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8
◎枕在他肩头◎
五月初,沈清央被邹瑾安排接手了一个新项目,频繁的高强度出差下,回家经常已经是深夜。
方琴心疼她,一直念叨女孩子家家不要那么辛苦,沈清央在家时,方琴变着法地给她煲汤补充营养。
尽管如此,半个月奔波下来,人还是肉眼可见瘦了几斤。
周五。
开完线上会议,邹瑾合上笔记本电脑:“这段时间大家辛苦了,周末不加班,大家好好休息吧。”
“好嘞邹律!”蒋姝第一个接话头,音调都透着短暂解放的开心。
沈清央抱着笔记本回到工位,靠着椅子瘫了一会儿,捏捏自己的肩膀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你们终于忙完了。”林竹咬着块小饼干过来,顺手往她们桌上丢了几包:“楼下咖啡店买的黄油小饼干,还挺好吃的。”
“谢谢。”蒋姝有气无力地撕开包装袋。
林竹胳膊搭着工位挡板:“周末打算怎么过,最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推荐吗?”
沈清央握着鼠标将电脑关机,闻言回答:“我打算睡觉。”
蒋姝赞同:“我也是。”
“不是吧你们俩。”林竹失望。
随人流下了电梯离开写字楼,拂面而来的空气中夹着初夏闷热,沈清央打了个哈欠,一眼瞄到裴小少爷张扬的红色跑车。
副驾驶门被拉开,哼着歌等人的裴亦见到来人眉开眼笑:“你终于有空了,这段时间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沈清央拉安全带:“我哪有你清闲。”
“我也没有很闲,一直在忙酒吧的事。”
沈清央靠在座椅里,颇为困倦地问:“你酒吧装修到哪步了?”
“快好了,我订做的吧台和桌椅下周到。”裴亦吹了个口哨,“你睡吧,到地儿了小爷叫你。”
沈清央已经阖上眼。
一连忙两周,真挺累的。
在车上睡了半个多小时,被裴亦叫醒时,沈清央手机跟着震动了一下。
睁眼扫过去,是一条银行信息,她的季度奖金到账了。
沈清央瞬间来了精神。
“怎么了?”裴亦扭头问。
“没事。”她心情大好,“今晚吃饭我请。”
“真的假的。”裴亦表情像见了鬼。
看到菜单上价格的时候沈清央就后悔了,裴亦吃穿住行一向奢侈惯了,这家餐厅也同样价格不菲。
偏偏裴亦还故意拖腔带调:“央央请客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那我可得好好点一点。”
……
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沈清央也不是会反悔的人,索性和裴亦一起点菜。
就当是安慰自己这些天的奔波。
菜端上来,道道口味都不错,鱼肉鲜美,时令蔬菜爽口,初夏已有热意,沈清央要了冰镇柠檬汁。
这两周都没怎么好好吃饭,这顿饭,她吃得很满足。
吃到一半,沈清央起身去洗手间。
男士洗手间与女士洗手间中央是洗手台,布局宽敞。沈清央出来的时候,刚好看到保洁阿姨在更换香薰。
清新的柠檬香调,她不由得扫过去一眼。
再回神洗手,镜子另一侧出现男人淡垂着的清黑眉眼。
有半个月没见了。
上次的事过去不久,林清宇便收到了来自维斯的实习offer,他高兴地要她去林家吃饭,奈何沈清央因为工作忙一直没腾出空来。
自然也就没来得及跟徐行知说声谢谢。
流水冲走手上的泡沫,沈清央抽出张纸擦手,走过去。
“哥。”
在台前洗手的男人闻声撩眸。
镜面光亮如新,二人视线相接。
徐行知“嗯”了一声,动作如常,关了水龙头,抽出一张纸擦手。
看上去态度并没有什么变化。
沈清央跟他一起走出去:“你也和朋友过来吃饭吗?”
徐行知淡淡的:“客户。”
沈清央习惯他的冷淡,点点头:“那我先回去了。”
寥寥不超过五句的交谈。
二人包厢在相反的方向,一道回廊,月影灯拨下影影绰绰的柔光。
徐行知脚步微停,余光里她转过墙角,只剩一缕发丝转瞬即逝。
回到包厢,服务生上了餐后甜点,柠檬奶冻和白玉卷。白玉卷里奶油太多,腻腻的,沈清央更喜欢清新爽口的柠檬奶冻。
裴亦索性把自己的那份也让开她,叼着根牙签愁眉苦脸地玩手机。
“你怎么了?”
