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1生死契阔
忠国公府景物依旧,主人林平子却不在家。自从杨珩正式掌权起,林平子、陆英等之前被刻意闲置的人都被再次起用,两人一个负责统管御林军,一个管理户部,都是忙得脚不沾地。
不过得到消息说白家一家已经进京,纷纷快速交待清楚手头事务赶了回来,白茯苓他们行李物品还未完全收拾好,陆英与林平子便先后到了。
分别两年多再见,虽然时有通信,也不及亲眼看见对方那么欢喜,陆英当晚也留在国公府过夜,大伙儿一起畅叙别后的生活。
林平子与陆英为着各自的目的早早就被杨珩拉上了贼船,这两年表面上投闲置散郁郁不得志,实际上暗地里替杨珩干了不少事情,到如今也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了。
陆英还是那副沉着稳重的可靠大哥姿态,林平子的变化要相对大些,以前风骚浮夸的做派收敛了许多,多了几分深沉成熟的大丈夫气度。
白茯苓看着啧啧暗赞,这家伙现在站出去,迷倒的女人绝对比从前多,竟然在京城两年都没有谈成亲事,真是神奇啊!京城里的小姐太太们眼睛都瞎了不成,竟然放过这样一尾卖相绝佳,身家丰厚的大金龟?她记得他之前很受欢迎的啊,媒人只差没把门槛踏平了。
不过仔细一想又明白了,这两年在大多数人眼中,林平子这个年轻俊俏的国公爷被皇帝猜忌,随着六殿下失势成了一个前途不明、空有爵位的大闲人,京城里那些势利眼当然不肯拿女儿来冒险。
白茯苓打量着陆英与林平子,这两人也在打量她,林平子变脸一样露出一副花痴相,啧啧赞叹道:“果然是女大十八变,表妹你真是越来越漂亮了,迷死人不赔命啊!”
白茯苓扬起小脸哼声道:“果然你在京城待了两年,连嘴巴都笨了,这都多少年前的陈腔滥调了,还好意思拿出来用,难怪你至今讨不到老婆!”
林平子马屁没拍成碰了一鼻子灰,悻悻然道:“谁说我讨不到老婆,我要娶了老婆,是祁国所有小姐闺女的损失好不好。”
白茯苓爪子一伸就去揪他的脸皮:“我看看你皮都厚成什么样了!”林平子大惊,急忙掩面而逃。白家上下嘻嘻哈哈大笑起来,连陆英都露出了难得的笑意。
只是当林平子背向众人,眉头却紧紧拧了起来,脸上只剩下忧愁——白茯苓的模样明媚悦目,但看在他眼里却似是盛开到极致的花朵,也许在下一刻就要黯然飘落枝头,她的早夭之相没有分毫改变,而且从眉宇间的气息看来,大限已经极近……多则半年,少则三个月。
肩头不知被谁用力拍了一下,林平子浑身一颤扭过头去,就见白茯苓站在身后,笑盈盈道:“就算自惭形秽也不用躲着不见人,我不扯你的脸皮就是了。”
林平子惊魂稍定,努力想扯出笑容,无奈心情沉重,笑起来的样子比哭更难看。
白茯苓与他相处多年,一看他那神情就知道他心里实在惦记她面相与阳寿的事,压低声音道:“别想那么多,回头我再跟你细说。”
林平子以为有转机,脸色顿时拨云见月,抛开心事像从前一样勾着她的肩膀低头坏笑道:“白果说小姐跟那海浮石……嘿嘿嘿……”
白茯苓横了他一眼,甩开他的胳膊道:“多管闲事,担心你自己好了,你都一把年纪了,再不抓紧,人老珠黄了看谁还要你!”
两人说说笑笑,看在白常山眼里却有些过于亲热了,他是考虑过让林平子当他的孙女婿的,无论样貌身份都相当般配,而且两人据说“青梅竹马”,白家这些人对她的孙女儿顺从贴服到什么程度他是亲眼验证过的,如果白茯苓与林平子成亲,虽然不便入赘,但这辈子绝对会让白茯苓过得顺心适意。
可惜这个想法早早就被儿子媳妇否决了,现在再看两人言笑无忌的样子,不免暗暗无奈。
白茯苓扯了陆英去看自己两个弟弟,笑着诱哄道:“乖小猪,来叫哥哥!姐姐给你们找了全天下最厉害的哥哥,你们真是太幸福了。”
两个小娃娃来之前就被她好生教育过,两双圆溜溜的眼珠子看看白茯苓又看看陆英,张大嘴巴响亮叫道:“嘎嘎、嘎嘎!”
白茯苓对他们荒腔走板的叫声大感丢脸,戳戳他们胖嘟嘟的小脸用力纠正道:“哥哥!是哥哥!再叫一次!”
陆英笑起来,白茯苓纠正了两次,两个小娃娃终于发出标准的一声“哥哥”,白茯苓开心地在他们脸蛋上一人吧唧一口,然后抱起其中一个对陆英道:“你抱抱看,软软的好好玩的!”
陆英表情一僵,推辞道:“我不会抱,不小心伤着他们了怎么办?”让他举起国公府门前的石兽都比抱着这样娇嫩的小娃娃轻松。尤其他深知这两个孩儿对义父义母一家的重要性,在他手上有个什么损伤可怎么办?
白茯苓一脸的不以为然道:“你当年不也经常抱着我到处去玩?”
陆英想起刚到白家那段日子,神情柔和如水,那是他一生最快活的日子……
木佩兰正好扭头听了女儿的话,笑骂道:“你还好意思说,陆英那时不过十来岁的孩子,自己就瘦弱得很,还要整天抱着你到处跑,手臂拉伤了都不敢吭气。”
白茯苓讪讪道:“我那时候也没有很重啊……”她三岁时因为长期病弱,看上去就跟个两岁的婴孩差不多,瘦瘦小小的胡柴棒,陆英当时虽然因为长期吃不饱穿不暖瘦骨嶙峋,可是底子比她好得多,个子与白茯苓是天差地别,白茯苓根本没想到自己会对他造成那么大的负担。
陆英迟疑了一下,伸手拍拍白茯苓的肩膀,低声替她辩解道:“是我自己玩疯了忘了活动手臂,不干苓儿的事。”
木佩兰叹气道:“你就惯着她吧。”虽然语带谴责无奈,不过谁都看得出来,她不知有多高兴陆英这样袒护她的女儿。
当晚,一家人不分主仆就在花厅上饮宴,林平子被白阿五他们拉了过去灌酒,白家几口子团团围坐在一起吃饭,才上了第一道菜,外边管家就急急跑进来禀报,说是六殿下听闻白阁老返京,特地派了皇子府里的内侍前来探问。
那内侍姓文,是杨珩身边最信任的人之一,与林平子等都是相熟的,林平子整了衣冠出去相迎。
文公公一边与林平子寒暄一边走进花厅,见了白常山等人便上前行礼,态度十分恭敬,又吩咐同来的小太监送上一堆的礼品。
按照杨珩现在等同于皇帝的地位,原本不必如此,文公公现在走到谁家府里,也只有别人给他行礼的份,不过杨珩的态度摆在那里,文公公自然不敢自矜,平日对一般外臣那副爱理不理的淡漠姿态都收了起来,只在国公府里坐了片刻,便告辞离开。
白茯苓跟杨珩没大没小惯了,不觉得这有什么,白常山却知道这是杨珩在向他表示诚意与重视,对他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一顿接风宴一路吃到深夜,众人才各自回房休息,白茯苓回到房间便一眼看见窗边小几上放了一盆昙花,玉白婀娜的花朵正在夜风中盈盈绽放,清香四溢令人迷醉。
跟着她进房间打算伺候她沐浴就寝的丁香与白果见了不由得啧啧赞叹,白果哼道:“平子那家伙哄女孩子的本领越发精纯了!”
