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难捱的冬日,后来生活好了,这样的日子到是再不多见。
丫头们伺候着小茹换下了湿漉漉的靴子和外衣,孟妮儿晓燕两个准备了热粥,桌子上的饭菜也撤下去重新热过。小茹就摆摆手,再不让她们俩折腾,“你们下去换身儿衣服,别着凉了,一会儿过来一块儿吃饭……娘,小楼哥呢?”
小茹这会儿缓过劲儿来,才发现自家相公不见了,公孙老爷子不在很正常,此时应该还在宫里享受皇家赐宴,那老爷子只要在京城,过年就躲不开,肯定得进宫,可楼易不在,那绝对不对了,谁不知道自家相公是个孝子,大过年的不在家陪着娘,居然到处乱跑,未免太不像话。
老太太没好气地摇头苦笑:“听说是咱们老家那动儿出了什么大事儿,你丁哥一个人撑不住,你们刚离开,老爷子就派他出去了,连行李都没来得及带,娘本来以为,他们哥俩过年前怎么着也能回来的,谁知道,前几天来了封信,说是回不来,不光楼易没回来,连丁峰也没回来,老爷子虽然没说,但这几天看着心神不宁的,心里也不好受……”
小茹怔了怔,心里不免带了几分忧虑,楼易和丁峰都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楼易就不说了,他家里老母在,儿女在,一家子对他牵肠挂肚。他又是个恋家的,如果能回来,绝没有不回来的道理,丁峰肯定也明白,过年的时候留下公孙止一个人,老爷子肯定难受,哥俩儿都是孝顺的孩子,这一次,怕是遇见麻烦事儿了……心里虽然这么想,小茹嘴里却笑道:“没事儿,让他们兄弟过去吧,等老爷子回来,咱们仨一块儿过年,肯定比他们热闹……乖乖,想我了没?”说着,低下头搂着乖乖的脖子亲了半天,惹得多多,小盼和小狐狸都吱呀地叫个不停,北北蹿过来,两只前脚儿搁在小茹的膝盖上,伸出舌头冲着小茹猛舔,一串银铃似的笑声,在夜空里回荡,把刚刚的寂寥落寞一下子驱散了……老太太端了碗热粥,看着小茹咽下去,才想起什么似的,疑惑地四处张望了下,问道:“小茹,江依那丫头呢?怎么没和你一块儿回来?还有……你们不是去找高然去了,人呢?”
小茹眨眨眼,“他们在后面,江依带着个孩子,走不快,我让江天快马加鞭赶回来的,她们到家,估计怎么也得明天,高然也带回来了,等过了年就把他扔医馆儿去。”
“你这孩子!”老太太失笑,不过随即,脸上又带了几分同情,“高然那孩子可怜,哎,好好一个姑娘,就这么让人给害死了,小茹,你要不让他歇一阵子吧……”
小茹却不以为意,不是不明白高然的伤痛,只是,她一向觉得,伤痛这种东西,无论你闲着还是忙着,它都不会消失,能够让它变得浅淡的,只有时间,说不定让高然有些事情做,忙一点儿,顾不上胡思乱想,对他还有好处呢。
“娘……”楼一凡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眨巴半天,这才认出小茹,张大嘴,乐呵呵地叫了一声儿。
“干娘……”福儿也睁开眼,一见到小茹,秀气美丽的小脸上立即展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来。
“哟,咱们说话声儿太大了,把小宝贝儿们给吵醒了……”老太太乐呵呵地抱起福儿,小茹一把搂住一凡亲了几口,小孩子长得快,这才两个月没见,凡哥儿的眉眼儿就像是长开了一样,变得细腻清秀,包含了父母两个的优点的宝宝,可爱得让人只是看着,就口水直流。
寒风呼啸,可屋子里却温暖如春。
楼老太太拉着媳妇,身边儿围坐着孙子孙女,刚刚还弥漫在眸子里的寂寥,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三个人一边拣着花生瓜子,一边笑眯眯的唠嗑。
“小茹,跟我说说,你去杭州这两个月,顺利不、有没有什么事儿发生啊?”
