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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你心里,始终一文不名◎
杯影轻晃,淡橙色的液体见了底。
从回忆中抽离,沈清央有些想吐。
不知是基酒太烈,还是那骰子转得她头晕。
她酒量差,这么多年也没锻炼出来,基本上都是一杯倒。
“好喝吗?”裴亦趴在吧台上问她,“要不要再来一杯。”
“好喝。”沈清央点点头,又摇摇头,身形不稳地从高脚椅上下来,“不了,你这儿卫生间在哪里?”
“哪儿的木门。”裴亦擡下巴指路。
打开水龙头,沈清央扶着洗手台弯腰呕吐,手指探进去压住舌头,胃里难受得像翻天倒海。
还是吐不出来,清澈的水流打着旋儿转入下水道。
为难了自己半天,她彻底放弃,用清水洗洗手,又拍拍脸,还是无法缓解。
后劲汹涌地涌上来,裴亦那夏日西番莲里不知道混了什么酒。
在心里骂了他一句,沈清央的头却控制不住地越来越晕,脚步虚浮到快站不稳。
她推开门走出去,短短几步,人明显是飘着的。
灯光暗,记忆开始混乱。
裴亦正埋头在手机上跟酒柜商家挑刺,耳边忽然传来声响,擡头一看,忙丢了手机赶过去。
沈清央一个不慎,撞上了沙发腿,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小腿。
“祖宗!”裴亦按亮了那块的灯,“你眼神现在这么不好使吗,这么大个沙发在这儿看不见?”
“你好吵。”她低着头,柔软长发披落。
“你这就喝醉了?”裴亦也蹲下来。
已经不必再问,沈清央红通通的耳朵和迷迷糊糊的样子已经告诉他答案。
“度数这么高吗?”裴亦心里泛起嘀咕,看来不能放那么多种朗姆,需要再改进改进。
不然碰上跟她一样酒量差的,一杯就晕。
想到这儿,裴亦决定先把沈清央送回来,他歪头把她头发撩起来:“央央,你还能走路吗?”
她点点头。
于是顺着他的力道被拉起来。
刚起来,沈清央身形一偏,差点又倒了下去。裴亦吓一跳,扶着她在沙发上坐下。
她这样子回去,回头长辈那儿挨骂的肯定是他。裴亦心虚:“央央,这么晚了,要不我在附近给你开个酒店吧?”
她没吭声。
“默认即同意,那我开了?”
“不要。”沈清央突然开口。
裴亦手一哆嗦。
她睁开了眼,眼神有些迷茫,过了好一会儿,唇形微动。
声音太小,裴亦凑过去才听清。
那呢喃口齿不清。
“徐行知……”-
雨停了。
暴雨冲刷过夜空,冒出清亮的星星。车轮碾过路面积水,激起一圈圈涟漪。
司机将车停在酒吧门口。
徐行知推开车门,走进酒吧,视线扫过地上还没拆开的大大小小的箱子,绕进去。
酒吧里放着音乐,很安静,光线不算亮,循着声音看过去,沈清央蜷在沙发里,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而裴亦,则端着个果盘蹲在她面前碎碎念,喂她,她头也不擡,于是丢进自己嘴里。
“央央,央央?”裴亦戳戳沈清央的胳膊,“你再等一会儿,我给行知哥打了电话,他应该快到了。”
沈清央身形晃了晃,呓语模糊不清。
“你说什么?”裴亦嚼着雪梨片,想凑上去让她再说一遍的时候,忽然听见脚步声,一扭头,徐行知站在沙发后面。
“行知哥!”裴亦蹭得一下站起来,“你终于到了。”
“她怎么了?”
