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干些什么勾当?”
瞎眼的道士嘎然止步,翻起白眼,竖起耳朵,决意跟我耗上了。
在桥边,走水道,他枉摇银铃念咒语,哪里是我手脚?
三个人咕略咕略的全被我扔下水中去。小惩大戒。
老实说,若我不是记挂姊姊与那男人不知进展如何,还真的一直玩下去。
他俩如今怎么样?
神仙下了凡,不也是凡人吗?凡人结得神仙眷属,自己也成仙了。
人说眼为情苗,心为欲种。
素贞宽衣解带,一层一层又一层,如同蜕皮。
许仙秉烛来窥看,呆住了。
素贞连忙一口气吹灭了火。
火在帐内烧着。黑暗中,只听见轻微的喘息。她把他纠缠着。
他在她耳畔软语。
她笑:“我不依——”
真选作!
我的身子卷在梁上,双目发出晶光,居高临下,好奇地偷看这一幕。
他们如胶似漆地摇荡和缠绵,动作斯到紧要处,我屏息观戏,随之目瞪口呆。
素贞在他身下,星眸半张,忽地发现了我,使在那儿用眼色赶我走。
我在他俩上面,目睹这发生在春天的、神秘的事件。他俩便是一对了,每朵花都有一只蝴蝶,我不知道我有什么?我的落力和热诚,有什么回报?一从未试过像此刻突然的寂寞。
两个喝过合党酒的人,双颊绯红,无穷恩爱,派如意。如是者我亘于梁上,僵持片刻。
我气闷地,非常无聊地拖曳着,脚步写上个长长的“一”字,不知何去何从。
走着走着,便被一阵耀目银光吸引了。
既是无所事事,穿墙入壁,一看究竟。
这一间密封的屋子,原来是库房,堆满白花花的银子。
想那世人,若命中有欠缺,一旦有银子填补,亦胜过两手落空。
如入无人之境,银子唾手可得。
它们整整齐齐,一式一样,起棱起角,却是人间瑰宝,买得一切。但给我银子,我想买什么呢?
偌大的库房,我显得渺小。托着头,孤单寂寞地,任由银光在脸上反映。几乎可在上头畅泳。我淀地一推,它们哗啦哗啦倒下来,是的,包围了我,淹没了我,仿效着素贞的种种媚态,仿佛听到冷硬的嘲笑。
我站起来,意兴阑珊。
随手拈走一些,回家去了。
难道就在银子堆里过日子么?
那开了草的素贞,精神有了寄托,开始思念起他了。
才不过一两天,她熬不住。
“小青,随着来,找我的许仙会。”
美得她!
屈居次席的伟大的我,只好备只小艇,帮她找男人去。
小艇漫过水乡。
刚好在印刷书坊的后面。
许他在阶下,木板上有观音像,他正心不在焉地动着刻刀。妖统的观音坐在莲座上,活脱脱便是我那亲爱的姊姊。
看来他心中也是她了。
近黄昏,微妙的紫橘色流入西天,观音的脸绊红。
一个年轻的印刷工人哭丧着脸,闷闷不乐地来了。
“今天何以那么迟?”有人问。
“不要提了,我真命苦。”
大伙围上来。
“你不是奉父母之命去相亲吗?”
他带着界音:
“兄弟们,可怜我要与一个陌生女子结成夫妇了
“恭喜恭喜!”
他木然地,自语,如同呻吟:
““我不想做‘丈夫’,这包袱太重了!”
看他的痛苦表情,一定联想到一个平凡资淑的妇人,脂粉不施,不苟言笑,把热腾腾的场吹凉,送到他跟前,侍候着。孩子爬在脚下,一个两个三个,丈夫不悦,妻子一把抱去,又打又骂,哇哇的哭声,惊破黄昏的霞彩。
他叹息一声。又一生了。
“唉”
只见许仙也在叹息:
“唉”
但,许仙的心事,是因为他在越趄,好不好去找她?他的愿望飘飞在水面。
水面有小巧玲殊的彩灯,是青春好色的少年,给写上了芳名,放在水面,随着流向万花楼,妓女们一一抬起,争相调笑,过一个你追我逐的风花雪月夜。
许仙持着刻刀的手止住——
他见到我俩。
在一个意外的时辰。
他心念一动,她就出现了。
不相信这是真的。当下,最老实的人也鼓不过此般诱惑。什么也扔下不顾,在同僚的目送下,他赶紧赴一个注定的约会。
许议原来那么一本正经,德高望重,知书识礼,文质彬彬,但。他跳上我们的船儿。
“你们看,”大伙在诧异,“许仙这厮找到他的活观音了!哈哈哈!”
新月下的西湖。鼓乐声大作,都是游人玩赏助业
素贞道:
“船地划到湖的那边去好吗?”
他忙不迭:
“好,越远越好,人越少越好。”
“多少人比较好?”她笑。
“只我们两个吧。”
素贞看看我:
“我们两个,还有小青。”
“——我不去了!”我道。
他十分自责:
“我只是一对口快说错。又怎会扔下你一人呢?你别小气了。”
小气?你去算一算,我与素贞相依为命有多久?如今你一个新人,成了新欢,还回头来说我“小气”?才不过三分颜色,便上了头脸,气得我:“我不去!”
许仙连忙过来作揖:
“小青,我说错了,诸多多包涵,请与我们一道游湖去。”
一我不去。
在唐代以前,民间活动只限白天,夜里常宵禁,闷得很。唐末五代以来,直至今日,家室南渡后,夜市相当兴旺。坊巷市井,酒楼歌馆,常闹至四鼓后方靖,而到了五鼓,又有趁早市的人开张了,所以最热闹好玩的,便是在本朝。
但这些都不是我的娱乐。
三人仍是困团在一样的瓜皮小艇上,我百感丛生。
舱口亦两条木板作凳。
时移世易,这一回,轮到他俩共坐一条,我坐一条。
几天之间,我沦为了素贞的次选。真叫人坐不住,便跑到船头上去。
并没有谁造出来招呼我。
船慢慢地,慢慢地沿苏堤流去,荷叶刚长出来,还很嫩,因是初长,分外用心,神秘而新鲜,容不得分人惊扰。很自觉地细意暗展。
新月爬上中天,把黑色的湖照得冷冷亮亮,心意澄明。虫声如繁雨急落,发出它们也不了解的鸣叫。
我曾在西湖倘佯五百年,今天晚上,厌倦它的陌生。是我先厌倦它,抑它先厌倦我?一切都分不清了。我只忆从前的懒散,无法接受今日之忙通。
当我回过头去,便见素贞与许他喝喝细诉,她不知预备了什么措词,总之是甜言蜜语,这又不需要本钱,二人交换得密不透风。
自我姊姊的神情,阅读得她之快乐。她从没如此快乐过便是。
她说:“你看,这景致多美满,这环境多清幽,只希望好的东西可以永久。……”
他说:“我一生一世,都待你好,请放心。我许仙永远不会二志。……”
如此这般,又谈了一夜。仅仅是回忆,也足够一百年用。船过孤山,许仙指着桥头:
“这是白堤最先的一道桥,叫断桥。”
“这名字不好,”素贞惺惺作态,好像是第一次听到这名字,“本身就像一出悲剧。如果可以改……”
我进了舱,接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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