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了。
外面天光大亮,清晨的阳光穿透窗户照到摆在窗台的两盆绿萝上,嫩绿的叶片几乎要被金色的阳光穿透,影影绰绰的泛着勃勃生机。
仿若昨天发生的一切,不过是我做的一个噩梦。
昨天,那把冰凉的刀子捅进我肚子里,然后拿刀的人狠绝的转身离去,他身边的那个同伴,留给我一个意外又惊惧的眼神,也转身跑了。
我一手捂着往外冒血的刀口,指缝间湿黏滚烫,忍着灼痛和晕眩,拨了120。
再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就不记得了。
这是间单人病房,旁边隔了一道开放式的隔断,秦姝背对着我,正倚着隔断抬手打电话,声音压的很低。
“你什么都不告诉她,至少告诉我……”
我张张嘴发现发不出声音来,不由得清咳了一声,肚子上的伤口顿时刷起了存在感,疼的我终于条件反射的哼出一声惨叫。
秦姝立刻敏锐的转头,看到我醒了,她对电话里的人随意说了一声“醒了,先这样吧”,随即挂掉电话,快步走过来,倾身摸了摸我额头:“不烧了,感觉怎么样?”
秦姝把自己内在气质培养的相当优秀的同时,还是个非常注重外在形象的人,我跟她认识这么多年,从来没见她一件衣服穿两天的时候,哪怕她跟容峥悄悄地发生了不可告人的一夜情,也拼着被我八卦追问的后果,让我给她送一套新衣服去。
而此刻,在七点多的清晨,她素面朝天,穿着一身发皱的衬衫裙,顶着一头蓬乱的卷发,弯腰关切的询问我还好不好。
我几乎瞬间就红了眼圈:“我还活着……”
直到躺在这里,听见秦姝熟悉的声音,看到她关切的脸色,我才终于感受到劫后余生的侥幸与恐惧,一颗心终于算是稳妥的落了地。
秦姝伸手去按护士铃,闻言笑起来,眼圈也有点泛红,说:“你还活着,周小哟,福大命大。”
我也跟着她一起笑,然而刚扯出一点笑纹,肚子上的刀口就跟着一起疼起来,我龇牙咧嘴的敛了笑,心里却又沉重的几乎喘不过气来,沉默了片刻开口说:“报警了吗?”
秦姝顿时有些来气的看我,最后克制半天,叹了口气说:“你说你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我张嘴想解释,她示意我先别说话:“昨天已经报警了,详细情况警方需要找你了解,一直有人在外面守着呢,等医生查完情况,叫他们进来,你再一块儿说,省省力气。”
她话刚说完,医生带着护士进来了。
那医生年轻,进门看见我笑眯眯的说话:“我们的幸运儿醒了?昨天输了那么多新鲜血液,今天一睁眼,有没有感觉到世界清明澄澈,精神倍棒?”
“……”这个医生画风很不沉稳,我老实说:“还有点晕,肚子疼。”
医生笑着点头,一边指挥护士给我测体温:“正常,毕竟烧了小半宿,估计是吓着了……被人捅一刀能不疼吗?亏这歹徒不懂得如何一刀致命,要不说你幸运呢,你这一刀,正好捅在了肝和大肠之间,往上往下半分,你都没这么快醒过来……不过你也是,一点处理捅伤的经验都没有,我们要是再去晚点,你说不定就要休克了!”
我:“……”这种经验,我该怎么积累?
这个医生话多,不用问就自己竹筒倒豆子一样往外说,倒是显得分外体贴,省得我牵动着伤口出声问。
那片巷子地形复杂,即使有定位,120赶过去的时候我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晕了,幸好伤口捅伤的位置不涉及内脏,只是半夜发起了高烧,又折腾了值班护士一回。
医生带着护士呼啦啦的离去,临走前还叮嘱说:“以后可少往胡同巷子里钻啊,我们去的时候那叫一个难找,车都开不进去……你这个闺蜜是真好,在这里守了你一夜。”
我感激又依赖的抬眼跟秦姝对视,她却瞪了我一眼,起身到门外,把两个穿便衣的警察叫了进来。
为首的一个警察自我介绍叫赵辰,进来后问我事情的经过,他身后的一个警察负责记录。
昏睡了十几个小时,我脑子终于清醒了:“是夏青干的。”
警察说:“先讲讲事情经过。”
“我先是接到了夏青的电话——夏青是谁?我从头开始讲吧……”
一个亲子鉴定报告上标明的我的亲妈,骗我去了一片胡同巷子,找了两个人,想要杀我。
我说:“我跟他们说,可以给他们三百万,但是我卡里只有一百多万……”
赵警官打断我:“昨天我们在接到报案后就查过你的□□,里面有八百多万,我们晚了一步,对方行动很快,在□□被监控前就分几个营业厅,分次一共取走了二百万整,你是不是记错了?”