这里是国公府,外人要无声无息将这么大盆花送进来而不惊动任何人,难度极大,所以白果只当是林平子哄小姐高兴,根本没有考虑其他可能。
“咦?小狸花呢?溜出去玩了?”白果左右看看,发现恶猫不在,顿时放松下来。
白茯苓伸指轻轻触摸娇嫩洁白的花瓣,心知这多半是甘遂送来了……他人一定就在京城,今晚十九就要摸上门来。就不知道小狸花被他弄到哪里去了?如果小狸花在,这盆昙花多半现在已经成了残花了。
放在是从前,白茯苓一定很担心小狸花的安危,不过现在嘛……甘遂讨她欢心都来不及,断然不会伤害小狸花的,所以她也没有急着去找猫,舒舒服服泡了个澡,然后上床睡觉。
果然当夜她睡下不久,某大魔头就无声无息潜了进来,发现她还没睡着,更得寸进尺地脱去外衣鞋袜,躺到她身边将她牢牢抱住。
深深吸一口怀里美人身上的馨香气息,甘遂低声埋怨道:“你怎么这么久才进京,让我好等。”
白茯苓枕着他的手臂,懒洋洋道:“你不是有很多事情要忙吗?”
甘遂对她不紧不要的态度十分不满,不过忍住了没发作,低头在白茯苓脸上一阵乱亲。
白茯苓不堪其扰,只得将脸埋到他怀里,圈住他的腰不说话。
“京城这边只等那小子的登基大典完成,我就可以离开,最多再过几个月,我就不用忙别的,到时候只忙你我的亲事。”甘遂因为她的主动亲近心情迅速好转。
“几个月?”白茯苓有些茫然地重复道,没有了下文。
几个月后,她多半已经入殓下葬了……
甘遂看不到她脸上复杂的神情,低声在她耳边诉说自己的计划:“你喜欢在京城举行婚礼还是在百里山,海州也不错……无华山武林盟也可以。”
最后一句,带了小心翼翼的试探意味,自从那件事发生后,武林盟成了白茯苓不愿提及的“禁地”,甘遂拿不准白茯苓现在这样究竟算是原谅他了,还是另有想法算计。他很希望能够搞清楚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却又怕真搞清楚了会让他无法承受,所以只能这样偶然试探一下。
“我还没有原谅你!”白茯苓的声音模模糊糊的。
“你总有一天会原谅我的!”甘遂像是在赌咒:“你会一辈子陪着我,我会对你很好,让你再也不会想离开我!”
白茯苓没有答话,张嘴在他胸口上用力咬了一口。
第二天,忠国公府外多了不少勋贵朝臣家中的管事前来送帖子拜望白常山,林平子请了白侧耳坐镇,一一客气答复。不少管事趁着来送帖子的机会,暗中向府中下人打听消息。
忠国公府里的佣仆都是精挑细选过的,而且全数是由京城外白术管理的那条小村子里出来的人,旁人很难从他们嘴里探听出有用的消息,一个个都是失望而回。
不过京城里不知多少双眼睛看着白常山才回到京城,文公公就亲自上门送礼问候,傻子都明白接下来风要往哪边吹了。
白常山在京里当了几十年的官,交游广阔,门生故旧、同僚部下多得数都数不过来,就算他再如何刻意低调,有些应酬也是不可避免的。
不过白茯苓发现,爷爷虽然偶尔会露出疲态,但很快又精神奕奕地规划起复职后要做得种种大事,她更觉得,让爷爷回京城来发光发热是对的,而且爷爷远在京城,她有个什么,要把消息暂时瞒住也比较容易。
等两个弟弟长大一些,可以拉住他的衣角撒娇顽皮,即便他知道自己的死讯,伤心悲痛的时间也能短些儿。
另外她也寻了个机会对林平子说了自己的事,林平子一时不能接受,发了狠要辞去一切职务专心在家研读家传相书,非要找出个破解办法不可,白茯苓劝了又劝,几乎说破嘴皮子,林平子还是坚持己见。
“生死有命,我这十五年都是向菩萨借来的,再要勉强也是无益,我已经活够本了,也没什么遗憾,你们越是放不下我,只会让我越加难过,死也死得不安心。”白茯苓苦笑道。
林平子狠狠捶了一下书房的檀木书桌,平生第一次对白茯苓粗声粗气道:“你能活下来就大家都开心,为什么你早早就放弃希望?既然能够借十五年,为什么就不能再多借五十年、一百年?”
白茯苓怔了一下,阎王要你三更死,岂能留人到五更,何况她现在根本见不到阎王判官、地藏王菩萨,就是想求也没处去求……
而且,林平子还真说对了一点,她确实从来没想过如何为自己续命,从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起,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在十八岁大限之前完成救助万人的宏大工程。
她从来没见过林平子这么黑着脸疾言厉色,更别说大声凶她,白茯苓沉默了一阵,闷闷道:“我确实没想过如何争取多活几年,从一开始,我就在为那一日做准备,我把想做的事情都做完了,真让我再活五十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过日子了……”
林平子无语,一脸的恨铁不成钢道:“你可以与你喜欢那个海浮石成亲,可以生儿育女,怎么会不知该怎么过日子,你平常都是怎么说我们的?你让我们一个个人要学好一技之长,要学会赚钱学会怎么过日子,要奉养父母生育孩儿,要多做好事,努力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你自己呢?”
白茯苓侧头想了想,轻声道;“成亲生子……我没想过要过这样的日子……”这是真话,就算是她有意找海浮石借种产子,为的也只是给父母留个念想,让他们有所寄托,而不是想像普通人那样,繁衍生息、承继香火,享受天伦之乐又或是与最爱的人折腾一爱情结晶。
“你就舍得下把你当命根子的父母?”林平子没词了。
“舍不下。不过如果我要留下,那就是逆天而行,恐怕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我不想将他们拖下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平子,爹娘和我都已经接受现实,你就不要再为我劳神了。命相命相,先有命然后有相,命早已注定,相因命而生,就算我现在将脸毁了,该来的还是要来的。”白茯苓平静道。
如果不是父母又生了两个弟弟,她现在一定会为了这事为难得要命。还好,父母现在有了新的重心,她有时候在想,是不是地藏王菩萨为了让她安心所以特地赐下神恩,扭转了父母终生无子的命运。
人不能太过贪心,能够像现在这样,她已经很满足了。
林平子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不过心里还抱了一丝侥幸罢了,闻言颓然跌坐在椅子上,像霜打过的茄子,蔫蔫地没了精神。
“这件事,你不要对其他人说,我不想他们现在就开始为我担心难过。”白茯苓交代道。如果可以,她很希望林平子也不知道,她已经让爹娘很伤心,不想再把其他人拖下水了。
林平子要死不活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
杨珩的登基大典密锣紧鼓地进行着,同时他花了大量精力在朝中人事安排之上,一些先前靠着另外几个皇子上位的官员被一批批扫落马下,杨珩这一年多来表面上是在宁安河赈灾,暗里也没有放弃对京城重地各种人事消息的掌握。
他故意露出空子,让一众兄弟以为皇位有望,他也被皇帝变相驱逐流放,于是人人急着施展浑身解数抢占山头,而由于大皇子、二皇子的长年镇压,其他皇子能够掌握的人脉资源十分有限,大好机会放在眼前,不免任人唯亲,各自争先恐后将自己的亲信以及新近拉拢到的官员往要害职位塞。
偏生经过两年前那次除夕叛乱,朝中空缺的官位甚多,一时间满朝文武大换血,新官上任良莠不齐,加上几个皇子之间存了互别苗头的心思,手下官员也忙于互相倾轧,使绊子、告黑状无所不用其极,把朝堂弄得乌烟瘴气。
这种情况下,这些官员留下的小辫子自然不小,杨珩一直有派人暗中观察留意,收集证据材料,现下便派上了用场。
先是把吏部一众官员全数换上新班底,请了白常山暂时兼理吏部事务,然后便将因皇帝重病尚未核定的京官考绩提调出来重新审核,考核材料不完整的统统发回再次核实。
人人皆知杨珩是要将那些趁乱上位的官员清扫出去,但是现在人家是皇帝亲自任命的下一届领导人,而且登基大典都即将举行了,这次又挑了个这么好的借口,他们又有什么办法?
