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
在石城,她除河神,感一城之炁而入道,初步盈炁于五脏。
后来,她因为小妹的馈赠,得以首先炼化肺腑。随后,在玉江上降服孽龙,从而凝练心脏。
后来,吸收了蛮儿之怒,肝脏亦得炼成,得以迈入炼精化炁中阶。
此时,李秀丽尚未凝满炁的重要脏腑,就只剩下了脾、肾。
脾须思忧之炁,肾需惊、恐之情。
但中阶到高阶所需要的炁,却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纵使她百般努力地抹平溢出区,但无论是消灭安城地羊鬼,还是解开“孙翠兰”,亦或者是帮助卫女、诗魂达成心愿而得其馈赠,积累的炁却始终距离高阶的那道关卡差了一线。
而此时,她误入大周之际,却因在众目睽睽之下,误打误撞,救了一列囚犯。
这些囚犯,似乎身份不同寻常。
因他们,李秀丽瞬间与这个陌生的阳世,大周,无数百姓,包括台上的那些异族人之间,建立了“联系”。
滂沱之炁从人族城池上方的“云霞”之中,分出一股,也从四面八方的凡人身上升起一缕,携七情,浪潮般当头淹没了她。
喜、悲、怒自不消说。其中,喜最为庞大,充斥着感激、庆幸、欣喜的情绪,对应人族之心脏。
虽然她现在心脏已经初步祭练完毕,但“喜”之炁仍源源不断冲入心脏之中,浓度过高,甚至开始一层叠一层,压缩。
喜之炁,属心脏,乃火行,为红色。
须臾间,她内视之,见心脏竟从一块红肉,渐渐融化,变成了一团赤色霞光,炁凝而不散,似烟霞涌动,又如玉液,有流淌感。
这团赤色霞光取代了原本的凡人脏器,悬在她胸膛,如暖源,源源不断地散发着幸福、欢快、欣喜等种种属于“喜”的情绪,并不激烈,但持久而稳定。
悲,来自大周京城百姓尚未散去的情绪,因太过浓重,即使大部分骤然而退,亦仅次于喜。
怒,与悲几乎同等。
二者几乎同时,也分别在她体内凝结,取代了原本切切实实的脏器,分别化作不同颜色的烟霞——白玉般的“肺”,翡翠色的“肝”,向外散发着丝丝缕缕的“悲”、“怒”。
余下的“思”与“惊、恐”,占比不多。
思,浸没了脾脏。
无数的心声在喃喃而问:天日,官家!为什么?为什么!将军百战,为什么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恐的主要来源,除了百姓残余情绪,则还有一部分非常新鲜。这些心声几乎在尖叫:【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杀不了华武兴主战派一定会报复我们狄国一定会问责我们——】【王子!王子!该死的妖女!该死的华武兴!】
但其量,已经足够她的脾脏、肾脏,倏尔炼化完毕,炁盈其中。
她隐约感知到,脾脏圆满、肾脏圆满,对身体的影响:精健有力——再也吃不胖了,且她几乎不会再疲倦了。以前还有一丝染上凡病的可能,但如今,真是人间百病不沾身。红尘毒物于她若等闲。
更重要的是,她觉得自己,很轻。好轻啊。
以前,初阶,中阶的时候,她只觉得是身体轻盈,比飞鸟更灵活。
现在,她觉得,自己像与风同调,与气同休,整个人好像要融化,不,像是不系住的话,就要飘飘然随风升空至无穷。
她站在一根立起的毫毛上,估计,那根毫毛不会有半点颤动。
但四面八方,又似乎在挤压着她,她甚至觉得,空气都非常沉重,每呼吸一口气,气体进入身体内部已经烟霞化的脏腑时,都会搅乱一丝烟气。
李秀丽睁开眼,仍在顾视着体内的变化,半天回不过神,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
她的肌肤泛起了微微莹光,更白皙了,有一瞬间,近乎透明。
炼精化炁,高阶,近圆满。
华家众人接过圣旨,被解开绳子,带回天牢去了。
华武兴见那红衣龙角的少女,还出神地站在原地,便唤了一声:“这位娘子”
话音未落,众目睽睽之下,四野微风吹拂,便见那少女,竟浑身泛着神人般的微光,轻若无物,被风一吹,便飘拂而飞,升空而去。
这下,无论是大周百姓,亦或是高台上的文臣,也或是狄国人,都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大周百姓中,很多小孩子跟着她跑,渐渐地,也有成年人,也跟着跑了起来,那半大少年也在其中。
半个城都跟着龙女跑了起来。
他们以为龙女功成身退,要回到神仙洞府,便一边追,一边喊:“龙女娘娘,龙女娘娘,请问尊号!请问尊号!”
“龙女,请问您的名字!”
