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
天空上的诗之意象轮番出现的瑰丽景象,渐渐开始消散。
明胜湖畔的西林桥,李秀丽、白鹤均听到了卫女、诗魂的声音:“多谢几位相助,我们愿以人间之炁相酬。”
少女表情控制不住地欢跃。
白鹤道:“贫道不需要此炁,尽予刘道友、郑善信即可。”
李秀丽看他一眼:“不行,你有功为什么不受?”
白鹤摇头,态度坚定。
想了想,李秀丽对着西林桥的方向说:“我只要我的那份,多的不要。”
两鬼魂无有不应。
随即,西林桥畔,松林、竹林所在的范围,地下蒸腾出浓郁的炁,其色五彩,如凤凰羽,分成二股,一股直奔画舫之中的郑端。另一股,大半回还地下,小股飞向李秀丽。
五彩之炁扑面而来,喜怒哀乐等七情俱全,带着千百年的沉淀,扑面而来的厚重。
她眼睛都亮了,只等着纳炁入体。
五彩之炁钻入鲤珠。提取。
提取。
提取
少女喜滋滋的面庞霎时色变。
怎么回事?提取不出来!
她不敢置信,尝试了一遍又一遍,但这股炁就是滞在了鲤珠中,不动如山。
不,也不能说“不动”只是,它可以被散入空气,可以被提取,唯独不能被她炼化吸收!
“喂,你们出来!”她连忙朝四周大喊。但卫女、诗魂在完成“交易”之后就隐没了。
白鹤道:“祂们现在是彻底的现象了。没有满足唤出条件时,不会再以临时溢出区的形式例外浮出。怎么了?”
“祂们给的炁有问题!”
李秀丽挑了一缕炁,展示给他看:“你能吸收吗?”
白鹤念过这缕炁,手指搓了搓,摇头:“我也无法吸收。”
他是土生土长的修行者,理论知识比半路出家的李秀丽扎实,转念一想,便猜测:“修士入道之后,便能控制自身之炁。一般,修士要转赠他人予炁,都是要经由自身炼化,再与对方产生联系,方能转赠。”
“所以,很多修士要转赠自身之炁时,多半会附加一些条件。譬如,要对方为自己做某件事,也曾有修士提出过为自己打酒十日、故意丢鞋命人去捡等等看似古怪刁难的要求。实际上,这是在与对方产生联系,以便输送炁。有些条件是修士故意加之,有些,则是那位修士本人比较特殊,或者其炁比较特殊,有一定的隐含规则。”
“卫女、诗魂并非活人,而是鬼怪类临时溢出区、现象。祂们有自己的特殊浮现规则。恐怕,祂们的炁是比较特殊的,含有一定的隐藏规则,需要你满足之后,才能吸收。”
沉吟片刻,白鹤问:“刘道友,你你会作诗吗?”
郑端促成了一桩祖先百年的心愿,心情舒朗开阔,又有点怅然。
越王有急事,匆匆解散了文会。他下了画舫,便到文昌阁,打算告诉刘小姐,幸不辱命。
一踏进府门,就听见刘小姐调高的嗓门,带着气急败坏:“这怎么不算诗?这凭什么不算诗!‘跶’和‘蟆’,明明同韵,连一缕都不给我吸收,太小气了吧!”
白鹤道长磁性而无奈的声音:“‘书精一戳一蹦跶,像狗又像癞蛤蟆’。除了都是七个字,判定怎么会通过?”
他走近了一看,少女洁白的脸蛋都气粉了,脚下扔了起码七八个纸团。手里还拿着一张纸,被她揉成一团,砰地砸在地上:“背诗都不行,偏要作诗,成心刁难人!”
郑端一头雾水:“刘小姐,白鹤道长,你们这是?”
白鹤道:“我在教刘道友作诗。”
李秀丽想到什么,忽然对郑端说:“你来作一首诗!”
她看到郑端身上也萦绕着一股不属于他自身的五彩之炁,显然也是二鬼魂的馈赠。
郑端眉宇微扬,环顾四周,见一盆堂外的含羞草,随口指而为诗。
虽然是即兴而作,既无深意,也不华美,但仍颇朗朗上口,押韵非常工整。
诗音才落,他身边环绕的五彩之炁,忽然有一小股涌入他体内。
郑端顿觉神清气爽,周身充盈有力,讶然地看了看自己。
李秀丽更生气了:“你!你也留下教我作诗,我就不信这邪了!”
