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夏末时,江怀越又接到了京城的来信。他思忖再三后,告诉相思说,得离开南京了。
“有要紧的事发生了?”相思失望地问道。
“有些事情,内阁争议颇多,我得回去看看。”他并没有说得很明白。朝中的事情,往往是不对她讲的。相思也知道他不便明说,只得收拾起行囊,第二天与宿昕道别一场,又启程返回。
他们回到京城的时候,天气已经不怎么炎热了,江怀越把相思送回家之后,很快就去了宫中。那天晚上,她等到很晚才见江怀越回来,不免担忧起来。
“大人,真的没事吗?”
他用凉水洗着脸,道:“建州女真有异动,朝中意见纷纭,现在总算是定下先锋将军了。”
相思惊呼:“不会是你吧?!”
“不是。”江怀越望向她,眼里含着温情,“也不能每次都让我去啊,又不是真的找不到人了。”
相思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是江怀越虽然不用去前线,但因为军情多变,此后一段时间,他又开始早出晚归。有的时候轮到值守,偌大的院里就只有她一人居住了。
在他回来的时候,相思不免抱怨了几句。江怀越静静坐在床沿上,听她讲完了,才道:“等忙过这一阵子,应该会好些。”
她心里想:那要是事情没完没了呢?
嘴上却没说,只是趴在了雕花琢凤的床栏上,望着斜侧的屏风。
他迟疑了一下,又道:“你觉得孤单了吗?”
相思摇了摇头。
江怀越想再问下去,却又觉得有点意兴阑珊,于是躺在了她身边,只是握住了她的手。
相思回过头看看,忍不住道:“你也不哄哄我?”
他看了她一会儿,慢慢道:“我不会哄人。”
“那也别躺着不说话啊。”相思有点生气,打了他一下。
江怀越侧过身,还是抓住她的手,道:“可是你如果觉得孤单了,我说再多的好话也没用。”
“没有。”她慢慢躺在了他身旁,“只是你不在的时候
候,我会想着你在宫里做什么,晚上在值房什么时候才睡觉,会不会折腾到很晚还在看奏章……”
他把相思搂进了怀里。“那还不是孤单吗?”
“我才不孤单。”她认真地道,“我又不是离了你就活得没意思,就算你在家,不还是我主动说得多?”
江怀越笑了笑:“我要是话多,你一定会觉得不正常了。”
“你明白就好!”她扳扳他的下颌,警告道,“只不过你可得记住,不准拿公事当借口,在外面应酬不回来!”
他着实无奈:“……你是不是小心过头了?这还需要提醒?”
相思却道:“你不要忘记,当初是在哪里认识的我!其实有句话我一直没说,是给你留面子了!”
江怀越更是一头雾水。
她哼笑着点点他的心口:“大人,你要是真的清清白白,还会去淡粉楼喝酒?”
江怀越脸红了。“……那是不得不去的应酬罢了!又不是我自己设宴。”
“那邹大人为什么非要把宴席放在淡粉楼,而不是其他普通酒楼?或者干脆在家里设宴也行啊!可见他知道你喜欢………”
她的质问还没完,嘴唇已经被封住了。
于是只剩无声地笑,以及他作为惩戒的猛烈亲吻。
再过两天是中元节,相思早早准备好了祭奠亲人的东西,又在江怀越上朝前提醒他,别忘了回来。
“知道了。”他顾自穿戴整齐后,出门去了。
那天晚上他没回来,派人传口信说是要和内阁大臣们商议军情。
相思看看满桌饭菜,点点头。
第二天她等到傍晚,又有人来说,西厂那边逮捕了重要犯人,硬抗了一天到现在才算有点开口的迹象,督公还得晚一点再回。
相思自己吃了晚饭,等了很久也没见他回,只好自己睡觉了。半夜里迷迷糊糊感到有人进门,她半睁着眼睛道:“明天你还有事吗?”
“怎么了?”他轻轻脱了衣袍,来到床前。
“不是中元节吗?”
“哦,可是那个犯人供出了重要人物,我天亮就要出城去抓捕。”他顿了顿,又道,“我尽量赶回来。睡吧。”
相思听他这样说,才继续睡了。
天还没亮的时候,江怀越就走了。
她朦胧中听到关门的声音,有点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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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犯人供出的同伙涉及河北高官,江怀越带领手下风驰电掣出了京城,直接赶到对方家中,将其当场捉拿,押解回京。
谁知才把此人关进牢狱,有朝臣听闻此事,义愤填膺地去首辅鲁正宽那里告状,说江怀越屈打成招,被抓捕之人向来清廉,怎么可能贪赃枉法?
鲁正宽当即赶往西厂,让江怀越拿出确凿的证据。先前招供的人一看来了救星,自然开始翻脸不认账。一时之间气氛焦灼,双方僵持不下。
好在姚康等人在天黑前,终于在那官员的家宅里找到了收藏大量财物的密室,赶紧将消息递交了上来。鲁正宽看到证据之后,才不得不相信,众人眼里那个清贫正直的官员背地里居然如此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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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窗子一看,已经月上中天。
“你们将口供记好。”江怀越匆匆交待完毕,换下曳撒,骑马往家里赶去。
原本就安静的江府在入夜之后更是悄寂无声。他快步入内,向提着灯笼照明的仆人询问相思今日做了些什么,仆人道:“夫人忙碌了半天,祭奠自己的亲人,还有替您的亲人也烧了纸钱。晚上还由丫鬟陪着一起出去放了河灯……她还在厨房待了很久,做了不少菜,不过您没有回来,她都赏给我们吃了。”
江怀越脚步顿了顿,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回到正院时,屋子里已经黑沉沉的,没有一点光亮。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推门,居然发现房门被从里面上闩了。
仆人见他推了好几下门都没推开,自告奋勇地道:“要不要喊一声,也许夫人睡着了,不知道您今晚要
回来。”
“……不用了。”
江怀越心里明白,她要是真的等着他回来,怎么可能把房门给上了闩?