还有一个有名的庙宇画匠,更是气喘吁吁地跑在最前面,他倒不喊,但一眼又一眼地试图记下少女的容貌。
龙女云鬟绿鬓,琉璃龙角在阳光下熠熠折光。衣袂飘摇,红裙曳空而过,像飞舞的霞。
她生得极柔和,像春来的辚辚波光。本来应该是显慈悲的相貌。
却一眼也不回顾人间,任凡人在下方气喘吁吁,高呼挽留,她只飞天而去,目光只投向极遥远处。
狄国骑兵也在策马狂奔,他们却是抢过大周士卒的弓箭,举弓便射。
但只短短的功夫,她已愈飞愈高。
弓矢所不能及,只沾边而过,断了裙上飞扬而起的一串璎珞,坠了一颗珍珠子,遗于人间尘埃,被追在最前方的一个画匠拾起。
华武兴一家,也看见了功成身退,飘飞而去的龙女。
华家人戴着沉重的枷锁,被人押着走向天牢,无法道别,只能数次回头,目送她远去。
华云飞更是心神激荡,他虽战功赫赫,但到底少年从军,年轻,情绪起伏也大,当即不顾差人的相请,定定地站在原地,看龙女消失不见,才转过头,随着父亲、家人,一起缓缓步向宫城。
此后若得活命,虽龙女不言,遍访天下庙宇,亦必报此大恩!
*
等李秀丽终于理顺躯体的变化,回过神来,却是被一只猴子被蹬醒的。
那猴抓乱了她的头发,试图抽走她的珍珠发带。
她鼓起嘴巴,呼出一口气,哗——猴子被大风吹走了,吱哇乱叫。
她四下一看,怪不得会有猴子,她现在挂在树叉子上!
稍一回忆,才想起,她顺着风,已经飞了很久,像个氢气球似的,不知道飞到了哪里,被树梢所阻隔。
这棵树很高,她试着操纵躯体,向下跃去。
刚跳下树,又一阵微风飘来,现在身体轻得过了头,地上的树叶一片没被吹起,但她直接整个人又上了天!
好险,她及时伸手抱住一根树枝,才没被吹走。
她干脆就站在树顶,一手扶着树干,四下张望。
远眺,见苍山绵绵。
竟然从一朝首府,直接跑到了难见人烟的山林之中。
李秀丽看着身体内烟霞状的脏器们,点开论坛,搜索了一下,但没有类似的帖子,大家都是正常地炼到五脏圆满,炁盈肺腑,即入炼精化炁高阶。
没有人说进入高阶,脏器还会烟霞化啊?
她询问“瑛”,这是自己修行出了什么差错吗?她现在有一部分常识了。
“瑛”既然能够跨过数个阳世,穿越幽世来找她,其人修行必定在炼炁化神以上。
等待对方回复的时候,她小心地攀着树皮,一步、一步往下爬,稍有风吹,轻欲飞举,就赶紧抓住树枝。
好不容易落到了地上,论坛滴滴地响了一声。
瑛回复了:【恭喜你,秀丽!你已经越过炼精化炁高阶,直接迈入本阶段圆满状态。只要你再将剩下的肾脏、脾脏,也凝出境状,你就得成炼炁化神了。】
原来,她脏腑的这个状态,就是即将升入炼炁化神的标志。
炼精化炁阶段,吸收外界之炁,将其盈于脏腑,一步一步将凡胎的血肉,化作七情之炁。
从而绝人间之疾,得壮士之力,似轻盈之燕,得见洞天之异,目视寻常妖魔鬼怪。
炁充五脏,则标志炼精化炁步入圆满。
炼精化炁作为修行的起步阶段,只要不断建立“联系”,吸纳四方七情之炁,圆满即可。拼的是数量。
而要迈入炼炁化神,则要将这些七情之炁,不断压缩、压缩,且要收集同一种七情之炁的同类不同种的所有炁。
李秀丽:【什么叫同类不同种?】
瑛道:【就像‘喜’,它的根底是欣喜,同时它还可以因为程度的深浅、与其他情绪的交融,发展为惊喜、狂喜、幸福、感动、快乐但这些小种,都属于喜。将它们百种归一类,最后升华,组建一个‘喜’的集合。】
李秀丽:【集合?】
瑛:【噢,抱歉,忘了这是高一数学的名词。你还没有学到集合与元素。总之,这是,集万种‘喜’,归一类。从而升华脏腑,彻底突破凡人的肉身的限制,将血肉之心脏转换为纯炁的凝聚态,成为概念上的‘心脏’。叫做‘入境’。你已经凝成‘喜境’、‘悲境’、‘怒境’。】
【以喜境举例,从此之后,即使你的‘心脏’被捣烂,只要周边仍存一缕喜炁,你仍能维持‘心脏’的功能,然后再度吸收喜之炁,重凝‘心脏’。】
【若五境俱成,则标志着你真正迈入炼炁化神。从此,只要身体内的炁尚有一丝残存,四肢可断而复生,头断了,也可以重新接上。五脏摘除,仍能行走人间。而一境成,可得百年寿。五境成,增寿五百载。从此,长生久视,凡间的手段基本无法再杀死你,至此,才可谓真正迈入道途,人谓‘真修’。】
【这就是‘炼精化炁’的真意。炼化你肉身之精华,化作纯粹之炁。】
李秀丽听得愣住了,半晌,呢喃:“听起来很酷。就是,不太像人了。”
旋即,她又反应过来,拜托,她就是要得道成仙,越是修行,与凡人越是迥异,才是正常的。
断头不死,无心可活,五百寿数,酷毙了!
