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天,郑易一直没有来看我。
夏青的事情闹得许家市值都蒸发了不少,舒念也被传唤问询,他不可能不知道夏青捅的那个人是我,怎么不来看看我?我有点想他,他不想我吗?
至于许诺说的,看到舒念站在他身边……谁都可以站在他身边,我要是就此误会了郑易,还不知道要花多久,才能再兜兜转转的挽回。
往常郑易下班就会回家,我到的时候已经七点,敲门却没有人应。
我拿出手机,忽略前面几条发出去但是没有得到回复的微信消息,问他:你在家吗?
仍然没有回复。
我心想他最近可能跟郑皓走的会近一些,于是改问郑皓:郑易在哪里?
郑皓回复的很快,一句话一条:
我不知道
你找他干什么
他最近很忙
可能……没空见你
我说:你不说实话,山区修路的捐款就泡汤了
片刻后,郑皓回复:我这是人人唾弃的卖国求荣啊……在家,西山别墅这边
他又说:你不会要过来吧?
我安慰他:不会的,我就问问
出租车只能停在小区门前,别墅区里地广人稀,一路走进来,到郑家别墅门口的时候,我忍不住捂了捂肚子上的伤口,有点烧灼的疼。
佣人给我开的门,对我还有印象,迟疑着叫了一声周小姐。
我等不及她再进去通禀,侧身进门,穿过玄关,转角便看见正在客厅里说话的郑易和郑皓。
郑皓话说到一半,见到我时声音戛然而止,张着的嘴忘了收回去,呆愣好一会儿后,竟然显露出一点有口难言的稳重神色来:“……我就知道你还是会来。”
我冲他笑笑,转头去看郑易。
半个月不见,他似乎瘦了点,又好像只是西装修身效果太好的缘故,衬得他依旧挺拔,手长脚长的坐在单人沙发上,气质愈发雍容翩然,神色愈发内敛。
上次来郑家的时候,我记得那张沙发上坐的是郑兆和,不过数月,一家之主已经变成了郑易。
郑易眸光沉甸甸的,对上我的视线,凝眸深看了我一眼,旋即也上下打量了我片刻,轻咳了一声才轻淡的开口:“身体恢复的怎么样?”
郑皓敛了茶几上的几叠文件,默不作声的抬脚上楼。
我刚才回家,顺便把一身病号服换成了裙子,然而这两天在下雨,日落后气温下降,一路走来感觉周身都是凉的,只有刀口是火辣的。
无论是见面的地点还是他轻描淡写的问候,跟我想象的都不一样。
我吸了口气,轻声说:“不太好,太疼了。”
郑易正倾身去端茶几上的玻璃茶盏,却没端稳,洒了一点茶水出来,他只好又将茶水放下,“嗯”了一声说:“记的,你说过痛觉神经比较敏感……有话坐下说?找我什么事?”
找他什么事……我站着没动,说:“你半个月都没联系我,也不来看我,我只好来看看你。”
郑易唇角微扬,动作幅度轻浅而敷衍,只有眸色越发深幽,他客客气气的说:“我最近比较忙,抽不开身去探病,抱歉。”
他就跟没事人一样,我一言他一语的往来对话,周到又疏离,甚至不如第一次见面他探究我有多少钱时的饶有兴趣,就像看过的悬疑电影,早已经知道了凶手是谁,再看二遍时已提不起兴致。
我做不到像他这样沉得住气,只能往前迈了一步,想咄咄逼人的开口质问,却又实在茫然无措,不知道为什么剧情变化这么快:“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困难?”
郑易一只胳膊搭在沙发扶手上,一动不动的有点僵硬,过了片刻若无其事的说:“确实有些困难,你也知道,郑兆和刚走没多久,郑氏一堆烂摊子等着我收拾,顾不上其他……”
“是你上次说的那件事吗?”我早就猜到会是这样,忍不住打断他,提出自认为十分简单的解决方案:“你可以找我啊,我有钱你忘了吗?你要是收购舒念的那家公司,用我的钱,我借你。”
郑易抬眼看我,露出一个未达眼底的笑,很勉强,莫名的透出一丝嘲意来:“借你的钱去收购她的公司,我为什么不直接跟她合作,用她的股权去解决问题?”
