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小楼从楼上下来时看到我,并没有太多意外的表情,只淡淡笑了笑,“昨天晚上是不是又热得睡不着?”
“啊,那个。”我搔了搔头,期期艾艾的很久,才将那句话说出口,“小楼,对不起。”
“没什么,要道歉的话,我也应该道歉。”小楼笑,“我承认,我有的时候,会下意识的觉得我的处境比你好一点,可是,有一点我必须申明,我并不是因为同情你才跟你做朋友的。我跟你在一起,不过就是因为我喜欢你,就算故作坚强也好,敏感易怒也好,懒散随意也好,耍宝搞怪也好,不论是哪一面,只要你是花七,我就会是你的好朋友。”
其实有时候,话说白了,也没什么不好。
我笑,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你不生我的气便好。我昨天担心得一晚上没睡好。一直在想你要是不肯再理我,我要怎么办?”
小楼拿书包敲我的头,“煽情的话就说到这里为止了,不快点去学校的话,要迟到了。”
“嗯。”我点头,松开她,往学校的方向走去。
没走几步就看到沈渡,倚在小区的大门口,脸色发青,眼圈发黑,一脸想要揍人的表情。
我笑着,扬起手来跟他打招呼,“哟,学长,早上好。”
沈渡拧着眉,盯着我们。“你们没事了?”
我回过头去看了小楼一眼,“我们像是有事的样子么?”
沈渡的眉皱得愈紧,一只手撑在腰上,一只手指着我们,吼,“你们两个,以后不要动不动就闹这样那样的事情出来好不好?一个就大半夜打电话来跟我哭,一个就问半天也不吭声,害我一晚上没睡好,吓也被你们吓死了好不好?所以说女人最麻烦了,我又不是你们的保姆,是高三的考生耶,做题也做不过来了,你们两个要是再敢拿这种事情来烦我的话,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他连珠炮一般吼完,冲我挥舞了一下拳头,然后转身就走,看也不再看我们一眼。
我愣在那里半晌,然后转过头去,看着小楼,“你有打电话去跟他哭?”
小楼别过脸,眼睛瞟向天空,“啊,今天天气真不错。”
我看了一眼那才爬出来就很刺眼的太阳,点头附合,“是啊是啊,真是不错。应该有很多穿迷你裙的美女可以看。”
小楼不再说话,安静的走出很长一段路之后,突然转过来看着我。
我跟着停下来,“做什么?”
“有没有觉得,沈渡好像已经变成一个很好的男人了?”
我怔了一下,然后才发现小楼用的是“男人”这个词,而不是通常我们说的男生或者男孩。
这意味着什么?我眨了眨眼,看向她,她看向别处,继续往前走。“七七你真的没感觉?”
“呃……”我继续眨眼,“小楼你的意思可以再直白一点么?”
小楼转过脸来,笑靥如花,“我的意思是,如果这么好的人你都不要的话,将来会后悔的。”
我偏起头,“啊,今天天气真不错。”
小楼轻轻叹了口气,“是啊是啊,再不快点的话,太阳就会在你到达学校之前将你晒干的。”
于是我们加快了脚步,一路上再没有开口。
而我一直在揣测,小楼对沈渡,是不是有一点点不一样的情愫参在里面了?
我最好的女性朋友和我最好的男性朋友,这样的组合是不是也不错?
然而这样想着,心里某一个柔软的地方,就像被针扎了一下一般,隐隐的痛了起来。
阳光从窗户里打进来,才第一节课,操场上像有聒噪的蝉鸣传来,天气真是愈来愈热了。但天空却愈蓝,衬得薄薄的云愈白,分外妖娆。
我趴在桌上,等着迟到的老师,心神恍惚。
老师迟到这种情况一向是很少见的。教室里议论纷纷,聒噪的程度丝毫不输给外面的蝉鸣。
好在这种议论只持续了几分钟,老师终于进来了,一面将教案放到讲台上,一面跟学生们道歉,“不好意思,刚刚有些事情耽误了。在上课之前,有两件事情要宣布。第一件,是我们班上新来了一位同学,大家欢迎。”
老师带头鼓掌,大家也就都跟着鼓起掌来,不少人探出身子去,想早一点看看新的转校生。
叶薰衣就在这样的鼓掌声里走进来。
如走在星光大道的影后般美丽。
然而掌声在那一瞬间停下,只剩老师稀疏的几声。
叶薰衣站在那里,脸色有些发白。
是人便能看得出来,她并不受欢迎。不论是男生还是女生,脸上的表情都不大友好。这大概是她从未想过的事情。
老师轻轻的咳嗽两声,试图缓解一下气氛的尴尬,“看来大家也认识了,这位是新转到我们班上来的叶薰衣同学。之前或者和我们班上几位同学有一点小误会,但是现在既然转到我们班上来了,就是我们班的一份子,我希望大家能够互相帮助,团结友爱。”
老师指了位置给叶薰衣,她微微低了头,走过去。
“青和的公主怎么会到我们班上来?”
