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迷暗,摇滚乐和扭动的各色男女如浪潮般包围。
纪筝也没想到,会如此毫无防备在楼梯上遇见他。
眼看着又要擦肩而过,她不过脑地伸手抓住了他。
周司惟穿着的黑色大衣布料硬阔,面无表情,越发显得整个人英挺冷漠。
纪筝攥着他衣角的手紧了紧,又唤了一声:“周司惟。”
这次,他终于侧过眸来,眸光淡漠,吐出两个字:“放手。”
语气中,听不出一丝触动和心软。
纪筝眼睫轻颤,手上力道差点一软,然而她违背意志地继续抓紧,顶着他的冷漠:“我找你有事。”
冰凉的手机滑入一侧口袋,他腾出一只手来拉回自己的衣角。
她低着头,盯着和她作对的那只修长流畅的手,轻轻咬了下唇,仍旧死死攥着,不放手。
两道力道相对,她白嫩的手指因为用力勒出几丝红色。
纪筝视线里,看到他松了手,似乎是懒得和她做这样无畏的争夺,嗓音寡淡:“什么事?”
周司惟说话,一向是甚少带情绪的,然而这简短的一句话,她却听出了几分隐隐不耐的意味。
纪筝低下头,从腹内一堆凌乱的草稿中挑出稍微不那么牵强的一句,作为开场白:“我……我的戒指还在你那。”
刚说完,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实在不是一句很好的话,上次是她一气之下说扔了吧。
果然,周司惟的目光落到她脸上,淡嗤了一声,愈发冷漠:“黎漾扔了。”
漫天音乐声,深夜的酒吧开始狂欢,二人之间的气氛却沉默地诡异。
周司惟从她半僵的手中抽出布料,移回目光,擡脚继续往下走。
“等等,”纪筝蓦然清醒,回头两步追上去,再次抓住他衣角:“你等一下。”
周司惟淡淡蹙起眉,因为她过分的执拗而头疼。
他今晚喝了不少酒,经年不沾,猛然喝了这么多本就头疼得厉害,一出来又见到她。
纪筝胸口因为紧张而微微起伏,纷乱的眸色更透露出她的局促,指甲嵌入指腹,她仰头,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对他说:“那天谈的事,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这是今晚的第二次,她问他能不能再给她一次机会。
周司惟眸光沉沉,淡淡呼出一口气,转身居高临下看着她,嗓音嘲弄:“给你什么机会?让我插足你的感情吗?”
“不是的,”纪筝对上他的目光,心一颤,狠狠摇头:“我没有,周司惟,我没有男朋友。”
“是吗?”他嘴角扯出一抹凉意:“这么快就处理完分手了?”
纪筝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被人捏着下颌抵到楼梯扶手靠背上。
她趔趄了一下,后背靠上温热的檀木扶手,身前人冰凉的长指攫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擡头,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瞳孔。
他俯身靠过来,距离她一寸的地方停下,呼吸之间酒意浓重,气息落在她周身遍地。
“纪筝,”周司惟的嗓音像寒冰,一向平静的眼底有叫她害怕的情绪:“你以为我是谁?”
他一字一句,带着冷讽:“是能准许你随时反悔,救你父亲的慈善家吗?”
纪筝下颌骨被捏得发疼,然而更疼的是她瞬间坠入谷底的心。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周司惟,仿佛从骨子里对她只有排斥和冷漠。
痛感从下巴传上来,她张了张嘴,眼眸不受控制地积蓄起一圈水雾。
周司惟动作一顿,陡然松开了她。
纪筝靠着扶手咳嗽起来,因为周围浓烈酒精袭来的缘故,将眼眶一圈咳得通红。
“我没有……”她顺平了气,擡头,眼睫湿润,小巧的鼻尖有点红,和方才他梦中的样子一模一样。
周司惟闭了闭眼,不再看她,扭头就走。
这一次,没有力道再抓住他的衣角。
他没回头,也听到身后亦步亦趋跟来的脚步声,那女子一声不吭,就那么默默地跟着。
高跟鞋敲击地板,很轻地一下一下,像小鹿在林间行走。
周围酒意浓得破不出新鲜空气,然而周司惟鼻尖,始终萦绕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百合香。
他难得烦躁地皱皱眉,擡手松了松领带。
夜逐渐深,出了酒吧门,门口两片深–蓝–灯–带延伸进夜色中,光线汇入万千车流。
司机开着车在门口等着,周司惟停下,身后的脚步声也随之停下。
她浅浅吸了下鼻子,裸-露的的一片锁骨被冷风冻得发白,整个人浴在如霜的月色里,显得伶仃又消瘦。
周司惟瞥了一眼,无意识转动指间戒指,冷风吹散了几分酒意。
月色零落,他擡手拉开车门,半撩眼皮,嗓音冷淡:“上车。”
司机从后视镜看到年轻女子沉默上车,一言不发,在周司惟坐进来后低声问了一句:“周总,去哪?”