裴亦皱着眉:“央央,你们女人心海底针啊,我真是搞不明白。”
话音刚落,沈清央凉凉地瞥了他一眼。
裴亦连忙改口:“我这是夸奖,夸你们聪明。”
沈清央用小勺子挖着柠檬奶冻:“得了吧,祝小姐又跟你说什么了?”
裴亦喜欢的人姓祝,沈清央没见过,单从裴亦的描述里知道是个性格很清傲的姑娘,让裴小少爷多年苦追无果。
裴亦连忙摇头:“她没跟我说什么,只是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底哪儿不好。央央,你说为什么呢?”
“什么?”
“或者换句话说,央央,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她吗?
沈清央噎住。
片刻,她轻轻皱了下眉,刚想回答裴亦,桌上的手机忽然冒出提示音,一条新消息浮现在屏幕上。
Xu:[还在吗,帮个忙]
沈清央拾起手机。
裴亦好奇:“谁给你发的消息?”
“我哥。”她起身,“我出去一趟。”
走出包厢没多久,沈清央便看到了徐行知,前台边上,他和一个女人在聊天,对方打扮得精致,包臀裙长卷发,漂亮指甲拨着前台的水果糖,有意无意往徐行知那边靠。
她脚步微停,而后走上前去。
手被人牵住,身边飘来淡淡的柠檬清香,徐行知话说到一半,侧过头。
沈清央正仰脸对他笑着,颊边浮起两个浅浅梨涡,牵住他的手晃了下:“还没聊完吗,我等好久了。”
她的手指有些凉,皮肤柔嫩,像冰过的牛奶。
徐行知视线在她脸上定格了几秒,而后笑了笑,把她拉近些,温言介绍:“这是天成实业的陈总监。”
沈清央贴心扮演一个吃醋女友的角色,目光中加上几分警惕:“陈小姐,你好。”
陈小姐倒是很镇定,来回打量她几眼,唇畔浮笑,转而去问徐行知:“这是?”
徐行知笑了笑,将握在掌心的柔荑扣紧几分。
陈小姐面色未变,指甲从盛着水果糖的碟子里收回:“没想到徐总已经有女朋友了,是我孤陋寡闻了。”
她说话全程把沈清央当空气,连个目光都不给,明显看不上的样子。
徐行知从碟子里捡出一颗黄色柠檬糖,无比自然地递给沈清央,笑着说:“她以前在南京上班,最近刚换了工作过来。”
“异地恋啊,难怪呢。”陈小姐眼里笑意渐淡。
沈清央剥开糖果放进嘴里,适时去晃他的胳膊:“我困了。”
徐行知偏头:“好。”
陈小姐脸上的笑彻底消失不见,维持客气道:“既然如此,那我不打扰徐总了。”
徐行知点头:“慢走,改日再聊。”
话音落地,陈小姐离开,沈清央也松了手。
掌心骤然落空,徐行知微顿,偏头见她已经恢复成了平时的样子,与刚才对他软声撒娇的姑娘判若两人。
他神情不知不觉淡下来。
“她是?”
“不是介绍过了吗?”
“哦。”沈清央靠着前台,咬开口中的柠檬硬糖。
手心冒了汗,皮肤接触太久,脉搏隐隐跳得有些快。
沉默了会儿,她站直身子:“对了哥,还没跟你说谢谢。”
徐行知侧目。
“清宇的事,他已经收到offer了。”
徐行知淡淡收回目光:“不用谢。”
他向来说到做到,沈清央垂眼:“哥,这件事会给你添麻烦吗?”
“不至于。”
她松了一口气。
“还有别的事吗?”徐行知擡眸,语气漠然。
她摇头。
他拎上西服外套离开。
沈清央看着他的背影怔了会儿-
次日上午,沈清央一觉睡到十点。
连轴转这么久,人还是困的,奈何徐行恪把她叫了起来,严肃命令她吃早饭。
她没什么精神,下巴抵着杯壁用吸管喝豆浆,餐桌另一边,方琴在包馄饨。
方琴手巧,馄饨也包得漂亮,个个皮薄馅大,整整齐齐摆着。
一盆馅包完,方琴去厨房拿了几个透明保鲜盒,把馄饨装进去,再仔细地用保鲜膜封口。
沈清央疑惑:“琴姨,你要把馄饨送人吗?”
“要啊。”方琴手上动作不停,“给行知送去。”
沈清央愣住:“给……二哥?送哪儿?”