“就是说啊,莫明其妙就冲出来打人的人怎么想到要来我们班?她以后看到七七不会脸红么?”
“人家分明是冲着白晓迟来的啊。”
“追出一个市了呀,真勇敢。”
压低声音的议论在教室里漫延,老师在讲台上重重的又咳嗽了声,才将这些叽叽喳喳的声音压下去。“第二件事情,是我们学校和晴川一中结成了姐妹校,为了庆祝这件事情,两所学校的领导决定在下星期举办一次联谊活动,界时会有诸多才艺比赛,希望有特长的同学尽快到学生会报名,一定不能给学校丢脸。”
“吓?晴川一中?”
“是的。”老师笑眯眯的回应,“下星期我们会组织代表团到晴川去,所以有特长的同学千万不要错过。”
晴川是我们的邻市,一向是以美丽的海滨风光闻名于世的。现在这样的季节,正是去游玩的最佳时期。
单冲这一点,估计学生会办公室的门槛一定会被踩平的。
老师挥挥手,再度将同学们的议论压下来,“好了,课后大家再讨论,现在先上课。”
叽叽喳喳的议论被翻书声取代,我依然伏在桌上,斜斜的看向教室另一端的叶薰衣。
她亦刚好看向我,目光相触,她竟然先一步露了个微笑。
我怔住。
然后下意识的就将头扭开。
这实在太不合常理了。
我皱着眉,忍不住偏过脸去,看向后面的白晓迟。
他亦正望向叶薰衣,表情有一丝意外,显然是连他也不知道叶薰衣要转来这里。
那位公主,到底是怎么想的?
下课铃响了之后,教室开始沸腾。
大家议论的焦点是晴川,甚至有人已立刻冲去学生会的办公室,生怕去晚了便少了名额。
叶薰衣的事,似乎已被抛到天边。
连我都要不平衡,公主登场的待遇和王子登场时相比,实在是天差地别。
而在我眼里,除了那一个耳光之外,他们是那么相像的两个人,有着那样相似的眼睛。
我正在这样想的时候,叶薰衣走到我身边。
我抬起头来,看向她,眨了眨眼,懒懒的打了声招呼,“哟,叶小姐,真是好意外呀,你会来这里。”
她亦看向我,微笑。
叶薰衣真的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忧伤的时候,宛若夜风中的鸣琴,凄切得令人心痛,而微笑的样子,便如同朝阳下的花蕊,美丽得令人心动。
她那样微笑的看着我,然后,鞠了一个躬。“我为我之前的作为,向你道歉。”
我怔住,她继续说,“如果可能,我也想和你成为朋友。”
我继续怔住。
她站在那里,似乎有点手足无措,末了轻轻咬住自己的下唇,垂下头来,“还是说,你无论如何都不会……”
过来跟我说这些话,对她来说,很勉强吧?
那么为什么要说?
有一个错位的王子还不够么?
为什么她非但不将他拖回去,反而连自己也要进入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我笑笑,“没必要跟我道什么歉,过去便都过去了。你其实也犯不着跑来这里,反正啊——”我斜过眼去,看了看后面的白晓迟,他正用他的经典POSS往向窗外,眼半垂着,眼情里空洞一片。心莫明的又揪起来,我回过头来,声音已不自主的低下去,“反正啊,他也呆不了多久的。”
叶薰衣显然是明白我在说什么的,跟着我看过去,又跟着我将目光收回来。“我并不是单纯为了他才来这里的。”
“哦?”我挑起眉来。
叶薰衣吸了口气,抬起眼来看着我,然后微笑,“我想确认看看,我衡量一个人的标准是不是真的是错的。所以,我想要让自己换一个环境来试试看。”
“这样啊。那么祝你好运。”
这句话在我来说,已是结论,所以我说完之后,便趴回桌上,准备小睡一下。
但叶薰衣并没有走开的意思,依然看着我,微笑着,加了一句,“不过,我并没有要放弃的意思。我来这里,也希望能忽略自己的背景,和你公平竞争。”
“吓?竞争什么?”
