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只见是一只白煮的鸡!
“呀!是公主。”
都看清楚了。来着原来是一直不放过他的红萼公主。
他越躲,他越是雄心壮志地把他揪出来。
众人不约而同:
“参加十九公主。”
“免。”她目中无人,只对石彦生道,“我们又有缘再见了。”
石彦生抚着自己的脑袋,尴尬一笑。
红萼很得意。打量一番。
“不错。头很圆——不过,人太‘方’了。”
正在取笑。几个人生怕她忘了,赶忙提醒:“公主,这鸡——?”
“瞧你们馋的慌,给大家开开食戒。”
这鸡,黄油白肉,人间随意一煮,已成寺内顶级佳肴。眼珠子发光了,像伸出一只又一只的怪手,把它掰了……
石彦生的心一如所有人,受着诱惑。除了鸡,还有送鸡来,体己的女子。
“不——出家人戒杀生,不吃肉。”
“哦,那你可听过‘三净肉’吧?”
不待石彦生分辩,红萼侃侃而谈:
“最早最早的出家人,施主施舍什么,他们就吃什么。——不见为我杀,不闻为我杀,成了吧?石将军,哦不,石和尚,规矩都是人定出来的。谁的嗓门大,谁定规矩!”
来自皇宫,自然明白个中三味。
不过为了撮弄他吃肉,也是一番歪理。
石彦生是个守规矩的人,规矩守多了,只觉得一切理所当然。冷不防眼前出现一个千方百计摆脱束缚的女子,真是回新鲜的体会。
他看着她,思绪并未集中。
同僚们已经蠢蠢欲动了。
红萼狡黠一笑,但为了他们好下台:
“这生不是你们杀的,而且,这也不是肉——这是‘药’,有病吃药来治好。大家肚子不是有毛病吗?”
万乐成不待她说完,即作主张:
“让我们把‘药’分了吧?”
等不及石彦生之号令,已撕开分吃了。在饥饿与诱惑面前,人是没有阶级的。
郭敦递予石彦生一块肉:
“来,咱哥们别装蒜了!”
她不好意思狼吞虎咽。但她正色道:
“快吃,这是命令!”
又来了。她可爱的命令。
肉少,人多,极为珍贵的一顿。
初开食戒。咬一口,细细咀嚼,不忍心一下子吞下去。再细细咀嚼,让它经过舌头、咽喉,不好了,咽下了。非常用心地享受着,几乎连着指头也一并吃掉。便又吮干净……白煮的肉何等乏味,但饥饿是最好的调味料。
良辰美景,人生乐事。
可惜很快,鸡已经被干掉,骨头中的浓汁也涓滴不存,全盘作废。
众人急忙挖个坑,埋好骨头。
午钟此时响了。是午饭时间。
小可来。大家见了,装作若无其事,借势把埋骨头的坑挡住。小可端详众人:
“咦,你的嘴巴油得很。”
石彦生挺身而出维护这偷吃不懂抹嘴的赵一虎:
“没,他天生一副油嘴。”
红萼只觉得这憨直的汉子很有意思。因为,他本人也是一副油嘴。石彦生与他会心微笑。
不过一众尝了鲜,破了戒,再也忍不住。一个个发难了:
“受不了,别装了!”
“受不了受不了!下山下山!”
“对,下山去!”
“也许天下已经大赦了,我们待在此处不是白受罪吗?何不下山看个究竟?”
一时群情沸腾,心如困兽出笼。
小可不明所以:
“下山?到什么地方去?”
石彦生道:
“到——‘极乐世界’!”
小可欣喜:
“我也去!带我到‘极乐世界’!都说是至高境界呐!”
16
长安,曲江池。
这是城中最热闹的地方了。
秦时这里修了宜春苑,汉时又有游乐苑,前朝隋代,经过施工,河水引入池中。到了本朝,唐初立国,曲江池已得大力开凿疏浚,占地十二顷,碧波荡漾。水边一带,成为骚人墨客才子佳人的玩乐场所。
这群脱缰之马,克制久了,兴奋如江潮涌至。浩浩荡荡。
原来这一年容易,又近八月中秋。
水边的摊挡,不单有金鱼,还有囿于金笼子中的蝈蝈,发出清脆的声音。
侏儒在用花纹图案的栏杆和绳网所围的戏台中,表演着滑稽的摔跤以娱乐游人。
轻薄的少年玩着蹴鞠,那彩色缤纷的充气皮球高起低落。
这是一个花花世界。
小可目迷五色,嘴巴张开,不知人间竟有这样的乐土。颜色太多了,一下子接受不来。——出生至今十载,一夜之间见尽。
忽听见鸡的叫噪。
赌博开始了。两头一身鲜妍的鸡,怒发冲冠似的,毛竖起,嘴狠啄,要把对手置于死地般斗杀。
群众在下注码,各为自己的一方叱喝、呐喊。非常紧张。强胜弱败,伤痕累累……
小可吃惊了。他双目含泪,呆立不动,一只小手牵住“书生”的素衣袖,另一只牵住石彦生的僧袍。石彦生低头一看,只见他纯良如婴儿。恻隐之心油然而生。
红萼一看,耸耸肩,心意互通地给了他一锭银子。石彦生掂量一下,重量很足。
他排开人群,把银子交给庄家。
庄家惊喜莫名。
石彦生把两只鸡提起,往草丛一放。小可欢快地,合力把它们赶走。他“少怀大慰”地感激一笑。这是石彦生第一次主动放生。
抬头四顾,不见了同行的七人。
原来已在摊子上瘫坐,买了面脆油香的胡饼、串烧的灸肉、抓饭喝葡萄酒,正与穿斗篷的胡人,大吃大喝起来。
玩乐场所人声喧嚣。石彦生因着投缘,特别地照顾小可。只给他饼饵,不让吃肉,生怕害了他。
至饱餐一顿,一众拖拖拉拉地倘徉,一不留神,撞到三个人。
对方说着他们全听不明白的话,酒醒了一半。红萼侧着头,细听。
——是日本人呢。一个和尚,两个留学生。他们以为遇到同道中人,合十,说着日语:
“幸会幸会,请问阁下那间寺院修行?”
石彦生不知应对。小可即时挺身而出,竟操着流利的日语:
“贫僧是天宁寺的小可,他们是我的师弟,若诸位路过请到敝寺一行。”
红萼待日本人走后,夸赞小可:
“小可,想不到你本事很大!”
只要是与佛有关的,他就有心得,彷如高人一等。小可不以为然,甚至不晓得骄傲:
“道场常有日本遣唐的僧人来参拜,自小学得一点日语,也见惯了。阿弥陀佛。”
红萼见他老成持重,灵机一触,神秘地:
“我们领小可到一个地方去!”
不由分说,便昂首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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