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hn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如果他算得没错的话,赫维托已经坐在病床前整整20个小时了。
与此同时,Bonnie小姐从手术室到转移到普通病房,也已经有整整22个小时没有睁眼。
根据中枪部位的不同,伤情的严重程度也有所不同。如果这枚子弹落在周之莓的心脏部位,她可能连撑到医院的可能性都只有百分之十,但这枚子弹幸运地落在她的肩胛上,那里没有涉及到重要器官和大动脉,甚至也没有伤到骨头。
外科手术将周之莓肩胛上的子弹取出后做伤口缝合,并进行消炎,整个过程也就花费了两个小时左右,接下去便是术后观察。
但是,Bonnie小姐自受伤闭上眼到现在,已经睡了22个小时。
John让主治医生上来检查过,医生表示病人只是在睡觉,各项指标都很正常,并无大碍。
赫维托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死死盯着安静睡觉的周之莓,那双蓝色的眼眸里布上了红色的血丝,像是盖了一层薄雾般,叫人看不透他的情绪。
天从黑变白,又从白变黑。赫维托那双眼睛仿佛粘黏在周之莓的身上,几乎一刻都没有离开过。
事实上,周之莓的手术过程赫维托不仅全程参与,他还为她输入了自己身上的血液。
在很早之前,赫维托就知道他与周之莓同为AB型血,经过检测,他们不仅血型相同,交叉配血也相容。
等于说,无论他们两个人之间无论是谁受伤需要用血,都可以直接采用对方的血液。
赫维托在前段时间刚做完全身体检,他没有乙肝、丙肝、艾滋、梅毒等传染性疾病,身体各项指标都比同龄人更加优越,所以他完全可以直接输血给周之莓。
尽管主治医师告诉过赫维托,医院里有大量的AB型血,不需要麻烦他献血。可赫维托却仍然固执且不容置喙地坚持,他那张薄情的脸冷着,对医生说:“麻烦你闭上这张喋喋不休的嘴,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如果你有疑问的话,我现在可以当场换了你。”
这位主治医师亦是赫维托的家庭医生,名叫Hansen,50岁,白人,有一头地中海。他不仅是一位优秀的全科医生,更是精通外科手术,尤其是各类枪伤。
Hansen是除John之外对赫维托身体状况最了解的一个人。
如果血液里面会传染精神疾病的话,那么Hansen早就阻止赫维托献血给他的病人了。是的,Hansen一直坚定地认为赫维托病得不轻,可惜他没有办法医治脑子。赫维托这个聪明的男人专政又蛮横,唯我独尊,毫无道理可言。
当年John将赫维托从枯井里救起来时,第一时间将人送到了Hansen所在的医院。
Hansen对赫维托进行全方位的诊治后咂咂舌,说这孩子能挺下来简直是个奇迹。他从少年的眼神里看到不甘与坚韧,再深一点的,是无情。
这么多年过去,Hansen成为了赫维托个人的家庭医生,没有任何一个人比他更了解赫维托的身体状况。
在赫维托手下做事情唯一让人舒心的,大概是给的报酬远远高于市场价。
几年以前,赫维托也曾意外中过子弹,同样是在肩胛的位置,也同样是Hansen做的手术。
赫维托在手术半个小时后便苏醒,然后一脸无事发生般坐在病床上开始办公。Hansen当时提醒过赫维托要注意休息,身体比工作重要。赫维托面无表情对Hansen说:你废话真多。
“为什么还没有醒?”赫维托沉着脸问。
Hansen打了个哈切挠挠头:“赫维托先生,十分钟前你刚问过我这个问题,我的回答还是和十分钟之前一样。如果您实在不放心的话,可以直接叫醒这位小姐。”
赫维托语气无甚波澜,脸色却沉下来:“好了,请你离开病房。”
出了病房后,脚上趿拉着一双EVA材质洞洞鞋的Hansen转头就跟John吐槽:“你还没带他去看心理医生吗?”
John说:“不需要,他现在已经有了。”
Hansen:“你难道指的是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东方小女孩吗?”
John纠正:“她不是小女孩,已经成年,并且和赫维托只差两岁。”
Hansen:“是么?不知道的还以为赫维托是她的父亲呢。那她还真是不幸,居然被赫维托缠上了。”
John不置可否,这不是他该评论的。
但Hansen一向话多,忽然笑了笑:“如果这个小女孩在昨天不幸因为枪击死亡,赫维托是不是会当场发疯?”