重点是杨珩在民间有极高声望,在宫内有安泰公主支持,名正言顺由皇帝亲自下旨钦定的继承人,更有白常山率领一群老臣、重臣鼎力支持,无论在朝在野实力人望都远远盖过了另外几个皇子。
这几个月来每做什么事,无不占着大义道理,让人无从反驳。
没人会甘心曾经拥有过的东西被轻易剥夺,明的不行,还有暗的,短短几个月里,杨珩遭到的刺杀已经多达二十多次,次次化险为夷。
杨珩本人没什么意见,答应保护他安全的甘遂不耐烦了,尤其是白茯苓到了京城之后,他恨不得每天晚上都摸到国公府去过夜,哪里还有心情跟刺客们折腾?
于是他忍无可忍走到杨珩面前直接建议道:“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你要不方便公开对付那几个废物,不如我来动手,斩草除根!”他口中的废物指的正是其余几个皇子。杨珩摇了摇头道:“朝堂不是江湖,暗杀**手段并非皇者之道,我总不能看谁不顺眼就找人去将他杀死,这样朝廷就要彻底乱套了。”
“什么皇者之道,说到底不过成王败寇罢了,你莫非就不想杀了他们?与其浪费时间力气去找光明正大的理由收拾他们,倒不如什么废话都不说,只要死无对证又有谁能说你什么?”
杨珩知道劝不服他,也不着急生气,转过话题道:“父皇的病情可能控制得住?”
甘遂冷冷一笑道:“放心吧,他现在的情况,撑上三五年不成问题,你可以安心装你的孝子贤孙。”
杨珩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庆幸,幸好他对帝位并不热衷,否则与这样一个嗜杀成性又太过强大的冷血魔王为敌,实在是件可怕的事情,可不知为何,心底里总有一片阴霾挥之不去……
第252章万人之上
皇宫里,皇帝因为要“养病”,已经迁出原本的寝殿,改为住到皇宫偏东北的养宁宫,从前伺候皇帝的,除了雷公公之外全数换了新人。
皇帝的病情确实缓解了一些,身体浮肿消退了不少,不过神智却越发模糊起来,记忆力极差,有时连雷公公都认不出来。
皇帝毒发近一年才得到治疗,为了压制毒性保住他的性命,甘遂用了不少猛药,结果就是皇帝提前出现各种老年痴呆症状,而且即便这样,也不过是多熬三五年罢了。
皇帝如果一早知道这个结果,也许就不会那么轻易答应杨珩的条件了。
不得不说,杨珩内心深处对这种状况十分满意,一个神志不清圣体虚弱的老人,再没有可能暗里搞怪,不过当他亲眼看见昔日威严的父皇,两眼茫然孤零零坐在养宁宫小花园的大槐树下,却不由得心里升起一阵淡淡的悲哀。
他与甘遂不同,尘封的记忆中还有父皇母妃与他一起的快乐印记,还有小时候父皇抱着他开怀大笑的美好画面,只是这十多年,这些幸福的记忆慢慢被冷淡疏离,怨恨不忿所代替。
父皇放任皇后害死了他的母妃,现在也得到了报应了,抹去种种恩怨不快,剩下的便只有寂寞与萧索。
他得到了帝位,母妃的仇也已经报了,只是这空旷的宫殿里曾有过的短暂幸福快乐却也回不来了,母妃死了,父皇又是这个样子,他真正成了孤家寡人。
不过这样的低落情绪也只是一闪而过便被抛在了脑后,对于杨珩而言,现在不过是开始,他要忧心的事情太多,伤春悲秋未免太早。
简单问过雷公公皇帝的身体状况后,杨珩嘱咐几句小心照顾之类的话,便起身打算离开。
皇帝忽然喃喃自语道:“画,画,朕的画到哪里去了?”一边说一边扯住雷公公。
雷公公与杨珩都猜到他口中的画指的是曾经挂在他寝殿后面小楼里的画像,雷公公一脸苦笑道:“是、是,老奴这就去把画给皇上您找出来。”
杨珩看着他,也不知他究竟是真的惦记人,还是还记着解毒的事,想了想微微叹口气道:“稍后我将画像送来。”
雷公公心里一动,那画不是已经烧了吗?不过他心里再多多疑问也不敢问出口,连忙点头应下。
那两幅画是杨珩与甘遂两人母亲的遗物,当然不可能真的烧掉,第二天杨珩果然取了母妃的画像送来,皇帝一见那画像便笑的像个孩子,不过开心不到片刻,又皱起眉头道:“还有,还有一副!”
甘遂正巧今天要来替皇帝诊脉,听了这话皱起眉头不耐道:“贪得无厌,只有这一幅!”
皇帝被他喝得一愣,却并不死心,喃喃道:“还有一幅……还有……”
杨珩看着甘遂道:“他已经这样了,你便是将画像给他又如何,反正那画你有两幅。”
甘遂不屑哼道:“他也配?!”
杨珩平静道:“如果他不是对姨母有情,又怎会轻易被下毒?往事已矣,他已经这样了……他终究是我亮的父亲。”
甘遂不想理会,不过想到娘亲的画像,便想起了白茯苓,两幅画像的其中之一已经作为聘礼送了给白茯苓。
那小丫头被迫勉强收下了聘礼,不过现在还在生他的气,虽然他夜夜翻墙潜到她的房间里软磨硬泡,她始终是不肯松口原谅他,这样一想,顿时对自己这个一直看不上眼的老爹产生了一点点同病相怜的感觉。
算了,不过是一幅画!
甘遂摸着皇帝明显虚浮无力的脉搏,皱起眉头,很勉强地点了点头,“回头我让人送画过来!”
两兄弟正说着话,安泰公主来了。
皇帝病重的这些时日她都在宫中打理后宫的各种事宜,照顾皇帝,尤其是杨珩准备登基的期间,更是得了她颇多助力。
安泰公主看见杨珩与甘遂两人坐在皇帝床边,忽然鼻子一酸,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甘遂的身世她是知道的,当年她与悦妃以及甘青兰都打过交道,少女时代更对这两个出色的女子仰慕不已,她并不知道皇帝这一身怪病的因由,所以眼前这一幕看来格外温馨。
甘遂对这个公主姑姑一点感觉都没有,不过知道白家与她关系极好,所以勉强收敛了一些,微微向她点了点头,将药方交给雷公公便起身离开。
安泰公主不是拘泥于礼数的人,可仍是不习惯甘遂的冷淡漠然,心中对他的印象不免减了几分。
她走到床边望了眼精神萎靡的兄长,仍是老样子,不见半点起色,抱着一个卷轴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不由得有些奇怪的问道:“这是什么?”
杨珩亲手给她捧了一杯茶,答道:“是母妃的画像。”
“难怪……”安泰公主想到昔日那个如春风一般柔和可人的女子,唇边泛起微笑。
两姑侄说了好些当年的事,见皇帝昏昏欲睡,便起身退到宫外。杨珩亲自送安泰公主漫步回怡斓宫,随行的文公公知道两人有事要谈。主动给身边的太监女官使个眼色,自动自发落后十步距离,远远跟随。
“姑姑,上次我请求你的事,你可与苓儿她提过?”杨珩挽着安泰公主低声问道。
安泰公主苦笑道:“你明知苓儿志不在此,又何必……”
杨珩抿了抿唇,道:“我知道她不愿入宫为妃,我只是想她在我登基之日,可以离我近一些罢了,我不会勉强她什么的。”
“她与你大哥甘遂……”安泰公主有些说不下去了,他是看着杨珩长大的人,心自然偏向他,再加上看到甘遂那副桀骜不驯的模样,与眼前温和有礼、善解人意的祁国储君相比……她真不明白,为何白茯苓会舍杨珩而就甘遂。
就算她不喜欢宫里拘束的生活,不愿意与其他妃子共侍一夫,杨珩也表示了愿意只娶她一人为后,再不纳其他妃嫔,这样的诚意也足够有余了。
日后宫里只有她一个皇后,什么事还不是她说了算?