“喝醉了,就喝了一杯……”
徐行知瞥过来一眼。
裴亦越发心虚:“我调的,度数不高……央央她酒量太差。”
徐行知懒得再计较他话里真假,走过去,指尖碰了碰沈清央的耳朵。
耳朵很热,碰到冰冰凉凉的皮肤很舒服,沈清央擡头,神情迷茫。
“难受吗?”徐行知垂眼。
她点点头。
光线微晃,沈清央的头发被拨到肩后,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素白的一张脸露出来,唯独眼尾和耳垂一点胭脂红。
裴亦端着果盘在一旁,心高高提起,恨不得装聋做瞎。
以前他帮忙打的掩护就不少,每次两家一起聚会的时候,他们装疏离,他守口如瓶。
都快憋死了。
“我先把她带走了。”
“好嘞行知哥。”裴亦放下果盘狗腿子似的跟上去,“哥您慢走,开车慢点,下次见——”
尾音拖长,徐行知的身影消失在酒吧外。
路边,下过雨的空气带着凉气,驱散了不少潮热。司机拉开后座车门,徐行知俯身想把人放进去,奈何她勾着他的脖子不放手。
略微一顿,他搂紧她的腰低身钻入车内。
车内冷气开得足,司机刚起步时前方跑过一对母女,车身一震,又刹住。
“抱歉徐总。”司机偏头低声道歉。
徐行知摆了摆手。
沈清央在这震动里睁开了眼,胳膊被冷气吹得冒起鸡皮胳膊,她伸手摸了下,肩上很快落下一件外套。
视线朦胧,男人面庞近在眼前。
沈清央怔怔的:“哥。”
徐行知给她拢衣服的手一顿,擡眸:“酒醒了?”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灼烧感再度涌上来,她偏身趴在他腿上呕吐,干呕了半天,什么都吐不出来。
眼角冒出湿润,沈清央难受得想死,人又被徐行知掰回来,没什么力气地靠在他肩头。
“跟裴亦喝了多少?”他问。
“一杯……”她嗓音发哑。
他嗤笑了一声。
“度数很高……”沈清央头脑混混沌沌,思绪也不清,“太甜了……我喝不出来,可能有,有五六十度……”
徐行知任由她靠着自己,淡淡道:“别吐车上,到家再吐。”
她心里泛起委屈:“我吐车上又怎么样?”
“你出钱洗。”徐行知微扭头,皮肤擦过她脸颊,“舍得吗?”
沈清央沉默:“不舍得。”
“那就老实坐着别动。”
行人、树木、商铺,在窗外不断掠过。
静了片刻,沈清央按着自己的脑袋,忽然笑了:“哥,可是现在我坐的是你的腿。”
他根本就没有放开她,她也没有从他怀里离开,冷气缠绕着酒气在呼吸间发酵,他们的姿势是难以言说的暧昧。
连司机都一直不敢回头看。
“还有。”沈清央朝窗外瞥了眼,“你说回家,回的是谁的家,这是回家里的路吗?”
“你真的喝醉了吗?”
“嗯,很难受。”
徐行知扣住她后颈将人向后拉,微微眯眼。
她眼神迷离,神色恍惚,并不是清醒的样子。
拇指蹭过柔嫩皮肤,徐行知说:“你想回家也行。只是我刚才出来说的是不回去了。如果带着你折返,不知道大哥那里,说不说得清。”
“毕竟,”他慢慢抚着她秀致的眉眼:“刚才在厨房,差点就被他撞见了。”
“清央,你敢吗?”
沈清央掀起了清凌凌的睫毛。
车厢昏暗,她与徐行知对视,男人五官眉眼轻易与五年前重合,很快又分离开,慢慢烙印成熟。
“我不敢。”
脑袋仍旧昏沉,沈清央慢慢靠过去,枕在徐行知肩上,轻声说:“哥,刚才在裴亦那儿,我想了很多。五年前,出尔反尔是我的错,可是你也对我说了很绝情的话。”
“从小到大,你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我都记得,其中有一条记得最清楚。”
任何事,往前看,别走回头路。
徐行知绕她发尾的动作停了。
沈清央擡起脸来。
男人目光隐匿在昏暗的光线里。
“你喝醉了。”他说,“我们明天聊。”
……
车转道,走了回头路。
沈清央被送回徐家。
徐行知没下车,车影消失在眼前,她扶着门口那颗银杏树,几乎快要把胆汁吐出来。
吐完,进门,灯也没开,沈清央摸索着回到自己的卧室。
热水兜头而下,她沉沉吐出一口气。
后半夜,大雨去而复返。
酒精让她陷入深眠,一夜醒来,头痛不已,拉开窗帘,阳光照到眼皮上的时候,沈清央记起自己昨晚都干了什么。
七分醉,三分醒。总归,是她平时不会说的话。
在窗前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沈清央转身,在床头拾起自己的手机。
划过数个小红点,她的目光停在那个灰色头像上。
没有文字信息,只有一个地址定位,消息来自五分钟前。
她眼也不错地盯着这个地址,最终,换上衣服出门。
那是一间开在酒店里的意式餐吧,十点多,提供brunch。
沈清央刚进去,岑川便迎上来,请她到东南角的位置。
徐行知坐在那里,松着袖扣,衬衣微卷,一块银色表盘扣于手腕之上,纤尘不染。
她在他对面坐下。
他手里翻着文件,眼皮未擡,按了下铃,女侍者端上布里欧修与意式浓缩。
甜甜的奶香混着咖啡很快飘至鼻尖。
“酒醒了吗?”徐行知问。
沈清央“嗯”了一声。
他翻过一页文件,淡淡道:“尝尝,我还不知道这家餐厅味道如何。”
她眸光微动,静了片刻,拿起刀叉。
还没碰到松软的面包,沈清央便知道了徐行知叫她来这里的目的。
她拿起刀叉的刹那,视线无意识扫过窗边,阴天,并无太阳,玻璃幕墙外飘着大片大片成朵的乌云,可座位上的那对男女依旧相谈甚欢。
两个人,她都认识。
喻哲和林竹。
林竹漂亮,此刻穿得更松弛,丝质衬衫与包臀裙,七厘米的高跟鞋正在桌下有意无意蹭着喻哲的脚踝。
喻哲表情一如既往,远远看着,还真看不出什么,只是递纸巾时,二人的手无声调情。
搁在桌上的那束花也挺漂亮,和送她的差不多。
沈清央动作停了挺久,最终,她收回视线,叉了一小块面包放入口中。
“好吃吗?”
