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晚饭过后,大家恭送蔺明蛰到客房休息。
杜念基想了想,还是不要去蔺明蛰那里汇报工作了。自己刚刚来到这家省分行任职,各项工作还没有理清头绪就赶上了这桩案件。现在看来,省分行的领导们与这桩案件没有多大的关联,那么,蔺明蛰秘密地交给自己的“行长授权”,就仍然没有什么进展和用武之地,这个时候去打搅他,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果然晚上蔺明蛰没有找杜念基谈话,也没有打电话给他,杜念基就知道自己的判断是对的了。
回到客房,杜念基就打开电脑,进了QQ聊天室,他想看看还能和小不点儿聊些什么。估计自己明后天就要去香港了,也好和她告别一下。
没想到小不点儿早就在聊天室里等着他了:“大一点儿,我完蛋了,救救我吧!呜呜呜!”小不点儿哭诉道。
杜念基吃了一惊,赶紧问道:“怎么了?快跟我说说。”
“我被商贸银行开除了!呜呜呜!”
“什么原因呢?快说说。”
“还不是因为我们行长跑到加拿大去了那件事嘛。他卷走了那么多的联行资金,而我就是做联行业务的,所以他们就把我开除了。你说我多冤枉啊!呜呜呜!”
“不可能吧,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今天快下班的时候,我去我们主管副行长盛敏那里签字,就看见她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把我吓了一跳。我下楼一问才知道,原来省行把她开除了,而且还要把我们这些做联行业务的人都开除。你说怎么办啊?我都要急死了!”
杜念基沉默了下来。小不点儿说的事,虽然自己还没有在苗知春那里得到证实,但是分析起来是很有可能的。路平支行发生了这么大的案子,总行、省行是一定要对有关责任人进行处理。主犯徐立凡、于晓东、许振华虽然已经外逃,但他们被缉拿归案是迟早的事情,等待他们的也就是一粒枪子罢了。
除了难以免死的主犯之外,从严格管理的角度出发也好,出于杀一儆百的目的也好,商贸银行总是要对其他的内部人员给予处理的。张晓楠在路平支行从事联行业务,尽管没有参与到案件中来,但她身上的间接责任是没有办法推卸掉的。就连盛敏这个一直被蒙在鼓里的主管副行长都被开除了,更何况她这个小小的经办员呢?
可是,在整个案发过程中,张晓楠确实为自己提供了最早的,也是最有用的线索啊!杜念基沉痛地想着。
要不是张晓楠在聊天的时候偶然之间提到了徐学山跳楼自杀、许振华失踪的消息,自己恐怕至今还没有发现路平这桩惊天大案;要不是她跟自己偷偷地讲出徐立凡等人盗窃联行资金并转入香港的信息,恐怕符特他们也不会这么快就掌握了案情线索。毫无疑问,这个偶然结识的小姑娘无意之中帮了自己的大忙,可是她现在却因为案件的牵连而失去了工作。
这是杜念基一直以来很担心的事情,也是意料中无法避免的事情,更是他不愿意看到的事情,现在终于发生了。
无论是从道义上来讲,还是从道理上来讲,或者是从感情上来讲,杜念基都是应该帮一帮张晓楠的,他绝不应该袖手旁观。
但是,自己应该怎么帮她呢?
“嘀嘀嘀”,QQ聊天的提示音响了起来,小不点儿在问:“你怎么不说话了?”
杜念基没有回话。
去找苗知春,为她说情?杜念基相信苗知春一定会给自己这个面子的——张晓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业务员而已,辞退不辞退她,只不过是苗知春一句话的事情。但是这样一来,苗知春的脑袋里就会对自己画上一万个问号。杜念基为什么要替一个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的小业务员说情?自己当然可以说张晓楠是自己的远房亲戚,但是,自己的亲戚怎么跑到路平来了?更可怕的是,这个所谓的“亲戚”怎么会无比巧合地与这桩案件产生了瓜葛?杜念基知道,现在自己在苗知春心目中已经够神秘、够敏感的了,如果再冒出个什么张晓楠来,只会使自己与他的关系变得更加微妙,更加不好处理。
不行,这个办法不可行。
“嘀嘀嘀”,“你在吗?”小不点儿还在等杜念基回话。
这个小姑娘真的把自己当成她的知心朋友了,等着杜念基给她指出一条生路。
杜念基还是没有回话。
要不,干脆告诉苗知春和符特他们,最早就是张晓楠给自己提供的最有价值的案件线索,把立功表现记在她身上,以争取宽大处理?杜念基又摇了摇头,这个办法同样不可行。如果苗知春知道自己是通过一个网友了解到路平案件线索的,那么自己在苗知春的眼里就不是神秘,而是可笑了。自己刚刚上任,就和一个基层支行的小业务员聊上了天,还因此获得了一桩惊天大案的线索,并在侦破案件的过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这太可笑了,可笑得甚至会影响到今后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地位。这是杜念基绝对不可能做的事情。
怎么办呢?杜念基苦思冥想着。他慢慢地在电脑屏幕上打上了一行字:“我在替你想办法,你先别着急。”
又过了一会儿,杜念基说道:“要不,你去找一找你们省行那个姓杜的大官儿,怎么样?你不是跟他见过一面吗?”
