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好像还是件挺重要的事。"哈大妈用劲绞了半天手指,泄了气,摊开两手说:"想不起来了。这怪不得我,人老了。臭小子们,这就怪不得我了,到时候大伙给我作个证。"
哈大妈带着一丝狡黠的微笑走了。接着二班长进门拉住了印家厚。二班长告诉印家厚他们报考电视大学的事是厂里作梗。公司根本没下文件不准他们报考。完完全全是厂里不愿意让他们这批人(日本专家培训出的人)流走。
"我们去找找厂里吧,你和小白好,先问问他。"二班长使劲怂恿印家厚。
印家厚说:"我不去。"
"那我们给公司纪委写信告厂里一状。"
"我不会写。"
"我写,你签名。"
"不签。"
"难道你想当一辈子工人?"
"对!"
现在有许多婊子养的太爱写信了——这是二班长上午说的,应不应该提醒他一句?算了。
二班长极不甘心地离开了。印家厚的脚还没迈出门槛,电话铃响了。有人说:"等等,你的电话。"
印家厚抓起话筒就说:"喂,快讲!"他实在该上厕所了。
是厂长。从厂办公室打来的。印家厚倒抽一口凉气,刚才也太不恭敬了。这是改革声中新上任的知识分子厂长,知识分子是特别敏感的,应该给他一个好印象。
印家厚立即借了一辆自行车,朝办公室飞驰而去。
印家厚在进厂办公室时,正碰上小白从里面出来,小白神色严峻,给他一句耳语:"坚强些!"
他被这地下工作式的神秘弄得晕乎乎的,心里七上八下。
厂长要印家厚谈谈对日本人的看法。
对……日本人……看法?他一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日本专家撤回去七年了,七年里他的脑袋里没留下日本人的印象。"坚强些!"又是指什么?他竭力搜索七年前对小一郎的看法。小一郎是他的师傅。
"日本人……有苦干精神,能吃苦耐劳……一不怕苦,二不怕——"他差点失口说出毛主席语录。他小心谨慎,字斟句酌:"他们能严格按科学规律工作,干活一丝不苟,有不到黄河不死心的——"他意识到日本与黄河没关系,但他还是坚持说完了自己的话:"……的钻研精神。"
厂长说:"这么说你对日本人印象不错?"
"不是全体日本人,也不是全面……是干活方面。"
"日本侵华战争该知道吧?"
"当然。日本鬼子——"印家厚打住了。厂长到底要干什么?即便是厂长,他也不愿意被人耍弄。他干吗要急匆匆离开车间跑到这儿踩薄冰?七年前厂里有个工人对日本专家搞恐怖活动受到了制裁;前些时候某个部级干部去了日本靖国神社给撤了职,这是国际问题,民族问题,他岂能涉嫌!
他一把推开椅子,说:"厂长,有事就请开门见山,没事我得回去干活了。"
厂长说:"小印,别着急嘛。事情十分明确。你认为现在我们引进日本先进设备,和他们友好交往是接受第二次侵略吗?"
"当然不是。"
"既然不是,那为什么迟迟不组织参加联欢的人员?下星期三日本青年友好访华团准时到我们厂。接待任务由工会布置下去已经两周了,你不仅不动,反而还在年轻人中说什么'不做联欢模特儿','进行第二次抗日战争','旗袍比西服美一千倍',这是为什么?"
印家厚终于从鼓里钻出来了。有人栽了他的赃,栽得这么成功,竟使精明的厂长深信不疑。
"胡扯!他妈的一派谎言!"他今天的忍让到此为止!顾不上留什么好印象了,他要他的清白和正直。这些狗娘养的!——他骂开了。他根本就没得到工会的任何通知。两周前他姥姥去世了,他去办了两天丧事。回厂没上几天班,他妈因伤心过度,高血压发了,他又用了两个休息日送她老人家去住院。看小白那鬼鬼祟祟的模样,不定就是他捣的鬼,他和几所大学的学生勾勾搭搭,早就在宣扬"抵制日货"的观点。要么是哈大妈,对了!她方才还假做忘了什么事是因为她老了。她丈夫是在抗日战争中牺牲的,她从来对日本人是横眉冷对的。要么他们串通一气坑了他。但他并不是一味敌视日本人,他至今还和小一郎通信来往,逢年过节寄张明信片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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