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秦浩歌和邱小曼正手拉手地从对街一个房子里走出来,两人脸上都挂着笑,只是那笑有点奇怪。邱小曼的脸通红地,秦浩歌则一个劲地盯着她看。
两人恋爱都谈了三年多了,到现在都还看不够?
许诺站起来,打算喊他们俩一声。林天行却忽然一把捂住了许诺的嘴。
许诺吓了一跳,甩开他的手,“你干什么?”
“傻姑娘,做事不长脑子!”林天行轻声责备她,“你看清楚了再喊。”
许诺莫名其妙,“那不就是浩歌和小曼嘛。”
林天行叹了口气,摇摇头,说:“你再看看,他们俩从哪里走出来的?”
许诺看过去:东升旅馆。
许诺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犹如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身子微微一晃。林天行不由伸手想去扶,可是许诺又站稳了。
她方才被热气熏得通红的脸已经褪去了颜色,眼帘半垂着,眼珠漆黑没有半点光,紧抿着唇,呼吸很平静。
林天行焦躁地挠了挠头,也有点后悔去提点她。许诺有世故练达的一面,也有特别单纯懵懂的一面。她的单纯非常可爱,是如今在女孩子们身上不容易找到的。林天行觉得自己帮助许诺摆脱这场无望的初恋的同时,也在一点一点敲破她的单纯,看着她一身是伤。他顿时有种负疚感。
许诺清了清嗓子,笑了一下,“你说的有道理,好在我没叫他们。不然多尴尬。”
林天行反而很尴尬地笑。
许诺不是天真烂漫的幼儿园小朋友。秦邱两人在一起三年多,亲热到这个程度根本不值得奇怪的。
许诺这叹口气,拎起菜篮子埋头大步往家里走。
林天行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他看着她被汗水打湿的衣服后背,还有那圆润的身材,心里泛起柔柔怜惜。这个看似高壮的女孩,却是有颗敏感温柔的心。
许诺几乎是小跑着冲回了家,刚一进门,凉风一吹,脑子发晕,险些站不住。林天行赶忙过来扶住她。
“怎么啦?”刘锦程跑过来。
许诺按着太阳穴,说:“就是有点晕,也没什么。”
林天行尝试着放开她的手,可是许诺一迈步,又要往一旁倒。林天行拉着她问:“你觉得怎么样?”
许诺说:“头晕,恶心,眼睛发黑,想吐。”
刘锦程说:“你有了?”
许诺抡起巴掌,刘锦程抱头鼠窜。
林天行叹气,下结论:“你中暑了。”
许诺不信,“我从来不中暑!”
林天行啼笑皆非,“你又不是机器人。”
许诺果真是中暑了,而且还有点严重。一大碗解暑汤灌下肚,也不见好转,还有点发烧。许妈妈命令她躺下休息,林天行便留下来照顾她。
许诺有气无力地说:“我睡睡就好,你忙去吧。”
林天行说:“得了,我就贪图你这里空调凉快呢。就让我偷一下懒吧。”
许诺笑了笑,很难得的没有寒碜他。
空调挺旧的,运行的时候发出微弱的嗡嗡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十分清晰。许诺闭着眼睛躺着,林天行坐她身边翻着漫画书。
许久都没有声音,许诺大概是睡着了,于是林天行开始毫无顾及地挖脚丫,抠鼻屎,并且把脏东西统统抹到床板底下。
“我们三个,我一直有点多余,我知道。”许诺低低的声音突然响起。
林天行手一抖,心虚地看过去。还好,许诺依旧闭着眼睛。
“我打小就像是一个陪衬,”她的声音轻柔低沉,带着浅浅的忧伤,“小曼那么漂亮,我从来都是站在她身后的人。拍照片的时候,我都永远站在旁边的。他们俩有啥事,就避开我商量。我始终是一个外人。”
林天行凝视着她苍白的脸,动了动嘴唇,没说什么。
许诺张开了眼,望着天花板,“这些年,我每想到浩歌,心里就疼得很。和他相处虽然快乐,可还是觉得很难受。我觉得我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钟都是偷来的,随时要把他还给小曼。而且……而且……”
她慢慢坐起来,“而且我觉得我这个人内心特别黑暗。”
林天行笑了,“这话怎么说?”
许诺十分难得地,怯怯地看了他一眼,低头说:“我很喜欢小曼的,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可是……”
“可是你也觉得她有点爱慕虚荣,有点配不上秦浩歌?”