“他怎么可能搭理我呢?我毕竟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员工啊。”小不点儿说。
“你不是说过,你跟他很有缘份吗?去试一试吧,也许他会帮你想想办法呢。”
“我是被商贸银行开除的人,他会见我吗?”小不点儿仍然犹豫着。
杜念基终于下定了决心,对,就让张晓楠来跟自己见一面,然后再慢慢想办法,这样也好稳定一下她的情绪,让她不要太焦急。于是说道:“依我看,反正你已经被商贸银行开除了,索性就去见一见他,如果他肯为你说话,那我们就达到目的了。如果他不肯为你说话,我们也没损失什么,你说呢?”
张晓楠迟疑着,半天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说能行吗?”
“我看肯定行。”
“好吧,我去试一试吧。”张晓楠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等你。”杜念基说。刚把这句话发送出去,忽然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吐了吐舌头,赶紧又补充了一句话:“我等你回话,好吗?”
“好的,一会儿见。”张晓楠说。
下了线,杜念基赶紧把笔记本电脑收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和房间,打开电视,把客房的门虚掩上,等待着张晓楠的到来。
过了将近一个小时的工夫,终于有人敲响了门。杜念基端坐在沙发上,说了声:“进来。”
张晓楠推开门走了进来,她显然经过了细心的打扮,化了淡妆,但仍然穿着商贸银行的行服,戴着工号牌。
张晓楠向杜念基鞠了一个躬,努力地微笑着说:“杜行长好,我是路平支行的张晓楠,您还记得我吗?”
“哦,是小张同志啊。”杜念基站了起来,握了握张晓楠的手,把她让到沙发上坐了下来,并把水果盘推到她面前,说:“吃水果,小张同志。”
“谢谢行长。”张晓楠坐在那里,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看得出她十分紧张。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杜念基主动发问了。
张晓楠没有说话,低着头,眼泪就掉下来了。
杜念基赶紧说:“有什么事你就说嘛,不要哭鼻子嘛。”他现在心里有点儿后悔让张晓楠到自己的客房里来了,如果她这么哭下去,让别人撞见,那可真不好解释了。
还好,张晓楠终于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跟杜念基讲述了自己被商贸银行解除劳动合同的经过。
杜念基听她讲完,故意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客观地说,你在这件案子中是受到牵连的,给你解除劳动合同的处理,确实有些过重了。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总行和国家有关部门严令我们行处理相关人员,所以省行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我理解省行、总行的意图,但是对我这么处理,我的心里真的是很难受,我真的好想好想在商贸银行工作啊。”张晓楠的眼泪又掉下来了。
杜念基点了点头,认真地分析道:“你的心情我是理解的,但是,我们也要冷静地分析一下,因为如果在你的履历上有了这样的纪录,那么今后再在商贸银行系统工作的可能性就不大了,而且我认为,如果你再在路平本地的金融机构工作,对你今后的发展是没有好处的。你说对不对?”
张晓楠抬起头,满眼泪光地看着杜念基,认真地点了点头。
杜念基看着张晓楠可怜的表情,内心里真的无比怜惜这个可爱的女孩子。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帮助她再找到一份可心的工作。
随后,杜念基详细地询问了张晓楠的个人情况。张晓楠的家在路平乡下,父母都是农民,家中只有她这么一个独生女。她18岁考取本省一所综合性大学的会计专业,22岁毕业后一直在路平支行工作,至今已有两年。她的男朋友是她大学时候的同班同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当地的农业银行工作,也是一个普通职员。如果仅凭张晓楠或者她男朋友家的能力,恐怕很难再找到称心如意的工作了。
杜念基听了这样的情况,关切地问:“按照我刚才的分析,你既不能在路平本地工作,也不可能到下面的乡镇去,那么,就只剩下到外地,比如到省城去工作的选择了。如果这样,你和你的男朋友就不能天天见面了,甚至以后结了婚也要两地分居,你愿意这样做吗?”