不过安泰公主更清楚,感情之事不可勉强,所以更加心痛自己这个侄儿。
她想了想道:“也罢,我就亲自去请她们母女入宫吧。”
杨珩欢喜道:“多谢姑姑!”
“你就跟你母妃一般的痴心,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白茯苓一听安泰公主要请她们母女进宫相伴,就知道十有八九是杨珩的意思,她也很有兴趣看看古代皇帝的登基大典,所以痛痛快快地就答应下来。
木佩兰要照顾两个儿子不便离开,安泰公主便特许白果随白茯苓一道进宫去。
因为近期杨珩多次遇刺,宫里的人已经被安泰公主彻底整理过一遍,皇帝的嫔妃以及伺候他们的太监宫女都被勒令不得随意走动,而且现在又是杨珩说了算,就算有人想对白茯苓下手,也十分艰难。
至于杨珩,虽然他对白茯苓有意,可在公在私都不至于对她做出什么越轨行为。所以白家人考虑再三,还是答应下来。
当晚甘遂听闻风声,摸到白茯苓房间的时候,脸色黑的跟锅底一般,按住她质问道:“你为什么要答应进宫去?你明知道杨珩那小子对你心怀不轨,你是诚心要惹我生气?”
白茯苓毫不客气地向他翻了个白眼:“你想得太多了,我就是去看个热闹罢了。”
“那也不许!谁知道杨珩那小子会不会趁机……哼!”
“你没事不要老是以己度人。”白茯苓推了推他,这家伙不知道自己块头大,压在她身上有多重。
“我以己度人?他当着我的面都敢轻薄你!”甘遂越说越怒。
白茯苓根本没心情解释安抚,对付甘遂的手段,她早就了然于胸,这家伙强势惯了,习惯要一切按他的规矩来。讲道理是浪费时间,除了他爱听的,其他道理都是狗屁!
所以她什么都不说,抬起手勾住他的脖子将他的头颈来下来,一口咬住他的下唇用力吮了一下,懒懒笑道:“可是我喜欢轻薄你!”
明亮的月光下,甘遂的脸飘起了淡淡的红晕,本来盛满怒火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
“你想当海浮石,还是想当甘遂?”白茯苓笑问道,神情傲慢中带着挑衅。
当海浮石可以一亲芳泽,当甘遂可能被轰下床,这个根本无需选择。
甘遂定定看着白茯苓,受了蛊惑般想俯身去吻她微弯的唇角。
白茯苓一手推开他,顺势将他推翻在床上,自己趁机压到他身上,吃吃笑道:“想当海浮石,你就给我乖一点。”
这些日子以来,在两人亲密情事上,甘遂早就被白茯苓“蹂躏”得没了脾气,他夜夜抱着心上人入睡,多数时候却只能稍稍满足收口之欲,白茯苓坚决不答应,他就不敢在强行求欢。
他是尝过鱼水之欢的正常男人,这种看得碰得也经常吃不得的感觉简直要命,但是他不想再惹白茯苓生气,所以只有勉力忍耐。
不是没想过眼不见为净,不过抱着心上人入眠的感觉太好,他只有忍受这种痛并快乐着的要命感受,夜夜煎熬。
难得今日白茯苓愿意主动亲近他,他哪里舍得放弃这样的大好机会?当即把什么醋火妒意统统忘到九霄云外,努力合作地被调戏轻薄了。
一番颠鸾倒凤云雨缠绵,白茯苓把大魔头收拾得贴贴服服,大魔头身心舒畅之下,压根忘了兴师问罪的事。
对于他而言,白茯苓的行动比一切言语更有说服力——如果不是喜欢他,又怎么会主动与他亲热?
杨珩登基前三天,安泰公主亲自来接了白茯苓进宫,她的两个女儿也一道陪同前往。宫中虽然已经在杨珩掌握之下,但是白茯苓曾在皇宫里多次出事,安泰公主实在不敢掉以轻心,所以特地召了自己两个女儿陪伴,以确保万无一失。
骢珑郡主已经于一年前出嫁,璎珞郡主也准备在登基大典后半个月出嫁,三个女子久别重逢欢喜不已,不免问及白茯苓的婚事,白茯苓只是笑笑敷衍过去,两女几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下了没再提及这个话题。
杨珩的登基大典在八月初一一早举行,主要仪式在皇宫最大的宫殿天极殿中举行,宝座宝案,云盘、云盖、表案等等各种仪仗摆设琳琅满目,将本来已经足够华丽的天极殿装点得越发庄重喜庆,教坊司安排了足足两百人的“中和韶乐”于丹陛两侧,整个仪式都有音乐伴奏,热闹非常。
白果运用自己跟白芍学来的半桶水易容术,把白茯苓与两位郡主的容貌小心修饰一番,换上宫女的服饰混在大殿一角仪仗中看热闹。
骢珑与璎珞寻常绝对不敢动这么大胆的念头,白茯苓是杨珩主动邀请她前来观礼的,有她带头,两女又怎肯错过看这天下第一的典礼的机会。
登基典礼并非一日就能完成,八月初二一早,刚刚成为新君的杨珩,便派出四位宗室长辈带同四位德高望重的老臣以及经过挑选,代表百姓的市农工贸老百多人分别到宗庙以及京城外地几处重要祭祀之地祭告天地祖先,杨珩在礼部尚书陪同下清楚太上皇,向其行叩拜之礼,由礼部尚书代为宣读这位前任皇帝的最后一道圣旨——禅位诏。
皇帝虽然神情困顿,但好歹浮肿已消,样子看起来比几个月前那副泡了几天水一样的猪头脸要清爽多了,不多老臣看了暗暗点头,之前几个皇子放出的所谓杨珩为了篡位串通江湖游医谋害君父的传言,顿时不攻自破。
拜过太上皇,接了禅位诏,杨珩换上最为隆重的衮冕之服,亲自出午门,开始了他的叩拜天地祖先之旅,这一拜,足足拜了大半天,白茯苓等几个旁观的都忍不住替杨珩累——皇帝这工作还是一份重体力活啊!