“以什么形式合作呢?”我紧盯着他问,“结婚吗?”
他端起茶盏,一口将茶水饮尽:“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简直难以置信:“那我呢?郑易,那我这个女朋友呢?秒变前任吗?既然我跟她都可以帮你解决问题,你为什么不选我呢?”
郑易看都不看我,捏着杯子的指尖泛白,漫不经心的说:“你的钱未必够,即便够了,你们两个无论选哪个,有区别吗?”
他话落音的那一刻,我心里顿时一抽一抽的跟着肚子上的刀口一起疼,我心想,以前怎么没看出来,眼前的人其实就是个人渣呢?
我再开口,感觉自己嗓音都气得低哑了:“郑易,你敢不敢把这话再说一遍?”
郑易垂眸看着手中的空杯,没有说话。
“看来你也是觉得自己渣了。”我怒极反笑道,“那你敢不敢把那天在樱桃林说的话再说一遍?我说我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好,下一句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一两句情话,说过就忘了,不记得很正常。”郑易将杯子放在桌上,阖了阖眼,再睁开时眼里尽是淡漠,说:“何况记得又怎么样,你当初寸步不离的黏着我,不一样是为了惹夏青生气,注意你?我们两个,本就都是各取所需而已。”
我听得一愣:“你说什么?”
他没说话,正沉默间,客厅后面的餐厅里绕出一个系围裙的人,嗓音出奇的婉转:“郑易,饭熟了,可以开饭了。”
我看她一眼,感觉荒谬至极,我指着舒念转脸看郑易,心中的怒火恨不能将他烧成毁容:“我接近你,是为了跟夏青作对——郑易,是她告诉你的吗?你是这么认为的?”
郑易扫一眼舒念,说:“不管谁说的,对不对,你心里有数。”
舒念将围裙摘了,拿在手里,看了看我们两个,平静的对我说:“可能你确实喜欢郑易,感情上没有欺骗他,但所作所为确实……”
“你闭嘴!”我瞪了她一眼,“这好像是郑易家里吧,我在跟他说话,你是已经跟他确认关系了?还是已经领证了?没有就请闭嘴,跳梁小丑。”
舒念的表情顿时无比难看,郑易皱眉沉声斥责我:“周呦呦!”
我此刻心里反而平静了一些,顿了顿,微笑着说:“太难看了,为了一个渣男,跑到他家里来跟你们撕.逼,还不够丢人的,我必须保持自己身为一个有钱人的教养。”
郑易的神色引在温暖的吊灯下,明明室内亮堂堂的,却让人看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只有一双黑沉沉的眼睛,似是蕴了很多话,但给他时间,他又不打算开口。
这种时候,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想了想开口道:“自从你说喜欢我,我就一直有些奇怪,我感觉自己没什么好,长得倒是比在场的某位女士好看些,也算有钱,内在的话,你也整天教训我胸无大志,但你偏偏说我跟其他人不一样,我就想,有什么不一样的。”
“后来想了很久,突然想到,你是不是因为咱俩过去的人生有很多同病相怜之处,才对我心生好感呢?”我偏着头看他。
他神色猛然一震,目光中终于有了强烈的起伏。
“其实你本来就没多喜欢我是不是?”我自顾自的点点头,感觉很多事都有了解释,“不然我真的没办法理解,你为什么变脸如翻书,说喜欢就喜欢,说不喜欢就不喜欢。”
我攥着拳说:“这样也挺好的,我本来就想找机会跟你说,我以前看过一本书,一个孩子带着疾病出生,夫妻两人共同目睹了孩子的痛苦短暂的一生,等孩子病逝后,他们就离婚了,因为看见对方,就能想起那段肝肠寸断的岁月,两个带着同样痛苦的人是无法支撑着共同走到最后的,我们两个即便有了开始,也不会有好的结局。”