许诺的脸色一片雪白。她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林天行一直笑。
许诺窘迫得不行,脸色又很快转红,“我知道是我的不对……”
“这有什么对和错的?”林天行嗤之以鼻,“人无完人,连秦浩歌都不会说邱小曼完美无缺。做朋友归做朋友,却没义务把对方当成神仙供着。”
许诺愣愣的听着。
林天行叹气摇头,这丫头平时打起小算盘精明着呢,怎么感情上这么幼稚?
“我知道你在难过什么。”他说,“你把他们当最亲密的朋友。但是他们却总避开你一段距离。”
许诺像被刺了一下,缩了缩身子。
林天行沉默片刻,柔声说:“你一向活得恣意潇洒,我喜欢你这样,也给了我信心,让我看到了自己的幼稚不成熟。许诺,你是个好女孩,爱情总会有的,也许现在就在美人桥上等你呢。”
许诺听到最后一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低下头去,眼睛里水光闪烁。
林天行看着她圆润的脸颊和小巧的耳朵,觉得她这样子就像受了委屈伤害,把自己绻成一团的小动物,十分的可爱又让人怜惜。
他握住了许诺的手。
许诺微微一惊,转过头来。林天行看到了她湿润的眼睛。
这天下所有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不论美或丑,哭泣起来,总是有几分动人的。许诺眼睛大,睫毛浓长,如今里面正水色潋滟,十分漂亮。她的嘴唇微薄,颜色浅,现下被她咬过,比往常要红润许多,带着光泽。
林天行看着,一时有点着迷了。他心想,这样看着,许诺还是挺漂亮的嘛。她也不算多胖,顶多只是有点超重而已嘛。他凝视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还有那张微张着的唇,不禁想,也不知道这唇,有多柔软。
许诺情绪还在激动中,懵懂地注视着林天行俊秀的脸越靠越近,心跳越来越快,迷糊的大脑只隐约知道有什么事将要发生,可是身子中了咒一样无法动弹。
然后她看清了林天行鼻梁上细小的雀斑,然后那片阴影笼罩住了自己,然后嘴唇上传来柔软而温暖的触感……
十七
欧阳烈同经理走在装修精致的酒店长廊里。
欧阳烈对经理说:“老头子两次三番派人来叫我,我得去他那里走一趟,没有个三、四天恐怕回不来。这段时间,酒店里的事要你多费心了。”
年轻的经理是他从国外带回来的亲信,笑着拍胸保证:“阿烈放心吧,我们俩不用这么客气。”
四、五个穿着制服的女员工匆匆走来,看到他们俩,都娇笑着低下头。
经理说:“这都是新招来的实习生,负责前台和客房服务。”
欧阳烈看着那群隐隐激动的年轻小姑娘,点了点头。
交叉而过时,小姑娘们整齐叫了一声:“总经理好!”然后又整齐地咯咯笑起来,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走在中间的一个女孩子似乎被推了一下,手里的文件夹翻落在地,纸张顿时飞得到处都是。
大家都惊了一下。那个女孩哎呀叫了一声,赶紧蹲下来拣。
欧阳烈低头看她。女孩子二十出头的模样,鼻梁高直,皮肤白细,颈脖修长。
经理一眼看出欧阳烈神态不对,便出口叫道:“你先站起来。”
女孩子抱着资料,忐忑不安地站起来,头低着只看得到两排长长的睫毛。
经理笑道:“又不会吃了你,把头抬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子这才慢慢把头抬起来,一双如画般的凤目,迷迷蒙蒙,像江南四月的烟雨。那身再普通不过的桃红色制服贴着她窈窕的身段,衬得人色若春晓。
欧阳烈觉得这副模样和气质,十分眼熟。
女孩小声地说:“经理,我叫邱小曼,是客房部的,上个礼拜才来的实习生。”
“哦!”欧阳烈这才想了起来,“原来是小曼呀,难怪看着眼熟!”
经理和其他几个女孩子都露出惊愕之色。经理忽然拍掌,“对,她进来,还是烈哥你交代的。瞧,我都忘了!”
邱小曼羞涩地浅笑了一下,又把头低了下去。
欧阳烈笑着又看了她两眼,“两年多没见,你长大多了,一下没认出来。怎么样?做得还习惯吗?”