最后回到皇宫,接受百官朝拜,宣读登基诏,一轮仪式下来折腾到金乌西沉才算完成。
白茯苓站在教坊司乐队之中,看着一身华丽衮服皇冕的杨珩在众多侍卫太监的簇拥下缓缓步下龙椅离开天极殿,既替他高兴,也替他难过。
从今日起,他就是天下至尊。从今日起,他要肩负的责任将无比沉重。
但愿他能不忘初衷,披荆斩棘完成他振兴祁国的志愿吧。
第253章都是傻瓜
热闹看过了,白茯苓与璁珑、璎珞两位郡主一起回到怡斓宫,安泰公主也回来了。
她换下一身礼服华衣,单独叫了白茯苓到寝殿里说话。她性情直爽,只把白茯苓当自己女儿一般看待,说不到几句便直入话题,问起白茯苓的感情事。
“阿姨听说你喜欢甘遂,你可想过他的性情人品可适合共度终生?你就是不愿意进宫,不喜欢皇上,也该慎重考虑自己的婚嫁人选才是。”安泰公主是真的为白茯苓担心。
白茯苓反应了一下子,才醒起“皇上”指的是杨珩,说实话,虽然全程围观了他的登基大典,可一时还无法适应他的身份转变。
而且安泰公主的话题让她很无奈,她要怎么解释呢?她会跟甘遂在一起,正是因为知道他不是个好人。
不管是杨珩还是刺果卫矛,甚至是陆英,都对她极好,所以她不忍心让他们伤心,杨珩与刺果卫矛是从一开始就不给半点希望,而对陆英,则是努力把两人的感情扭转为单纯的兄妹之情。
对于甘遂,却是完全没有这个顾虑的——你让我伤心欲绝,我也让你难过一回,正好扯平
而且对一个坏蛋使坏,起码心理负担就没那么重。
很多人不明白她为什么轻易不计前嫌地与甘遂重归于好,说白了很简单,因为她已经打算让他伤心了。
所以她没有告诉他自己阳寿将尽的事实,没事人一样纵容他的亲近,享受他的呵护讨好。
她的心眼很小很小,不见得会处心积虑地报复伤害过她的人,但是如果这人送上门来,她也不会客气,以德报怨这种事,她是从来不干的。
可是这些都不能对安泰公主明说。所以白茯苓唯有故作神秘道:“阿姨不要问了,短则几个月,多则一年半载,你自然会知道答案。”她拿不准父母会不会暂时隐瞒她的死讯,以免刺激到曾经两度经历白头人送黑头人惨事的爷爷。
安泰公主瞪了她一眼道:“你马上就要十八岁了吧,婚事不宜再拖了。”
白茯苓笑得十分无赖:“我知道啦,阿姨跟我娘一般的啰嗦”
安泰公主知道套不出她的话,只得暂时作罢,转而道:“璎珞她八月十六出嫁,你们应该还未启程离开,记得要来送送她。你们都不爱留在京城,剩我一个孤零零的,想找个说话的人都难得很。”
木佩兰与白丑商量过,这个月底白常山在京城应该就能安顿好,到时他们便借故返回百里山去,免得白茯苓万一有个什么,无法瞒过白常山。
白常山以及安泰公主等都甚是不解,只以为他们一家是不能适应京城的生活,言语之间常带埋怨,不过也是无可奈何的居多。
幸好白丑无官无职也不争名声,否则光是这个,就能被人指着鼻子大骂不孝了。
白茯苓错过了璁珑的婚礼,正有些遗憾,当下一口答应。
今日累了一天,白茯苓早早洗洗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起床收拾收拾叫上白果打算去向安泰公主辞行离宫。
璁珑与璎珞俩人也正打算各自回府,一个已经有了夫家,一个即将出嫁,都不便在宫中久留,正好与白茯苓结伴而去。
四个大小女人说了几句闲话,忽然听前面传来太监高声传报:“皇上驾到”
安泰公主三母女一听,眼光不由自主全数落在白茯苓身上。
白茯苓觉得很无辜,关她什么事啊
算算时间杨珩应该是刚刚下了早朝,他新皇登基第一日,不是应该蹲在御书房表现一番励精图治、废寝忘食的贤君风范吗?还好他还没有正式纳妃,否则早朝后马不停蹄直奔后宫的行为,传出去真有够难听的。
杨珩朝服已经换下了,改穿一身杏色四团龙圆领常服,身后跟了一大串太监、宫女和侍卫,大步走入怡斓宫中。
白茯苓跟着璁珑、璎珞要起身行礼,杨珩不等她们弯腰就先行朗声道:“都是自家人,免礼吧。”
白茯苓大囧,璁珑、璎珞是他的表妹那还好说,她跟他算哪门子的自家人啊
杨珩挥挥手让身后那一大串“尾巴”留在殿外,故意走到白茯苓面前轻笑道:“论起血缘,你其实也是朕的表妹吧。”刚才她的古怪表情他全然收入眼底。
那倒也是她外公与杨珩的爷爷是堂兄弟,不过她外公是外室私生子,没有记入宗室族谱罢了,这样算下来,她跟杨珩确实沾亲带故。
杨珩就罢了,能跟皇帝当亲戚还算是荣耀,好处估计也不少,可她一想到她竟然跟甘遂也是亲戚,就觉得一阵头皮发麻。
璁珑与璎珞暧昧的眼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射,就算白茯苓皮再厚也不由得有些恼羞成怒,抬头狠狠瞪了她们两姐妹一眼。
安泰公主笑着打圆场道:“皇上今日辛苦了,还未用过午膳罢。”
“正要请姑姑一道,几位表妹也一起吧。”杨珩非常流畅地接下安泰公主送来的机会。
这种情况下,白茯苓这个“表妹”之一自然不好说要走,于是顺理成章地被带去陪皇帝吃饭。
用餐地点选在杨珩的寝宫偏殿内,数十个太监宫女守候在一旁伺候,用餐环境无比高雅清静,除了极偶然的杯盘轻碰声,静得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杨珩与安泰公主共坐一席,白茯苓等三个在旁边另开一席。与皇帝共席规矩极多,这样分开坐也是想让白茯苓她们轻松一些。
不过再怎么轻松,也是在皇帝寝宫之内,整个祁国礼仪规格最高的地方。
不说璁珑与璎珞二人不自觉挺直了腰背,眼观鼻鼻观心地一副端庄淑女贵妇形象,连白茯苓也不得不收起平日懒散的做派,规规矩矩端坐在案旁。
在这种场合失礼,杨珩与安泰公主母女绝对不会放在心上,但是让太监宫女们传了出去,未免让爷爷与父母丢脸。
这种宴席,是真正的饭来张口,白茯苓的眼光落在什么地方,身后的宫女马上会利落优雅地取了银筷银勺,将那样食物挖下一小块来送到她嘴边。
为了保持用餐者的仪态,那一小块真的非常小,只有塞牙缝量,完全没有张嘴大嚼的必要。
在这样的环境下用餐,被这样周到得过火地伺候进餐,当下就把白茯苓吃得消化不良了,御厨的手艺再好也无心品尝。
白茯苓觉得吃的不是饭菜,是郁闷
璁珑与璎珞并非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原就没打算吃饱吃好,见白茯苓一副随时想吐的哀怨神情,草草吃了一些便摇头表示够了。
白茯苓松了口气,也停了下来,这饭多吃几顿,她肯定提前挂掉。
杨珩一直不着痕迹地注意白茯苓的神情举止,虽然一般人看不出来她有什么不妥,但他知道她很不爽,他暗自叹口气,十分无奈。
他知道以白茯苓对他的态度,登基大典看过了,今日一定会跟安泰公主辞行回家,所以他特意派了亲信太监盯着怡斓宫的动机,一下朝便急急往这边赶。
他已经登基,日后要离开出宫多有不便,再想见她就难了。
走了几步忽然醒起自己一身朝服,只怕会让她对自己更加敬而远之,连忙拐到寝宫去换上常服,幸好两处相距不远,总算赶在她离开前抵达怡斓宫。
如今看来,有些弄巧成拙,他一心想多留她一阵,结果却让两人间的距离更远。
文公公伺候在杨珩身边多年,揣测他心意的本领不敢称第一也能排在前三甲,杨珩喜欢白茯苓的事从来不是秘密,当下心中一动,向着一个站在白茯苓身边伺候的小太监打个眼色。
那小太监一咬牙,接茶水的手一顿,盘子里的精致高脚青瓷盏顿时失了平衡,淡褐色的温茶准确无比地泼洒在白茯苓肩头,顿时把她的一身流云纹碧霞罗衣从古典飘逸风格整成了后现代涂鸦路线。
白茯苓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霉运,小太监已经跪倒在地不断磕头认错了。
安泰公主扭头一看,皱起了眉头,文公公一挥手,不知从哪里窜出两个小太监将地上那个飞快拖了下去。
文公公走到白茯苓面前弯腰赔笑道:“奴婢无能,请县主娘娘恕罪,奴婢这就派人送您回去更衣。”
宫里的太监能够到御前伺候的,绝对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杨珩隐约猜到其中跷蹊,配合对白茯苓道:“速去速回吧。”
其实饭已经吃过了,发生这种事,正常情况应该是璁珑和璎珞陪伴白茯苓回去怡斓宫更衣然后按计划离宫的。杨珩这么说,分明是要留着安泰公主母女三人说话,而且要求她换过衣服再回来。
他现在是皇帝,说出口的话无人敢提出异议,所以白茯苓就在璁珑璎珞两姐妹同情的目光下先行离场了。
白果守在怡斓宫见白茯苓一个人被送回来,衣服又被泼了一片茶渍,吃了一惊以为不知哪里冒出来个人胆敢欺负自家小姐,两条柳眉当场竖了起来。
“小太监不小心弄脏的,你先给我换一身衣裳。”白茯苓心里觉得有古怪,不过怡斓宫里没什么好怕的,于是没有多想,拉了白果去,很快换上一身白玉兰掐花斜襟外裳。
白果出去端水来给她擦脸,白茯苓一个人对镜梳发,忽然觉得有些不对,扭头一看却见杨珩正站在大殿门前看着她出神。
白茯苓被吓了一跳,没好气道:“人吓人,吓死人你不声不响冒出来干什么?”话已出口忽然醒起他的身份,当场恨不得把嘴缝起来。
杨珩却不介意她的无礼冒犯,反而有些欢喜她一如既往的泼辣刁蛮,笑笑道:“我吓的是死人,你激动什么?”
