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无念,得无名(30)
折绾还把素膳带给太后看了。她将素膳轻轻往前面一推,对太后道:“您瞧,她如今长高了,平日里为了威严些,都不敢笑的。”
一句话,说得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太后早从折绾的口中听说了素膳自小到大的事情,虽然没见过面,却知晓她的性情,便笑着褪下自己手里的镯子,“素膳,很好的名字。”
素膳羞涩的点头,“多谢太后娘娘。”
折绾又把周掌柜和蝉月说给太后认识,尤其是周掌柜,“这一水儿的铺子,都是她一人撑着脊梁骨。”
太后也知晓周掌柜。折绾之前提过几句她的生平。在太后心里,这也是个苦命人——丈夫早逝,又无儿女,后来出门做生意又亏了本。
幸好在折绾这里做出了名堂。
但今日瞧见周掌柜的人,便清楚自己之前对她的怜惜念头是小看人家了。只看她一身的精气神,便是比谁都厉害的。
太后就笑起来,“阿绾,你这里卧虎藏龙。”
她又看着周掌柜道:“你怎么会有这般大的本事呢?”
周掌柜第一次见太后,心里还是激动的,勉强镇定后才道:“回太后娘娘,小妇人刚开始也没想过能做出这般大的事情来,但机遇到了跟前,便只能告诉自己能行。”
“这般告诉了自己,身子和脑子好似就信了嘴巴的话,还真的行了。”
太后笑起来,觉得这话实在是有趣,也实在是有理。她道:“确实是要相信自己才行。”
周掌柜见太后爱听,便接着道:“当年小妇人的丈夫去世,铺子也没了,很多人就都觉得我该就此打住。但我自己不服输,总觉得自己行,总觉得这般的磨难是受得住的,并不愿意停下来——凭着这股劲,还真莽了过来。”
“那段时日,我都没时间听别人说的丧气话,实在是太忙了。等我忙完了,事情也定了,他们也没再跟我说丧气话,反而说的是恭维话。”
太后大笑起来,“你真是厉害。”
周掌柜连忙道:“只是运气好罢了。”
还是要谦虚一些的。
太后回宫后还跟折绾道:“你怎么会聚集这么一群人的?”
折绾犹豫了一瞬道:“应该是……应该是之前运气太差了,老天看不过眼,便让我处处碰见好人。”
皇帝过来看太后,见两人言笑晏晏,便很是高兴,“母亲这次回来,看着精神头好多了。”
可见还是要出去走一走。
人哪里能闷在一个小宫殿里不出去呢?
太后笑着道:“我这回还给你也祈福了,皇帝,你国事繁忙,却要保住自己的身子。”
等过了几日,她在用膳的时候道:“我还想去五台山为你和苍生祈福。”
皇帝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五台山虽然不远,皇帝之前也去过。但是太后前不久还不愿意出长乐宫,这会子也才去过宫外——怎么就想着去五台山了?
太后放下筷子,“有什么不可以的?我跪在佛祖跟前,我是心里清净的。我为你们祈福,心里也高兴。”
皇帝就答应了,“您愿意这般想,儿子只有高兴的份,哪里会阻拦。”
太后:“也不急着一时半会,慢慢来吧,我也要歇一歇。”
皇帝:“这是自然的。这回母亲还是带着折氏去?”
太后点头,“是啊,我哪里缺了阿绾?她就跟我自己的孙女一般。”
皇帝笑起来,“她伺候您伺候得好,朕以后再重重的赏她。”
太后满意道:“你的孝心我也知晓。”
这事情就如此定下来了。折绾跟刕鹤春道:“我要出远门,怕是要半年才能回来。”
刕鹤春诧异,微微一思索:“是陪着太后么?去哪里?”
折绾平和的道:“去五台山,跟太后一块,为陛下和苍生祈福,也为宁昭长公主和莺大姐姐。”
刕鹤春是阻拦不住的。他也没有理由阻拦。
他沉默半晌之后才道:“你——你——”
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再擡起头的时候,就见折绾已经在屋子里面写书。
写的是茶书。
别人的茶书她看完了,便开始自己写。
他就不知不觉之间,想起了之前在这座屋子里面的事情。
彼时,折绾刚嫁过来,整个人闷得很,既不去母亲那里争中馈,也不教养川哥儿,他便有些不满。等她再要拿着银子买铺子,还买到了宋家大夫人的铺子时,他心里的不满更甚。
如今细细想来,他应该是觉得她做的事情很丢脸,丢了他和英国公府的脸面。
他好像怒气冲冲的对着她道:“你到底在做什么?正经事不做,偏要走这些乱七八糟的道。”
他还记得她温吞的性子因为这句话破了功,站起来就把桌子上的花花草草摔在地上,茶杯碎了一地,满地狼藉。
她大声道:“我就是想要开个铺子而已,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我是要做定了的。”
她就真的做定了。
一直都没停过。
直到今日,她都在继续做着此事。
刕鹤春突然羡慕起她来。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直在往前面走,而他却开始一点点后退,退到了无处可退的地方。
他站在角落里,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他这一生,几乎都在揣摩陛下的心意,如今他不能靠近圣上,自然也揣摩不了。
他落了难,成了个小官,之前还有人谄媚他,相信他将来可以重新回到陛下的身边,但现在鲜少有人来奉承了。
繁华落尽,他身边的人尽然是他之前瞧不上的寒门小吏。他之前请他们喝酒,是高高在上的讲面子,说情谊。但现在请他们喝酒,是迫不得已的应酬。
这般的迫不得已应酬,从前只在勋国公和潘大人这般的人身上。
他自嘲一笑,站起来,刚准备走,却不小心将桌子上的茶杯牵扯了下来,碎了一地。
他皱眉,叫人进来打扫,而后看向折绾,只见她微微皱眉看向这边,“你小心一些。”
那是她很喜欢的一套越州青瓷茶具。是她亲自买的。
她叫墨月来,“让人去铺子里拿一套新的来,要喜鹊临门纹样的,别拿错了。”
如今喜事多,淡雅的纹样已经不够满足她了,她就要花团锦簇的,要寓意好的。
墨月笑着道:“是,还要些别的么?”
折绾:“没别的了。”
她站起来,“我去书房写。”
刕鹤春就见她越过他的身边要出门。他情不自禁的道了一句,“你在屋子里写吧,我出去。”
折绾温和的道:“不用,我去别有人间。”
她转身走了。
刕鹤春站在廊下,足足站了一个时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川哥儿犹豫着走过去,“父亲。”
刕鹤春回过神,问道:“怎么了?”
川哥儿低头,“t你还记得于妈妈吗?”
刕鹤春刚开始要摇头,而后想了想,道:“是之前那个于妈妈?”
川哥儿点点头,道:“她来京都了,递了信给我的小厮。”
刕鹤春皱眉,“怎么回事?”
川哥儿:“她说她想见见我。”
他小声道:“她病得厉害。”
刕鹤春便顿了顿,“你跟你母亲说吧。”
川哥儿迟疑了一会,还是去找了折绾,把此事说与她听,“我还记得她一些。”
印象里,她对自己很好,经常给他做袜子。
折绾正在编写茶书,于百忙之中擡起头,笑着应了一声,“既然如此,那你就见见她吧。”
她道:“你之前……是很喜欢她的,她对你也好,她病成这般,你确实该去看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