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2
◎梦到七年前,我和你◎
到家时,落了雨。
雨丝姗姗,来得突然,好在徐行知车上有伞,护她进了门,搁在廊下。
方琴抱着衣服从连廊处出来,看到他们两个一前一后进门,面上闪过一丝疑惑。
但她没先计较细枝末节,笑道:“行知回来了,你爸晚饭的时候还让我打个电话问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徐行知放下车钥匙:“明天不是他生日吗?”
方琴:“是呀,怕你工作忙赶不回来。”
沈清央在岛台喝水。
简单聊了几句,三人各自回房。
她洗完澡出来,窗外的雨已然由大转小。
头发擦到半干,沈清央去阳台把台子上的三角梅抱了下来。
三角梅好养,不招虫不用打药,花朵清丽飘逸。这盆还是入夏的时候沈清央刚买的,现在已经开得格外动人。
很适合她这种不想多费心的懒人。
搬完花,梳妆台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沈清央走过去接起电话,那头传来沈父沉稳的声音:“睡了吗?”
“爸。”她怔了怔,随后回答,“还没呢。”
“都十一点了怎么还没睡?”
沈清央坐下来,手指无意识整理着梳妆台上的东西:“才十一点,我晚上出去跟朋友吃饭了。爸,你那边是九点吧,你刚下班吗?”
沈父笑:“没错,我刚到家,你妹妹闹着要吃粽子,我才想起来国内快到端午了吧。”
她对阴历时间不太敏感,闻言看了眼桌上的日历:“是快到了,还有几天。”
沈父声音放缓:“清央,今年端午爸爸就不回去了。”
沈清央手指不小心碰倒一支口红,她拨正,说:“好,没关系。”
“爸爸给你和你徐伯伯寄了礼物。”沈父叹了口气,说,“这两年实在太忙了,等中秋,中秋如果能请下来假爸爸就回去。”
沈清央笑了下,不是很在意:“真的没关系爸爸,你还是留在那里陪阿姨和夏夏吧。”
“清央——”
“爸爸!”
电话那头传来小女孩苦恼的声音:“爸爸,这个闹钟为什么不响了,你帮我看看。”
“夏夏,爸爸在跟姐姐打电话。”
“可是我的闹钟坏了……”小女孩听上去很委屈。
沈清央安静了几秒,主动出声:“爸,正好我也困了,你帮夏夏看吧。”
“那也好。”沈父说,“你别总熬夜注意身体。”
“好。”沈清央弯唇应了。
挂掉电话,沈清央在梳妆台前坐了一会儿,把台面上零碎的东西顺手收拾了下。
吹完头发,如常关灯睡觉。
罕见地梦到小时候。
那时候她四岁,沈父和庄敏的感情就已经出现了裂痕。
沈父工作忙,经常满世界出差。她生日前一周,听到妈妈给爸爸打电话,问他能不能赶回来女儿的生日。
爸爸说可以。
沈清央还小,只知道爸爸要回来,妈妈开心,她也开心。
可后来的几天,妈妈越来越不开心。
电话里他们频繁地吵架。
吵完,妈妈就抱着她哭,跟她说对不起。
果然生日那天,爸爸没有回来。
后来,他们离婚,沈清央跟着爸爸生活。
他工作还是很忙,无法过多地参与到她的学习和生活中。
好在沈清央自己够聪明努力,每次考试成绩都名列前茅。
初一上学期结束的时候,她甚至考到了年级第一。
那天老师说要开家长会,放学回家,沈清央在书房门口徘徊了很久,才鼓起勇气敲门。
小脑袋探进去,她小声问:“爸爸,你明天有时间吗,老师说要开家长会。”
沈父放下手中的工作,招手让女儿进来,摸了摸她的头:“清央考得怎么样?”
“年级第一。”她仰头,小脸上全是骄傲。
沈父挑眉:“这么棒,那爸爸一定要去家长会了。”
“真的吗?”她眼睛瞬间亮了。
“当然。”
沈清央很开心,第二天,她把自己的课桌和桌洞收拾得干净整洁,生怕爸爸觉得乱。
家长会是在下午四点,第二节课结束后,学生们可以去校门口接自己的爸爸妈妈们。
她在校门口等了很久,从满怀期待等到隐隐心慌,直到有同学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沈清央。”同学说,“班主任让我来叫你回去,你爸给老师打电话了,家长会不来了。”
不来了。
好像是,意料之中。
期待的,都会失去-
翌日,雨过天晴。
昨夜多梦没睡好,醒来后,沈清央又赖了会儿床。
十点,她洗漱完,简单扎了个马尾,和徐行恪一起出门去商超。
转身往购物车中放入一盒猕猴桃,沈清央顺口问推着购物车的徐行恪:“大哥,你要吃什么水果?”