小茹眨眨眼,又呲呲牙,事儿?那真是……就算是说不上惊天地泣鬼神,可也让自己不舒服了好半天,被胡家连带着郭欣然那女人闹得心惊胆战,还有个江依拖后腿儿……不过,好在没有麻烦到自个儿的头上……于是,小茹笑了笑,轻描淡写地道;“能有什么事儿啊,吃好,玩好,胡老哥又添了一双龙凤胎,弄璋之喜,弄瓦之喜,双喜临门啊,我和江依还看了一场好戏,江依那妮子白捡了一个儿子……”
老太太听得直晕,摇摇头,絮絮叨叨的唠叨:“胡家那娘子到是省心,一次就两个,太省事儿了……小茹啊,等楼易回来,让他在家里多陪陪你,再怎么也得再给凡哥儿添个弟弟妹妹……”
小茹笑着听婆婆的碎语,心里却意动了,这一次见到戚氏生产之后的满足模样,她也觉得,趁着自己还年轻,再要两个孩子也好,凡哥有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弟妹,也不会寂寞……清晨,门外的雪还没有化尽,江依就抱着团团冲进了家门,一进屋就跳着脚冲着小茹娇嗔道:“姐……哪有你这样的,扔下我就自己跑了,这孩子闹了我一道,你也不帮我……”
小茹正襟危坐,小口儿小口儿地吃着酥饼,头都不抬一下,“我本来都已经推得一干二净,偏偏有人赶着去找麻烦,当然是谁把麻烦找回来的,谁就接手,跟我有什么关系?”
“姐姐——”
“你叫吧,把孩子吵醒了,反正不是我管。”
一句话,江依老实了,苦着脸看着团团的小脸儿,压低声音嘀咕;“姐,这孩子哭了一道,非要找他娘,你看看,这眼睛都肿了,要是哭瞎了,等郭欣然回来,我怎么和她交代,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万一说我虐待她儿子,一刀子把我宰了,我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哇!”
小茹瞥了她一眼,挑挑眉,“没关系,你忌日的时候,我会记得给你送一碗粗茶淡饭……”
第二百零五章美食
热热闹闹的新年过去,楼家今年家里人少,弄的东西却半点儿不少,结果剩下了一堆吃食,丫鬟仆妇们忙着把没吃完的东西处理了,一堆肉食,有的制成腊肉,有的烤,有的熏,弄得院子里一派烟火味儿不说,老太太还吃得有些腻了。
小茹懒洋洋地倚在美人榻上,怀里搂着凡哥儿,轻言细语地给福儿讲一些新奇故事,隐约听见外面有厨娘跑来跟晓燕说话,不由抬了抬头,推开窗子,笑道:“李妈妈,那些下水别扔了,今儿让晓燕给弄点儿新鲜玩意儿吃……嗯,弄个猪肚包鸡,再弄个爆肚儿……”
“哎呦,我的夫人哎,那些东西,怎么能吃……”
小茹一听,乐了,“都是个好东西,看今个儿我露一手儿,保管你们吃了还想吃。”
她笑,孟妮儿和晓燕也都跟着笑,别看下水这东西,在别人眼里都是应该扔的,她们以前,却没少吃过。晓燕送着李妈妈出去,老远还听着她摇头晃脑的抱怨。
小茹看了看天时,这会儿还早,想了想,就让晓燕在美人榻上给自个儿放了个小几,自己拿了笔纸,随意地拟几个菜单。
猪肝儿啊,鸡心啊之类的还好,想找总能找着,但小茹想吃肚儿,那东西可不好弄,杀猪样的时候就早早让下人们扔了,现在上哪儿找去,到是孟妮儿早留了个心眼儿,公孙老爷子家里正死了头耕牛,正好杀来吃,就把肚儿给讨了过来……当然,至于那耕牛是自个儿摔死的,还是让老爷子家的人给杀了,那别说孟妮儿不管,就算碰上几个较真的御史之流,那也管不了。
