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斜落,秋黄之景愈浓。
周司惟等最后一个红绿灯时,远远地穿过车流看见不远处等待的女子。
她穿了件柔软贴身的长款针织裙,勾勒出凹凸有致的玲珑身段,肌肤浴在夕阳浓郁的光下,泛着奶油一般的光泽。
驻足在一家糕点店门口,翦水瞳微微向前张望,长发散落,这样吸睛的漂亮惹来往路人一再回头。
红灯还剩十秒,周司惟长指一下一下敲在方向盘上,一个穿着卫衣的年轻男孩路过又忍不住回来问她要联系方式。
她脸上微微讶异,很快浮现出客气疏离的笑容,不知是在拒绝还是在说什么别的。
周司惟收回目光,在亮起的绿灯中将车开过去。
他拎着车钥匙走过去的时候,刚好看到年轻男孩脸上失望的神色,以及不甘心地来了一句:“你手机丢了的话,我可以送你回家的。”
“真的不用了,”纪筝好声好气拒绝,擡眼就看见了周司惟缓步走过来,于是又补了一句:“我……我朋友来接我了。”
“朋友”二字,清晰落入周司惟耳中。
男孩疑惑回头,撞上年轻男人深如清潭一样的黑眸,视线面无表情扫过来。
他一激灵,顿时放弃了再纠缠下去的想法。
纪筝拎着包的手紧了紧,擡头看周司惟,极小声说了一句:“麻烦你了。”
看他的神色淡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打扰而不悦,她一时不敢再出声。
莫名僵持了几秒后,周司惟打破安静:“出租车车牌号记得吗?”
纪筝摇摇头,她是用手机软件打的车,没有刻意注意车牌号。
周司惟扫了她一眼,皱皱眉,拨出一通电话,简明扼要说了几句,似乎是要帮她找手机一类的。
挂了电话,他擡头看糕点店,淡淡问:“来这干嘛?”
“来买糕点。”
“买的东西呢?”他瞥她空空荡荡的手。
“……”
纪筝尴尬:“手机丢了没钱。”
她忽然有些后悔打电话给黎漾,叫自己又在周司惟面前处于这样局促不安的境地,要他帮忙。
“过来。”
周司惟撂下一句话,从她身边擦身而过,走进店里。
纪筝转头跟上他的步伐。
糕点店的香气甜腻,店员对她记忆深刻,见她又进来不觉多看了两眼,随即目光定格在她身旁样貌气质过分优越的男人身上。
纪筝在周司惟的注视下,把刚才拿过的东西又重新让店员拿了一遍,不好意思地说:“麻烦了。”
店员悄悄擡眼看了两眼周司惟,笑容热情:“没关系没关系,您还需要别的吗?”
纪筝回眸,周司惟就站在她身后,一转身发丝擦过他下颌,她声音里有一种特有的柔意,像染上了店中的甜香:“你有想吃的吗?”
他垂睫看她:“没有。”
店员打包完,周司惟顺手接过袋子。
回到车边,他拉开车门,把东西丢进后座。纪筝在车旁犹豫了一下,还是坐进副驾驶。
周司惟先接了一个电话,手肘半搭在车窗上,语气认真,好像在说很重要的事。
这通电话打了十分钟左右,挂掉电话他关上车窗。
纪筝心里的悔意更甚,斟酌着问:“我是不是耽误你工作了?”
周司惟一边启动车子,一边淡扫她一眼:“你想多了。”
片刻后,他又补充了一句:“今天周六。”
言下之意就是,是休息日。
纪筝暗暗松了一口气,从车内后视镜看到后座上的一袋子东西:“那个钱,回去我转给你。”
说完这句话,空气仿佛凝滞了一下,车外传来刺耳的一声鸣笛,周司惟手搭在方向盘上,将车汇入车流。
他的侧脸渡了一层淡光,清冷的弧度被稍稍弱化,然而周身气息并不让人觉得温暖。
“纪筝。”他突兀地开口,喊她。
“啊?”
纪筝双手搭在腿上,规规矩矩坐着,闻言侧眸。
周司惟却是没看她,语气中毫无情绪,缓缓问:“我是你什么人?”