“他没有都取走?”我也一愣,反应过来说:“我知道那张卡里有八百万,只是我说有这么多,他们未必会信,而且我……我想试探下他们,如果他们想要更多钱,也许会接受我转账的要求,这样也许可以留点信息……”
秦姝听得抬手抚额,说:“这时候你倒是聪明起来了……你就不担心对方不接受,嫌卡里钱少把你弄死?!”
我当时确实没有多想,下意识就开口撒了个谎。
赵警官摆了摆手示意:“这种行为确实危险,尤其如果对方警惕性高,看出你的想法,你今天就不会在这里平安无事的躺着了。”
“但是,”他转折了一下说:“多亏你想到了转账,不然我们也很难查下去。你给出去的那张□□因为有多次大额交易,犯罪嫌疑人去取钱的时候根本没有引起银行职员的注意,而且,我们从银行监控看,嫌疑人应该做了易装,跟你刚才描述的两个人都不一样——一会儿我们的模拟画师会过来跟你询问细节。”
我说:“那张卡有查到什么吗?”
“盗用身份证办的卡。”赵警官说。
我点了下头,心里知道这就很难查了。
赵警官却笑吟吟的开口:“我们查到了这张卡在昨天上午,有一笔一百万的进账,跟你说的嫌疑人承认的钱款一样,这笔钱来自一个小咨询公司账户,这家公司的董事长就是夏青——就在刚才,夏青已经因为涉嫌□□被刑拘了。”
我惊愕的看他,又难以置信的去看秦姝,她大概也没想到这么会这么迅速,怀疑的问道:“她承认了?”
赵警官说:“还在审,具体情况要等我回局里再说。”
他说站起来,抻抻衬衫衣边,赞许的说:“所以,周小姐临危不惧的智慧还是很过人的,如果没有这张卡的信息,我们最多只能传唤夏青做问询,她虽然打电话约你去那边的咖啡馆,但是中途发生什么,她可以说不知道。对了,你手机上咖啡馆的地址是真的,只是那家咖啡馆早就搬走换店了,地图软件没有及时更新。”
他说完就告辞,说画师一会儿会过来,他先回去跟进夏青的审问进度,我愣怔的目送他出去,又迷茫的对上秦姝回来的视线。
我说:“我总觉得这太简单了,不太对。”
秦姝凉飕飕的瞟了我一眼:“哪里不对?”
“夏青这么快就被抓了?”我疑惑的说:“多亏我英明神武?夏青蠢笨的要命?我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我有点走神的说着,再抬头看秦姝,她却正面无表情的看着我,说:“周小哟,我问你几句话。”
她面色不善,我点了点头,示意她说。
秦姝冷冰冰的出声问:“你缺爱吗?”
我有些反应不过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郑易,你男朋友,我,你闺蜜,你虽然家庭有点特殊,但是成年之前你爸给你的爱不够?有我们几个围着你转,你还不满足?你今年二十六岁,不是十六岁青春期敏感又矫情的时候了!一个成年人,怎么就那么渴望母爱?你能不能先学会什么叫自尊自爱!夏青刁难你的时候,你不痛不痒没被怎么样,犹犹豫豫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刀都捅到你肚子里了,你还在给她开脱,亲自帮她洗白?”
“不是……”我开口想辩解。
秦姝横眉立目的说:“那你倒是讲讲!怎么一听见她哭哭啼啼的打电话,你就不过脑子的去了?刚才赵警官没说?那片地方治安差劲到家,连个监控都没有,你怎么就敢智障一样的往里钻!她就没给过你好脸,开口叫你一声女儿,你就五迷三道的不管不顾了?愚蠢!你不自爱就算了,有没有考虑过我们的感受?我是眼睛多瞎,交了你这么个闺蜜!简直气死人不偿命!”
病房里回荡着秦姝的怒骂,她气急败坏破口大骂,说出话来完全不像平时损人不带脏字的风格。
“对不起。”我躺在床上哭出声来,胸间喘气哆嗦的时候,连带着刀口尖锐的疼起来,仿佛夏青亲自举着一把刀,捅进了我心里,把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戳的粉碎。
“我去见她的路上,想了很多。我想到了她可能对我并没有多少愧疚之意,我甚至想,如果她跟我要钱,或者求我不要揭穿她的身份,我该怎样打她脸……”我抹了下蒙住眼睛的泪水,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秦姝,你能想到自己的妈妈会找人杀你吗?”
秦姝一手叉着腰,挑着的眉渐渐放下来,默不作声的看我。
“我想不到。”我转头望向天花板,出神的说:“虎毒不食子,可能真的是我愚蠢、天真,我从来没有想到,人性会恶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