“当然是——”叶薰衣抬起一只手来,春葱般的手指指向我的身后,“他。”
她这个动作太大了,所以连被擅自拿来做竞争对像的人都看到了,将目光从窗外移进来,看向我们,微微皱起眉来。
我也皱起眉,但脑海中却浮现出某个午后的天台,似乎有出现过类似的场景。
原来他们当时是这个意思。
我苦笑,伸手搔搔自己的头,“这样啊,那么祝你好运。”
然后我便在叶薰衣诧异的目光中趴到桌上,将脸埋进自己的臂弯里。
完全没有任何斗志。
沈渡那天说得没错。这种事情,不能比赛,不能打赌,也不会有输赢。
更何况,在王子和公主的故事里,我只是不起眼的三流配角,而且,早已退场。
不能否认,其实叶薰衣是很好的女生,尤其在她努力的收敛自己骄纵的脾气之后。
漂亮,开朗,优秀,又大方。很快的,便让大家排除了第一印象带来的不良印象,融进了这个集体。
体育课的时候,我照例坐在树荫下偷懒,叼着一根草茎看着操场活动的人影。
叶薰衣拿着副球拍,远远的冲我喊了一声,“七七,要打羽毛球么?”
我向她摆了摆手,示意我不去了,于是她便邀了别的同学,在操场上如蝶般翻飞。
“或者我们真的看错她呢。”小楼不知几时跑来我身边,也看向那边,轻轻叹了口气。
“我都说或者她不是那么坏的人。”我往旁边让了让,小楼在我身边坐下来。也拨了根草来撕着玩。“我是说,她是我意料之外的聪明人呢。”
“嗯?”我转过来看着她,眨了眨眼,“哪一方面来说?”
小楼笑了笑,“七七你没发现么?王子亲卫队解散了呀。”
“吓?”我吓了一跳,嘴里叼着的草茎都掉下来。“是哦,你这么一说,还真的是很久没发现有女生来我们班上看王子殿下了呢。”
“而且,基本上都没有女生能够有单独和白晓迟说话的机会呢?”小楼笑着,将自己手里的那根草茎递到我嘴边,“一方面展示自己的优越让别的人知难而退,一方面和大部分女生打得火热,又和白晓迟一起上下学,基本上截断了白晓迟向外发展的一切可能性啊,这个女孩子真是好不简单呢。”
我张嘴咬住那根草,看向操场上那只翻飞的美丽蝴蝶,皱起眉,“小楼你是不是多心了?”
“所以说嘛,七七你有时候真的是很容易相信人呢。”小楼向后靠到树上,“话说回来,晴川你去不去?”
我想也没想就回答,“不去。”
“为什么?这样难得的机会,三天两夜,车费食宿都是学校出的,这个时候的晴川,风光正好呢。”
我自树叶的间隙里望向天空,“我去做什么?不是要有特长才可以去的么?”
“是啊,所以王子殿下下就被点名出席啦。”小楼玩着身边的草,看向操场那边。“听说他弹得一手好钢琴呢。”
“是吗?”我淡淡应了声,他若去的话,我就更没有去的必要了吧。
“嗯,但是公主殿下下就因为有私事要回省城所以去不了。”小楼看向我,笑容暧昧,“机会真的很难得呢。”
“咦,这个私事是什么?”
“据说是公主殿下下的生日,商界龙头叶先生早半个月便已广发请柬,界时各界名流汇聚一堂,主角不到场自然是不行的。”
“这样的事情,小楼你怎么知道的?”
“这位叶先生一向张扬啊,而且女儿又美丽优秀,真是恨不得连外星人都知道他有这样的掌上明珠啦,办场生日宴都要登报的——”小楼笑眯眯的盯着我,“娱乐读者的八卦就到此为止,你到底去不去?”
我耸耸肩,“呀,小楼你真厉害,无论我扯多远最后都会被你扯回来。”
小楼笑,“那是因为你转移话题的技术太差的原因。”
“咦,难道不是小楼你太固执的原因?”