她仍旧是一个“嗯”字。
徐行知合上文件,面色平淡地喝了一口咖啡:“看见了吗。”
“你调他的行程?”
“没有。”徐行知擡眸,笑了一声,“偶遇而已。”
沈清央盯着他。
徐行知身上有很清晰的烟味,清苦得厉害,他靠在那儿,衬衣干干净净:“我没那么多闲工夫,只是他作为高级白领,同时date几个,应该也算不上新鲜事。”
“几个?”
“当然不止你同事一个。”
徐行知用纸巾慢慢擦拭着杯柄上不小心溅到的污渍,漫不经心道:“那束花,挺漂亮的,眼光不错。”
沈清央有点绷不住地放下刀叉。
他明明是在说她看走眼。
布里欧修被切开后一个又一个气孔奶白绵密,沈清央垂眼看着:“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给你提个醒。”
“还有呢?”
徐行知动作停了。
乐台边,有女乐手穿着红裙子开始弹琴,琴声缓缓流出,竟然是披头士的《yesterday》。
昨日重现。
他擡眸,突然没头没尾地问:“当年的事,你有没有苦衷?”
沈清央心口一紧:“没有。”
意料之中的回答,徐行知并不惊讶,低头抚着冰冷的腕表,“如果再来一次,你还是不会跟我走对吗?”
他仰睫,靠在那儿,想了想,不合时宜地笑了:“从你十八岁,到你大学毕业,三四年的时间,连裴亦的猫你都一直记得,我们的感情,你却能说不要就不要。”
“干脆利落,在这方面,我真是比不上你。”
沈清央在钢琴声和他的字字句句里透不过气来。
蓦地,想起一桩往事。
那年元旦,其实徐行知来找过她一次。
彼时,十二月末,兵荒马乱的考研刚结束,一切尘埃落定,她与室友出去聚餐吃饭,很晚才回来,到宿舍楼下,忽然止住脚步。
一道身影,靠在树下等她。
刚落了雪,冬夜孤寂,他戴着口罩,隐于阴影中,面容不清。
她走过去。
数月未见,两相沉默,他先开了口,问她最近过得好吗?
她轻点头。
他盯着她,良久,久到瞳孔泛起血丝,声音轻得像从冰上滑过:“你不问问我吗?”
她愣住。
丝丝雪片滴在青年漆黑的睫毛上,他唇角泛起对自己的强烈嘲讽。
“央央,你够心狠。”
那次见面的最后,是他转身离去,而她在原地站了许久,最终没有挽留。
从此,天南海北,他走他的阳关道,她过她的独木桥。
而今,沈清央竟然察觉出一丝没来由地相似心慌。
她动动唇,嗓音晦涩:“徐行知……”
手腕骤然被灼热掌心扣住。
她一惊,擡头,对上徐行知沉沉如海面的目光,春秋转了五年,时光到底雕琢了人的心性与脾性,他不再像从前剑拔弩张地与她对峙。
他看着她,几乎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变化着的细微表情,哑声,“你不想说,我也可以不想听。”
“如果我,不问过去,只问现在。”
沈清央脑子里嗡嗡地在闪。
她试图理智,其实无需理智,她知道徐行知在说什么,他向来不在她面前掩饰。
有些事是不能细想的,比如她知道哥哥喜欢自己,知道有事低个头他就肯帮忙,知道无论再有恃无恐,他也肯纵容。
也知道自他回国那天,就是没有放下。
重重情绪在心里翻涌,沈清央被压得有些透不过气。
这瞬间,她想起很多。
从小到大得蒙的照顾,这五年的安稳生活,以及这些日子,大哥话里话外隐隐对她的告诫和暗示。
喉咙像被堵住,片刻的迟疑,演变成良久的沉默。
而徐行知扣着她手腕的力道,也在一分一秒的流逝中,慢慢松开。
眸中明明灭灭,最终,归于平静。
那首曲子也弹完了。
他松了手,缓缓后靠。
“清央,多谢你让我知道,原来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我在你心里,始终一文不名。”
【作者有话说】
不破不立。
特别感谢一下读者70584353空投的400个月石和巭孬嫑烎,匚匸凵冂空投的300个月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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