John皱皱眉:“你是个医生,请不要做这种假设。”
Hansen耸耸肩:“你们真的好无趣。”
John一脸面无表情:“感谢老天,真庆幸这个世界上有你这么幽默的人,否则这个世界可能会毁灭。”
Hansen很喜欢John的冷笑话:“你告诉我,赫维托是爱上那个小女孩了吗?”
John顺着Hansen的话看向病房内的赫维托。
这大概也是John第一次见到赫维托有如此焦虑的一面,他不仅在病床前坐了20个小时,甚至滴水未进。
John想起半年前,赫维托一身笔挺西装站在Augus先生面前的时候,他嘴角虽然衔着淡淡的笑意,脸上的表情却充满了阴暗与险恶。他就像是一只匍匐在黑暗森林里的恶狼,浑身长满了腐烂的伤疤,随时等待给人致命的一击。
“父亲,您现在只管安心休养,集团的事情我会帮你一一处理。哦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三个好消息。”
年迈的Augus先生两鬓斑白,那双蓝颜色的眼眸早已经不似年轻时候那般光亮,布上一层灰蒙蒙的雾。
赫维托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笑意说:“您的大儿子沃格特因为吸毒过量差点死在酒店,是我好心将他送入了戒毒所,他现在正在里面接受改造,相信等他出来时一定会有全新的一面。”
Augus先生听到赫维托的话后咳嗽不止,情绪异常激动。
赫维托不为所动地戴上医用口罩,似乎嫌弃空气里飘动的气息,继续说:“您的二儿子伯纳德因为过失杀人被送进了监狱,但请您放心,我会尽全力找最好的律师来为他做辩护,相信一定不会判定死刑。”
Augus先生的咳嗽声越来越严重,24小时心脏监测仪上发出“滴滴滴”的警报声。
赫维托蓝色的眼眸里透出诡异阴冷的光,脸上的笑容实在装不下去:“您的三儿子西蒙斯不知怎么就精神失常,每天疯言疯语说自己见到了鬼,还差点开枪伤到我。不过我不与疯子计较,已经为把他送到了岛上的疯人院,那里有24小时照顾他的医护人员。”
Augus先生彻底陷入了昏迷,赫维托才不紧不慢地叫来了家庭医生:“我父亲听到喜讯后似乎太过兴奋,早知道不应该跟他说的,都是我的不好。”
其实赫维托倒是真的很想知道眼泪是什么滋味,但让他这只恶狼挤泪,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Hansen的话倒是让John短暂走神一瞬,事实上,他也想象不出如果Bonnie小姐真的发生了意外,赫维托又会变成什么样。
他会哭吗?
*
一枚3厘米长,7.62毫米直径的手枪子弹被赫维托拿在指尖,而这枚子弹正是从周之莓身体里取出来的。
因为沾染过周之莓的血液,这枚子弹才得以被赫维托保留,并且会被当做一项存在过的证据,永远持有。
20个小时过去,赫维托手臂上因为输血而产生过的细小针孔似乎已经消失不见,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躺在病床上的周之莓,想到她说过的那句话——“如果是为你死,我心甘情愿。”
赫维托的眼前似乎又开始浮现周之莓挡在自己面前的场景,她那么弱小、无能,一枚小小的子弹就能让她倒地不起,简直就是一个废物。
周围的嘈杂声混成一团无声气流,赫维托抱着周之莓坐上救护车,他用力攥着她渐渐冰凉的手,看着她发白的脸颊,亲吻她的额头。
她越是安静,他越是浮躁。
赫维托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内心似有一团红色的焰火在燃烧,似压抑在休眠火山的地下几千米,无法喷涌而出。
红色的鲜血将周之莓身上那件雪白的衣服染成一片粉红色,那正好是她最喜欢的颜色,但他觉得无比刺眼。
赫维托从来用不着任何人为他而死,他从降生在这个世界上就注定是孤独的。他的母亲把他当成利益的筹码,他的父亲把他当成碍眼的废物,他自幼不受家族中任何人的待见,被伤害、被欺负才是常态。
赫维托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习以为常。他就如同一艘飘荡在无边无际海洋上的孤船,没有罗盘,不知东西南北,也没有前进的方向。
一直到,周之莓这个小小的身影在海浪中登船。海上的风浪也因为她的到来平息,日出东方,她身上似乎自带光芒,照亮了这一片昏暗。
赫维托一度以为她口中的情爱都是逢场作戏,可她却义无反顾地挡在他的面前。枪口只要再往下几厘米,便能穿透她的心脏,无力回天。
可周之莓如果真的因为他死了,他会大发慈悲地让她葬在他的墓碑旁边。这个殊荣除了她以外,不会再有一个任何女人拥有。
而现在,她身上流着他的血液,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近乎是融为一体的。
这个世界上除了她以外,没人可以让他这样做,也不会有任何一段关系比他们之间更加亲密。
赫维托独断地做了决定:从现在起,她的生命现在是属于他的,连她自己也不可以私自做主。
赫维托靠近周之莓,细嗅着她身上的味道,医院病房里混合着药物、酒精以及消毒水的味道,只有她身上的味道才不会让他感到反感。
他感受到她鼻息间微弱的呼吸,触摸到她手掌心还算温暖的皮肤,她的大动脉在轻轻跳动,有条不紊。
可是,可是为什么一直不醒?