“这个不叫固执,叫做执着。”
“还不是差不了多远。”
“差着一个字呢。”小楼说完这句话之后怔了一下,然后皱了皱眉,一巴掌拍在我腿上,“七七你又在给我转移话题。”
“哎哟。”我笑,弯起腰来抚着被她打痛的地方,“小楼你出手真重,会残疾呀。”
小楼又拍了我一下,“不跟你废话呀,一个字,去还是不去?”
我皱起眉来,“呐,小楼,不去是两个字呀,你只准我说一个字怎么够?”
“反正易寒不会去,我要从校报的名额里腾一个出来给你很简单的,没问题的话,明天我就将名单交上去了。”
小楼分明没有在听我说话,自己便做了决定。
我叹了口气,看向那边操场上活跃的某人身影,“呐,小楼,你也说狐仙什么的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好兆头了,为什么还想把我们往一起凑?”
小楼笑眯眯的,“因为撮合了你们,我才好放手追沈渡呀。”
空气在一瞬间凝结。
我半晌才挤出一丝笑容,轻轻道:“是么?”
小楼大力拍了我一下,大笑,“说笑啦,七七你难道不觉得这是很好笑的笑话么?”
于是我也大笑,“哈哈哈。”
之后,便安静下来。
小楼不再说话,我也不再说话。
两个人坐在树下,稍稍避开强烈得有些过份的阳光看向蓝天,有云的倒影从我们身上缓慢的飘过去。
一朵,又一朵。
集合的哨声响起来,我如获重释,从地上弹起来,跑去操场中央。
小楼的情况大概也差不多。
列队的时候,因为有同学请假的原故,白晓迟往前排了一位,正站在我身后。他刚从球场上下来,发梢都已汗湿,稍一甩头,就有一滴顺着那个弧度沾上了我耳畔的皮肤。
有一种战栗就以那一滴汗为圆心,扩展开来。
我伸手按上去,指尖颤抖,手心冰凉。
我的动作没有逃开身后那人的眼,他一向是如此细心的男生,就在我要抹掉那一滴汗的同时,听到他的声音轻轻的自身后传来,“抱歉。”
只有轻轻的两个字,他的呼吸在很短的时间内稍稍有点乱,但最终只轻轻的说了这两个字。
我的手停在那里,连老师在喊立正的时候都没有放下来。
我无数次的告诫自己,他和我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是完全不可能在一起的,所以,万万不能接近。
可是,无数次这个词的本身,便已代表了一种无奈的事实。
若第一次我那样想,便那样做了,那么便结束了,可是我没有做到,所以才会有第二次。第二次仍然没有做到,才有了第三次……直到无数次!
到现在,我依然抗拒不了,他一举手,一抬足,甚至一滴汗,轻轻的两个字的音,在我来说都是致命的诱惑。
我回过头去,看着他眉目如画的脸。
心里重重的叹息。
我是真的喜欢这个漂亮得有如夏日拂晓里第一缕阳光的男生啊。
小楼再次问我要不要去晴川的时候,我点下头。
她也就没再说什么,将我的名字写上去之后,便跑到学生会去交名单。于是我照例跑去天台睡觉,等她忙完报社的事来叫我。
易寒坐在我的风水宝地里,眼镜插在衬衫的口袋里,左手挟着烟,看到我上来的时候,双眼微微眯起来,直到我走近一些才问,“七七啊?”
“嗯。”我走过去,“我以为你的眼镜只是道具呢,原来你真的近视啊?”
“也不是近视,我的右眼以前因为视网膜脱落做过手术,偶尔还是会有看不清楚的时候啦。”他笑了笑,让开一点位置来让我坐下,“你放学不是要打工么?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
“那个啊,因为我第一天上班就引起了骚动,然后沈渡又招呼都不打就走人了,所以人家把我们两个辞掉了。”
易寒“卟”的笑出声来,“呀,哪有这样的,也就是说你只上了一天班呀?”
“是啊,好可惜呢,小楼本来还说要等着她喜欢的那些作家来要签名的,结果也跟着我们只做一天便不做了。”我靠到墙上,望向远方,天际的云彩似乎显出小楼的脸来。不知道为什么,没由来便觉得心里有些堵,静了半晌轻轻的叫了声,“易寒。”
“嗯?”他看向我,眨了眨眼,露出那种很邪气的笑容来,“做什么呀,突然叫人家的名字,害人家小心肝卟通卟通的。”
我翻了个白眼,“你觉得小楼怎么样?”