她正兴奋时,一阵风吹来,她又险些被吹飞,好不容易抱着树定住,连忙问瑛,为什么她变得这么轻,怎么解决。
瑛道:【这也是将要迈入炼炁化神的特质。幽世乃诸表人间之炁汇聚地,它虚幻而轻盈无匹,在任何阳世的物质之上,包括空气,且有天然的上浮倾向。而你的体内,已经盈满元炁,脏腑都大半是纯炁所凝。在人间,你自然显得无比轻盈,可舞于毫毛之上,随风而游。】
【这也是炼炁化神修士,人人都会的‘法术’之一,浮空术。在阳世,可以借助风力,御风而游。阳世不显万法,但‘浮空术’本质上不是种法术,而是炼炁化神修士身躯的特质。你现在大约是因误入某个大事件,得万民炁,所以一下子冲成三境,身体接近了化神阶段,骤然轻盈,却不知道怎么御风。】
李秀丽眼睛一亮:浮空术!
飞行是多少人类毕生的梦想!
【前辈,教我御风!我要学浮空术!】
瑛说:【你现在还不算完全的化神修士,还有二境未凝,但脾肾也已经充满灵炁。确实勉强可以练‘浮空术’了,也得练习如何御风,让自己能够如常行走。你先择一高处。离地须得十丈以上。】
李秀丽左右一看,不远处有一山崖,她赶紧先抱了一块大石头在怀里,然后脚尖一点,随便在山壁上凸出的岩石点了几下,就几乎飘然而上这近乎垂直的悬崖。
简直比那些她看过的武侠小说里的绝世轻功还要厉害!
站在高崖上,风猎猎,吹得她衣袂皆飘,若不是赶紧又抱了一块石头,几乎要飘举而飞。
瑛说:【人间界,与幽世是重叠的。风是气流,它与遍布人间的炁是互相缠绕的。感知风中的每一缕炁。】
她闭上眼,果然,从呼啸而过的风中,感知到了那些飘荡天地的炁。
【它们比气流更轻盈,天然欲浮。你想要顺哪一道风转向,就勒住那道风中夹缠的炁,御马般转变方向。嗯,也像转方向盘。】
李秀丽伸出手,抓住立刻一道“风”。不,是抓住了与那道风纠缠在一起的炁,将它转了一个方向,果然,那道“风”竟也转了个吹的方向。
她没有骑过马,也不会开车,但太好玩了!
李秀丽像得到了最新鲜的玩具,顿时爱不释手,扔掉怀里的石头,张着亮晶晶的眸子,从高崖上一跃而下。
反正她现在也摔不死!
没有落地,她浮在风中,先时如乳燕,忽停忽止。渐如飞鸿,盘桓直上。
慢慢熟练了,就越飞越高。
从空中看下,苍绿山林,树冠似海,风过,千里翠波涌动。
少女驾着风,飞上,追逐鸿雁,搅扰云气;俯冲,惊了树海里露头的猿猴。
吹散了高耸山巅的冰凉雾霭,又拂乱了壑底湖泊的水面,惊了深渊的游鱼。
因忘情,她竟然飞出了山林,看到了城镇,点点灯火,万家升炊烟。
此时,天慢慢地暗了下来,皎月悬空。
一霎时,她驾驭天风,仿佛飞过千万里,冲向桂花香气的月亮,看见了人间烟火的银河。
盘旋,盘旋。无形的羽翼沾染了玉门关的霜雪,打乱了江南的水波。近了,人间爱憎嗔痴气熏熏;远了,倏尔又离万丈红尘。
少女终于玩耍得够了,她吹掉肩上染了炊烟五谷杂味的炁,落在最高的一座山,山巅上最高的一棵树,树顶。
一只绒绒的松鼠正在树顶磕着果儿,见她落下,却一点也不害怕这大生灵,只将她当作风当作树当做石头,就蹲坐在她身旁,视若无睹。
坐在这里,夜空仿佛低了,城镇的灯火,遥遥如微渺之星。
她袖鼓天风,裙裾飞扬,俯瞰人间,轻轻踢着脚,意气顿发,说不出的畅快和美。
这是一种什么感受呢?
她年少,说不清楚,只觉得,很快乐!快乐!快乐!
凡胎已松,桎梏将散。
那么,将来,这万丈红尘,能否任我自由来去?
她摘下一片树叶,呼了一炁,化作一股风,送着它吹向城镇方向,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