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讲结束后,周司惟婉拒了校长的饭局,衣服搭在臂间去找纪筝。
她从超市买了一盒冰激凌,用小勺子挖着,在礼堂外等他。
纪筝今日穿得随意,是上次遗留在周司惟家中的衣服,纯棉材质的长袖长裙,收腰款式,玲珑身段在日光下愈显窈窕。
周司惟加快步伐,及时制止了她往嘴里塞的一大勺。
纪筝手晃了一下,冰激凌掉进盒子里,她嘟嘴:“你干嘛。”
周司惟将整个盒子从她手里取走:“还想去医院去打点滴吗?”
他这样悉心调养着,然而痛经不是一时之功,也只比之前好了一点,仍旧还是痛得死去活来。
纪筝自知不占理,眼神瞄到他手上,顿了顿:“再吃一口。”
周司惟第一次无视她的请求,擡手就要丢进垃圾桶。
“诶诶诶!”纪筝急了,去拽他的衣角,可怜巴巴地恳求:“别,就一口,我保证。”
她上前一步,拉着衣服晃啊晃撒娇。
周司惟看了一眼盒子:“你已经吃了一半了。”
“我没有,”纪筝狡辩:“它原本就不是满的。”
周司惟似笑非笑看向她。
他没直接丢就是有戏,纪筝悄悄去勾他的手指,放软声音眼巴巴地看着他:“最后一口,否则我今天一天都难受。”
周司惟没动,她便慢慢去拿回盒子。
快要够到的时候,他手往后退,又把距离拉远。
而后,慢条斯理舀了小半勺,放进自己嘴里,而后干脆利落地将余下全部丢进垃圾桶。
“周司惟!”纪筝差点跳脚。
话音刚落,男人单指擡起她下颌,忽然靠近,将星点清甜的冰激凌推进她舌尖。
她下意识张开嘴,却只尝到化了的那么一点甜滋滋。
周司惟用指腹蹭过她红唇,慢悠悠笑:“最后一口。”
“你——”纪筝无话可说,转头气走,长发飘散。
他从后面跟上来,凑到耳边问:“什么时候帮你搬行李?”
“搬什么行李?”
“你昨晚说要过来住的,”周司惟拉开车门,让她坐进去,搭着车门弯腰道:“想反悔吗?”
纪筝噎住,回忆了一下,自己好像真的说过这话。
周司惟还在等着答案,身后郎朗清光从他身周透进来,让纪筝原本赌气想拒绝的话咽了回去。
“不反悔。”
三个字,他笑起来,低身轻吻她唇。
答应周司惟搬过去容易,可是怎么说服叶梅,却成了大问题。
纪筝一连纠结了好几日,都不知如何跟她开口。
拖到五一,叶梅放假在家,纪筝卖萌扮乖了一整天,叶梅终于忍不住,斜眼睨她:“有什么话直说。”
纪筝赔笑,小心翼翼提出自己的想法。
原本准备迎接叶梅苦口婆心的长篇大论,出乎意料的是,叶梅竟然异常平静。
“准备哪天搬?”叶梅轻描淡写。
纪筝大为震惊:“妈,你居然同意?”
“怎么,你希望我不同意?”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纪筝连连摆手:“我只是有点惊讶。”
惊讶于一向古板的叶梅居然这么轻易就同意了。
叶梅端起茶杯上的一杯白茶,轻轻吹气,喝了一口之后放下。
“落落,那天和你聊过之后,妈妈回去想了很多,妈妈确实不应该过度插手你的人生。你有你自己想做的事,也有自己的分辨能力,应该自己做主。”
“小周一个人住,难免孤寂,你过去陪他也好,反正你们也准备结婚不是吗?”