徐行恪随她:“照你的喜好买吧。”
二人逛过去,遇上芒果促销,售货员切了试吃,沈清央尝了一个,甜润饱满,味道很不错。
思索片刻,她还是对售货员摇了摇头。
徐行恪停步:“不买吗?”
沈清央在比较两盒西梅的新鲜程度,闻言下意识答:“他过敏。”
徐行恪唇角的笑有片刻的停顿。
沈清央后知后觉愣了一下,擡头想解释:“大哥……”
“买一盒吧。”徐行恪已经伸手拿了一盒,摸了摸她的头说,“提醒行知别吃就行了。”
结完账,东西堆了满满一购物车。
好在徐行恪开车来的,东西可以放入后备箱。
超市逛了一个多小时,沈清央有点累,上了车,先拆了一包酸奶喝。
徐行恪看到不免皱眉:“你早上是不是没吃早饭?”
她咬着吸管含糊不说话。
“昼夜颠倒不吃早饭。”徐行恪系上安全带发动车子,“你这工作也太不适合女孩子做了,对身体伤害太大。”
“其实也还好。”沈清央小声辩解。
徐行恪淡淡瞥了她一眼。
沈清央瞬间闭上了嘴。
她不习惯跟徐行恪争辩,一直拿他当尊敬的大哥看,在他面前和在徐家夫妇面前一样。
车窗外掠过一家蛋糕店,沈清央想起什么:“大哥,你订蛋糕了吗?”
“行知说他来订。”徐行恪说。
她慢慢点点头。
到家门口,二人刚好遇上徐行知回来。
车一前一后驶入院中,停在两边。沈清央解开安全带下车,对面的车门也打开,徐行知从里面下来。
天气好,他穿得简单,只一件衬衣,袖口挽至表上,露出的手腕格外漂亮。
他打开后座车门,拎出蛋糕。
后备箱门也缓缓打开,里面放着几大包重物,沈清央拎出一包,有点重,刚走两步,她放在地上,调整了一下手提袋的面积。
有脚步声停在她面前。
徐行知弯腰拎起那包东西,把手里的蛋糕递给她。
沈清央擡头。
“拿着。”
她顿了下,接过蛋糕。
拎着东西进屋,徐教授看着他们几个一起回来很高兴,自从徐行知搬出去之后,一家人好久没有聚齐在一起吃饭。
中午,方琴准备了一桌好菜。
沈清央小心翼翼地把蛋糕放在中间,笑得两眼弯弯:“徐伯伯,生日快乐!”
徐行恪和徐行知也跟着说了祝贺。
“好,好,好。”徐教授笑得眼角冒出皱纹,“难得你们都在,今天开瓶好酒,咱们一家人一起喝点。”
方琴嗔怪:“你少喝点吧。”
徐行恪提起酒瓶,温笑着倒酒:“没关系妈,今天是爸生日,我们一起陪着喝一点。”
说着给徐行知也倒了酒,轮到沈清央时她盖住杯口:“我喝果汁。”
“行。”徐行恪笑了一声。
吃到一半,方琴把蛋糕切开。
不知道徐行知在哪儿买的蛋糕,甜而不腻,味道很好,徐教授和方琴两个上了年纪的人吃也不会有什么负担。
沈清央吃得有点出神,以至于徐教授喊她第二遍时才听见。
“徐伯伯。”
“清央,”徐教授慈爱地看着她,“你爸给你寄的东西到了,在我书房,待会儿吃完饭记得去拿。”
“好。”沈清央点点头。
吃完饭,她去书房拿了那份礼物。
一条编着平安圈的五彩绳,漂洋过海寄过来。
端午节的习俗,戴着保平安。
沈清央回到房间,戴上拍了张照片给沈父发过去。
沈父没立即回复。
她玩了一会儿那条绳子,慢慢生出困意。
窗外阳光不知何时消失了,夏天的雨说来就来,沈清央再醒来,是被雷声震醒。
她揉揉脑袋,下床拉开窗帘,外面的雨下得比昨天夜里还大。
懵了一会儿,沈清央猛地一拍自己的脑袋,转身急匆匆地下楼。
她的三角梅在院子里。
三角梅喜阳,上午看太阳好,她把三角梅搬到庭院里晒太阳去了。
随手拿了把伞撑开,沈清央跑进雨里,她蹲下抱三角梅,胳膊没拢住伞柄,伞被吹翻跑走,在地上滚了几圈。
心里划过一阵绝望,想象中的雨水倾盆却没落下。
一柄宽大的黑伞撑在她头顶。
沈清央擡头。
她唇动了动:“哥。”
徐行知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微弯腰把她拽起来,又一只手,端起那盆三角梅。
他换了件黑衬衣,比上午的那件正式,似乎要出门。
到廊下,徐行知收了伞,立在柱子旁。
三角梅刚开出的花儿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打蔫了,纷纷掉落,沈清央伸手拨了下,在心里轻叹气。
算了,再买一盆吧。
她直起身,看向徐行知:“哥,你要出门吗?”
