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怜草木青(7)【捉虫】
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再强撑下去已经无济于事了。
勋国公决定之后,分家也分得利索,先把二儿子和三儿子挪了出去,各出银两为他们买下新宅。
离得也不远,就在勋国公府前一条街。新宅肯定是不能跟他们现在的宅子比,但老二老三都没有意见,还道:“父亲,能有一座宅子就很不错了。”
何况继母答应此次让大家平分勋国公府的铺子和田地,这可比父亲自己来分得到的多。
孙三娘道:“我是后母,却不偏袒哪个,就连嫁出去的姑奶奶也该得些家财才是。”
这么一来,除了老大和勋国公谁都舒坦。
老二和老三因站在孙三娘一边被老大又揍了一顿,于是一分完就迫不及待要离开。云家舅舅来训斥他们,他们也有话说,“舅舅只顾大哥,还不是因为只有大哥会继承这勋国公府。我们两个就不是舅舅的亲外甥了,只是个外人。”
云家舅舅:“我何曾不管你们了?”
老二是有话说的,“既然如此,为什么我和大哥都有意跟舅舅再次结亲,舅舅却只将女儿许配给大哥的儿子?可见即便都是母亲的亲儿子,在舅舅心里也排了个三四五六等。”
长年累月的被冷落,他们自然是有怨气的。云家舅舅气得甩袖而去,勋国公也眼眶湿润,十分不解,“就因为这些小事?大家说开就好了呀。”
老二笑了笑,道:“可是父亲,不患寡而患不均,这般的道理您该懂的。”
老三直白些,“若是我跟舅舅,或者是跟您说要给您纳个寡妇回来,父亲和舅舅怕是要打人的。”
但大哥就行。
老二:“因为父亲把大哥当成是未来的依靠,多多少少将心偏了过去。”
勋国公一夜之间像是老了四五岁。他问孙三娘,“老二老三出去了,老大不分行不行?”
孙三娘如今精神奕奕,满身都是斗志,坚定的摇头,“不行!”
勋国公唉声叹气,“三娘,我已经让步很多了。”
孙三娘却道:“从珑珑死去的时候,我就在让了。”
勋国公听见幼女的名字还是愿意再退步的,没法子,只能去找老大谈,却被老大抱着哭,“父亲,难道有了后娘就要有后爹么?母亲去世的时候,您在她床头说一定会看顾好我,难道您忘记了吗?”
勋国公没有忘。但是他也顾及着孙三娘。想了想,狠心道:“那就一人退一步吧。”
明着不分家,但把勋国公府一分为二,开两个大门。大路朝边,各走一边。
孙三娘没意见。于是此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折绾和玉岫上门为她庆贺,三人起了锅子坐在一块喝酒吃肉。
不远处还起了一个小锅子给两个从慈幼院带回来的孩子。
都是五六岁的模样,孙三娘没让他们叫阿娘,只叫姨母,道:“只当是娘家亲戚来投奔我了。”
这般也好。折绾吃一口菜,忍不住又去看小姑娘。她是长得漂亮的,慈幼院的管事听闻是勋国公夫人要养,便将最漂亮的送了来。
男童也漂亮。
两个孩子洗干净了放在一块,让人看了也赏心悦目。
但脸上却怯弱得很。尤其是小姑娘。
见折绾看过来,她怯生生的擡起头,讨好的朝她笑了笑,而后就放下筷子不敢动了。
折绾蓦的心里一酸,眼眶一红,也弯唇朝她笑了笑,轻柔道:“桃花烧麦好吃的。”
小姑娘就连忙拿起面前的桃花烧麦吃。折绾只好转过头,不敢再开口。
她怕再开口,小姑娘只敢吃桃花烧麦了。
她低声问孙三娘,“可取了名字?”
孙三娘也发愁,“没呢。这段日子闹哄哄的,便一直让婆子照顾他们,也不敢领到前面来,怕吓着他们。”
于是就照着慈幼院管事说的名字叫,“男的叫狗剩,姑娘叫乌丫。”
这名字肯定还是要改的。
她顿了顿,看折绾一脸动容,跟玉岫换了个眼神,道:“不若你来给他们取个名字吧?”