清明回来之后,纪筝给叶梅看过自己的戒指。
纪筝点点头,抱着叶梅把头靠过去,吸吸鼻子:“谢谢你妈妈。”
叶梅拍了拍她,轻笑着叹气:“我这么漂亮的女儿,便宜他了。”
如此轻易地说服叶梅之后,五一假期第二天,纪筝就收拾行李准备搬过去。
大半东西都不准备带走,周司惟家都是一应俱全的,纪筝最后只收拾出来了两个行李箱的贴身衣物。
周司惟开车在楼下等她,接过她的行李箱放在后面。
她又戴回了那个旧的戒指,说是钻石太扎眼,上班戴不方便。
主卧很大,纪筝推开门进去,发觉和上次来的时候稍微有些不一样。
只是一些很细节的变化,比如多出来的懒人椅,换成暖色调的灯,床边铺的长绒地毯。
很明显,都是为了迎接她过来,而准备的。
纪筝缓慢地眨了下眼,转身抱住周司惟:“我是不是打扰了你原本的生活习惯?”
他这么清淡极简的一个人,却为了她,去添置这些麻烦的东西。
周司惟轻撚她耳垂,低头亲亲她鼻尖:“不是打扰,是有你在才叫生活。”
纪筝手指戳他:“就你会说话。”
周司惟笑,放开她:“去看看还缺什么,下午去买。”
其实他准备的,还会缺什么。她想到的,想不到的,他都放在心上。
纪筝在浴室里转了一圈,洗手台上也多了不少东西,窗边多了一盆蝴蝶兰。
出来时,看到周司惟在露台打电话,推拉玻璃门轻掩着,声音断断续续传进来。
她于是去了衣帽间,拉开行李箱收拾衣物。
将衣服一件件挂到周司惟的西装旁边,黑色的西装平整严谨,她的衣服多是暖色调的柔软材质。两色对比,看起来,心中有一种格外奇妙的感觉。
她以后真的要与他一同生活了。
周司惟不知何时给她订做了一架梳妆台,放置在窗前,采光甚好,圆形镜面,镶了一圈珍珠,涂漆是奶白色。
纪筝好奇地拉开梳妆台下的几列抽屉,不由得愣了一愣。
琳琅满目,珠华耀眼,全是各色首饰,从项链到耳饰,再到胸针,整整齐齐放置其中。
简直是所有女生的梦中情台。
纪筝揉了揉眼眶,缓缓吐出一口气。
不知他准备了多久,是不是从她答应后,就在期盼她过来。
纪筝从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如此正确的决定。
她合上抽屉,目光移到旁边的台面,是周司惟放置手表和领带的地方,一半透明玻璃,一半是黑色实木。玻璃柜子下样式不多,低调内敛,都是他常戴的。
有一枚手表稍微歪了一点,纪筝拉出,想把它扶正。
台面较长,手表只占了前一半的空间,后一半掩藏在看不见的黑色实木之下,原来是放了一个铁皮盒子。
她原本不该轻易窥探周司惟的隐私,可这盒子她异常眼熟。
带着小熊图案的,圆形的曲奇盒子,铁皮微微剥落,看起来上了年头。
这家品牌的曲奇很火,周司惟会有不足为怪,可他如此珍而重之地保存,纪筝莫名觉得,或许与自己有关。
她掀开盖子。
最先入目的,是摆在最上面的,一个叮当猫钥匙扣,因为年久,稍稍有些发黄褪色。
钥匙扣的旁边,是一张纸条,纸张老旧,打开,上面的笔迹稚嫩又熟悉:
哥哥,雨会停的,生活也会好起来的。
纪筝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指尖微微颤抖,放下纸条,打开盒子里的最后两样东西。
是当年,他们在灵普寺,祈愿的香囊,一个是她,一个是周司惟的。
红色祈福纸,周司惟苍劲的笔迹力透纸背,一撇一捺,仿佛注入无限情意:
【望她爱我】
这行字被划掉。
下面重新写了一行:
【望她岁岁平安,一生无忧】
所有的记忆,在此刻,仿佛散落的珠子成串,迅速涌入纪筝的脑海。
——十一岁那天,她在路边哭泣,一身黑衣清瘦的陌生少年,递给她一颗糖。
大二那年的冬天,周司惟为她挡下热水,途径超市,买了几颗软糖:
“别哭了,吃颗糖。”
记忆往前。
十岁,她随纪城誉出行,大雨天在加油站附近迷路,看到一个伤痕累累被邻居殴打的少年。
她为他挡雨,赠他一盒曲奇,压着纸条。
初次有交集的便利店里,周司惟说伞有瑕疵,退掉,自己转身走入雨中。
回国初遇,雨雾绵绵,他打一把黑伞,举到她头顶说:“上车。”
——“你为什么知道我叫落落?”