方琴叹了口气:“你前几天出差不知道,行知搬出去住了,他说最近公司忙,总是半夜回来会打扰我们休息。”
沈清央这才发现自己最近为什么总觉得不对劲。
这两天在家里都没有碰到徐行知,一开始还以为是工作原因错开了,现在听方琴说才发觉徐行知已经搬走了。
她慢慢低下头喝豆浆。
方琴还在絮絮叨叨:“你说在家里住不好吗,还有人照顾,搬出去也不知道怎么样。所以我才包点馄饨打算给行知送过去,省得他天天在外面吃饭。”
她不说话。
“清央——”方琴突然喊她。
沈清央擡头:“嗯?”
“你下午有空吗?帮琴姨把馄饨给你哥送去。”
沈清央微顿,而后点头:“好。”
午饭后,一点。
太阳正盛,气温逼近30度,沈清央拿了把遮阳伞出门,打车去徐行知现在住的地方万景新城。
到了小区门口,她被门禁拦住。
保安给徐行知打电话,几分钟后,沈清央被放行,保安还给她指了路。
万景新城绿化做得很好,处处生机盎然,绿荫浓密,树影与喷泉交相掩映。乘电梯上楼,沈清央找到对应门牌号,按响门铃。
等待的功夫里,她分神地想这里的确离维斯所在的园区很近,徐行知平时往返公司会更方便。
没一会儿,门开了,眼前落下男人的身影,他一身黑色家居服,神色懒怠。
“哥。”
“嗯。”徐行知开了门便转身。
沈清央却在门口犹豫:“有拖鞋吗?”
“直接进来吧。”
他嗓音偏哑,像是刚睡醒。
沈清央只好直接进去,公寓很大,装修与家居颜色十分协调,不单调,有种说不上的格调与质感。
看得出来是徐行知花过心思的,并非临时起意。
沈清央跟着进去,徐行知在喝水,喝完,取出一个干净玻璃杯,给她倒水。
她走过去,把手提袋放到岛台上:“哥,琴姨让我给你送的馄饨。”
“辛苦你。”玻璃杯被推到她面前。
一路过来天热,沈清央的确有些渴,端起来喝了一口,水半冰,沁人心脾,缓解了不少燥意。
她放下杯子,提醒:“琴姨虽然放了冰袋,但馄饨还是尽快放到冰箱里冷冻比较好。”
徐行知看了她一眼,打开冰箱依言照做。
客厅中一时寂静,只余冰箱一侧幽幽的冷气与保鲜盒动作声。
他明显懒得说话,沈清央也不想久留,喝完剩下的半杯水,她开口:“那我回去了,不打扰你。”
“我送你。”
“不用了,你不是在休息吗?”
话音落地,徐行知静静地看着她。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清央。”他突然问,“我搬走,你是不是很开心?”
沈清央搭在岛台边缘的手一下收紧。
指腹下是冰凉的大理石,她睫毛几不可察轻颤:“没有。”
徐行知平淡地笑了一声。
她擡头解释:“我前段时间工作忙,今天才刚知道你搬出来了。”
他轻描淡写:“是吗?”
沈清央默然,拿上自己的手机想走,刚转身,玄关处忽然传来一阵门铃声。
紧接着是几声叩门。
她愣了下,转头看徐行知。
他轻皱眉,走过去门边看了眼监控,而后回头:“是褚少云和蒋序,他们上午说要过来找我谈点事。”
“那我怎么办?”沈清央抿唇。
现在撞上,好像无论如何也说不清。
看着她这幅手足无措的样子,徐行知却很淡然,轻擡下巴:“去卧室吧,一会儿我带他们去书房你就可以走了。”
“他们在书房会听见吗?”
“不会。”
“好。”沈清央点头,“哥,那你记得发个信息提醒我。”
等她身影消失在卧室门后,徐行知才过去开门。
褚少云和蒋序二人早已等候多时,门一开,蒋序偏头往里看:“怎么这么久才开门,不会是在金屋藏娇吧。”
徐行知从鞋柜上方取出两双一次性拖鞋丢给他们:“刚醒,不是说两点过来吗?”
“和远曜的饭局结束得早,我们就直接过来了。”褚少云笑着问,“你感冒好点了吗?”