赫维托为此感到呼吸混乱和内心不安,这是一种非常新奇的体验,心脏似乎前所未有的刺痛。
他忍不住伸手轻轻触碰周之莓的脸颊,换成以往任何一个时候,或许会直接将她叫醒。
但他现在竟然有些不忍心。
傍晚时分,John将今天的工作内容汇总到赫维托的面前准备进行汇报。赫维托擡手制止了John,要求他将说话声音压低。
除了工作之外,私事方面,与赫维托关系还不错的Wilcox也来过一通电话。Wilcox是个中国人,中文名叫叶开畅。
赫维托与叶开畅认识有将近十年的时间,他们两个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年龄相仿,性格和生活习惯也相似。但他们两个人是否算是交心的朋友,这点John也不能肯定。
这次叶开畅来到M国处理一个项目,将会在这里待上将近半年的时间。得知赫维托有私事要处理,叶开畅也就取消了前来拜访的打算。
John忍不住提醒赫维托:“您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我为您准备了意大利面和橙汁……”
赫维托把John当成一道空气,连同他的声音也屏蔽在外。
*
周之莓是睡到自然醒的,更准确地说,应该是被脸颊上的触感骚扰醒的。她睡得好好的,总有人动她。捏她的手掌心还不算,还要碰她的脸,摸她的眼皮,似乎还有温热的气息在靠近,痒死了。
从中枪昏迷到醒来,在周之莓这里其实就是眼一闭一睁的事情。但在这20个小时的睡梦中,她梦到了很多千奇百怪的事情。甚至梦到自己被赫维托手上的枪指着胸口,用力一击,以至于她有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受伤。
周之莓的目光对上赫维托那双深邃蓝色眼眸时,她轻轻眨了眨眼。
脑子里的确有一瞬间宕机,也就用了两秒时间,记忆如潮水般涌入,将她的脑袋灌满,回归现实。
赫维托随即靠近,神色里难得的起伏波动,惊喜、意外、高兴,他那张无死角的面庞在周之莓眼前放大,脸上几乎没有一颗毛孔,但胡渣却长出了不少。
周之莓从未见过赫维托长胡子的形象,他一向是精明干练的样子,哪有这副不修边幅的模样在她面前出现过。
胡渣使得赫维托这张精致的面庞增加了一些颓废的性感,又是完全不同的风格,看起来很像个酷酷的型男,荷尔蒙爆棚。
赫维托深深注视着周之莓,难得空白的几秒钟时间,没有开口说话。似乎只是看着她,确认她是真的睁开了眼、是完好无损的。
“你是谁啊?”周之莓又朝眼前的人眨了眨眼,一脸的无害,“我又是在哪里?”
赫维托用手掌贴了贴周之莓的额头,没有发烧。术后最怕的便是伤口感染发炎,继而发烧,但他守在她身边一天一夜,她的状态一直很好。
“你不记得我了?”他微扬眉,声线因为长久没有被浸润而沙哑。
周之莓摇摇头:“我应该认识你吗?”
“看来你失忆了。”赫维托一脸平静地点点头,“大概也忘了很多事情。”
周之莓:“这位先生,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赫维托说:“简而言之,我救了你,我是你的债主,你现在欠我一千万美金。”
“什么!”
不说还好,这一说周之莓还差点忘了她的一千万美金!
赫维托你这个诡计多端的资本家,居然想趁她“失忆”敲诈她!
幸好她是装的,不然被人骗了还要给人数钱呢!
“你这个万恶的资本家,说话不算话……”周之莓稍显激动,忘了自己肩胛上的伤而用力仰头,只动这一下,疼得她倒抽一口气,与此同时包裹着白色纱布的地方很快渗出红色血液。
“别动。”赫维托脸上的神色瞬间一沉,按着周之莓的同时叫医生。
他放下的心,似乎又开始波动。
“Bunny,躺好,乖一点。”他在耐心哄她,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