邱小曼立刻点头,眼睛里闪烁着光芒,急切地说:“习惯!这里同事人好,领导也好!我学到了很多东西。谢谢烈哥给我这个机会!”
经理笑道:“邱小曼是吧?对的!工作挺负责的。”
欧阳烈说:“这就好。你好好干,改天你和诺诺一起过来,请你们俩姐妹吃饭。”
邱小曼欢喜地笑道:“是!谢谢烈哥给我这个机会!”
欧阳烈点了点头,转身继续往前走。经理多看了邱小曼两眼,赶紧跟了上去。
邱小曼笑容一直挂在脸上,蹲下来继续拣资料。没等她动手,同事已经七手八脚地帮她拣好了,塞到她怀里。
“小曼,原来你认识烈哥呀!”
“是呀!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你们熟吗?我看他对你很好呀!”
邱小曼依旧维持着谦逊温和的笑,“我和他不熟啦,只是小时候在一起长大而已。”
“居然是一起长大的啊!”女孩子们惊呼。
邱小曼补充:“不过我们已经两年多没来往了,你看他一开始都没认出我来。”
同事追问:“怎么没来往啊?真可惜。”
邱小曼说:“我也不知道,突然就不联系了。不过那时候我交了男朋友,也没在乎这件事。”
“你男朋友?你和我们说过的那个?我看他可比不上烈哥。”
“别胡说!”邱小曼突然板起脸来,“我男朋友人可好了!聪明勤奋,对我又好!”
“你们几个!”主管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上班时间,聚在一起说什么悄悄话?还不赶紧去干活?”
女孩子们急忙点头,匆匆散去。
林天行最近拜了刘锦程为师学游泳,态度十分认真,几天下来就已经可以自行漂浮了。
刘锦程在岸上吃西瓜,随手分给大宝一块。大宝高兴地汪汪叫了两声,吃完西瓜又往水里跳,吓得林天行呛了两口水。
刘锦程问:“小林哥,你和我姐闹矛盾了?”
“哦?”林天行了低头用力划水,“没有的事啊。我们没有吵啊。”
“你们是没吵,你们在冷战吧?”刘锦程哼了哼,“平时见面就和见了鬼一样,拼了命地躲开对方。以前只要在一起,两张嘴就停不下来,这几天你们俩是一句话都没说。阿姨和外婆都问我你们是不是闹严重了。”
“没事!”林天行半脑袋埋水里,滚烫的脸接触到清凉的水,还挺舒服的,“其实也就是一个小误会。你姐她……她硬是不肯原谅我。”
“嗨,我说呢!”刘锦程老气横秋道,“小林哥你也是,女人嘛,不论年轻的还是老的,不论漂亮的还是丑的,那个使起脾气来,九头牛都拉不回去!怎么办呢?哄呗!你要哄她啊!”
林天行苦笑,“这个恐怕不是哄一哄能解决的。”
“那么严重?”刘锦程抓了抓脑袋,“我姐虽然有点抠门,有点要强,有点喜欢落井下石……不过人是很豪爽开朗的,从来没有隔夜的怒火。你怎么得罪她了?”
林天行看着刘锦程无知的脸,心想我要如实告诉了你,估计你那豪爽开朗的姐姐也会把你灭了口。他又想起那天许诺的脸色,更是觉得头疼。
林天行苦笑,“也没什么。你都知道,女人是很麻烦的,咱们看来屁大的事,她们当天塌了一样。说又说不通,哄也哄不过来。只有等她们把气生完了才好。”
刘锦程很赞同地点了点头,“就是,女人的确是麻烦。一下要依靠,一下要独立,一下要牺牲,一下要尊严。我真是适应不过来。”
林天行笑着泼他一脸水,“你小子才多大啊?关于女人你知道个什么?”
刘锦程甩了甩脑袋,说:“那小林哥你懂吗?”
林天行老实承认:“我也不懂。”
敲门进房的时候,许诺刚好糊完一个花灯。浅黄色的莲花徐徐如生,许诺小心翼翼将之托在手上,转过身去看林天行。她这天恰好盘起了头发,穿一身白衣服,盘腿坐在地板上。圆脸圆胳膊,宝像庄严。
林天行后退一小步,“哇,观音!”
许诺冷冰冰地看着他。
林天行硬着头皮打招呼:“嗨。”
许诺眨了眨眼。
林天行遇了冷,有点尴尬。他挠挠头,“在忙什么呢?”
