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我大概,是真的很爱你
哈日娜说,很多老人都会在冬天过世。
因为天气恶劣,寒气钻入他们的膝盖,以及要时刻照顾牲畜们过冬,很多老人倒下了,就再也没有起来过。
可是那个冬天,没有一个老人离开。
旧房子被我们重新修整过,村里房屋布局起到了防风的作用,室内变得温暖而舒服,更大的储藏室,让老人们冬天不用蹒跚着出门,去取外面的冬菜。
牲畜们好好的待在集中供暖的冬季暖棚里,他们再也不用在最冷的冬天整夜守着新出生的小羊羔。
我们也改建了村里的活动中心,就这么简单的做了低台阶和坡道,能来的老人就多了一倍,他们喜欢在这里下棋、聊天,或者就干坐着晒晒太阳,当初以为不会有什么大用的健身器材,都被老人摩挲得发亮了。
乌勒吉村和蛟龙村的人混在一起,慢慢地也分不清楚彼此了。
这就是建筑,水泥和钢筋的一点变动,潜移默化的改变了一个人,或者一个家的命运。
这种时候,我就会觉得我当初回来的这个决定,是有意义的。
关于除夕夜那天追杀我的亡命徒。
他们是被赤那花钱雇来给我们工地添堵的,尤其提了我“上了老冯那女人,恶心他一下。”
本来准备干完就逃亡国外的——就像威盛那个经理一样,死无对证,却没想到被村民们抓住了。
根据口供,赤那被逮捕了,与此同时,老冯将掌握的北苍运输违规操作的证据,提交给了有关部门,他们的业务全面停摆,还要面临巨额的违约金。
北苍运输的时代,结束了。
这是后话了。
送走了奶奶和程厦,仍然回到工地上,一边工作,一边养好的断裂的骨头。
哈日娜每天给我送饭,我每个月给她一千块钱。
我直接给她钱,她不肯要,我只能以这种方式改善她们家的生活。
她,包括她爷爷奶奶都不觉得这是一件值得我感激涕零的事情,她奶奶说:“是长生天保佑我们冬雪。”
“我奶奶还说,想帮你找个神婆喊魂。”哈日娜说。
“为什么?”
“感觉过完年之后,你就跟变个人一样,就很闷,也不笑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去敲她头:“你被打折了三根肋骨,你笑得出来啊?”
就在这时候,有人敲门。
居然是于诗萱。
“你来干什么?”哈日娜就像一只炸毛的小猫,她看过于诗萱和赤那在一起。
于诗萱穿着一件豆绿色的长裙,低低地挽着发髻,仍然精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憔悴。
她无视哈日娜,只看着我说:“任冬雪,陪我去个地方。”
“凭什么,你算老几啊!”哈日娜插着腰道:“姐你别去,她坏女人。”
“又在那说什么胡话。”我捏了把她的腮帮:“姐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我必须去,某种程度来说,是于诗萱救了我的命——以毁掉她的生活为代价。
我开车带着于诗萱一路穿过草原、荒漠、破败的县城。
最终,我们来到了某个盟最大的医院,我之前就在这里住过院。
我们一直没有说话,直到走进医院的那一刻,她猛然的握住我的手。
她的手指异常冰凉,就像一块冰。
“你说,赤那会被判死刑么?”她说:“这就是他唯一的血脉了。”
她的手放在小腹上,那里有一个还未成型的胚胎,已经三个月了。
而当时赤那和滕七十二都已经被捕了,留给她一个烂摊子。
“赤那知道了一定很高兴,他说过如果有孩子的话,就教他骑马打猎。”她喃喃道。
“如果,我说如果,你真的想要就留下吧,我会帮你的。”我轻声:“但是不要为了男的生,你知道的,不值得。”
她长睫毛垂下来,一滴眼泪慢慢的掉下来:“其实我们第一次见面,他看着我傻笑,我就喜欢他了,我从来没喜欢过谁。”
“我知道。”
“他是个混蛋,可只有他愿意带我走,他一发脾气就像要杀人一样,可他从来没对我凶过。”
“嗯。”
这时候护士来叫号:“于诗萱女士在吗?”
于诗萱抹了一把眼泪,起身走过去,走到那个门口的时候,突然回过头对我说:“冬雪,我很怕。”
“别怕。”我说:“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我以为会很久,其实不到一个小时,她就出来了,连妆都没有花掉。
我扶她上车,带她回了那个别墅。
别墅群已经改造了一半,只是空无一人,裸露的钢筋水泥,就像一道裂开的伤口。
只有她住的那个二楼的房间还是完好的,只是供暖不好,呆在里面像是冰窖一样。
我买了取暖器和电热毯,给她熬了粥,按照网上的教程做了姜母鸭。这时候应该会想吃点家乡的东西。
可她吃了一口就吐了,最后只勉强喝了点热水。
“你说,我以后该怎么办呀?”她的眼神空洞洞的,看向虚无的地方:“我爸爸不要我了,赤那……赤那也不要我了。”
她仍然很漂亮,可是那个娇嫩的果冻女孩,无可奈何的消失了。
我坐在床边,看向她的眼睛,认真道:“公主,你是985大学毕业的,我看了你的图纸,你很也很有才华,其实没有赤那,当初你也能脱离你爸爸。”
她呆呆地看着我。
“只是你以为,你自己需要一个男人拯救你,你明白吗?你不是真的需要赤那。”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灵魂深处突然尖锐的疼了一下,我想到了我自己,想到了程厦离开时的那个背影。
“好痛啊。”于诗萱突然皱眉道,随即,她擡起头看着我道:“冬雪,抱抱我吧。”
我上了床,轻轻把她抱在怀里,
她那么瘦,就像一个小小的孩子,肌肤冰凉,不停地发着抖。
我们终究有一天会明白。
爱情只是身外之物。
那些奋不顾身,只是一场虚妄。
可是那一刻,太痛了。
——
程厦和奶奶去机场的时候,我还在睡。
准确来说,是装睡,褪去了黑夜遮掩之后,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也不知道怎么面对我自己。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桌上有一封信。
他的字很好看,苍劲有力,不像他人那么温和。
“有几件事想告诉你。
第一件事,是因为我彻底对自己绝望了,才会跟你说分手。
我不想你看到我失控疯狂的样子,我也不想让你被逼得跟我一样的疯狂暴躁。
可是对不起,我没有做到。
同样没能做到的,是我总是幻想着,我们还有可能。
所以我辞了职来找你,这是我想跟说的第二件事。
我觉得,既然你不能改变你的事业,那么我来,做个自由职业的设计师也不错。
这个项目、下个项目,下下个项目,我们就都不用分开了。
可是我还是来得太晚了。
我想像那个冯总那样,在你出事第一时间出现保护你。
我也想像大学那样,能够给你提供很多很多帮助,哪怕自己偷偷熬夜准备也无所谓。
可是我做不到了,你想要的,我什么都帮不了你。
最重要的一件事,我想了很久,还是应该告诉你。
所有人都觉得我不爱你,我自己也怀疑,我对你是依赖,还是爱。
可是这些天,我总能见到你。
我看书的时候,你趴在我左边,我下班的时候,你站在院门口朝我挥手,我睡觉的时候,你坐在床上发脾气,说以后结婚了,要换一个大一点的床。
幻觉充斥在我生活的每一个空隙,哪怕下一刻你就不见了,我还是会幸福的笑出来。
那种欢喜后沉重的绝望,像一场剧烈的戒断反应,我有很多黑暗的想法,我想我一定要跟你在一起,因为离开你比死更难受。
可是现在,我要放开你了,
我想,我大概也许是,真的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