从成亲到现在,这还是头一次,也是他始料未及的,被相思给反锁关到屋子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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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仆人不敢多问,应了一声匆匆离去。
江怀越转过脸又望了望漆黑的窗子,默默地出了院子。
家里的浴房在另外一个院落,他叫人准备好一切,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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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想到相思最近总是一个人吃饭,今天原本答应她要早点回来,最后却又食言,心里还是愧疚的。
她不像其他女子那样可以有自己的孩子,在京城里也几乎没有朋友,甚至就连寻常官员夫人们相聚,也很少有人邀请她。
人们终究还是对他又敬又怕,谁都不想在私人场合说知心话的时候,边上还坐了一位西厂提督夫人。
这位提督夫人虽然本是尚书千金,却在教坊生活了十年,她们对她的身份,明面上不敢说三道四,内心却依旧是轻慢的。
而她也说过,不喜欢和那些夫人们交往。那些贤淑温雅的官宦贵妇喜欢的一切,她都不怎么感兴趣,就连妆容好恶都不相似,很难真正聊得投机。
这样想着的时候,江怀越的心绪渐渐低沉。
他脱下了衣衫,闭着眼睛躺在水中。
热气氤氲升腾,很难才有这样一个人静静独处的机会,他想什么都不思考,却又难以真正安心。
身体在温热的水中慢慢缓解了劳累感觉,他取过濡湿的手巾,盖在脸上,似乎这样可以把自己禁锢在寂静黑暗里。
手巾的温度在一分分变凉。
寂静间,房门却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江怀越骤然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进屋时思绪纷杂,竟然忘记把房门上闩。
“不用进来伺候,我出来后会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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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声却还是慢慢靠近,那人已经站在了屏风后面,似乎没有出去的意思。
他有些不悦,道:“没听到吗?出去。”
那人却非但没有转身离去,反而绕过了清荷白石的屏风,缓缓来到他身后。
他回头一望,简直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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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幽灯火下,相思长发及腰,披着轻薄的银红绡衣,站在屏风畔。
她的眼眸黑润莹澈。
“那么晚了,自己来洗澡?”她语声低慢,眼神里含着几分质问。
江怀越心乱如麻,硬撑着道:“我累了,房门进不去,自然过来休息一会儿再去睡觉。”
“那你怎么不叫我?”她没有走到前面,只是还站在原处,随后慢慢蹲了下来,靠近他颈侧。
温暖的呼吸拂过他肌肤,江怀越身子僵硬,紧攥着手指。
“我以为,你睡觉了。”他转过身,拽着她的手臂,呼吸沉重地道,“相思,你先出去,等我穿好衣服……”
“大人。”她却只唤了他一声,随后,用温柔的双手蒙住了他的双眼。
他的脸上还有水珠,在相思的掌心慢慢洇开。
她贴近他的脸庞,轻声道:“你觉得,我有没有生气?”
他心跳得很快,头脑也是昏沉沉的。从成亲到现在,他从来没有在相思面前脱去过衣裤,每次换衣衫都在屏风背后完成。
既不像成熟的男人,也不是真正的少年,没有哪个人愿意看到这样的身体,包括他自己。
他现在被她蒙住了双眼,尽管感受到那掌心的温暖,可是他的眼里却泛起酸涩感觉。
相思见他没有出声,又将下颌搁在他肩头。
“大人,你知道我因为什么要叫你今天一定赶回来吗?”
江怀越压制了心头潮涌,哑声道:“上元节。谢谢你,为我祭奠了亲人。”
“只是为这吗?”相思贴紧他的脸庞,轻轻松开手,随后,将薄薄的银红衫子一下子卸去,随手覆在他的脸上。
江怀越一怔,朦胧红影间,她已经不着一缕地欺身而来,迈进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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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什么你……”他一把扯开脸上的银红衫子,相思已经彻底伏在他身上,环住他腰间,深深望着他道,“大人,上元节,是祭奠亲人的日子,可也是,你的生日啊。”
抓着红衫的手猛然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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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喉咙发堵,什么都说不出来。
重瓣莲花的灯就悬在上方,投下淡淡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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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了你一天,给你做的面,都烂了。”她长长的黑发浸润在水里,还有几缕则垂在心口,“我就想等着大人回来,和你一起吃完晚饭,再出去放河灯,送给远方的亲人。可是这些事,我后来都自己做完了。”
江怀越的眼睛红了。“对不起,相思。”
“不用说对不起,你连晚饭都没好好吃,是不是?我知道你忙碌起来就是这样,完全不管自己。”她缓缓说着,手从他腰间慢慢下移,“我又给你煮了面,就放在外面了。”
他眼里漫出了泪水。
“我只有这样做,才能为你撑出天地。”他努力想要笑一笑,“以前,是为我自己,现在和以后,是为你。”
“我要的很少很少,有你就够。”相思温柔地贴合着他,去吻过他的唇,和脸上的水珠,“大人,你要听我唱曲吗?”
她吻着他,在他耳畔轻吟浅唱。
“永夜抛人何处去?绝来音。香阁掩,眉敛,月将沉。争忍不相寻?怨孤衾。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光与影在水中交融潋滟,银红的罗衫从他指间滑落,轻轻覆在水面,浮动着,犹如铺洒开的娇艳无双的石榴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