纪筝愣了一下,眸中浮现出疑惑,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流动的空气又被安静压了下来,周司惟开着车,也不说话,等着她回答。
纪筝细白的手指攥着针织毛线,攥成一团,迟疑道:“要结婚的人。”
“原来你还记得。”他声音平淡。
纪筝将衣服攥得更紧,纤瘦的后背绷直,低声解释:“刚才那个人我不认识,他只是要联系方式,我没有给。”
前方遇上交通堵塞,车一辆接一辆停下来,周司惟终于回眸看了她一眼。
“所以,”他停顿:“你拒绝他的理由就是,朋友来接你了。”
这下,纪筝再如何迟钝,也听出他风轻云淡下微微加重的朋友两个字。
“我……”她心底莫名像春日破笋一般浮现一点点气泡:“我当时没反应过来。”
毕竟前一天,他们还是分开六年接近陌生人的关系,到今天,也不过是多了一层身份而已,本质并没有什么改变。
周司惟沉默,降下半边车窗,拥塞的车流没有丝毫要流动的迹象,风从车窗吹进来。
暮色渐落,红灯绿影在堵塞的车道上慢慢亮起来。
傍晚的温度比白天低,纪筝打了个寒颤。
周司惟瞥她,升起车窗,随手按开了暖气。
与此同时,道路上蚂蚁般的一辆辆开始蠕动,在交警的指挥下逐步顺畅。
大片玫瑰金的颜色从前方天际落到车窗上,后视镜倒映出如火如虹的晚霞,仿佛要融化在流动的云彩中。
纪筝目光从窗外街边各色亮起的灯牌上滑过,鬼使神差问一句:“你吃晚饭了吗?”
周司惟淡漠看她。
这问题昭然若揭,几乎不用人回答。她微微红脸,咬了下舌,尽量镇定道:“那我们可以一起吃晚饭吗?”
车窗从灯下掠过,五光十色的霓虹混合夕阳的光从落进车内,无端带出几分旖旎。
周司惟没直接答,反而淡声问:“你想吃什么。”
纪筝小声:“我都行。”
说完她又想起什么,连忙补充道:“吃点清淡的吧。”
周司惟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
二十几分钟后,他将车停在一家独栋洋房门口,侍应迎上来接过钥匙去停车。
是一家坐落在长兴路上的南城本帮菜,民国风情的独栋别墅,进门就是一庭院的玫瑰在琉璃灯下摇曳生姿。
餐厅装修很复古,走进去像是掉入了欧洲古堡,吊灯周围编织着一圈黄竹,透出荧荧暖光。
纪筝落座的时候,朝桌角白瓷条纹壶中插着的重瓣白百何看了几眼。
花瓣盛放,周围一圈鲜绿的叶,白绿相映格外亮眼。
周司惟坐在她对面,饮品要了一杯纯净水,侍应转过来问她要喝什么。
纪筝压着裙角坐下,温和一笑:“我和他一样,谢谢。”
摆盘精致的菜品依次端上来,蜜汁火方的玻璃芡光泽透亮诱人,摆以南瓜粥和莲子解腻。这是本帮菜地道的老菜品了,纪筝在伦敦吃生火腿包裹蜜瓜时,常常想念这样甜咸柔腻适中的味道。
沙棘甜虾晶莹弹牙,山药和黄糯米组成的甜泥软糯,入口即化。
最后上一道腌笃鲜汤,主厨亲自过来解释,说特用了法国盖朗德海盐,保留了泥土的清香之气,弥补鲜笋不当时的遗憾。
纪筝本来不太饿的,只是找个借口和他待一起,但也被这样地道讲究的好手艺动容到食指大开。
好在她还记得对面坐着谁,低头喝汤的时候悄悄撩眼皮偷看。
周司惟的手很漂亮,像艺术品,纪筝是知道的,尤其他握起玻璃杯和黑色竹骨筷的时候。
食指的戒指在泛光。
她忍不住看一眼,再看一眼。周司惟半掀眼皮,止住她的目光。
偷看被抓包,纪筝本想迅速移开目光,奈何他隔空看过来的眸子映着头顶的碎光,像夜空中熠熠的星,引人痴迷。
“看什么?”
她猛然回神,在他的注视下耳根隐隐发热,慌乱中脱口而出:“我在想戒指。”
说到这,纪筝好像找到了蒙释的突破口,刀叉放到白瓷盘中,她在这清脆的一声中轻软开口:“你真的把我的戒指扔了吗?”
周司惟目光停留在她盈盈含水的眸中:“你自己说扔了。”
“我那时……”纪筝本想说我那时气话,可未出口她又及时想到,是气话的话,气什么呢?