不到中午,孟妮儿就乐淘淘地陪着小茹去了厨房,此时,牛肚儿早已经洗过了,但这东西必须精心,小茹又在旁边指挥着,让晓燕认认真真的反复搓洗了几遍,用热水烫了一下,每一个褶子细细的洗过去。经了好几次水,总算干净得一尘不染。
“夫人,先做什么?要不来个爆肚儿?”孟妮儿一边儿说,口水就哗啦啦下来了,晓燕摇头失笑道,“夫人,就听这死妮子的吧,要不然,这个馋猫还不知道怎么抓耳挠腮呢。”
小茹勾了勾嘴角,点点头,“也好,牛肚爆来也好吃,其实羊肚最好,还容易得,等下回,咱们提前准备准备,吃羊肚。”她的话音还没落,孟妮儿就利利索索的拿出刀,干起活儿来。
等孟妮儿将牛肚儿切开放好,小茹细瞧了,见孟妮儿这妮子刀工是越来越精妙,肚仁、厚头、百叶、百叶尖分得清清楚楚,比晓燕还强去不少,不由笑道:“你这妮子,在手术台上总掉链子,可一说吃饭,到来了劲儿。”也不管那丫头不以为耻,反而得意洋洋的模样儿,开始吩咐晓燕准备开做。
要说这爆肚儿算不上什么好东西,但也不是好做的,真想它好吃,原料做法当然关键,要配的作料,却更不简单,小茹想了想,干脆先配料儿,用酱油、米醋、芝麻酱、香油、豆腐乳、虾油,加一点儿葱花、香菜、蒜汁和辣椒油,调成一碗,闻着就胃口大开。
除了作料之外,这爆肚儿要好吃,最要紧的可是全在一个“爆”字上。
水要量大、滚开,火力要极旺。材料入汤,几秒钟便熟。每个部位,需要的时间都不尽相同,如果爆过了火就会老硬。
小茹笑眯眯地,亲自将肚儿仁放入纱布中包裹起来,等水滚得大开了,放入开水中。心里记着时候,因是纱布裹着,所以多等了几秒才提起纱布,孟妮儿怕水汽烫着了小茹,连忙上前提起了纱布将里头的肚儿仁晾干倒入汤盘里。
早有一旁的晓燕递上来了一双筷子,小茹夹了一块肚儿仁,略沾了一下作料,放进嘴里,又脆又嫩,回味无穷,孟妮儿已经等不及,抢着吃了一筷子,惹得晓燕连翻白眼儿。
小茹让晓燕赶紧将这一盘送去老太太那儿,剩下的肚儿就给了厨房的李妈妈,告诉了对方不同位置需要的时间。听得整个厨房里的厨娘们瞠目结舌,谁都不曾想,这么个下水玩意儿,居然如此讲究。
不一会儿,饭菜准备妥当,小茹便扶着婆婆坐在饭厅里,开了一小壶米酒。
看着桌子上五颜六色的美食,尤其是那鲜嫩的牛肚儿,老太太笑了笑,捡了一筷子先尝了下:“可有好些日子没吃过了……不过,还是羊肚儿好吃……”说着,老太太眯着眼儿,嘴里咕哝句——“白如堆雪嫩如花,叫我如何不想他。”
小茹怔了下,莞尔,以前吃这些东西,是因为家里穷,没办法,如今日子好了,到有好些年没再吃过,刚才还琢磨着,自家婆婆是不是还吃得惯,如今看来,人家老太太,倒比自个儿还会吃,还懂行——“咦?江依呢?”
孟妮儿一边儿摆放碗筷,一边儿道:“李家娘子睡了,说是累得慌,今儿中午不想吃饭。”
小茹恍然,昨天晚上,江依那妮子被团团闹得一宿没睡,天擦亮的时候,那孩子才昏昏沉沉睡下,不由叹了口气,心下一软,扭头对婆婆道:“娘,我去喊她起来。”
“去吧,吃了饭,再让她睡。”
江依如今霸占了小茹卧房旁边的客房,窗户打开着,雪白的窗帘迎风飘摇,外面的雪还没有化尽,正是冷的时候,江依的床铺上团成一个小团,脑袋在这膝盖,睡得口水横流,小脸儿也红扑扑的,小茹进了门,一时有些心疼,舍不得叫醒她,却不曾想,刚走进去,江依就猛地睁开眼,蹭一下坐起身,一双眼睛里,流露出的惊惶,让小茹也吃了一惊——“怎么……魇着了?”