自称是“我”,那就是说不用把他当皇帝罗?白茯苓有些疑惑地打量一下他,很快就明白过来,挑眉道:“你指使人拿茶泼我的”不是问句,是肯定句。
不是他不过也差不多了,杨珩没有否认,叹口气道:“做了皇帝一言一行都有无数人看着,很多事情反而无法随心所欲,我想留住你,最后却只能用这么拙劣的法子。”
白茯苓一脸古怪地看着他,终于忍不住道:“我一直想问你,你究竟喜欢我什么呢?我优点很多不错,不过我对你……好像从来没有过什么好脸色……”
杨珩哭笑不得,这个问题,他也不止一次问过自己,白茯苓确实长得美丽非凡,但他自问还没有肤浅到只看美色就不管不顾地沉迷痴恋。
他与京城里那些仰慕白茯苓第一美人、第一才女名声的公子哥儿不同,他从一开始就见识了白茯苓美丽外表下蛮横泼辣、刁钻自大、粗鲁不文、欺善怕恶、奢侈贪财的真本色,偏偏却像着了魔一样,忍不住把眼光放在她身上,觉得她做什么都可爱不凡,说什么都自有一番歪理,总而言之,别人做来十分讨厌的事,只要是白茯苓做的,他都觉得那是好的对的。
杨珩跟白茯苓“对瞪”了一阵,终于忍不住笑叹道:“也许我是太羡慕你……”
是的白茯苓有对她爱若性命,全心关怀的父母,她要做什么都有数不清的人心甘情愿支持效力,可以不顾后果、不管别人眼光地肆意妄为,有着把所有名利权势视若粪土的骄傲坚持,有随时可以抛下一切拂袖而去的洒脱不羁。
而他,有的只是母妃早逝、父皇无情,每日尔虞我诈,事事费尽心机,未登基之前是忍耐忍耐再忍耐,登基之后,仍要面对种种掣肘,面临数不清的困难险阻,要小心经营,制衡百官,安定四方。
他每次想做成什么事情,总是费尽心机甚至付出巨大代价。不得不为了达成目标一再压抑自己。而白茯苓,却仿佛生来就是上天的宠儿,丁点委屈不平都能让她皱眉不满,连他也不自觉地一次次在她面前退让,唯恐惹她不快。
人跟人,差别咋这么大呢?
白茯苓并不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不过还是勉为其难安慰道:“不用太羡慕我,我也有我的烦恼。”
“我很想很想将你永远留下……”杨珩忽然道,神情认真无比。
坏了白茯苓表情一僵:“可是我非常非常不想留下。”
“你可以继续做你的女霸王,我敢承诺,只要你留下,宫里一切你说了算……你就是要在御花园里放养旺财、阿福,我也绝无异议。”
白茯苓忍不住笑起来,不过很快收敛了笑容,问道:“我在御花园里放养旺财、阿福,然后呢?”
杨珩一怔,听白茯苓继续说道:“然后公里就会乱作一团,再然后言官们就会上书劝谏皇上远离荒诞不经的妖妃,爷爷也会受到牵连,成为利用孙女美色教唆yin*皇上成为荒唐昏君的大奸臣,再然后平子与大哥会忍不住为我说话,于是他们就一并成了奸党,受到百官抵制,最后皇上就会日日忙于与大臣们打擂台,政令不行,所有的大志与计划变成梦幻泡影。”
“你说得太夸张了”杨珩皱眉反驳道。
“你心里有数。”白茯苓笑了笑道:“其实你一早就该知道,我们不合适,不可能在一起的。你不可能放弃你这么多年奋斗的目标理想,我不可能改变我的性情行事。勉强在一起,早晚会互相连累、互看不顺眼。”
“莫非你与甘遂就合适?”这句话在杨珩心底里藏了很久很久,他自觉这话很没品,所以一直忍住没有宣之于口。
白茯苓被他一堵,没有生气,反而生出几分凄凉的感觉,颓然道:“也不合适,不过你不用太羡慕他……我跟他,终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为什么你明知如此,还、还……”杨珩问不下去了。
白茯苓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但估计自己就算跟他解释,他也不会相信的,所以干脆很光棍地说道:“因为我是个任性又不顾后果的傻瓜。”
杨珩这次真的无言以对了。
白茯苓想了想,从衣袖里取出一只小锦囊递给杨珩道:“两颗许愿珍珠还你,要求我已经说过了,你不许赖啊”
然后又取出那颗莲花状的碧玉珠子,一并放到他手上:“最后这颗珠子也给你,为难生气或者不开心的时候就看看它,要一直记住你的初衷,不要被权力争斗,阴谋算计改变了志向。”
杨珩浑身一震,他了解白茯苓的意思,这是提醒他不要走上他父皇的老路。
他的父皇当初千辛万苦登上帝位时,何尝没有一番雄心壮志,只是一直受到毛家、夏家的压制,只能苦苦周旋,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只知酒色财气的昏君,等到有朝一日终于重新把君权收回手上,却已经将当日的志向忘记的一干二净,只知揽权专权,排挤忠良,玩弄权术,视天下苍生如刍狗。
“你似乎总是不相信我。”杨珩胸中涌出一股愤懑恼怒。
第254章王八请走开
白茯苓先是将一颗许愿珍珠用作保自家人,现在又把这个碧玉珠子用作提醒杨珩不要走“歪路”,虽然是一番好意,但是对于杨珩这样骄傲的人而言,却已经可以视作侮辱。
如果不是不相信他的人品,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要求他不要对白家的人下狠手,不要只记着争权夺利?
白茯苓见杨珩有发怒的迹象,连忙干笑着安抚道:“是我多疑小气,跟你的人品好坏没关系,呃,你就不要跟我计较了。”
杨珩瞪着她,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
看着样子就是警报解除了!
杨珩在白茯苓面前多数时候都很好脾气很好欺负的样子,可是一旦板起脸来,她真有些怕他,不晓得这算不算“王八之气”,说起来,另外一只绿眼睛“王八”比他要听话老实多了。
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祟还是因为身在“王八”的老巢所以气势受压,白茯苓总觉得今日的杨珩比往日多了一些凛然威仪,即使身穿常服也不能掩盖那种由内而外散发的尊贵傲然,让她不由自主……想离他远一点。
土霸王和国之霸主的气势一比,立马矮了一大截,这种感觉白茯苓最是讨厌。
杨珩却不能理解她的排斥,反而几步走到她身前,白茯苓察觉不对就想退后闪开,不过她忘了自己身后就是妆台,根本退无可退。
“站住!你想干什么?”白茯苓情急之下大喝道。
杨珩抓起她的左手,将那颗碧玉珠子塞回她掌心,道:“这枚珠子当我送给你留念的东西,要提醒我铭记初衷,就用这个好了。”说着轻巧地从她左手腕上褪下一只紫色晶石镯子。
这只镯子通体晶莹剔透,内里天然夹杂了一条条细细的金丝,极是罕见,杨珩第一次在北关城见到白茯苓时,就见她戴着这只镯子,后来数次相见发现她不管作何打扮,从不褪下这镯子,便留上了心。
偶然从白家随从口中套出这镯子是白茯苓十四岁时木佩兰送她的生辰礼物,她十分喜欢,从此便一直戴在手上。
白茯苓只觉得手掌骤然被捏紧,眼前晃了晃,镯子就被人夺了去,不由得气道:“你土匪啊!快还我!”
杨珩把镯子往怀里一放,难得地露出一个无赖的笑容:“分别在即,我日后要见你也不知是何时,你又何必这么小气?”