许诺看了他片刻,一个字都没说,低头继续做花灯。
林天行就在一旁蹲着看。许诺胖胖的手出奇地灵活,硬纸板剪出底座,已经做好的花瓣一卷,一片一片麻利地粘上去,层次分明有序,五分钟后,一个精美的花灯就做好了。许诺然后还接着做了小兔子,小鸭子等花灯,都堆在屋子一角。
林天行忍不住问:“你做这个用来干吗?”
许诺终于出声,“下礼拜就是七夕了。镇里要放花灯,拿去卖的。”
“哦。”林天行继续蹲着看。
许诺紧接着又做出一个小猪灯,然后拿起来对照着林天行的脸,歪着嘴笑了笑。
林天行忍了。他反复告戒自己,是男人就得忍住。
许诺说:“你也别光看着!这又不难,动手做啊!”
林天行拿起那纸和糨糊,“我先告诉你,我手工奇烂,不保证会做出什么变异动植物来。”
“烂了扣你工钱就是。”许诺说,又奸笑,“这大的卖五十,小的买三十。特允你抽个百分之二十的成。”
林天行两眼一亮,“此话当真?”
“一言九鼎。”
十八
林天行赶紧开始剪纸粘花。许诺没再说什么,手下的速度却放慢了许多。她做一步,林天行跟着做一步,一点一点,林天行终于也做了出来。
许诺看了讥笑:“我的花是二八少女,你的花已经是半老徐娘。”
林天行道:“老女人也有老女人的风韵,你还笑,知道个什么?”说完再接再厉。
一时间房间里只有纸张发出的哗啦声。林天行一连做了好几个花灯,抬头看许诺。她还低着头,全神贯注,长长的睫毛一扇一扇,像蝴蝶的翅膀一样。林天行心想,他倒从来没在别的女孩脸上看到这么漂亮的睫毛。
许诺的圆脸上还有一层极细的绒毛,在光线下有点发白,就像婴儿的皮肤。林天行一直看一直看,许诺白皙的皮肤下有一抹红润不知不觉地晕了开来。
“看什么看?”许诺抬头瞪了林天行一眼。
林天行的俊脸涨得通红,结巴地说:“那个……我只看你……觉得你好看……”最后的声音小得像蚊子。
许诺讥笑:“你确定你说的是我?”
林天行放下手里的纸灯,没有看许诺,“我不是心口胡言的人。”
许诺听了,老半天才回了一声:“哦?”
林天行鼓起勇气,一把握住她的手。许诺颤了一下,挣扎却没挣脱。
“许……许诺!”林天行大声地说,“我不是那种随便亲女孩子的人,我不是轻浮的人!我……我喜欢你!”
许诺满脸通红地看着他,两人握着的手里全都是汗。
仿佛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许诺终于嗤笑了一声,甩开了林天行的手。
“莫名其妙!”她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许诺!”林天行跳起来喊住她,“我说过,我不是那种人!”
许诺回过头去看他。少年清秀俊逸,放在哪里都是女孩子们争夺的对象。她更是不可抑制地想起了那天在菜园子里的那一幕。
“我看你是糊涂了。”许诺冷冷地说,“我又没叫你对我负责,你自己冲上来做什么?不就是亲一下嘛,我们俩都不是几岁的小孩子了,那有什么大不了的?”
林天行手足无措,“不是的!我是想告诉你,我是认真的!”
“你呀,我看你才糊涂得很呢!”许诺冷笑,“我根本就没把那事当回事,你也少拿那事戏弄我!”
林天行突然反问:“要是没当回事,那你干吗这几天都不理我?”
许诺语塞,“我……你……”她也词穷了。
林天行抓住了把柄,立刻展开反击:“瞧!你说不出来了吧?你对我也不是没感觉的!”
许诺的脸涨得发紫,“胡说什么!你又不是我,凭什么代替我发言?谁喜欢你啦?你是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我是皮粗肉厚的乡下丫头。你无聊了也不能拿我来寻开心!”
林天行急着要拉她,许诺赶紧躲开。
林天行不死心,“我又不是逼着你接纳我,但你好歹可以好好听我说话吧?”