车内开了暖气,隔绝冷风,温暖烘人,周司惟扯开领带,解开衬衫顶端两颗扣子,向右手边瞥了一眼。
她很小心地坐在皮质座椅上,只坐了一半,整个人在宽松的大衣下显得弱质纤纤,披散着的蓬松发丝垂落进锁骨。
半垂着头,双手交叠在一起,长睫卷翘,唇红而朱,方才在风中苍白的小脸此刻因为温暖回了几分桃花色。
委屈又可怜。
周司惟摩挲了两下指间金属,收回视线,淡淡对司机报出地址。
他不出声,她也不说话,车内流淌的安静像海水涨潮,无声地漫上来。
酒意后知后觉涌入神经,周司惟手肘撑在中控台上,支颐着脸,目光投向窗外沉沉夜色。
深色的车窗上倒映出她的身影,再次拓入他眼中。
他想起三年前,去伦敦的那一次,七夕情人节,牛郎织女鹊桥相会,她也是穿着这样一件浅色的大衣,站在鲜花与蜡烛中,接下了程醒的鲜花,投入他的怀抱。
毕业那年的六月,程醒毫不犹豫抛下所有远赴伦敦的时候,就曾对他胜券在握地说:“周哥,不到最后一刻,确实不知谁是胜者。”
那时风行在最关键的上升期,每一步都至关重要,他甚至连跟程醒比的资格都没有,又何谈胜者。
周司惟从伦敦回来,在公司待到深夜,半寐半醒间梦到她越走越远的身影,如浮云一般离他而去,怎么抓也抓不住。
猛然醒来,一片空荡,卫昔在旁边问他怎么了。
他摇头,驱车独自驶进寂寥夜色中,夏夜星明月暗,凉风吹去几分白日的燥热。
车子停在一家刺青店前,他下车,摘掉食指的戒指,露出指根褪色的刺青,请店主帮他再加深一遍。
纹在手上的刺青是需要经常加深的,不耐磨,过一段时间就会褪色。
周司惟坐在窗下,半边窗支起,他擡头看见浩瀚的星空。
店主帮他刺青,窗边放了一本书,被穿堂风哗啦啦吹开几页。
他随意瞥了一眼,目光定格。
那句话好叫人心凉,说的是“我爱你,关你什么事?千怪万怪也怪不到你身上去。”
暮夏夜里,周司惟扯出一抹苦笑。
他这样固执的爱,关她什么事,她抛下,去爱其他人,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只有他自己,困守在回忆的牢笼里日复一日,暮暮朝朝,逐渐将思念融成生活的一部分。
然而,他可以这样麻痹自己,却做不到对她眸中聚起的雾气视若无睹。
车辆在红绿灯前停下,旁边一声很低的轻咳拉回周司惟的思绪。
纪筝喉咙发痒,没忍住捂着嘴咳嗽了一声。
声音打破车内的寂静,显得有些突兀,她悄悄擡头,去看另一边的人。
他收起支颐着的手,长指搭在中控台上轻点,表情淡淡,没有看她一眼。
纪筝垂下眸,有一下没一下撕扯着指甲边缘的皮,扯出痛感来掩盖内心的失落。
车一路行驶了那么久,她那份聚积起来的勇气,早在悄无声息中一点点消下去,坐立难安,只想逃跑。
理智告诉她不能再像六年前一样用逃避来解决问题,可面对周司惟,她总忍不住怯懦。
纪筝没忍住又咳了一声。
周司惟半撩眼皮,掀开中控台的盖子,取出杯子和保温壶,倒了一杯温水递到她面前。
她不安地看着他的动作,直到玻璃杯被塞入手中,温温吞吞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周司惟这次没有无视她,侧眸,陡然淡声道:“再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
纪筝抱着玻璃杯喝水,闻言呛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咳得满面通红,眼神迷茫去问:“反悔什么?”
周司惟的身后,不断行驶的灯光陷落进夜色,璀璨又孤寂,映在他淡漠的半边脸上。
纪筝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他说的是结婚的事。
她用手背轻轻擦了擦嘴角的水珠,握紧手中温热的杯子,看着他摇了摇头:“不会反悔。”
周司惟眼角的弧度冷然,盯着她,半晌,缓缓擡手,叫司机改变方向,去公司。
风行是互联网企业龙头,即便时间已近十点,仍然有不少楼层灯火通明,一波又一波下班的人走出来。
纪筝跟着周司惟下车,电梯里,他径直按了24楼。
银色冷光的轿厢徐徐上升,升至顶层,他揿开灯,已经陷落黑暗的顶层瞬间明亮起来。
纪筝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皮质微凉,她思绪凌乱,目光追随着不远处的年轻男人。
外套遗落在车中,周司惟穿着简单的白衣黑裤,领口纽扣开了两颗,俯身抽出打印的文件时露出一段冷白锁骨。
宽肩长腿,衬衫的几分褶皱并不能影响他的清隽,反而勾勒出肌理分明的腰身。
他从来都是能叫人一眼痴迷的好样貌。
周司惟直起身,一回眸就撞上沙发上人的目光。
纪筝安静又乖巧地坐在黑色沙发里,一身柔软颜色,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看向他,略有几分茫然。
是这些年里,叫人想都不敢想的画面。
周司惟捏紧文件又松开,走过去,把文件摊开,压上一只钢笔。
“你有什么想问的吗?”他淡声看她。
纪筝摇摇头,随即想起了什么又问:“我爸爸公司。”
“我会履行承诺。”
她“哦”了一声,低下头拿钢笔,长发顺着白皙锁骨滑落到胸前柔软的弧度上。
就要落笔签字的时候,周司惟忽然按住她的手。
纪筝不解,擡头疑惑看他。
她眸色轻灵,满是无辜和信任。
周司惟盯着她,嗓音沉凉,一字一句:“纪筝,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想好了。”
纪筝被他冰冷的语气吓得眼睫一颤,很快眸色恢复如初,轻声说:“我想好了。”
手下的肌肤细腻柔软,周司惟缓缓松开,看她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
他闭了闭眼,淡声:“纪筝,不管为了什么,你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她站起来,因为身高差不得不仰头看他,语气坚定:“我不反悔。”