“好得差不多了。”
蒋序在客厅里转了一圈:“你别说,你这装修还真不错,哪个设计师,推荐推荐。”
“待会儿把联系方式给你。”徐行知给二人倒水,“先说正事,我们去书房聊。”
褚少云站在沙发旁看墙上的挂画,回头笑了一下:“不着急,我让陈雪去公司拿资料了,等她送过来我们再去书房聊。”-
卧室里。
沈清央拉开了半边窗帘。
日光落地,房间也亮堂了起来,这里是徐行知最近住的地方,处处都是他生活的痕迹。
床头柜上放着玻璃杯和一盒感冒药,已经被人开封吃了几粒,难怪刚才看他神色倦怠。
沈清央的目光被另一张相框吸引。
那是她没见过的徐行知。
辽阔天地,雪山巍峨,相片中的人穿着黑色登山服,面对镜头,神情依旧。
看不出是什么地方。
沈清央把相框放回原地。
回到小沙发上坐下,她注意听着门外的动静,不甚清晰的说话声传来,他们还在客厅。
玩着手机等了一会儿,门外声音仍旧在。
身体陷入柔软的皮质沙发。
卧室静谧,半边明亮半边暗,沈清央正好处在阴影里,不知不觉便萌生出缕缕困意。
前些天缺觉缺得厉害,上午十点被徐行恪喊起来,沈清央本来就没睡够。
现在又正好是午睡的点,夏日漫长,窗外懒懒的叶片与偶尔冒出的蝉鸣都在催人犯困。
沈清央从随身包里掏出耳机,塞入耳朵,支着脑袋听歌。
越听,眼皮越沉。
就睡一小会儿……
……
门外,陈雪送来了资料。
徐行知带褚少云和蒋序去了走廊另一边的书房,在微信里找到那个小羊头像,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发完信息他便将手机搁在一边没管,过了一个多小时再次拿起的时候,发现那只小羊还没回信息。
……
沈清央这一觉睡到了天黑。
迷迷糊糊醒来时,胸口有种莫名的如释重负感。
疲惫消解,她懒得动,半掀睫毛,入目是薄薄的落日暝光,从窗帘未掩的那一半玻璃透入。
房间另一半则是令人倦怠的昏暗,她微微动了一下,身上盖着的薄毯随之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醒了。”坐在沙发边的人开口。
“嗯。”沈清央下意识回答的声音里还带着迷茫。
“几点了?”
“六点多。”
“我居然睡了这么久……”她揉眼,撑着胳膊想坐起来,哪知道胳膊被枕麻了,扯到筋,酸得沈清央倒吸一口凉气。
整个人又倒回去。
昏色里传来徐行知一声笑,他掀开薄毯,微俯身手穿过沙发缝隙将她拦腰抱起来。
胳膊一动就酸疼得要命,沈清央脸色都变了,顺着他的力道坐起来。
徐行知将人半搂在臂弯里。
对于他的亲昵,她习惯性想不到拒绝。
然而下一秒,沈清央音调一变:“徐行知!”
他另一只手捏上了她酸麻的那只胳膊。
“别动。”徐行知低淡的嗓音落在她耳边。
“疼。”沈清央眼泪都快被逼出来了。
他隔着衣服帮她舒缓手臂筋骨。
脸颊被迫枕在他肩头,鼻尖溢满沉缓平淡的佛手柑香气,那是徐行知惯用的一款洗浴产品,他这人用东西挑剔,用习惯的却轻易不换。
熟悉的气味让沈清央神经一跳。
她闭了下眼忘掉那些回忆,再睁开眼时感觉胳膊的酸麻缓解了许多,于是开口:“褚总和蒋总走了吗?”
徐行知嗯了一声。
“为什么不叫醒我?”
他动作停了,掌心按着她削瘦腕骨:“想看看你能睡多久。”
“对不起。”沈清央低头,脸颊擦过徐行知的肩头衣物,“我太困了,没撑住。”
“昨晚没睡好?”
“不是。就是太累了犯困。”
沈清央说着,活动了下胳膊,想收回来,手腕忽地被攥住。
隔着一层单薄布料,男人指腹慢慢摩挲着她手腕上突出的骨头。
“瘦了,最近很忙?”
清清淡淡的语气,她唇齿收紧。
“徐行知……”
他伸手轻拨她的额发,昏昧卧室中,平静地注视着她。
呼吸被拉长,沈清央轻声:“是挺忙的,听琴姨说你也很忙。”
“有点。”
“你感冒了?”靠在徐行知臂弯里,沈清央微微向后,视线偏向床头柜。
“已经好了,多谢关心。”
距离和气氛都暗昧,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彻底暗了下来,薄暮消失,小区中亮起暖色路灯。
原来有朝一日,他们可以在这样的环境下客气对话。
沈清央眼皮缓慢动了动:“不客气,你是我哥,关心你是正常的。”
徐行知唇角没什么情绪地勾了勾。
他起身,走到门边,擡手亮了卧室的灯。
一切不明不白都被明亮的光线驱散。
徐行知就站那儿,白光下格外好看的一张脸,骨相优越,眉眼清寂。
沈清央这才发现他手里转着打火机。
“起来洗个脸吧。”他没看她,淡道,“待会儿出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