他又眨了眨眼,盯着我看了很久,然后爆笑,“喂,七七,你别用这种好像中年妇女给人家介绍对象的口吻问这种话好吧?”
我又翻个白眼给他看,“很正经的问你呀。”
“唔。”他收起笑容来,“小楼呀,鼻子稍微翘了一点,胸部稍微小了一点……”
我在一边轮起拳头,他连忙住了口,过一会小小声地申辩,“可是男生衡量女生,一般是先从长相身材入手的吧?说正经的,她是蛮好的女孩子吧,做事认真,有主见,有魄力,成绩又好,对人又和气,啊,大概是真正的三好生吧。”
“嗯。”我沉吟了一会,又问,“你觉得沈渡怎么样?”
“吓?”他往后退了一点,一副怕怕的表情,“如果你想撮合我和小楼,问那种问题我还想得通,可是沈渡,就不用了啦。再说了,这学校还有人比你更了解沈渡吗?”
“说得也是。”我顺着墙滑下去,“那你觉得沈渡和小楼怎么样?”
易寒怔了下,然后凑过来盯着我。“沈渡变心了么?”
我也怔了一下,“什么?”
易寒嘴角再度勾起一抹笑容来,“还是说,你比较喜欢白晓迟一点?所以,想将沈渡和秦小楼凑到一起以求心安?”
我跳起来,“你胡说。”
他看着我,抽了口烟,缓缓的吐出来,微笑,“我说中了。”
我站在那里,捏紧了拳。
但是却不知道,我想揍的,是对面这个目光如炬的男生,还是我自己。
我垂下头,“我只是……只是……”
我只是有点不知所措。
易寒也站起来,轻轻拍拍身上的灰,“是不是舍不得?”
我怔住。
不错,就是舍不得。
小楼和沈渡,我哪一个都舍不得。
易寒对着我伸出一只手来,手指间的烟头几乎要碰到我的鼻尖。
“不要太贪心呀。”他说,“不舍不得,你要小心到最后什么也得不到呀。”
我还没听明白他的话里什么意思,他的手已缩回去了,烟藏到背后,掐灭了。转向楼梯口那边喊了一嗓子,“谁呀?上来就上来了呗,还缩回去。”
楼梯口那边果然出来一个人。
叶薰衣。
我和易寒对视了一眼,都很意外。
她站在楼梯口,向我们微笑,“原来七七你在这里呀。”
“啊,你找我有事?”
“刚刚上体育课的时候,我捡到串钥匙,看看是不是你掉的。”她走过来,手上有亮晶晶的一串钥匙。
我扫了一眼,“不是啊,你再问问别人吧。”
“好的。”她将钥匙收起来,看看易寒,“这位是?”
易寒笑了笑,向她伸出手,“我姓易,叫易寒,是隔壁班的。”
叶薰衣轻轻的跟他握了握手,“你好。”
易寒看着她,笑,“我很不好呢。”
叶薰衣怔了怔,易寒接着道:“你打扰了我们的约会呀,我怎么可能会好?”
叶薰衣睁大了眼,目光在我和易寒身上游移。
我翻了个白眼,“易寒。”
易寒吐了吐舌头,“说笑的,跟七七约在这里的人是白晓迟呢,不过,他好像迟到了的样子。”
叶薰衣的脸色一下子便沉了下去,我咬牙切齿,“易寒,你胡说些什么?”
易寒看向我,很无辜的样子,“吓?不能说吗?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情我愿的,现在提倡自由恋爱么?!”
他话没说话,叶薰衣已转身跑了下去。
我伸手揪住易寒的衣领,“你——”
他脸上还是那种稍有些邪气的笑容。“七七你生的什么气?”
“说起来,上次校庆的时候也是,这样子乱说话对你有什么好处?”我松开他,愤愤的。
“你不觉得局面越混乱就越好玩吗?”