白茯苓愣了一下,慢慢收回手,轻哼一声道:“好女不与男斗,就算便宜你好了!”
杨珩是借口有急事临时从自己寝宫偏殿离开,急赶到怡斓宫来的,总不好让安泰公主这个长辈在那边干等,而且他虽然派人拖住了白果,但难保她什么时候就会闯进来,自己身为一国之君,与一个未嫁的大臣之女独处,情理上无论如何说不过去。
所以夺了镯子之后,即便满心不舍,还是起身离开,临去前对白茯苓道:“我那位大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想来不必我多说,日后你与他如果生出什么波折,你觉得无法解决的,不妨来找我……今非昔比,他就算再如何厉害,我也有办法保你不受他纠缠滋扰。”
甘遂的人品真差,几乎所有知道她与甘遂关系的人,对他都十分地不看好。
白茯苓苦涩笑着点了点头。
杨珩走后不久,白果神情古怪地走了回来,两主仆心照不宣地对望一眼,很有默契地什么也不说不问,飞快打理好妆容,打算回去偏殿——皇上吩咐过要白茯苓“快去快回”的,总不好当面抗旨。
她们还未走到怡斓宫门前,安泰公主就带着两个女儿回来了,璁珑与璎珞并不知道发生何事,笑着说白茯苓动作太慢,她们在偏殿上坐了大半个时辰都不见她回去,中间皇上出去处理政务都回来了,她还不见踪影。
安泰公主要是猜不出杨珩离开是为了跑到这边来单独见白茯苓,那这几十年就真是白活了。不过她什么也没说,听闻白茯苓说要离宫回家,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就将出宫的令牌给了她。
白茯苓与璁珑、璎珞一起乘着车轿往宫门方向而去,全然不知在宫中最高的角楼上,杨珩正默默以眼光目送她们渐行渐远。
杨珩已经听说白丑要带妻子儿女返回百里山的消息,这一别或许这一生都再难有相见之日,白茯苓就算最终不与自己那位大哥成亲,恐怕也不会再踏足皇宫。
终于又再剩下他一个人了……
文公公低头站在他身后,几次欲言又止,既然喜欢那个女子,大可以一纸圣谕送到白家,召她入宫为妃也好,直接册立她为皇后也罢,何必这般苦苦压抑?
而白茯苓此时完全没有想到,进宫去看一回热闹会为自己惹来莫名风波。
日子过得很快,十几天眨眼便过,白家人热热闹闹过了中秋,次日就是璎珞郡主大婚之日,白家人一早收拾停当就出发前去赴宴。
按照祁国的婚俗,婚礼一般是在黄昏举行,白天先在女家举行婚宴,宴请的都是女客,下午是男家派人接了新娘去举行婚礼,然后在男家举行婚宴,这次宴请的都是男性客人。
所以白家人兵分两路木佩兰带了白茯苓去公主府,白常山则带着白丑去了璎珞郡主的夫家赴宴。
安泰公主向来不耐烦应酬,公主府里甚少举行盛大宴会,所以一早拉了木佩兰两母女去帮她筹办婚事。
木佩兰未出嫁前也是京中有名的贵女,而且暗地里更是青衣卫的六当家,统筹调配人员方面十分拿手,白茯苓好歹这些年拐卖人口数以万计,前生更干过不少会务活动之类的执行工作,与木佩兰一起把婚宴的各种细节梳理一遍,繁杂无比的事情很快被切割成一串小任务,每个任务责任到人,又在府中各处显眼位置摆设了日晷,以便于各人随时掌握时间,互相衔接工作,每个人要做的事顿时变得简单轻松得到。
两日前简单演练过一遍,连安泰公主也赞叹不已。
今日一早,两母女乘车到达公主府,就见里里外外已经张灯结彩焕然一新,木佩兰一时有些黯然,她这辈子恐怕是没机会见到女儿风光出阁了……
白茯苓见娘亲忽然情绪低落,猜她多半是想起自己来日无多的事,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得故作无事,打岔道:“娘亲看我这身打扮可好看?不会抢了新娘子的风头吧?”
木佩兰仔细把女儿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强笑道:“好看,我的女儿穿什么都好看。”
论容貌京中女子确实无一人可与白茯苓相比,就算她刻意低调也无用,更不要说她现在凌驾于大多数贵女之上的身份,要是故意随便打扮来赴宴,反而着了痕迹。璎珞郡主也一早就说过要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地来,把其他千金小姐压下去。
所以白茯苓今日的打扮十分雅致考究,藕色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发上配了钻石、月光石与粉色水晶镶嵌的赤金发簪。
这样的首饰设计搭配十分少见,月光石在关外算不上多值钱的宝石,粉色水晶更是祁国常见的廉价宝石,钻石却是极之罕见的宝物,白家因为时常接触各路异国商人,好不容易才觅得一些,京城里某些见识较多的夫人小姐也是直到这种东西的,不过要拥有一颗都千难万难,像白茯苓这么随意用几十颗镶嵌首饰的,简直闻所未闻。
知道这是宝石价钱的人自然觉得把这么贵的东西跟常见的宝石镶嵌在一起有些古怪,可平心而论,真的十分好看,而且与衣裙配合更是相得益彰。
陆陆续续前来赴宴的女眷们见了白茯苓的打扮,暗暗艳羡不已,有人更开始打听起这些首饰究竟是哪一家珠宝坊的出品。
现在的皇帝是杨珩,白茯苓连最后一点顾忌都没了,自然要将自家产业好生宣传一番,午间宴席还未正式开始,不少夫人小姐们已经暗自盘算回去后要到玲珑阁去订上几件新首饰了。
白茯苓同样是不喜欢与人应酬交际的,广告效果达到了,便借口有些疲倦,带了白果、丁香等几个丫鬟去厢房休息。
丁香与白果都是坐不住的,跟白茯苓请示过了,便笑嘻嘻溜出去看热闹,去时高高兴兴的,回来时却神情愤怒,一副要找人晦气的模样。
白茯苓奇怪道:“怎么了,你们不会要跟我说,竟然有人敢给你们气受吧?”
白果恨恨道:“她们敢?!如果今日不是郡主娘娘大喜,我、我一定在她们的酒食里下哑药、下泻药!让她们胡说八道!”
白茯苓笑起来:“她们说了什么,值得你们这样生气?”
丁香欲言又止,最终恼道:“反正不是好话!”
“跟我有关的?”白茯苓几乎可以肯定,白果、丁香两人都是作丫鬟打扮,公主府的人认得她们,绝对不会给她们脸色看,前来作客的那些女眷自恃身份也不会出言为难,能让她们这么气愤的,一定是因为听到有人说她的坏话。
第255章强势
“不招人妒是庸才,没人说我的坏话那才叫奇怪呢,这回有什么新鲜的,说来听听?”白茯苓无所谓道。
白果咬牙切齿道:“她们说小姐你水性杨花,不但跟义兄关系暧昧,还自甘堕落去与出身草莽的武林盟主定下婚约,还未成婚就公然出双入对,后来不知为何婚约告吹,回到北关城与蛮族酋长勾勾搭搭,前些天皇上登基,小姐又不明不白住到宫里,分明有意迷惑皇上……”
白茯苓听了一愣,不怒反笑,不正经地自恋道:“你说我当个绝世美女,如果没有点上得了台面的绯闻,简直就是对不起天下苍生啊!不错嘛,人数刚好凑够一桌麻将了,她们怎么就不把平子那花花公子添上呢?那才叫品种齐全啊,平子回头肯定会郁闷的,竟然都没人注意到他。”
白果与丁香一阵无力:“小姐你还笑得出来,你还要不要名声了?”
白茯苓很想哧之以鼻,名声能当饭吃?不过话到嘴边,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慢慢皱起眉头道:“说这些话的人是谁家的女眷?你们是偷听来的吧?”