许诺冷静了一点,“好吧,有什么话就赶紧说。”
林天行赶紧说:“我亲了你,我现在告诉你我的感受,这都是我的事。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这是你的事。许诺,别把感情当敌人,我也不会伤害你。”
这句话字字在理,许诺更退让了几分。
“你有自卑,觉得我们差距大。不过我认为真的感情是看不到这些的。在我看来,你真诚善良,开朗豁达,我就觉得你很美!”
许诺牙齿发酸,“够了……差不多行了!”
林天行把手一摊,像卸下了包袱,“反正,把话说出来了,我也解放了!”
“我知道了。”许诺小声说。
林天行等了半天,她却没有下文,他急了,“然后呢?”
“然后什么啊?”
“你对我呢?”
许诺哼了哼,“我……对你没感觉。”
林天行耷拉着脑袋,像一株晒蔫了的草,“我就知道,你喜欢秦浩歌。我喜欢你,你喜欢他,他又喜欢邱小曼。而邱小曼,邱小曼。”他讥笑,“邱小曼呀,我看她喜欢男人。”
“废话!”许诺说,“她不喜欢男人,还喜欢女人不成?”
林天行说:“她喜欢所有男人!”
许诺明白了,讪讪转过头去。很难得的没有替朋友辩解。原来他心里是很清楚的。
林天行说:“瞧,这就像一个解不开的连环。”
许诺说:“小林,太突然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
“我知道。”林天行挠了挠耳朵,“我只是告诉,我是认真的,有诚意的。”
许诺说:“你……不要和别人说。”
“行!”林天行一口答应,拉开门,“那我先走了。你好生休息。”
门合上,许诺慢慢坐下来,拿着未做完的纸灯。摆弄了半天,不但没做完,还把鸭子的翅膀贴反了。
她烦躁地丢开纸灯,躺在地板上,长长叹了一口气。
过去的半个小时,就像在做梦一样。她人生中第一个向她表白的男生,居然真的如梦想的那样英俊而富有。不现实是一回事,满足了虚荣心是另外一回事啊。
一个女孩子这样的机遇会有几回呢?许诺想,她还算是幸运的吧。
林天行说喜欢她。许诺不知道她该怎么处理这句话。
凤凰会爱上麻雀吗?
十九
许诺打着呵欠走下楼。她昨天头发没干就睡了,今天起来,一头乱毛就和大了结的毛线一样。
林天行正在大堂里收拾碗筷,看到她下来,立刻打招呼:“早啊!”
许诺看过去,只见小林子笑容温柔得像一汪可以溺死人的湖水。她没由来打了个寒颤,背上发凉。
许诺挤出一个笑,“早,大家早!”
刘锦程啃着油条走过来,“都九点半了,也不早了。”
许诺抓了抓头发,“睡过了,妈问我了吗?”
“阿姨和外婆去采购了,今天店里有几个退房的,要你帮着打扫房间。”
店伙计也跑下来催她,“许诺,老板娘叫你来帮我们的哦!”
许诺正大口灌豆浆,另一只手抓着两张油饼,嘴巴没空说话。
林天行把抹布放下,“我来吧。”
许诺差点呛着,“你去干吗?”
“你慢点吃。”林天行笑,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收拾房间的事,我来做就好了。”
许诺和刘锦程都瞪着眼睛看他。林天行冲许诺挤了挤眼,跟着店伙计上楼去了。
刘锦程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不确定地问他姐:“不是做梦吧?”
“梦也梦不来这出啊。”许诺又啃了一口油饼,“不过他想帮我干活,那就让他干去好了。干吗不允许人家勤劳呢?”
刘锦程不甘心地问:“干吗不把我这份也干了?”
许诺当然知道原因,可是她不能说。
每段恋爱都是一个秘密,似乎这份感情窝着藏着放在心底,它才可以健康茁壮,长长久久,一见了光,就要褪色变质,最终化成灰烬。
许诺不知道她和林天行这算不算是恋爱,因为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把林天行的话当真。疑惑和自卑始终阻隔在两人之间。但是许诺觉得这样很好,她觉得很安全。
林天行一但开始行动,做得就十分到位了。他开始到处帮着许诺做事。
店虽小,可是活琐碎而多,永远做不完。许诺洗碗,他就在旁边码碗;许诺扫地,他就去倒垃圾。许诺端着一大锅汤去上菜,他走过来一把接住就走。
许诺开始还十分享受,手头轻松了,有时间去看电视剧。可是日子一久,更麻烦的事就来了。
外婆是最先找她谈话的。老太太一边剥着莲子一边问:“丫头啊,你在和小林处对象吗?”