折绾:“那哪里成呢。”
孙三娘:“哪里不成?他们唤我姨母,也是唤你姨母的。”
折绾就没推辞了。t她再次忍不住看过去,小姑娘便又情不自禁的拿起了一个桃花烧麦。
可不能吃了。再吃要闹积食的。到时候没有大夫来,就要撑着一晚上。
折绾慢吞吞吐出一口浊气,眼底云雾萦绕:“大名叫晴空吧?小名就叫雁雁。”
她道:“小时候——有一次天特别晴,也特别大。我抱着长姐给我的花回屋子,透过窗户看外头,看见了一群大雁。”
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情景,但她一直记到现在。
玉岫就连忙道:“那就是好寓意!就叫这个名字吧?”
又道:“那男孩呢?”
折绾就一时半会取不出来好名字了。玉岫:“你取了一个,剩下的一个我来吧?不如就叫晴霄。自有诗云: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孙三娘笑起来,“这般正好。”
她道:“你们一人给了一个名字,我就给个姓,跟我姓孙。”
两个孩子连忙跪在地上谢恩。
折绾将小姑娘抱起来,笑着道:“雁雁——你长得很好看。”
她温和道:“等下回来的时候,我给你带一盆好看的花。”
小姑娘如同惊弓之鸟,吓得呆在她的怀里。折绾笑出声,下午素膳来接她的时候也瞧见了面生的小姑娘,忍不住不断给她塞糖吃,“吃吧,吃吧,吃饱啊!”
回英国公府的马车里,折绾靠着素膳打瞌睡,刚要睡过去,迷迷糊糊中,就听见素膳在那里嘀嘀咕咕的感慨,“雁雁这个名字,可真好听。”
她记得那年姑娘指着天上的大雁道:“你瞧,素膳,它们多快活。”
她轻轻把衣裳盖在姑娘的身上,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高兴的道:“我跟姑娘如今也很快活。”
……
勋国公府敲敲打打开始砌墙。勋国公日益苦闷。勋国公去请刕鹤春喝酒被拒绝了。
刕鹤春不愿意,自从折绾说他们两个都是鳏夫克妻后,他就嫌丢人。
又怕拒绝得过于直接遭记恨,只能撒谎道:“太后让下官下职之后去一趟长乐宫。”
勋国公就没办法了。
太后虽然在深宫里,但却知晓不少事情——玉小姑娘性子像足了玉岫。
京都就没有她不知晓的闲话。像勋国公府这般的事情,太后自然是听她说过的。
见刕鹤春来,她笑着道:“躲勋国公呢?”
刕鹤春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太后拍拍他的手,“你不跟他走近是对的,我也看不上他的手段。”
“这人在官场上有点能力,但家务事是实在糊涂。”
而后又问起折绾,“丹崖说她最近忙着种花种茶,还要去闽南买地?”
刕鹤春:“是。如今还折腾那些不要的花瓣,不知道要做什么。”
太后笑起来,“这般能折腾是福气。她是个很有……很有朝气的孩子,我很喜欢。鹤春,你该对她好些才是,今日还早,你回去陪她用晚膳吧?为人夫婿,该懂得体贴妻子才是。我总是盼着你们好的。”
刕鹤春应下,回去却没看见折绾,不用问都知晓在勋国公府,宋家,又或者是她那三个小铺子里。
他只跟守在门口的文月道:“少夫人回来了便来叫我。”
刚要走,便听赵氏的婆子来请他。刕鹤春迟疑了一瞬,还是立刻跟着走了。
他还有事情呢。进了山海院就道:“母亲有事快些说吧。”
赵氏埋怨,“天王老子也没有你这么多事!”
刕鹤春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叹息,“是出了什么事?”
赵氏恼怒道:“是你三弟!”
刕鹤春端着茶的手便晃了晃,诧异又好奇的看向母亲,“三弟做了什么,母亲竟然如此动气?”
赵氏:“还不是他写信回来一定要带升哥儿去湖州!别说玥娘不肯,我也是不肯的。我都多少年岁的人了,他本就不在我身边,要是升哥儿莹姐儿再不在,我该怎么活哦!”
她哭起来,“可我想着他一个人在外头也孤苦,送个孩子去也行。只是玥娘又埋怨我,这才一个月,我就在他和玥娘之间里外不是人了。”
刕鹤春原本以为是什么大事,没想到是件小事。他慢吞吞喝了一口茶,“这般的事情,儿子是不好出主意的,不然三弟和三弟妹都要恨上我,母亲还是去问问父亲吧。”
赵氏恨恨道:“要是你父亲肯出主意我怎么会来找你!”
英国公根本不管事,问他就是:“都行,你看着办吧。”
再逼急一点,他就甩手晃袖子,“这些后宅之事若是都要我来管,还要你做什么?”