他淡淡应了一声嗯。
沈清央点点头,刚要走,手机铃声响起,低头一看,是喻哲的来电。
她手指一紧,准备走出去接,徐行知突然开口。
“就在这儿接。”
她脚步一停。
他偏身,低手,冰凉指尖碰过她的掌心,帮她右滑接听。
“清央?”喻哲的声音从听筒中传出。
沈清央指甲刮过指腹,接起电话。
徐行知靠向身后墙面,点起一支烟。
“喂,喻哲。”
“最近还忙吗?”喻哲问。
她停了下,“最近还好。”
喻哲笑笑,似乎在斟酌用词:“这个月你工作忙一直出差,我也不好打扰你,今天要是有空的话,晚上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二人面对面,这话也清晰传到了徐行知耳中。
他目光瞥过来,烟雾淡淡。
沈清央想起和他的那个约定,沉默几秒,歉然道:“今天雨太大了,我不太想出门,抱歉。”
“没关系。”喻哲很宽容,“是我考虑不周,那下周呢,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都可以。”
“下周……”她手心冒出汗,“下周的工作安排还不太确定,我可能没法现在告诉你。”
“那过几天我再联系你。”
“好。”
聊到这儿,喻哲又说:“最近天气反复,你注意保暖。”
沈清央:“谢谢,你也是。”
喻哲笑了下,语气有点柔:“清央,不用跟我这么客气。”
徐行知手里的烟断了。
零星的火掉在地上,被风卷入雨中。他伸手拦住想走的她。
“哥——”她面色微变。
这是在家里。
徐行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我不是让你跟他断了吗?”
连廊是开放空间,前后通透,在客厅或者庭院,都可以一眼看见这里。
“你先放开。”沈清央压着声音。
“回答我。”
“徐行知。”
他身上烟气清苦,毫无要放她走的意思。
沈清央掌心收紧:“你不是都听到了吗,我们没有出去约会过。”
“约会?”徐行知笑了,慢慢重复着这两个字,“你的意思是,你们只在线上调情是吗?”
“没有。”她神色变得不好看。
他偏过脸来:“你喜欢他吗?”
她不回答。
“那我换个问法。”徐行知低头看她,“央央,这段时间的兄妹游戏,玩得还开心吗?”
男人的呼吸近在耳畔,带着清冷烟草香,沈清央脑海中神经绷紧:“你答应过我的,不能出尔反尔。”
“是吗,那看来你也没有多喜欢他,为了让我退一步,可以不跟他交往。”
“你能不能先松开——”
远处忽然冒出滚滚雷声,随即带来更暴烈的雨,几乎要将整个廊下都打湿。
“好啊。”徐行知撤了手,靠回去,重新点了一支烟。
有几秒的寂静,被雷声覆盖。
“那个香包呢?”他突然问。
“什么?”
“昨天我没要的香包,你给谁了。”
沈清央像看个神经病一样看他:“你不要,现在又来问,在楼上抽屉里。”
听见这话,徐行知笑了笑,长指轻掸烟灰。
庭院里水汽争先恐后涌起来,卷着夏日的潮热与花香。
周而复始,徐家的每个夏天景色大都一致。
“清央。”他放缓了声音,偏头看她的眼睛,“我刚才做了个梦。”
“梦到七年前,同样的地方,我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