许诺顿时闹了个大红脸,“胡说!没有的事!你从哪里听来的?”
老太太意味深长地看了外孙女一眼,“还用别人说?这几天他那个劲,有眼睛的人都看出来了。”
“他不过稍微勤快了一点,你看店里哪个人不是这么忙的?”许诺哼道,“我看他是突然觉悟了,知道不好意思白吃咱们家的饭了。”
老太太当然不信,“他要做活,干吗偏偏帮做你的。什么事都抢去了,你倒轻松了。那个殷切劲儿,店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看着呢。你别以为就我多疑,你妈在我耳朵边都念叨了好久了。”
“妈说什么?”
“她觉得你们不合适。”
“哦?”许诺倒不惊讶。
外婆说:“我们都觉得,小林这孩子虽然好,漂亮又乖巧,可是不稳重,配不上你。”
许诺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话,惊骇了半晌,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睛都湿了。她扑过去搂住老太太的脖子,老太太手里的莲子都落了,笑着骂她。
许诺心情好,再去看林天行。小伙子正在大堂里忙得热火朝天,后背都被汗水打湿完了。他现在手脚已经非常麻利了,而且学会了怎么和客人相处,应答流利,笑容亲切。如果店里要评选最佳笑容员工,肯定非他莫属。
许诺在客栈里长大,年年迎来送往,见过那么多人,她看得出这人出身不错的。世人眼光里,肯定是觉得她配不上他。不过家里人爱她,所以始终觉得她才是高高在上的那一个。
林天行瞅到许诺一个人在角落里发呆,忙里抽空跑过去。
“想什么呢?你都闲到发呆的地步了?”
许诺看着他满是汗水的俊脸,觉得有点心疼,不又叹了一口气。
林天行笑了,“怎么了?发觉自己爱上我了?”
“少来!”许诺白他一眼。
林天行回头看了客人满座的大堂一眼,心里冒出一个想法。他冲许诺挤眼睛,“我们溜出去游泳怎么样?”
许诺也热得难受,心里一动,点头贼笑,“好主意!我带上东西先走,你找空溜出来!”
两人合掌为约。林天行继续跑堂,许诺带上两人的游泳衣和毛巾,从后门跑走了。
去的还是老地方,那个小水湾。
这里只有许诺一个人,她换衣服跳下水,来来回回游了几轮才停下来。林天行还没来,许诺靠在一块大石头上,无聊地打水花玩。
天上的月亮又圆了,一个月过得真快。一转眼,暑假已经过了三分之二。大学四年,这样无忧无虑的暑假,只有三次,许诺也已经过了三分之二。
数学题做到一半,身后传来脚步声。许诺没回头,不耐烦地叫道:“终于来啦?”
“你果然在这。”是秦浩歌的声音。
许诺诧异,“浩歌?你找我?”
月色很好,秦浩歌脸色阴沉,一身风雨欲来的气息。
许诺问:“怎么了?”
“你上来!”秦浩歌生硬地说。
许诺不敢不从,赶紧上岸,裹着毛巾坐到他身边去,“到底怎么了?”
秦浩歌注视着她,问:“诺诺,我问你件事,你只回答是或不是。”
这是什么问题?
许诺连忙点头。
“好。”秦浩歌说,“小曼去欧阳烈的酒店工作,是不是你的主意?”
许诺像被一个棒子敲在头上,“你知道了?”
“我只问是还是不是?”秦浩歌厉声喝问。
许诺吓了一跳。她和秦浩歌一同长大,这么多年了,秦浩歌对她永远温柔亲切,轻声细语,这是他头一次吼她。
她慌忙地辩解:“也不是的,是小曼需要找实习,觉得欧阳烈的酒店很不错……”
“这么说,你还是做了中间人?”秦浩歌质问。
许诺没胆量撒谎,“我是去问过欧阳烈。他一口同意了。”
秦浩歌说:“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许诺算了算,“半个月前了吧。”
秦浩歌紧紧抿着唇,眼里迸射出冰冷的火焰,英俊儒雅的脸都扭曲了。
“怎么了?”许诺彷徨不安地问。
秦浩歌再度开口,声音低沉而压抑,“他们都说,欧阳烈对小曼有意思,才招她去做事。他现在走到哪里都把她带在身边。你知道欧阳烈做的都是什么生意,你怎么能让小曼掺合进去?许诺,你到底在想什么?”