气得赵氏眼泪汪汪,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哭,“我命苦啊,这条命真是苦。”
赵妈妈:“那夫人就问问大少爷吧。”
赵氏不敢问,“他和鹤悯本就不和。”
赵妈妈:“还能一直不和下去吗?总要有个机会交谈交谈的。”
她笑着道:“长兄和幼弟,若是长兄上心一些,做弟弟的没准能感受到关切。”
赵氏便试了试。谁知道大儿子根本不管事!就跟他父亲一样!
她哭道:“你也是长子,该为你弟弟出出主意,你们到底是兄弟,长兄如父,他能听你的。”
刕鹤春却不答应,“母亲未免也太高看我了,三弟一向瞧不起我的主意。”
他拍拍屁股站起来,“母亲还是自己去说吧,免得三弟到时候又怨恨上我。”
赵氏哭了一下午,折绾一回来就把她叫了过去,“你好好跟鹤春说一说!”
折绾还是第一回看见赵氏的眼睛哭成这般。她记忆里,赵氏总是巍巍赫赫,时时用鄙夷的眼神看着她,何曾有过这般的时候。
这回怕是真没法子了。也是,莹姐儿的事情闹了快有一两月。
她道:“只是他固执得很,怕是也说不听。”
赵氏:“你只管去说!”
了不得就是挨一顿骂而已,她都被鹤春怼了,折绾挨顿骂又算什么呢?万一有用那才是赚了。
折绾笑着站起来:“那我就试试。”
赵氏满是不情愿,憋闷道:“你试试吧,川哥儿的事情他不就听你的了?”
折绾回到主屋,刕鹤春已经在等她了。她坐下来卸头钗,他拿本书歪在榻上斜她:“去哪里了?宋家?”
折绾:“越王府。”
刕鹤春不说话了。而后又问:“你去了山海院?母亲让你来劝我了?”
折绾拆掉头饰之后松快多了,用手指头去梳头发,“嗯。”
而后就站起来走到他跟前将书一把拿走,“你别乱动我的书!”
刕鹤春啧了一句,“我就看看。”
折绾:“你又看不懂!”
刕鹤春:“你这就是小瞧人了。”
折绾:“你懂?你懂红梗子开白花是什么?”
刕鹤春还真不知道。他试探着去问,“玉簪花?不对。是葫芦花?”
折绾翻了个白眼。
刕鹤春只好讪讪不说她的书了。他确实是不知道。于是转移话题问:“母亲叫你劝我,你怎么不劝?”
他回来之后又有些不安。母亲难得开一次口。他这般落母亲的脸面不好。
折绾:“你管就管,不管就不管,我说了有什么用?”
你要是能管得住,莹姐儿还会被送走?
还得要宋家夫人去管。
她换好衣裳就去书房。刕鹤春本要跟着去书房的,结果发现门被锁上了。
他摸了摸鼻子,“这脾气越发厉害了,怕是跟着越王妃又学了几招。”
之前跟着玉岫就学得脾气大,如今跟着越王妃还了得?刕鹤春记得越王妃是可以拿棒子追着越王打的。
他叹息一声,转身走了。
折绾正摆弄她那些晒干的花瓣。她已经决定将它们做成胭脂等上脸的东西。
她跟周掌柜道:“也不为着卖,只是浪费了花不好,既然能做胭脂水粉,那即便是不卖,做添头给客人也好。”
周掌柜点头。其实她已经忘记了!这在她眼里是小事。这段日子她也跟着袁夫人学闽南话和学怎么炮制茶叶,她觉得自己好像为后半生找到了一条康庄大道。
跟折绾说花瓣的事情只是随口一提,结果没想到她竟然如此重视。周掌柜笑着道:“主家做得很好。”
折绾就松了一口气。周掌柜好笑,“你才是主家,怎么如此拘谨担心。”
折绾:“我毕竟不懂。”
周掌柜就喜欢她这般的主家,不懂就不乱插手,还认真去做事情。她宽慰道:“这都是小事,你的大头还是铺子和闽南呢。”
折绾已经买了桂渊街等其他几条街道的许多铺子了,周掌柜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能如此肯定这几条街能大涨起来。刚开始以为她是知道了一些什么,但瞧着京都其他人没有动静,又见她耗费精力和人去闽南,就知晓她是凭着自己的主意在买。t
她唏嘘道:“要是涨了还好,没涨……”
折绾:“没涨也亏不了。”
周掌柜笑起来,“是,你有这个魄力就好。”
折绾却记得快要开始涨了。没有十几年后那么夸张,但也慢慢开始了。
从什么时候涨的呢?