何婶子、吴嫂子惊恐的眼神下,天都黑了,书房亮起了灯。
她们的雇主小姐,竟留下两个男子,一起待在书房里,捣鼓起纸墨。
可是,大约还是要信邪的。
一直到天黑透了,李秀丽仍然没有做出一首被五彩文炁认可的诗。
写到后面,她甚至都感觉自己词穷了,能写的题材、能想出的句子都被她压榨光了,文炁还是一点也不动弹。
第二十三首诗。
她提着毛笔,半天没动,眉头皱得打结。墨水下滴,晕染宣纸。
搞什么,夹杂现代她学过的诗词名句,它都不给判定的!
李秀丽转头问白鹤:“你确定,这炁的吸收判定规则,是我要做出满足它的诗?”
白鹤转头看向郑端。
经过半晚上的折腾,郑端光是为了给李秀丽讲解、分析,自己也作了七八首诗,他身上的五彩之炁都被他吸收了小半了,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
从郑端身上看,这个规则还是准的。
少女咬着笔杆,眉头快拧成麻花。
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了。何婶子又探着头,问:“小姐,两位客人,你们这么晚都没吃东西。我煮了面”
这是她今晚第四次以各种理由敲书房的门了。
李秀丽很是迟钝。但作为土著凡人的郑端吁了口气,歉意道:“小姐,天色已晚”
白鹤也起身告辞。
少女想的心烦意乱,他们教了一晚上,她没有半寸进展,挥挥手:“行啦,都走吧!我自己想办法。多谢,不送!”
白鹤、郑端离开后,她又在书房坐了好一会,实在想不出半句诗了,啪地扔下笔,揉了揉额头。
以李秀丽的脾气,这一整天的折磨,比写命题作文还痛苦,已经是用了极大的耐心。
积了一肚子的郁闷,她点开游戏页面,抓住“瑛”就抱怨吐槽:【你不知道,我最近拿到了一股不少的炁。但是根本吸收不了!要吸收居然还要条件!我写了一整天的诗,头都大了,简直像个冤种】
“瑛”只要不被封号,大部分时候都是在线的。
这次,对方又换了个新的账号和头像,回的很快:【这种炁的性质,你说的,莫非是隶属于‘广寒宫’的现象所赠之炁?】
没想到“瑛”可以根据短短的几句话迅速精准锁定她抱怨的对象。
李秀丽十分惊喜:【你有办法吗?】
早知道,她就直接打开论坛问,也免得一整天对着各种平平仄仄头疼了。她一向对“瑛”非常信任,当即隐去具体信息,说了一遍白鹤的猜测,以及郑端吸收五彩之炁的过程。
瑛说:【你的那位土著修行者朋友提出的猜想只对了一部分。特殊之炁的赠与,固然需要与赠主建立‘联系’,满足某种规则。但并不是死板的。因为目的是让对方接受,所以,经常会根据对方的特性而产生条件的细微变化。旁人可以以‘作诗’来满足规则,未必到你身上,也是这样。否则,受炁者根本无法做到,无法接收,又有什么意义?】
停顿了一会,瑛:【我曾听说过文才之炁的赠与。一般会根据受炁者最擅长方面的学识、才炁进行具体的领域调整。】
【秀丽,我知道你大约是来自科技侧的某个电气—信息革命时代,以你的年纪,参与游戏前,应该正是在读中等学校。对吗?】
这倒没什么好瞒的。她又不在现代了。李秀丽肯定了瑛的猜测。
瑛说:【稍等我发一套东西给你可能有一些论坛不怎么欢迎的操作。你及时接收。】
随即,也不知是早有准备、等待已久,还是资源丰富,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来了一个一个压缩包?
什么?这个疑似存在于她们意识里的游戏论坛还能发压缩包?