二十
许诺被这番话冲击得头晕脑涨,根本不知道怎么应答才好,“不会的!小曼告诉我,她只在酒店里做客房服务,跟着人学点行政工作。欧阳他,他不会的……”
“你这么确定他不会?”秦浩歌讥讽,“他们现在都说小曼已经是他的女人了!你知道这意味这什么吗?”
许诺其实也慌了,她不相信这谣言,但是她担心小曼的名誉,“浩歌你冷静点!你要相信小曼!你问过她了吗?”
“她?”秦浩歌冷笑,“她永远都是否认的。可是这么多年你都看到了,欧阳和她一直不清不楚。不,还不止欧阳一个人。高中的时候你们学校了那个县委书记的儿子,大学的时候,那些不知道什么身份男人。”
许诺大惊。原来他并非没怀疑过小曼那些不单纯的朋友。
秦浩歌痛心疾首,“我知道,小曼喜欢玩,她喜欢漂亮华贵的东西,而且她总是信誓旦旦向我保证,她对我是一心一意的,否则天打雷霹。我离她那么远,我只有去相信她,也相信自己的判断。可是现实摆在面前,我不得不去怀疑这一切。”
许诺真不知道说什么的好。
秦浩歌抬头看许诺,“诺诺,我可以相信你吗?”
许诺连忙道:“你永远都可以相信我!”
“那好,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许诺知道自己现在还是老实客观地陈述一切,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是小曼叫我去联络欧阳烈的,她觉得欧阳的酒店好,将来实习报告上写得也漂亮。至于她去工作后的事,我就真的不知道了。她也从来没和我说过。不过,浩歌,虽然你不喜欢欧阳,可是我得说,欧阳不是那种夺人所好的人。”
秦浩歌冷笑,“他?莫非他的今天全都是他正当手段得来的?”
许诺脸红。
秦浩歌又问:“那小曼之前的那些事呢?”
许诺暗暗叫苦,可是她知道,自己不交代,秦浩歌是不会罢休的。
“我得先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小曼漂亮,有很多人追。女人嘛,都是爱虚荣的。和追她的男生说笑一下,我觉得,觉得这也不是很严重的问题。”
秦浩歌沉默了一阵。水边一时只有草丛里的夏虫在叫个不停。
“诺诺,我知道有一个人,好像是她学院还是学校书记的儿子,和她关系一直很亲密。”
许诺从来不知道这件事,“小曼没有对我说过。”
秦浩歌相信她,“对你都不说,那就更可疑了。”
“浩歌,”许诺说,“至少我可以确定,欧阳烈对小曼并没有意思。你想想,欧阳是谁,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小曼名花有主,以他的性格,他不会去夺人所好。”
秦浩歌苦笑,用低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他对小曼没意思,就能保证小曼对他没意思吗?”
“浩歌?”
“诺诺,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小曼她到底想要什么。”
其实许诺也不知道。
秦浩歌无奈,“小时候,她妈走了,她爸老打她,我总是看到她一身青紫还装出笑脸,不让别人知道。我疼她啊,你知道吗?她那么孤独可怜,我就总想给她很多很多的爱。我呵护她,疼惜她,守在她身边,看她一点一点长大。我舍不得她经历半点风雨。后来好不容易得到她了,我当时真觉得,我这辈子都满足了。”
许诺安静地坐在他身旁,听着,脚指无意识地揪着地上的草。
“这么些年,她想要什么,我都尽量给她。你知道,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我能给的也有限,可是我觉得我付出的这些应该可以满足一个女人了。但是现在我才发现,不,我满足不了她。”
“浩歌,”许诺说,“这不是你的错。”
“当然不是我的错。”秦浩歌自嘲,“那是小曼的错吗?从什么时候起,她喜欢上了名贵的衣服和首饰,喜欢上了高级的化妆品,喜欢上了那些虚荣的东西?我一不在她身边,一没注意她,她就变了。以前她可以和我在我们家的小厨房里坐着聊天聊上一个下午,现在根本就不愿走进我们家的门,说有股怪味道。以前我就是咳嗽两声,她都会给我熬梨子羹,我前几天热伤风发烧在家,她总共只打了一个电话。”
许诺想说小曼很忙,但是这个借口太弱了,根本就拿不出手来。
秦浩歌苦笑着摇头,“我不要求她永远爱我如热恋,我只希望她不要变得这么面目全非。诺诺,为什么你能不变,而她不能呢?”