好像是从江南富贵人家来京都买地开始,朝廷也放开了限制,下了文书。
周掌柜不管这个,她只管闽南,“什么时候去呢?”
折绾:“快了,等我再确定一下就让张管事出发。”
周掌柜其实也想跟着去看看,但京都离不开她。倒是袁夫人听闻还要再去一趟闽南之后就动了心思。
她也想跟着回去。
袁耀却犹豫:“家里三个孩子呢。”
袁夫人心里也拿不定主意,“我也知晓孩子们都小。但待在京都我觉得自己哪哪都不好,但在茶行里面我却什么都行。”
“再者说,这是一笔大生意,阿爹阿娘肯定会乐意的。咱们家要是有银子了,也能住大宅子,不必挤在这座小屋子里。还有啊,少夫人跟我说需要本地人去帮着说话——我就是本地的。”
袁耀听她这个意思就是想去了。他不好直接回绝,就把孩子们都叫来,“你们阿娘想要回闽南去。要是去的话,怕是一年半载的不会在家。”
这是肯定的。他以为孩子们会反对,谁知道都很支持。小女儿甚至想要跟着去。
袁耀微微诧异,袁夫人却舒出一口气,笑起来,“哈,都是我养出来的,当然是向着我了,你管过他们几回啊。”
折绾很快就听闻了这个消息,她没有觉得意外,只是笑着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多帮你盯着孩子。”
袁夫人感激不尽,袁耀一听折绾的话,便什么也不说了,只帮着妻子打包行李,趁机道:“带些京都的东西回去卖。”
袁夫人:“……你真是没有读书人的样子。”
袁耀:“我要真是读书人,也不会一门心思想着去盘活闽南的地。”
更不会娶个商户的夫人了。他好笑道:“幸而是我娶了你,不然你这般的性子要被磋磨的——谁家官夫人亲自做生意啊?”
袁夫人:“刕少夫人就是。”
袁耀:“她可不是。她凡事有周掌柜在前头顶着,还有素膳和素兰两个姑娘在帮着。她这叫兴致。”
袁夫人深吸一口气,“我不跟你说。”
说也说不清。
大概半个月,事情就定下了。折绾跟玉岫还有越王妃,孙三娘以及时常打听此事的玉小姑娘一块凑了两万两,由张掌柜和袁夫人一块带着去了闽南。
本要多凑些的,还是周掌柜道:“先买这些吧,不然赋税也难。”
这两万银子也不是全买地的,还要雇人种茶叶,炮制茶叶。
袁夫人走的时候还信誓旦旦道:“夫人放心,只要能卖出去,亏不了多少银子的。”
皇帝也听太后说了此事。
太后:“说是荒地,我看县志上面说,那边的荒地也不适合做粮食,种茶叶正好,但当地的人没有去种的,是种不出来?若是这回能种出来就好了。”
皇帝笑着道:“若是真能种出来便算是大功一件了。”
他日理万机,也没放在心上,只以为是妇人之间一时兴起消磨时间的把戏。但看见刕鹤春的时候倒是打趣的问了一句:“你家夫人能种茶?”
刕鹤春:“不知道能不能种成功——但她会种花,每日就围着花转。估摸转着转着就转出了门道,觉得自己可以种茶叶了。”
皇帝逗他:“你这位夫人很是厉害啊,倒是跟越王很像。他就喜欢做这般的事情。”
刕鹤春闷声道:“是,她被越王夫妇奉为座上宾。”
皇帝哈哈哈大笑出声,乐呵得很。
刕鹤春见他高兴,知晓他喜欢听,便把袁耀的事情说了,“他最初是缠着越王,后来听闻臣家夫人打听闽南,便以为是好事,将夫人送了过来打听,结果这下好了,夫人也跑了。”
皇帝笑得不行。谁也没把这当回事。只当个新鲜事情。
在京都被人背后说道了几句就没了动静。如今京都最大的新鲜事还是勋国公府。
孙三娘父母到京都了。
他们头天到京,玉岫第二天就拉着折绾去一块拜见孙家二老。孙母拉着折绾的手一个劲的感激,“多亏了你,我家这个傻闺女才能挺到今日。”
折绾可不敢当。她看向孙三娘,孙三娘却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她对折绾道:“我最初是等着阿爹阿娘来给我做主的。”
“我原本以为,我需要父母来了才能把此事做好,可是现在看来,我自己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