他端起玻璃杯,等待下文。
“那是我很重要的东西。”她突兀转折的声音带着紧张。
是他送的。
安静一瞬。
周司惟手中的手轻轻一晃,不咸不淡道:“是吗。”
气氛好像又被放到了钢丝上,摇摇欲坠,纪筝低下头,用叉子按进抹茶芝士蛋糕卷。
顷刻,她低着头,再次出声,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莫名的坚定:“真的,很重要。”
周司惟动作一顿,视线里,她长发几乎遮住了整个脸,往嘴里填了一小块奶油蛋糕。
就在这时,餐厅经理引着黎漾走了过来,笑容恭敬客气:“周先生,有人找您。”
“周总,”黎漾站定,弯腰双手递出一个塑封的袋子:“纪小姐的手机拿来了。”
纪筝听到自己的名字擡头,果然见那里面装着的是她的手机,外罩雾蓝色和白色相间的菱格手机壳。
周司惟微擡下巴示意。
纪筝受宠若惊,连忙起身双手接过:“黎小姐,谢谢你。”
“您客气了,”黎漾微笑:“都是周总的吩咐。”
她接着转向周司惟,将一份文件和钢笔放到周司惟面前:“周总,这是路总刚传来的文件,急需您签字。”
周司惟拧开钢笔,扫了一眼文件:“他什么时候掺和起人事经纪的事了?”
黎漾斟酌道:“路总好像想扩容一批新的艺人经纪。”
周司惟提笔,手指骨节抵着黑色钢笔,在纸上唰唰签下自己的名字。
黎漾识趣地拿上文件离开,临走前对纪筝报以带些敬意的微笑。
纪筝解锁自己的手机,先上打车软件把刚才的订单付了钱,又回了叶梅和成嘉嘉的信息,解释自己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没回。
再擡头,周司惟已经放下了刀叉,握着温水慢慢喝着。
她收了手机,也喝了一口水,然后说:“我吃饱了。”
他叫来侍应结账,纪筝捏着手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开口说这顿她请。
因为她刚才慢半拍想起,车上周司惟问出“他是她什么人”那句话,好像是在她说要给他糕点钱之后。
这次再回到车里,外面已经完全陷落进霓虹漫天的夜色中,连天边一轮月色的光芒都在车水马龙中显得黯淡了几分。
周司惟脱了外套,黑色衬衫勾勒出优越身形,等红灯时手半搭在车窗边,神情难得漫懒,似乎是因为到了晚上有些倦怠。
他开车很稳,也很有耐心,从不按喇叭催前面的人,遇到长时间的红灯长指就松散点着方向盘等。
纪筝踌躇,鼓起勇气:“今天谢谢你,改天我请你吃饭吧。”
周司惟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
车开进纪家别墅所处的道路里,周遭变得安静了下来,空气中的桂花香在夜里愈发浓郁馨香。
纪筝解开安全带下车,刚走到车头见周司惟也下来了,拎出那一袋糕点等她过来拿。
她走过去,今天穿的鞋跟很低,发顶刚刚及他下颌。
纪筝的身高在女生里算高了,有168,只是在他面前还是显得纤小。
她伸手过去,勾周司惟手上的袋柄,柔嫩指腹刮过他微凉的掌心。
仅仅一步之遥的距离,纪筝能嗅到他身上浅淡的沉香,在扑鼻的桂花甜香中分外清冽。
不过只接触一瞬,她瞬间觉得指尖微烫,热度随血液往上传递,迅速收回手,低声说:“路上注意安全。”
说完,纪筝转身走进大门,一路是青石板台阶,两侧庭院中种着高大的桂花和梧桐树。
快走到门前时,纪筝忽然驻足,听到身后传来汽车呼啸的声音,她用手磨蹭了一下袋子边缘,悄悄回过头去。
一辆打着灯的陌生车辆从周司惟的车后疾驰而过。
他仍然站在黑色的车身前,单手抄兜,遥遥看过来,颀长身姿在银杏树投落的阴影中越发清俊,轻风拂过,树影微晃,被揉碎的月光在他棱角分明的五官上忽明忽暗。
如银如水的月光仿佛也一同照进了她心底,照亮一片犹疑的阴翳。
脚步迟疑着往前一步,落叶在脚下窸窸窣窣。
她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荒唐大胆的念头,
她想去,在月光和树影下,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