“……”
江依难得地收起一向妖孽的表情,委委屈屈地瞅了小茹一眼,咂咂嘴儿:“梦见郭欣然……”
小茹一愣,哭笑不得地觑她一眼,摇头道:“……江依,那孩子确实是个心狠手辣的,但她不是随随便便就挥刀砍人的女魔头,你要不惹她,她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招惹你……”
“你又不是没看见……”江依打了个哆嗦,猛地抓住被子,把自己包裹起来,哼哼唧唧,期期艾艾地道,“我以前哪怕在强盗堆里走过,照样面不改色心不跳……可那天,我真是怕了……”
小茹沉默了片刻,伸手揉了揉江依的脑袋,温声道:“别想那么多,等郭欣然的事儿一了,把团团接回去,你便再也不用见她,只当陌生人就是……好了,起来吃饭,我弄了新鲜菜色给你吃……”
“我不饿,不想吃……”
小茹哪能由着她,硬是抢下被子,拉着她起床,眉头却皱起,她也万万没有想到,杭州那样的江南水乡,居然也会发生在乱世里也少见的厮杀场面。
和胡斐江依一起,躲在胡家的屋子里,隔着窗户,眼睁睁看着那精致美丽的花园,片刻功夫就变得血流成河,再看见郭欣然手执寒光凛凛的宝剑,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挥手砍人,小茹其实也被吓着了,她不是怕死人,哪个医学院的学生会害怕死人?只是,本以为只在话本小说电影电视里才会出现的场面,清清楚楚地跑到眼前,哪怕明知与自己无涉,这次仅仅是意外,以后大概再没机会碰上,却依然免不了心跳加速……小茹这个陪着婆婆见惯了乱世人命如草芥的,都会心惊胆颤,何况是江依?况且,江依还无奈地接下了一个烫手山芋……要不然,早些让李家那小子把他媳妇接走算了,现在这样儿的情况,这妮子哪还有心情参加什么大会诊……“……你不是说自己不饿吗?你刚才不是还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看着江依那死丫头,口口声声叫嚷没有胃口,口口声声不屑地问这些下水怎么能吃?却把满盘子的牛肚吃得一点儿不剩,甚至还跑去抢了孟妮儿晓燕她们的饭菜,一直吃到小肚子溜圆儿,倚在椅子上,撑得直哎呦。小茹的眉心直蹦。
“唔……东西恶心,吃着还不错……”江依打了个饱嗝,“一会儿弄点儿给团团吃,贿赂贿赂那小子,以后也好为我在郭欣然那儿说几句好话……”
小茹瞪她一眼,刚想再说些什么,就见兰芝急匆匆冲进门,脸色发白地喊道:“夫人……外面,外面医馆闹起来了……”
小茹见她吓得嘴唇发青,急忙示意孟妮儿递过去一杯水,温声道:“别急,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说是,说是……有老汉牵着头牛,在咱们医馆里横冲直撞,还叫嚷着要夫人去给他的牛治病,然后就跟东城的曹掌柜起了冲突,医馆的两个伙计去拉架,还被打破了脑袋……”
小茹一愣,到了京城之后,人们只知道她是给大夫,却没多少人知道她也是个兽医,不是小茹不想打起兽医的招牌,只是每一次说起自己是个兽医的事儿,唐老爷子就吹鼻子瞪眼睛,再加上小茹最近忙得厉害,医馆都不常去,也就没再提起这一茬儿……今天怎么有人跑他们医馆来给牛看病……刚吃了牛肚,就冒出头病牛,今天这事儿,到是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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