“你人虽然渣了点,但是好歹给我留了一些脸面,那么正好,最后的一句话就让我来说吧。”我吸了口气,鼓起勇气说:“郑易,我们分手吧,从此以后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过你的独木桥,别指望我祝你们幸福,请好自为之。”
舒念站在郑易的沙发背后,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郑易仍旧坐着,微抿着唇闭上了眼睛,大概是想跳起来打我,但终究选择了隐忍。
他轻声说:“好。”
我转身走出了郑家。
夜色温柔,清凉如水,下午阵雨过后的天气放晴,又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让人想起曾经有个人渣坐在车里,声音低沉好听的说,呦呦,过来。
我确实想过,郑易会不会是因为我们两个惺惺相惜,尤其我比他更惨才跟我在一起,可我其实想的是找机会要告诉他,我们虽然有着痛苦的过去,但是我乐观开朗,即便他无法摆脱以前受到的伤害,我也可以带着他一起向前看。
今天才知道,只有我一个人想向前看,他们都是向钱看。
我捂着肚子想,其实满打满算,我跟他在一起还不到两个月,哪有什么深爱可言,干什么脑子进水跑来郑家折磨自己,折磨的心肝肺肚子通通疼了起来。
就在我想如果不能叫进一辆出租车,不如叫辆救护车的时候,后面有车缓慢驶来,晃了一晃车灯。
郑皓缓缓降下车窗,说:“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就走了?我一想这里面不能打车,你还受着伤,走出去多遭罪啊!上车!”
我伸手抹了一把眼睛,感觉最近洗眼睛运动真是有点多,然后衡量了一下利弊,拉开副驾驶车门,上了车:“你哥不是个好东西,你倒是比他强一点。”
“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郑皓难得正经,没有嘴贫,声音沉沉稳稳的,彷佛几天功夫就抛掉幼稚,走向了成熟,“从你的角度讲,我应该跟你一起骂他不是东西,可他是为了我们郑家的生计,为了什么都不懂的我,我说不出口。”
我冷笑了一声。
郑皓说:“哎呦哎呦你别这样,我听得难受。郑易这么多年不受半点郑氏的恩惠,我爸一走,反而要让他把整个烂摊子抗下,我每天看他通宵达旦的几乎睡在书房,抓耳挠腮的想帮忙,说真话,如果舒念愿意,我可以跟她结婚,我巴不得成全你们……”
“千万别!”我打断他说,“这样的渣男谁要谁领走,幸好有这么一出,我被坑的还不是太惨,还能尽早全身而退。”
郑皓被我堵着说不出话来,纠结又欲言又止的看了我几眼,最后出声说:“你们刚才说话,我在楼上悄悄听到了一些,用你的钱还是用舒念的股权其实是有区别的,舒念继承的股权占了整家公司的近30%,她老公的那些股份对很多重大决策尤其收购来讲,都有一票否决权。即便有钱去收购,只要她那边不答应,就没办法进行。”
“而且郑氏现在确实有很严重的危机,公司的现金流出现问题,即便加上你的钱,也未必能收购超过50%的股权。”郑皓也很头疼,“我现在每天都在悔恨,为什么曾经那么不学无术,对家里不闻不问。”
郑皓说:“呦呦,郑易也很痛苦。”
“是吗?”我无知无觉的说,“我倒是没觉得,跟前女友旧情复燃,顺利解决公司危机,他不应该挺嗨的吗?再说痛不痛苦,跟我有什么关系?他痛苦的来源,并不是我。”
郑皓不说话了。
到了医院楼下,郑皓说:“我送你上去?”
“不用了。”我冲他挥挥手,“你早点回去吧,明天又是痛苦的一天呢,得跟着郑易去公司处理工作吧?”
“呦呦……”郑皓黯淡着脸色,可怜巴巴的看了看我,我转过身准备走时,他在我身后说:“其实是他让我送你回来的。”
我点点头:“明白,站好最后一班岗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