这家伙根本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我压制住自己一拳打在他脸上的冲动,向楼梯口那边走去。
他在我身后轻轻的笑,压低了声音说了句,“如果让你和白晓迟在一起的话,我会很困扰呢。”
我反射性的转过头去,他已闭上嘴,似乎什么也不曾说过。
我咬牙,“你有时候还真是讨人厌。”
他微笑着向我挥手,“七七你则一直都很讨人喜欢呀。”
真见鬼。
跟老爸说我过两天要去晴川的时候,他正在切菜。
话说完没有得到回音,我跑去厨房看,吓了一跳。老爸怔怔的站在那里,右手拿着刀,按着土豆的左手上鲜血淋漓。
我惊叫了一声,“爸,你的手——”
老爸眨了眨眼,像是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看自己的手,“啊,不小心划了一下,去帮我拿个创可贴吧。”
“哦。”我应了声,慌忙跑去找药水,纱布,回来时老爸已将手洗干净,我帮他上好药,包起来,他才淡淡的开口问,“你刚刚说要去哪里?”
“晴川。”我说,“学校组织的,大概要三天的样子。”
“晴川啊。”老爸的眼神忽然飘得很遥远,“嗯,是个好地方呢,你们去做什么?”
“参加联谊。”我笑笑,“我们都说校长疯掉了,快期末考试了,他居然跑去跟晴川一中结什么姐妹校,还抓着一大批人跑去跟人家搞联谊。”
“其实出去走走,也没什么不好吧。”老爸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眉头皱起来,显然很疼。可是他刚刚切到自己的手的时候,居然都没感觉,若不是我叫一声,他会继续切下去也不一定。
“啊,所以我就混进去玩啦。”我站起来,走进厨房接手他没有做完的事,将那些沾了血的土豆洗干净,切好,然后下锅炒。
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让那个一向什么都很无所谓的不良中年震憾到那种程度?
是因为我要去晴川么?
还是晴川这个城市的本身对老爸来说,就有着这样的震憾力?
为什么?
于是我问:“老爸,你去过晴川么?”
“嗯,去过啊。”他坐在客厅里,淡淡的回答。
“是什么样的地方呢?”
“很漂亮啊。”
“你去旅游的吗?”我问这句话的时候,土豆已经炒好,所以问完了便将它起了锅,装盘端出去,看到老爸坐在那里发呆。
今天已是第二次了,我皱起眉,为什么?
晴川对于老爸来说,到底代表了什么?
我把他之前炒好的菜一起端出来,盛好饭,摆好筷子,他仍在发呆。
于是我重重的敲了几下桌子。“吃饭了,老爸。”
“啊?哦。”他端起饭来,很机械的往嘴里塞。
我索性放下碗,看着他。
老爸吃了几口饭之后才意识到我的目光,抬起眼来,“做什么?”
“欣赏。”我笑,“很难得看到父亲大人您失魂落魄的样子呀,家里若有相机我都想拍下来留念呢。”
老爸咳嗽了两声,“我看起来有那么糟糕?”
“即使有夸张的成分在里面也很有限。呐,”我眨眨眼,“老实交待吧,难道你今天有艳遇?”
老爸一口饭喷出来,然后板起脸来,用筷子敲我的头,“女儿你学坏了呀,以后不准你看电视,不准你看漫画,不准你玩游戏!”
“吓?我**啊。”我叫起来,“老爸你搞法西斯专政呀。”
“没错。”他继续板着脸,“从今天开始我便要独裁啊,你,吃完饭就给我进房间温习去,不做满一百道数学题不准出来。”
“是,是。”我答应着,开始吃饭。
心里面大概有了底。
他每次想将我赶开一个人独处的时候,那便只会有一个原因。
我的母亲。
就这件事来说,晴川这城市,要么是他和我母亲开始的地方,要么就是他和我母亲结束的地方,要么——
有一道光划过我的脑海。
我所有的细胞几乎在那同一时间停止了活动,整个人僵在那里。
要么,我母亲现在就在晴川!
这个结论不管是对是错,总之它冒出来,便让我全身都在颤抖。
老爸觉察到我的不对,皱起眉来问了句,“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没有。”我勉强笑了笑,扒完最后几口饭,站起来走进房间,“我去做题。”
关上门之后,我听到自己奇快无比的心跳。
我的母亲,那个我连相貌都记不太清的血脉相连的人,可能,就在晴川。
然而,这兴奋的战栗平静以后,漫上来的,是更多的乏力感。
晴川这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总有个百十万人口吧,茫茫人海,我到哪里去找一个我连样子都不知道的人?
即便是可以让我查看公安部门的户籍记录,三天两夜,我也无论如何找不出来吧。
我趴在床上,叹了口气。
电话一次,晴川又一次,老天到底要折腾我多少次才够?
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得心脏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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