白果想了想,将说白茯苓闲话的几个女眷的形貌说了一遍。
白茯苓道:‘你们待会儿去打听一下,这几个女人家里都是什么人在朝为官。“”小姐要收拾她们?“白果双眼发亮,摩拳擦掌。”收拾她们做什么,一群无知妇人罢了。关键是放出这些传言的人,只怕是居心叵测。你们想想,我与大哥甚至皇上的事,她们知道不奇怪,可是连江湖上的事情,甚至是北关城的事,她们都知道未免太过奇怪,如果我所料不差,你们今天听到的话,很快就会在京城传开,抹黑我一个女人有什么意思,我又不打算在京城嫁人,幕后那些人真正的目标应该是皇上以及支持皇上的新贵大臣,我爷爷,义兄才是他们要打击的对象。“白茯苓皱眉道。
白果和丁香对家里的大人有信心,小小流言在他们面前不会构成什么威胁,她们现在只是气不过,丁香咕哝道:”莫非就这样放过那些长舌妇?“
白茯苓现在还真的提不起劲去跟那些女人计较,懒懒道:”管她们干什么,吃饱了太闲没事干的蠢女人而已。“
她不计较不代表别人不计较,喜宴开席时,白果与丁香游目四顾,发现那几个说白茯苓闲话的长舌妇竟然都不在席上。
有些女眷问起失踪那几个女人的下落,安泰公主笑容淡淡道:”她们有些不适,不得已先行离开了。“
在场的女人不少是人精,就算心里有疑惑也不好继续追问。
齐国的婚宴图的就是热闹喜庆,所以席上不讲究食不言那套,大家嘻嘻哈哈互相打趣,甚至起身离席攀谈,一切随意。
白茯苓与璁珑郡主坐在一处,身边都是素日交好的同辈,拉着两人不住讨论衣饰打扮之类的事情,正聊得开怀,忽然见一个贵夫人携了个少女走过来,少女容颜秀丽出众,一身衣裙精致考究,与那贵夫人似是母女。
贵夫人微笑道:”姑娘们这么高兴,是在说什么呢?让我家茹若长长见识如何?“
本来叽叽喳喳的少女们瞬间静了下来,竟无一人答话,有些人面露尴尬,有些人假装没看见她们,稍好些的换上一脸客气的笑容,隐隐约约似是排斥着这一对母女。
璁珑郡主作为主人家自然不好象其他人那样公然冷落客人,她轻轻握了下白茯苓的手,站起身笑道:”茹若妹妹不嫌我们俗气,我们求之不得,先坐下再说。“
又向白茯苓介绍道:”这位马夫人黄氏是四皇子殿下的姨母,茹若妹妹是殿下的表妹。茹若妹妹,这位是白阁老的孙女儿,景绫县主白茯苓,白小姐。“
白茯苓还未说什么,茹若忽然咯咯娇笑道:”白阁老的孙女儿小妹怎会不知道?京城第一才女,第一美人,大名如雷贯耳呢。“
这话听起来是恭维,不过配合茹若那一脸古怪的笑意,便让人觉得浑身不舒服起来。
璁珑眉头微微一皱,道:”我们不过说些首饰衣服之类的小事,茹若妹妹多半要嫌我们俗气,正好文尚书,邓尚书的千金也来了,她们早就向我打听过茹若妹妹,说是要找你切磋琴艺,我带妹妹过去见见她们,如何?“
这话听起来客气,但隐隐就是想把这个来意不明的茹若带开,同时婉拒她加入群聊。
茹若这些日子以来因为表兄四皇子殿下失势,各种软钉子碰了无数,又怎会听不懂璁珑郡主的拒绝,她脸上闪过一丝羞恼愤恨的红晕,一咬牙,豁出去般狠笑道:”难怪,说到打扮,谁又及得上白阁老府的千金,也不知多少男子拜倒在白小姐的裙下呢!就是皇上也……“
这分明是来踢馆的!
璁珑脸色一变,正要喝止,白茯苓忽然将手上的茶杯往桌上一放,打断了茹若的话,抬头轻蔑无比地扫了茹若一眼,吐出三个气死人不偿命的字:”你妒忌?“
茹若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般,尖声道:”谁,谁妒忌你了?“
白茯苓笑盈盈看着她,那眼神像打量一个小丑,足以把曾经也是天之骄女的茹若刺激得浑身哆嗦:’不妒忌的话你这么关心我做什么?”
马夫人一手拉住已经气得脸色发白的女儿,笑得温和:“白小姐跟你开玩笑呢,白小姐最喜欢交朋友的,什么武林盟主,蛮族猷长都与白小姐‘交情极好’,人家阅人无数,岂是你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中小姐可比的。”
这话已经接近直接撕破脸,璁珑郡主冷下脸道:“今日是我妹妹大婚之喜,马夫人,马小姐请自重。”
璁珑心中气到极处,她原本不想请这些所谓“亲戚”,不过是因为娘亲之前一力支持六表兄登基,不免于其他皇子公主差生嫌隙,为了维持表面上的和乐,这才一视同仁把这些麻烦人物也一并请来。
六表兄已经登基,一切已成定局,这些人也该识趣才是,没想到竟会碰上这种不顾脸面后果的家伙。
马夫人自以为占理,故作惊恐道:“失言失言,白小姐千万不要与我们母女计较,否则你到皇上又或是陆将军那儿告我们一次,我们可吃罪不起哪!”
一双双眼睛纷纷落到白茯苓身上,马夫人两母女的话,只要不是傻子都听得懂,分明是指白茯苓与多个男子包括皇帝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祁国对于女子的名节虽然不似前朝那么视作生死大事,可也容不得轻易污损,人人都好奇着白茯苓会有些什么反应。
白茯苓平静得很,声音不高不低道:“璁珑姐姐,像这种公然妄议诽谤君上的,按国法该当如何处置?”
璁珑森然道:“交大理寺审查属实,轻则流刑三年,重则斩立决!”
马夫人与马小姐根本没想到自己几句话竟然上纲上线到公然妄议诽谤君上的大罪,吓得脸色发白,而且刚才的话,这里许多人都听到了,赖都赖不掉。
马夫人虚张声势道:“白小姐你莫要吓唬人,我们,我们何时对皇上不敬了?!”
白茯苓笑了笑道:“你们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我可不敢重复,皇上乃是明君圣主,我一个臣下眷属凭什么面见告状?你们分明是污蔑皇上偏听偏信,而且不顾君牙之分,男女大防,昏庸无道!”
马夫人见白茯苓越说越夸张,忽然想到如果她与皇帝真的有苟且,那要编排罪名灭了她们母女真的简单之极,现在她们正好是送了她一个天大的机会。
她顿时后悔不已,为什么要听四皇子的话,在大庭广众之下挑衅?如果白茯苓拉上安泰公主,非要追究到底,就四皇子那个自身难保的泥菩萨,如何保得住她们?
这么一想,马夫人顿时汗如雨下,颤声道:“没有,没有,我们没有对皇上不敬……”
白茯苓叹了口气道:“想来马夫人与马小姐也是受人教唆,所以才敢如此胆大妄为。璁珑姐姐,你定要请公主娘娘替她们求求情,尽量轻判。”
璁珑点头道:“两位这便回家去吧,如何处置,待我禀告娘亲之后再行决断。”举手一扬,招来两个门外伺候的粗使婆子,半押半送地将这两母女带了出去。
厅上其他人并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事,谈笑依旧,只是白茯苓这边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白茯苓刚才的强硬态度让这些千金小姐们暗暗吃惊,平日以为她内向柔弱,没想到今日露出爪牙竟然这般厉害。
刚才短短几句对话,说白了就是以势压人,强词夺理,直接警告所有人不要惹她,否则她不介意用最猛烈的手段反击,不说别的,就是她家与安泰公主的交情,就足以让所有直接其锋的家伙倒血霉。
不过正是她这种毫不回避,坦荡到强悍的态度,让人将对绯闻的想象空间大大降低,而且大家从马夫人母女的身份,不难想到这是四皇子殿下有意给皇帝抹黑。
经此一役,那些小姐们再没有人会天真地认为白茯苓柔弱可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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