李秀丽飞快地点击下载。
点击。立即完成下载。叮的一声,她的脑袋仿佛被人砸了一下。游戏面板震荡一下,虚幻的压缩包,似呼啸着穿过了另一个维度,竟从面板上掉了下来。
脱离的一瞬间,它本是繁杂的炁,然后一进入阳世,凝成了一大擂貌似真实存在的书籍,巍峨若小山。
然后刚刚发完压缩包的瑛的新号,以更加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系统给永封了,一下子就黑了:
【检测到违规行为,检测到违规行为!】
李秀丽捂着脑袋,迅捷地通过了几乎同时亮起来的一个三无新号的好友,顺手把ID标注改为“瑛”。
这才有功夫低下头看那擂书。
刚拿起一本,看到封面,她整个人都僵住了,连舌头都差点捋不直:“数学,八、八年级上??!!”
像拿到烫手的铁块,迅速丢掉这本,她拿起另一本。语文。封面是漂亮的水墨画风格。写着八年级上册和大大的“人教版”。
更离谱的是还包括了好几本习题集。
她一把推倒这擂书,扫了一眼,惊呆了。这些书籍,竟然包含了所有主课,八年级上到高中三年的教科书、标准习题本
连初一时候学过的复习知识点总结本都没落下。
瑛这时发来了最新的消息:【我想,虽然不同世界的版本不一样。但同样阶段的同侧世界,同阶段的知识点,应该大同小异。你打开这些书籍,看书自学一个知识点,解几道题试试。】
何止大同小异!除了个别知识点,简直一模一样!
李秀丽看到这些东西,已经双手发抖,脑袋发空,极不好的预感升起,她颤抖着,机器人一般打开了其中一本数学书。
随意地读了几行,又打开一本习题选,找到了一道自己会做的,初一下学期印象深刻的知识点相关题目,麻木地演算,填上了答案。
下一刻,那该死的、之前总是动也不动的、不知是怎么想的,五彩之炁,忽然绽出光芒,有一缕炁不紧不慢地飞起来,从鲤珠里被净化过一遍,没入她的体内。
修为,涨了那么一丝丝丝丝丝呢。
呢。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淦啊!
你为什么要动啊,你为什么要让我吸收啊!
李秀丽啪地摔下习题本:“臭女鬼,臭男鬼,你们这对——我就该直接想办法打散了你们!”
明明我都已经到了别的世界了,我的暑假再也不会结束了!
为什么啊!我还是拿到了这些东西啊!
瑛适时地、不紧不慢地发来信息:【我想,你应有所得。这是一大股炁呢。你吸收完,估计能更进一步。而且非常稳定,完全由你自主。】
【秀丽,你不会连这股炁也不吸收吧?这些题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别急,我这里还有些讲解的视频,虽然涉及修炼的不能发,后果比较大。但发这些,只是再封几个号】
李秀丽双手颤抖,我不学还不行吗?这股炁我不要了!
她赌气打算将这股才炁从鲤珠中引出来,全部散入环境中。
刚刚动手,系统面板忽然跳出一行:
【《诵世天书》:卫小玉、游慎的赠与—谢谢你,小姑娘(1/1000)】
【检测到已提前收集完所有的炁,开启吸收任务。防止外泄,锁定部分空间。】
她试了三遍,都没有能够将那股五彩之炁从鲤珠里提取出来。
它稳稳地、死皮赖脸地占据了诵世天书的部分空间。似乎她不吸收完,它就会一直赖在那里,占据她的空间,让她正常吸收其他的炁也减少了量。
而且,她只要一接触鲤珠,耳边的诵世天书里,就有无数“心音”跟蚊子一样在围绕
“全等三角形”、“轴对称”、“整式的乘法”
第二天,白鹤、郑端又上门拜访,热心地打算继续教她如何作诗。
却看到少女脸上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连修士的体质都无法掩盖她的无精打采,整个人跟蔫掉的白菜一样,呆呆地瘫在椅子上。
见她这样,二人都很惊讶。
少女忽然说:“我不学写诗了。”
昨天还那么执着,今天忽然变了口风,难道是打击太大?
郑端柔声安慰:“刘小姐不必担忧。第一天学不会是正常的。作诗其实很简单”
白鹤也劝慰:“道友放宽心”
“不,我是真的不学了。”
“没必要,也没时间学了。”
少女跳下椅子,一步三晃,幽幽地说:
“因为我开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