张晓楠听了,脸红了起来,低着头说:“我和他刚刚参加工作,两手空空,现在根本没有具备结婚的条件。说实在的,我们还从来没有谈论到结婚的事情呢。如果我能再次找到工作,不要说去省城,就是到其他的城市,那就是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了。”
“那好吧。”杜念基说,“你的事情我记下了,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帮你这个忙的,不过这可能需要一段比较长的时间,找工作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而且你也知道,这段时间我也非常忙。”
张晓楠终于抬起了头,她动情地凝视着杜念基,目光里有感动,有感激,更有很多说不出来的东西。
杜念基避开了张晓楠的目光,把酒店的便笺纸递给她,让她详细地写下了联系方式,然后说:“这段时间你也不要太着急,如果商贸银行开除你的文件下来了,你就回家调整一下,静下心来,多陪陪父母,多读读书,好吗?”
张晓楠点了点头,坐在那里掉着眼泪。
杜念基就只好说道:“天不早了,你早点儿回去休息吧。”
张晓楠站起身来,但是她没有迈步,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杜念基,眼泪无声地在她的脸上流淌着。
杜念基没有从沙发上站起身,他不敢从沙发上站起身,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站起身,只要自己的手稍微抬一下,这个动情的女孩子就会一下子扑进自己的怀里的。
“去吧,去吧。”他努力地微笑着冲张晓楠摆了摆手。
张晓楠向杜念基深深地鞠了一个躬,用手背擦了擦眼泪,转过身,走出了房门。
杜念基这才站起身,轻轻地把门关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他再次打开电脑,上了网,等待着张晓楠的回音。
过了一会儿,张晓楠上线了,但是她没有说话,她的QQ头像亮着,却没有一个字传过来。
杜念基想了想,问了一句:“情况怎么样?你们见面了吗?”
过了好半天,张晓楠才回了一句:“见了。”
“他答应帮助你了吗?”
“答应了。”
“他真是一个好人啊。”杜念基说。
“岂止是好人,我现在觉得,他简直就像我的父亲一样,不,更像是我的大哥哥。”张晓楠说。
“看得出来,你很感激他。”
“岂止是感激,我刚才一直在不停地流泪。”张晓说,“我感觉冥冥之中,我和他……唉,不说了,你永远也不会懂……”
杜念基也沉默了,他怎么会不懂她的意思呢?他怎么会不理解她的想法呢?
杜念基点燃了一根烟,狠狠地抽了几口,想了想,还是说道:“我懂你的意思,也理解你的想法。小不点儿,你遇到了一个好人。看得出来,你和他之间很有缘份,也许是上帝把他派到你的面前,让他来帮助你的。但是我可以肯定地说,他帮助你,并没有什么其他的目的,更不对你会有所奢求。但愿你们之间纯洁的友谊能够天长地久。”
“你说的真对,真好。”张晓楠接着说,“他是那样的和蔼可亲,让我感受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温暖。不,我不能说他‘和蔼可亲’,他对我,并不是那种父辈对晚辈的关爱,而是一种亲近,一种呵护,一种……唉,那种感觉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
“关于今后,你怎么打算?”杜念基故意转移了话题。
“他让我好好冷静地调整一下,回家多陪陪父母,多读读书。”
“他说的是对的,你确实应该换一个环境了。”
“你还会每天陪我聊天吗?”
“当然会。不过,请你原谅,我过些天恐怕要出一趟公差,在外地的工作很忙,可能暂时不能跟你联络了。”杜念基说。
“难道晚上在网吧也不能聊一会儿吗?”小不点儿似乎恋恋不舍。
“恐怕不能了,我们到了那里,就要夜以继日地工作了。”杜念基狠了狠心说。
“几天才能回来?”
“不好说,估计得半个月吧。我一回来就联络你。”
“好吧,祝你一路平安。”
“谢谢,再见。”
“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