许诺苦笑,“是你把事情看得太严重了。你要信任小曼。”
“我信任她,可是每次到最后都发现是我错了。”秦浩歌冷眼看许诺,“你呢?你总叫我信任她,你信任她吗?”
许诺一下被问住了。没错,她信任邱小曼吗?
答案当然是不。她甚至比秦浩歌还清楚小曼,知道她是如何同男孩子们调笑玩闹,如何使用简单的小伎俩,引得他们犹如飞蛾扑火一般围过来。但是她也清楚邱小曼对秦浩歌是真心的。如果她不是真心,又何必维持这么久?秦浩歌没钱没势,一张脸好看顶什么用?
许诺叹息,“她有她的苦衷。”
秦浩歌冷笑,“苦衷?什么苦衷?家里欠了高利贷,非得她肉还?”
许诺听了脸上发烫,“别这么说她,浩歌。她不过想过得更好一点。”
“是吗?”秦浩歌又躺下,“那我不拦着她去过她的好日子,我放开她。我们都解脱了。”
“浩歌,”许诺把手轻打在他肩上,“别这么悲观。再等等看吧,再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秦浩歌把手覆在她的手上,握住,“好,我再给自己一个机会。”
这时的欧阳烈,正从车里走出来。酒店的员工大步迎过来,帮着司机把行李从后备箱里取出来。
“那两个纸箱子,一给你们宋经理送过去,就说是我带回来的土产。”欧阳烈心情不错,“还有一个,你们拿去分了吧。”
员工欢天喜地,“谢谢董事长!”
欧阳烈走进酒店,大班跟在身边,问:“烈哥在飞机上吃过了吗?要不要我们去准备。”
“不用太麻烦。”欧阳烈说,“弄一碗面好了,多放点汤。”
大班立刻吩咐下面的人去做,然后又跟着欧阳烈,欲言又止。
欧阳烈问:“还有什么事?”
大班犹豫着,说:“也不是大事。之前您介绍来实习的那个女孩子,邱小曼,她那出了一点事。”
“怎么了?”欧阳烈扭头看了大班一眼。
大班苦着脸说:“她帮一个姑娘代班,去酒吧做事,被客人缠上了。这姑娘性子也真烈,甩不脱手,就顺手抓着一个酒杯拍过去……”
欧阳烈站住了,“人伤着了?”
“淤伤,没见红。”
“我是问邱小曼!”
“啊?啊!”大班连忙说,“被推得摔了一交,手上擦破了点皮。现在人在医务室,黄姐陪着她。”
欧阳烈点了点头。他走到了自己专属的套房,洗了手脸,换了衣服,说:“去看看吧。”
大班这回当然知道他要去看谁了。
恰好有人敲门,是餐厅经理亲自送面上来了。热腾腾一大碗香菇炖鸡面,烫水充足,浓香四溢。
欧阳烈看了笑笑,“先搁着,看了人再吃。”
“面可搁不得啊!”餐厅经理追出去,欧阳烈只摆了摆手,进了电梯。
医务室里,邱小曼坐在床上,手肘和脚踝都包着白绷带。她眼睛和鼻子都泛着红,头发散着,流云一样披她的肩膀上,衬得她苍白的脸只得一个巴掌大。
黄姐瞅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又冷又酸地说:“好在今天的客人要应付,不然若是告起来,可不是赔那点钱就能了事的了。你也在我们这里做了半个月,应该知道服务业是怎么一个状况。很多时候,忍一时之气,才是唯一的解决办法。要不是看在你是总经理交代下来的人,今天徐经理也不会这么为你出头。你也是命好……”
邱小曼低着头,乖顺无助的样子,只有眼珠子溜溜地转,黄姐看不到。
她抽了抽鼻子,小声说:“我已经没事了,我回宿舍了。”
“哎,你没听到医生说的吗?你撞到了头,要留下来观察几个小时。万一有个啥后遗症,我可不负责!”
邱小曼细声细气地说:“我没事。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
说着站起来,忽然身子一歪,就要往地上倒。
黄姐哎呀叫了一声,已经赶不及过来扶住她。门外一个人突然大步迈进来,一下接住了邱小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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