——“听你室友喊过。”
和林清川见过面的那个晚上,空旷的办公室里,周司惟贪恋地吻她额头:“落落,你能不能只喜欢我。”
初吻之后,他说:“纪筝,我只爱你一个人。”
暴雨欲折的酒店,他虔诚吻她,如吻圣经:“你是我的。”
分开那晚,他漆黑的睫毛沾水:“纪筝,我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她好狠心,可是这六年来,他做了什么?
飞往伦敦的机票,灵普寺从不断熄的九百九十九盏长明灯,七十二卷手抄经书,
七十二句:愿纪筝安。
有细微的痛感从心口最底处灼烧,眼泪砸到盒子最后一层,是一张发黄老旧的报纸。
纪筝手撑在台面上,目光凝到泪水氤氲的地方。
“二月十五日日报:据知情人士透露,日前因过量注射毒–品车祸致死的吸–毒-贩–毒人员周征,其妻已于昨日在家中使用玻璃碎片自杀……”
玻璃碎片……玻璃碎片……
割腕自杀……
难怪,难怪,那一年中秋晚会,她被玻璃伤到手腕,周司惟会那样着急慌张,连夜从帝都赶回。
记忆回到清晰的刚才:
他说:“有你在,才叫生活。”
……
衣帽间门口传来脚步声,纪筝看过去,眼泪随着缓慢的动作一颗颗掉到地板上。
周司惟神色微愣,直到看到她手中的东西,目光微微波动。
她动也不动,站在那里,手中死死紧握着盒子的边缘,白嫩的肌肤泛红,盯着他,无声落泪。
他大步走过去,把人揽进怀里,指腹轻轻蹭她眼角:“落落不哭。”
这句话,周司惟说过很多次。
就好像,她的眼泪,是能刺伤他的利器。
周司惟掌心按在她后背,叹了口气。
怀里的人细指揪上他衬衫纽扣,抵着他胸膛,微弱的哭声从齿缝间逸出,越来越大,到最后,眼泪浸湿了他整个胸膛。
“周司惟,”纪筝哽咽:“是你。”
他岂止爱她这几年。
分明从前,他也一直在身后。
可为什么,偏偏是他。
偏偏是他,受那些苦,如此多舛,艰难,坎坷的人生,
她宁愿不是他,宁愿他从前,过得稍微快乐一点。
泪水砸到手背,周司惟擦不完她的眼泪。
这段时间她都在身边,以至于他忘记了这里还放着一盒东西。
纪筝哭得喘不过气,抽抽噎噎一边抹一边擡头:“我去找过你的后来,但是没见到你。”
第一次遇见他之后,她心里一直惦记着,央求纪城誉再带她去一次,看看那个哥哥的境况。
可是等了一天,也没见到人影,反而邻居出来冷嘲热讽:“别等了,他爸害了那么多人,说不定被哪个仇家打死了。”
她当时难过了好久。
周司惟温热的指腹轻轻抹她脸颊,弯腰和她平视,吻去睫毛上的泪水。
他知道的。
因为他躲在暗处,不敢出来。
少年时的卑微和自厌,足以让他连上前的勇气都没有。
他原本如此厌恶这段人生,如此地想自生自灭,可上天怜他,叫他遇见了那样一束可望而不可及的温暖。
从此以后,所有的不甘与动力,都是为了,靠近她。
拥有她。
纪筝被泪水染湿的朦胧双眼逐渐变得清晰,看清眼前人温柔深刻的眉眼。
男人俯身抵着她的额头,缓声问:“落落,你心疼我吗?”
她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手里攥紧他的衣服。
他按着她的肩膀,把她靠向自己,嗓音缱绻轻淡:“那就永远和我在一起,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